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如他所想,邢衍又是因为什么事沦落到街头的?刚刚只不过随口问了一句“听说你会弹钢琴”,他就如惊弓之鸟一般,恨不得将头埋进热沙里。要是这时候何其再步步紧逼地问下去:喂你以前的生活是怎样的?家住哪里人有几口可曾婚许房产几处存款多少户口本给我看看……他还不得精神崩溃从天台上跳下去?
何其隐隐约约记得先前不经意间问起他家里的事,邢衍不是不想说就是直接给他摆出一副心如死灰的表情,他哪里还敢多说一句话。即便是神经大条如他,内心也装着一根敏感纤细的线条。不能问的就不要问,这才是一个成熟男人应该有的表现。
况且邢衍除了这块逆鳞外,其他时间还是很好的,人呆呆的又很听话,偶尔忧郁一点何其觉得也没什么。然而只要一触碰到过去的话题,哪怕只是擦边球,他就又变成了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个邢衍,让人感觉难以接近。
何其觉得,邢衍身后的迷雾重重,大概把自己锁在过去的某个节点,跨不过去了。
现代社会,哪个人没有一道过不去的槛?那些鼓吹心灵j-i汤的人难道就一定比常人坚强?就一定能在摔倒之后爬起来,重新做人?
随便吧,反正人生就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落……
何其想,人的一生如此之漫长,认真对待眼下就够累人的了。还要对过去追悔莫及,对未来忧心忡忡,怎么忙得过来。他希望邢衍有朝一日能想明白这点,早日摆脱往日不堪回想的拖曳,早登极乐,像他一样,浑浑噩噩混吃等死——当然,这些都是开玩笑的。
红烧鲤鱼别有一番风味,混杂着炭烤和酱香的味道。何其勉强自己吃了两口,鱼r_ou_鲜美,奈何厨师不咋样,白白浪费了几斤重的大鲜鱼。邢衍咬着筷子,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何其知道他在等待什么,使出浑身演技,笑着勉励他道:“做得不错,下次继续努力。”别把锅底都给烧穿就行。
邢衍对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小声地说:“茄子呢……”
何其看着盘里黑呼呼的一团,忍不住道:“你口味有点重啊,做茄子放半瓶老抽……”
结果唯一能吃的还是只有邢衍先前给他夹到碗里去的番茄炒蛋。每个人一生的天赋点有限,上帝给你在一个方面提高了数值,让你变成某个领域的天才,在其他方面有可能让你连普通人都比不上。邢衍最近虽然一直都很努力地学习做菜,但是他这人在做菜上完全没有天赋,大概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出一道像样的饭菜吧。哦,除了番茄炒蛋。
他们沉默地解决完晚饭后,何其说:“下次我教你用砂锅炖r_ou_吧,很简单,没什么难度,像你这样的人都能做出来。把切好的食材和调味料一股脑放进去,加上水,放在火上煮一个小时就好了,听起来和容易对吧。”
邢衍有点难过地说:“我做的……真有那么难吃吗?”
不知道怎么的,今天何其看着那张脸居然说不出重话,他委婉道:“你的番茄炒蛋还是很好吃的……”
天台上突然刮起了一阵冷风,在他们默默无言的对视中呼啸而过。
邢衍难过地低下了脑袋,为缓解两人间的尴尬,何其假装看向别处,无意识地挠了挠脸。
楼下响起了久违的电子琴声,那是妞妞在自己练习,调子一如既往地乱七八糟,基本听不出来是哪首歌曲。但她弹的很认真,相比以前那种发泄式的手指砸琴键,现在的已经是小桥流水般的噪音了。
邢衍站了起来,正打算收拾碗筷。他的表情很失落,不是因为何其不喜欢他做的饭菜,而是在做菜上面没有丝毫一丁点天赋深深地打击到了他。
何其也突然从凳子上蹭的站了起来,突发奇想地抓住邢衍的肩膀就是一顿乱晃,害他手中的盘子差点掉到地上。何其满脸兴奋地问他:“你喜欢妞妞对吧!你想帮她对吧!”
邢衍有点跟不上他的节奏,心里在想这什么跟什么,什么喜不喜欢的,你在说什么?但何其把他晃晕了,邢衍只好应和他:“喜……喜欢……”
何其把他手里的盘子抢了过来,放在桌子上,抓着他的手说道:“你跟我来。”说完就要将他拉走。邢衍一头雾水,被他一路半拖半拽地拉到楼下,对着楼梯口的那扇还贴着春联的防盗门啪啪啪乱敲,声音粗鲁到几乎要把整座楼里的人惹恼。邢衍不安地拉住了他,问道:“何其你想干嘛?这样敲门是会被骂的。”
话音刚落,里面就传来一阵急切且带着火气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大骂:“敲!敲!敲!敲什么敲!没有门铃让你按吗?”人未道,声先至。大门打开的一瞬间,何其拉起邢衍的手举起来,向来人亲切并且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嗨——”
如果出来的是一个五大三粗,金腰带挂在腰上还能绕脖子一圈的东北老爷们,估计此时就会对着他们破口大骂:“嗨什么嗨!嗨你妈逼的臭嗨!”举起砂锅一样大的拳头,隔着一道防盗门就是一招隔山打牛,把他们俩打飞到楼梯下面去。
但开门的是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她紧皱着眉头,认出他们两个之后也丝毫不放松,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们,略带不满地问道:“有什么事吗?”
“我们能开门说话吗?”何其微笑着问他,旁边是一脸惶恐的邢衍。
“不能。”女人断然拒绝。
“阿衍哥哥!”妞妞突然从房里出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外头的邢衍,高兴地叫道:“阿衍哥哥!你来找我玩吗?”
妞妞的妈妈原本一直抓着木门的把手,时刻警惕着准备随时关门,这时妞妞跑了过来,说什么都要打开门让她的阿衍哥哥进来,被她妈妈按住了。妞妞赌气地看向这边,邢衍对他挥了挥手,打了个招呼:“你好啊,妞妞。”
女人这才明白过来,外面那个高个子的人原来是女儿天天念叨的“阿衍哥哥”,她的表情面对他们的时候终于缓和了下来,不像先前那样看他俩像看不良分子似的。
“你就是妞妞经常提起,站在门外陪她说话的人吗?”她抱起妞妞,问邢衍道。
邢衍点了点头,就算承认了。
妞妞还在她妈妈的耳边说:“阿衍哥哥超好的,还给妞妞买冰淇淋。妞妞一个人在屋子里感到害怕的时候,他都会跑过来陪妞妞说话。我们约好了玩弹珠,妈妈你让阿衍哥哥进来吧。”她哀求道。
她妈妈对仍站在门外的他们俩报以歉意的笑容,然后转过头来温柔地对自己女儿说:“那你有没有谢过人家啊?”
妞妞抓着小花裙的裙角,声音低低地说道:“谢过啦……”
然后她妈妈抱着她走过来打开了防盗门,请他们进来,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我以为你们俩……先进来吧。”
何其松开了邢衍的手,两个人一前一后进入了屋子。
第20章 chapter 20
邢衍他们刚踏进地板,就被妞妞的妈妈给叫住了。她从旁边一个旧鞋柜里拿出两双室内拖鞋让他们换下。何其穿上那双女士拖鞋感觉有些挤脚,低下头去看邢衍的脚,发现他的更惨,整个脚后跟悬空在外面。这两双很明显是那对极品母子的鞋,鞋柜里没有多余的了。放眼望去,他们在这间屋子存在过的痕迹已经消除。也许此时此地邢衍他们脚上穿的拖鞋,是这里唯一能证明他们曾经住在这里的证据。妞妞的母亲大概是收拾的时候忘记了,或是故意把它们留在原来的地方。当她从鞋柜里拿出这两双有点老旧的拖鞋时,何其在她的脸上并不能看出任何触景伤情的端倪。
妞妞拉着邢衍的手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了,何其被她故意忽略。只能自己默默地走到沙发那边,在离邢衍比较远的地方也坐下了。
妞妞的妈妈从厨房里端出两杯白开水在他们面前放下,这样何其感到不好意思,他慌忙站起来,从她手里接过杯子,连说抱歉,这么晚来打扰。
女人朝他笑了笑,嘴唇在日光灯的照耀毫无血色,眼殓处有明显的黑眼圈。何其终于能看清她的脸。她的五官毫无特色,颧骨有日晒的斑点,眼角还没出现鱼尾纹,脸颊两边的婴儿肥还没有完全消失,看上去大不了他多少岁。先前楼梯间匆匆见过几次,印象中她是一个身材矮小,能量巨大的人。她总是急急忙忙地跑下楼,从身边走过的时候就像经过一场小型的飓风,好像急着去办什么事。
那个男人的样子他倒是记不太清了,印象中个子也不高,喜欢站在阳台上抽烟,一抽能抽好几根。抽完烟还要清清嗓子,往楼下吐几口痰。这是何其最受不了的,每次他听到那“咕哝咕哝”的声音都赶紧捂住耳朵,仓皇跑进屋里。
还有那位万恶之源,男人他妈。这一位何其真是想忘都忘不了。他妈是最近半年才从老家那边过来的,在她来之前,楼下虽说谈不上和谐美满,但也是跟旁边住着的人家一样普通的家庭,没听到过特别严重的争吵声。她来了之后,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有时还得叫警察过来帮忙处理。这老太太在旁一边添油加醋一边火上浇油,男人当然向着自己的母亲。很快这架就吵到天上去了,何其有的时候周末大早上还被他们吵醒过,起来一肚子的火没处撒,好不容易的假期就荒废了。
邢衍说妞妞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下不会幸福,对此何其是举双手认同的。何止小孩子不会幸福,要换了他和这两个极品生活在一起,第一天他就能表演个原地爆炸上天——BOOM!这是被被气的。
女人对他说我才不好意思,她虚弱地笑了笑,说:“你们这么照顾妞妞,真叫我这个做母亲的感到无地自容。”
何其客气地跟她道:“哪里哪里!妞妞长得那么可爱,是个人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