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衍站在楼下,来回走了几步,看上去犹豫着要不要做某事。何其一看,心想:完了,昨天他是偷偷跟在我身后回来了,难怪还没结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在这埋伏起来等着我呢!完了,我是不是遇上跟踪狂了?还是打电话报警吧。
说着就要回过头往屋子里走。正在此时,邢衍停下了不安的步伐,他在楼下站定,抬起头直直地往上看,视线慢慢地扫过整层楼,好像在寻找些什么。须臾低下了脑袋,走到电线杆的旁边,竟像根柱子一样的站着,不动了。
何其观察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动静,正好夜幕完全地降了下来,他趁黑站起来,逃也似的的跑回了屋内。
关上门后心脏还在嘭嘭直跳。
他靠在门板上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嘴里嘀嘀咕咕地念叨着:“要不要报警?”“要不要报警?”有一瞬间他看着桌上的手机,下一秒几乎要扑上去拨打“110”,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何其一直盯着那部待机的手机,直到呼吸都平复了,他才从门上离开。
第二天一早,他又偷偷往楼下看了一眼。邢衍并没有出现在那里。
第4章 chapter 4
何其为什么没有报警,他自己也说不清。
兴许在心里某块柔软的角落,他对这个男人有种奇妙的感情,介乎同情与责任之间。
当初在桥上不管不顾将男人救下之后,他感觉与这个男人有暂时撇不清的关系。古语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是不是应该“送佛送到西”,索x_ing连男人眼下的困境一并帮忙解决了呢?联系媒体,爱心回家,结束一个可怜男人的流浪生活?
他回想了一下男人的脸,那张大胡子包裹下的容貌是很年轻的,他判断男人不超过三十五岁。这就很说明问题了,一个正值大好年龄,理应成家立业的时间段,他却过着流离失所、食不饱腹的生活。何其不禁为他想象了几十个悲惨的人生剧本,什么家破人亡仇人陷害y-in谋阳谋,怎么惨怎么往他身上套。
这样一想,男人在他看来仿佛离迷雾更近了,连带着记忆中他眼神流动的光都是扑朔迷离的。
何其打开了□□,跟大学时代的好友林游说了这件事。林游反倒劝他不要再管,这个人明显就是讹上他了。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不去工作,大庭广众之下自杀,难道没有考虑过社会影响吗?下次你再看见他,不用报警,找跟铁棍尽管往他脸上招呼!打死算我的!
何其说你他妈真狠,还打死算你的,你离我一万八千里,找你背锅还要联系顺丰快递,等一口生铁大锅寄到你家里,我这边坟头Cao都五丈高了,兄弟!
林游不耐烦地说总之你别管,这个流浪汉脑子有毛病的。十有八九身上有艾滋病,他再出现你就打电话报警,让警察把他赶出居民区。
何其想了想,觉得林游说得有点道理。他是不愿以恶意及偏见来揣测他人的,然社会新闻上每天都在发生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并不是兢兢业业地生活便能岁月静好,黑夜无孔不入,他还是多个心眼比较好。
今天星期天,没有在底下看见男人。大白天出现在那会引人注目,可能x_ing更大的是,他已经走了,远离这里,到下一个地方去,昨天晚上男人也许只是想来看他一眼。何其认为自己神经过于敏感了些,但他还是不下楼买饭了,决定在自己的小厨房里随便煮点东西吃。
何其瘫在床上玩了一天的游戏,周末的两天又浑浑噩噩地过去了。明天要上班,他早早地睡下。第二天起来,穿戴整齐地去赶早班车,似乎已经把这个周末发生的一切留在了脑后。
如果不是偶然间听见住在楼下的房客跟房东那里抱怨,何其几乎不记得自己在某个晚上曾经救过一个站在白水桥上意图自杀的流浪汉。
“那个乞丐整晚站在楼下,不要太吓人喏!”五十多岁的吴女士,穿着一件轻薄的老年背心,在防盗门前面拉着中年秃顶的房东在那里抱怨。她家里有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父母刚买了一把电子钢琴,每天晚上乱弹,搞得魔音穿耳民不聊生,何其还想找他们抱怨抱怨呢。
他站在一旁,假装在包里找钥匙,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们在说什么。
“鬼鬼祟祟,大半夜的,我们家妞妞跑出来上厕所都吓哭了哟!”
你们家大半夜的妞妞跑到阳台上厕所?别是梦游了吧。何其在心里吐槽道。房东还没说什么,只听吴女士又说:“最近的治安是不是不太好啊,我好久没看到警察来巡逻了。你是房东,你得替我们跟吴警官说一下,什么疯子乞丐都跑来,没人敢住在这里啦……”
何其没听完他们的对话,从包里拿出钥匙打开了门就上去了。
这一天是星期五,离上次他在天台上看到男人,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礼拜。
合着这一整个礼拜内,他都y-in魂不散地在楼下等着。何其胸中一顿火起,进了屋到处翻找殴人的凶器。扫帚,太诡异,不符合他四有青年的身份。坏了没装回去的桌子断腿,铁的。何其将它在手上掂了掂,有点重,还有些黑社会的意思,不和谐。他放下了,毕竟不能像林游说的那样抓起铁棍便是一顿好揍,万一下手没轻没重的,遭殃的人是他不是别人。
他又在家里翻箱倒柜了一会儿,终于从床下捞出一把闲置了很久的网球拍。他空挥了几下拍子,感觉手感还行。又倒过来抓着网的部分,作殴打状,比原先的找到的顺手多了,也不会打得很重。
何其想到日本但凡是不良少年打架,无论是电影漫画还是小说,都要每个人拎着巨大的球木奉,雄赳赳地登场。那可是打得出时速一百三十公里木奉球的铁棍啊,难道不怕打死人吗?他一边挥着手中的球拍,一边觉得不可思议。
今天他回来得早,夕阳还没来得及落下。何其吃完晚饭,洗了个澡,就拉出一张小凳坐在阳台上埋伏。稍微在外面坐了一会儿,就被凶悍的母蚊子给击败,溃不成军只好匆匆下场,回到自己的小屋点上蚊香,躺在床上拿出手机看视频。中途睡了过去,等他梦中惊醒,睁眼时恰好是凌晨一点。
何其从床上跳起来,跑到阳台上往下张望。
果不其然,那男人真的在那!蹲在地上抱着脑袋不知道在干嘛。
“该死的!”何其咬着牙骂道:“这人到底想干嘛?”
他气冲冲地转身返回屋里,从桌子上抓起一早准备好的网球拍,啪嗒啪嗒地跑下楼。推开防盗门一路冲到男人面前,男人看到他的一瞬间睁大了眼睛,接着就看到了他手里的球拍,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变为了惊吓,一瞬间站了起来转身钻进后面的灌木丛。
何其大声地叫他站住,也抓着球拍钻进了灌木丛。横生交错的枝蔓阻挡他前进,何其恼怒地用球拍给自己开路,眼看着前面的男人惊慌失措愈加行远的背影,他着急又生气,对着那个背影大叫了一声:“喂!”不知怎么的,那男人莫名其妙就摔了一跤,以狗吃屎的姿势扑进大地的怀抱。他趁机赶上去,扔掉了球拍,抓住邢衍的领子将他翻过来,用力地摇晃他的身体,怒气冲冲地质问他:“你跟着我做什么?说!”
邢衍大力地挣扎,喉咙里发出小兽般的“呜呜”声。然而他只是想挣脱何其的手,并不想伤害他。否则凭他的力气,早就一把将其掀倒在地,撒腿就跑了。
他下意识地用手遮住自己的脸。
何其本来打算抓住他之后用拳头解决,愤怒的铁拳才刚举起来,就注意到了邢衍的拼命想隐藏起来的脸。那张脸上有很明显的伤痕,暗红色的。他粗暴地将邢衍地手拉开,颧骨黑了一大块,嘴也肿了,脸上凄凄惨惨得不行。
更让他惊诧的是,邢衍的左眼球里有红色的血迹。
何其动作一顿,忍不住问他:“你的脸怎么了?”然而他来不及收拾先前的情绪,一出口还是恶狠狠的语气。
邢衍扭过头去,更用力地挣脱开了他的手,在地上匍匐着想要逃开。
何其抓住了他身后的衣服,拉扯着不让他离开。两人明着较劲,最后还是何其吃了晚饭,略胜一筹,把他给拖了回来。
邢衍仍旧不敢正脸看他,捂着脸,在泥地里缩成一只蜗牛。何其看着他,之前的怒气突然就没有了。他放开了手,沉默了一会儿,对着蜗牛问道:“你的脸怎么了?被打了吗?”
他脑袋里下意识地冒出报警的选项,但何其又明白过来,警察是不会管这件事的。这男人如同y-in沟里的老鼠,在街上流窜,被打被欺负,即便是报了警,也只是扔到收容所里,就任其自生自灭了。他看着他,嫌弃又可怜。
邢衍将受伤的脸贴在土里,四肢缓慢地在地上划动,喉咙不时发出声音,看上去就像一只断了腿的节肢动物,疯狂地想要逃离却做不到。
何其皱着眉头,将他的身子翻过来,表情严肃地问他:“跟着我是怎么回事?你要是说清楚了我就不会怪你,否则现在就给警察打电话你信不信?”只是在吓唬他,何其下来的时候根本没拿手机。
这句话果然让他慌了。邢衍转过头来,忙哀求何其:“不要报警!不要报警!我现在就走!”
然后便从地上站了起来,头也不回,说走就走,一点也不马虎,把何其都惊了一下。
他扒拉开带着尖刺的灌木树枝,何其注意到他走路的时候腿一瘸一拐的,可能是刚才摔的。
他叫住了他。
邢衍转过身来,街上的路灯正好照在他布满伤痕的脸上,眼神迷茫又无辜。
“上来擦个药吧。”何其说。
他拿着钥匙,打开了防盗门。邢衍还在路灯下站着,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何其回过头来,对他说:“只是让你上来擦点药,不要想太多,我还怕引狼入室呢。”
邢衍低声地说了一句什么,隔得太远他没听到,反倒让他感到不耐烦了,冲着邢衍吼了一声:“你到底过不过来?不来就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