老是抬头说话,小姑娘觉得脖子累。她自己走上台阶,在楼道的中间坐下了,有点委屈地说:“妈妈不在家,只有阿衍哥哥会跑来陪我说话,叫我不要害怕。但是我一个人真的好害怕,妈妈一整天都不在家……”
“……”何其不知道现在应该说些什么,这个小女孩实在是太令人心疼了,先前他还让邢衍跟他们一家保持距离,如今回想起来,他只想狠狠地抽自己一个巴掌。邢衍回来后什么也没说,大概也是顾虑到他的态度,以为他不喜欢这个小姑娘,当然也不会关心她家的事,就算她真的家破人亡,别人看来,他何其只是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路人罢了。
如果他真是这样的人,为什么看到她懂事又委屈的样子感到痛心呢?
何其从台阶上走下来,在她身旁坐下了。一开始妞妞还想站起来离开那,被他叫住了:“你等一等,叔叔跟你说会儿话。”他都开始自称为叔叔了,这牺牲可真够大的。
妞妞估计犹豫了一会儿,但一想到他好歹是阿衍哥哥的朋友,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在他旁边坐下了。
“你跟我说说,阿衍哥哥是怎么陪你的?”何其柔声地问道。
“我不告诉你。”妞妞抱着自己的膝盖,她故意这么说道。
“告诉我,我就叫他给你买冰淇淋。”
“为什么要叫阿衍哥哥去,我要你自己去!”没想到她年纪小,倒挺明辨事理的,知道不能让人欺负自己的好朋友,尤其是面前的这个人,在她看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何其只好妥协道:“我去就我去,一会儿给你买可爱多。”
听到“可爱多”,小姑娘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兴奋,脸上还是淡淡的。在对甜食最无法抗拒的年龄,她没有为能吃到冰淇淋而感到开心,何其担心她会不会从此失去了笑容。
妞妞坐在他旁边,下巴抵在膝盖上,突然讲述道:“妈妈每天早上都会做好饭菜,盛在盘子里,然后放在桌子上,让妞妞饿了自己吃。如果妞妞不吃,妈妈回来会很生气。”
“你妈妈现在在家吗?”
妞妞点了点头,继续讲道:“白天的灯是坏的,晚上妈妈回来了,灯才会好。”大概是怕她一个人在家不小心碰到电器,所以把总电闸拉了吧。何其这么想着。
“厕所暗暗的,每次上厕所我都很害怕。”她继续道。
“我在客厅的地板上玩玻璃弹珠,屋子里没有人,我很害怕。这个时候阿衍哥哥就会下来,告诉我不要害怕,他在外面。”
小姑娘的声音开始染上了哭腔,她默默地擦了擦眼泪,说道:“阿衍哥哥会在外面跟我说很多的话,还叫我困了就到沙发上睡觉。但是每次睡醒了以后家里还是没有人,我很害怕。每次一当我害怕,只要在下面叫一声,阿衍哥哥都会跑下来,我就没那么害怕了。”
“那晚上你妈妈如果回来晚了,屋子里的灯都打不开,这时你怎么办?”何其问她。
“我妈妈会先回来一趟,喂我吃完饭洗完澡,哄我上床睡觉,然后再急忙忙地出去。她会把家里的灯都打开,这样我躺在床上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你一个人在家不会有问题吗?你妈怎么那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呆在家里,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何其虽是质问,却是以温柔的语气说出来的。
妞妞的嘴巴捂在膝盖上,闷闷地说:“我又不是小孩子,妈妈说过什么东西危险,只要好好记住妈妈的话不要碰就行了。”
何其无法把眼前这个小女孩和前段时间每天在楼底下玩沙子把自己的脸涂成小花猫的看作是同一个人,成年人遇到重大变故况且要摔一个跟头,褪一层皮,才能爬起来重新做人。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孩子,遇到这种事,大概也只能在短时间里逼迫自己瞬间成长起来吧。
可她才五六岁啊!
何其看着她,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但是小姑娘却笑道:“妈妈今天找了一份附近的工作,以后就有很多时间陪我了。妈妈说了,妞妞很努力,她也要努力地养活我们两个人才行!”
“以前我很讨厌妈妈的,她总是在和别人吵架,有时还会骂我。但是只有妈妈会送我礼物,每天晚上抱着我跟我说晚安。她还给我买了一架电子琴,为了这个她自己还被骂了很久。”
何其偷偷转过去抹了抹眼睛,然后回过头来看着她,笑道:“你有个好妈妈。”
妞妞说:“我的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何其注意到她之前的那句话里,故意没有提到那两个抛弃她母女的人。即便很长一段时间都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先前还是家人的人,现在却变成无法碰触的痛处。谁说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呢?
“阿衍还说了,要教我弹琴。”
听到这句话,何其惊讶道:“他说了他会弹琴吗?”
妞妞点了点头,“他说他弹琴很厉害。”
“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前天。”
何其狐疑道:“他会不会是在骗你?”
小姑娘一下子从台阶上站起来,脸都红了,气鼓鼓地冲他叫道:“阿衍从来不会骗人!你才是骗人精!你是坏蛋!我不跟你玩了!”说完就跑了下去。
这时她家的房门突然打开,她妈妈正好听到声音探出脑袋,妞妞一下子扑进她怀里,抱着腰不肯撒手。何其看见了,赶紧从地上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像小时候欺负了同学碰到家长一样忐忑,站在那里,拘束地对女人打了声招呼。女人的脸色不太好,但也礼貌地对他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防盗门关上的一瞬间,何其还能听到女人温柔的声音:“怎么了?谁又惹你生气了?”里面的木门也关上后,他就听不到了。
是时候该回去了,不知道邢衍的晚饭做好了没有。一回想起那条在他手下死状凄凉的鲤鱼,何其顿觉得今天晚上的胃口不是太好,饭前得吃两粒胃药,不然真的会死人。
他还没走到楼梯口,一个逆光的背影就挡住了他的视线。手持锅铲,身上绑着一条围裙的邢衍走了过来,看到他,两人俱是一愣。
邢衍说:“我正想去找你。”
何其说:“真巧,我正想回去呢。”
邢衍把举着的锅铲放下了,“吃晚饭了。”
何其沿着台阶走上前去,应了一声:
“哎——”
第19章 chapter 19
晚饭的时候何其一直在走神,不是菜的问题。他一直没停过他的筷子和嘴巴,但食物进入口腔也只是机械地咀嚼。当邢衍问他,你觉得味道怎么样的时候,何其点了点头,敷衍地哼哼两声,明显心不在焉。
直到邢衍问他:“你怎么了?”
何其才向邢衍道出一直在脑袋里困扰他的问题,“你为什么都没跟我说过楼下的事?”
邢衍愣了一下,说道:“你都知道了。”
“我是知道了。”
邢衍有些不确定地问他:“你生气吗?”
“我生气个毛啊!”何其冲他吼道。
“你每天晚上回来都累得说不出话,我不想说些无谓的事情让你烦恼。”
何其静下心来想想他说的话,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他突然放下了筷子,看上去食不下咽。邢衍担心地问:“是菜不好吗?你又胃痛了?”他忙着道歉,“我应该准备清淡一些的食物……这红烧鱼就不要吃了,多吃点番茄炒蛋。”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何其的碗里夹了很多的炒j-i蛋,然而何其压根没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而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须臾过后,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小女孩真的好可怜……”
邢衍替他夹菜的筷子顿了一下,听到他的太息,不由得陷入与他一样的情绪之中。
何其看着消沉的邢衍,眼睛忽地一亮,说道:“听说你会弹钢琴?”
邢衍的身子明显震了一下,他瞪大了眼睛,一瞬间露出惊慌的神色,反应大到让何其以为自己刚才不小心说错了什么话。
“干……干嘛这么看我?怪吓人的。”他道。
邢衍咽了咽口水,他张了张嘴,嘴唇轻微地颤抖。为平复内心的动摇,邢衍低下了头,他自嘲地笑了,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他的手在桌子下攥成了拳头,紧紧地握着。
何其对他的表现感到莫名其妙,他把实话跟他说了:“我还能怎么知道?刚刚在楼梯间妞妞告诉我的。你自己跟她说的你忘了吗?”
邢衍暗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像往常一样笑着对他说:“以前学过一点,太久没碰过钢琴,已经生疏了。”
何其不以为然地想道:那你也不用反应那么大吧,怎么像通缉榜上的犯人在路上被人认出,当场扭送公安局一样,战战兢兢的。他随后又想,他这样的普通家庭出生的孩子从小到大,连琴键都没摸过,最多就是少年宫里学过口琴,他家在音乐的培养上负担得起的最便宜的乐器。如果邢衍真如他所想有个悲惨被人奴役的童年,怎么可能有渠道学会钢琴这种西方资本国家传过来的高级玩意儿?一架钢琴有多贵他完全不敢想象,对他来说价格超过三位数的都是天价。邢衍的悲惨人生不过是他臆想的产物,十多二十年前就请得起老师教授钢琴,邢衍再怎么样也应该算有产阶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