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登录上原创音乐网,在我的所有歌曲中,最受欢迎,排在第一的依然是那首《戴木奉球帽的26岁小伙儿》,新发的《地球上某处的无名日出》也只能屈居第二,歌迷们好像特别偏爱这首歌。
那就选它吧,我心想。
我打算将这首歌重新进行编曲,要让它改头换面,焕然新生,并超越现在的成绩。这很难,但我知道正因为很难,才能让人们意识到编曲是可以从骨子里,从灵魂里改变一首歌的。编曲无法单独形成版权,但人们至少该承认它同样是非凡的劳动成果,智慧结晶,照搬编曲也许是无法受到法律的制裁,但不代表我们不该从道德上鄙视。
我用键盘合成器做了个demo,原先的版本只是想写那种绝处逢生的温柔,所以全曲是用木吉他和木贝斯伴奏的,现在我想要这首歌能有冲出黑夜,迎接破晓的感觉,抛弃木吉他和木贝斯的清弹伴奏,要用电吉他和电贝司,用架子鼓让它热血起来,做和原曲完全不同的感觉!
带着这个想法去录音棚找Ray的时候,他问我真的要这么做吗:“按你说那种方式改,那得找不少乐手吧,费用不低啊!”
这些我都知道:“早想这么放开手玩一次了!”再不玩怕没机会了,总是因为捉襟见肘的现实委屈自己的作品,什么都拿电脑合成,我也很想做一首有乐队感觉的歌,这次真不打算将就了。
Ray拿起那一叠给乐手准备的厚厚的总谱,抬头看着我一脸的不可思议,问:“你demo带了吗,我回去听听。”
那天我把demo留给了他,晚上回到家收到Ray的微信:我给你做,免费的。
不管我怎么坚持亲兄弟明算账,他都坚持要给我免费,理由是这首歌的后期混音很重要,不能将就,他希望我把录音费留给后期混音师。
——你这首是要做成免费下载的,我也知道,其实听完demo我自己都特想给你当鼓手,但我得给你录音。要不你答应我,要是有机会出这首的Live,带我一起。
我说好!如果有机会出Live,不会给你机会反悔的。钱的话我会先支付乐手和混音师,如果到时候我真的要喝西北风了,就算我欠你这个人情!但如果还有富余,你也必须收下。
他回了我一个笑脸和一个“行”。
除了录音和混音,请乐手也要花不少钱,吉他和贝斯还有键盘都不是大问题,大不了我一个人多录几遍,但打鼓我毕竟不专业,而且吉他谱有两份,主音吉他和伴奏吉他,电音的部分也比较复杂,如果全都由我一个人来,对耳朵也是很大的负担,而且什么都是我自己做的,这首歌就没有乐队的个x_ing了,所以我还是倾向于请乐手,哪怕要花大价钱。
最怕就是歌做到一半我耳朵就听不见了,光想想就能在大半夜把我吓醒。
Ray帮了我大忙,某天和Ray见面吃饭时他说:“我这边认识的乐手多,我帮你联系,你把钱准备好就是,我觉得不难请到好乐手,这首你改得太木奉了,塞林格来做也不过如此了。”
我说那还是差很远的。我看着窗外的月亮:“他在那里,我在这里。”
Ray按下我的手:“你醉了,没那么远,顶多他在那里,你在这里。”他指了指天上的飞机。
我笑着拍他肩膀,说你也醉得不轻啊。末了我瞧着那飞机,忽然发现丫在天上一动没动,我不由戳了戳喝酒的Ray:“喂Ray,那真是飞机吗,怎么没动啊?”
Ray扭头看了看顿时也激动起来:“真的耶,真没动哎!”
也不是完全没动,它像在漂浮或者盘旋?而且那光不像是飞机的夜航灯啊,这附近也没机场,飞机不至于飞到这么低吧,我揉了揉眼睛,确定没看错:“你看那三个光点是呈等边三角形的,这种东西我在纪录片里见过太多了,”我扭头,用自己都觉得惊悚的语气低声说,“你说我们是不是看见UFO了?”
那天晚上我们两个冲出饭馆,拿手机拍下了那个带灯泡的风筝,视频里都是我俩醉醺醺大舌头的声音,我想一定被饭馆的客人和路人瞻仰了很久吧。但是有人陪你卖蠢,有人陪你玩音乐,有人和你制造这些记忆,那滋味回想起来依然特别甜。
——
虽然Ray承诺为我免费录音,但我一个人需要反反复复地录各种乐器,得占用他录音室很多时间,为了保证录音室的正常运营,我都安排在晚上做,Ray还得陪着我,对他也是很大的负担,我已经打算请鼓手和吉他手,但不想将就,可要请个水平高的,就我那点积蓄大概只够请到一位,毕竟还得留钱请混音师啊。这几天我每晚拿着计算器,咬着笔杆像个守财奴一样算来算去抠来补去,还是很难把这个账目给做平了,除非我把自己的耳朵也算进去——钱用来请厉害的鼓手和混音师,吉他我一个人全包。
唉,钱到用时方恨少,缺钱还缺耳朵,总之先把键盘的部分录了再说吧。
这些天都是半夜录音,白天真的很容易睡着,这天我在保姆车上醒来,车里都没人了,我忙站起来,脑门一下撞在车顶,塞林格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小心一点。”
我回头看见他更不可思议:“他们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塞林格说去吃饭了。
我说那你呢?
塞林格说我不饿,你饿吗?
我笑着说比起饿好像更困一点。
塞林格说那就接着睡吧。
我怎么可能还睡得着,保姆车里就只有他玩消消乐的声音,但我低估了自己疲劳的程度,竟然真的睡着了,听着身后塞林格玩消消乐的声音,就那么舒服地又睡了过去。
做了个短暂诡异的梦,梦里塞林格像是俯在我耳边叫我名字,声音从右耳传来,是他特有的语调,但特别轻,我含糊应了声,那声音就离开了,连带着他罩在我头顶的影子,仿佛一切只是我的错觉。
——
晚上我去了Ray的录音室,推开门,Ray正在那儿通电话,讲得满脸兴奋,抬头看见我,就对手机那头说“他到了,好好……”一连串的“好”“一定一定”,点头如捣蒜。
我纳闷:“你约的乐手吗?”
Ray神秘兮兮地抛了下手机:“嗯,这哥们特别牛,业界大牛!但他要待会儿才到,让咱们等他一下。”
我问是鼓手还是吉他手?
他说鼓手和吉他手。
“两个人?”
“一个人!但不管打鼓还是吉他水平那都是S级的!”
S级是我想的S级吗?我有点惊讶,老实说也有点不信,会打鼓又会吉他的乐手不少,但是两样都精通到S级的那真是凤毛麟角。我说你心中的S级是哪种级别啊?
他拿出来一张CD,往桌上一拍,说:“就这种级别!”
我瞪着CD,那是在史上100支伟大乐队里都排名不低的摇滚乐队的吉他手和鼓手,不管对方是谁,Ray有没有夸张,我都很想见见对方了。
为了迎接这位神秘的S级乐手,我们打算先把架子鼓装起来,因为那哥们据说只会带吉他来,我刚把吊镲装好,这时Ray的手机响了,他接完赶紧转头对我说:“快去接,他到了!”
我看他紧张得还理了理衣服,也不敢怠慢,出了门想了想,也理了理衣服。夜深了,深秋的昼夜温差很大,我一推开大门就一股冷风灌进来,外面在下雨夹雪,大半夜的停车场上一马平川,一辆车都没有,只除了远处一辆缓缓绕过来的白色SUV。SUV的前车灯亮着,它在车闸后停了一会儿,一名保安匆匆跑来打开了老旧的闸栏,车闸慢慢升起,白色SUV朝大楼这边驶来,车型越来越清晰,那是一辆白色的玛莎拉蒂Levante,雪亮的车灯照亮牛毛般细密的雨夹雪,我睁大眼试图看清根本看不清的挡风玻璃后的人,心说不会吧……
车灯熄灭的一刹那我只捕捉到挡风玻璃后模糊的人影,和副驾驶上靠着的吉他包。
车门打开,塞林格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和一件黑色翻领大衣,领口拉得很高,下车后他将那只吉他包挎上肩。
“林赛哥?!”我都语无伦次了,“你……你你怎么来了啊?!”
塞林格背着那只吉他包,又拉开后车门,提下来另一只吉他包,说有点好奇。
这个回答和我问的问题完全是两码事啊,但他就是不想回答,走了两步回头叫我,你不给我带路吗?
我上前接过另一只吉他包,走在前面带路,只有老天知道我心如捣鼓。
Ray和我一起在录音间里调试乐器和麦克风,塞林格靠在调音台旁低头边看谱子边听demo,Ray的吉他上已经有他的签名了。我俩生怕惊动他,明明隔着玻璃什么都听不见,还是像两只地鼠一样只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切就绪后我手心都是汗,Ray朝我挤了挤眼睛,低声说:“我说得没错吧?”我说我没想到你这么喜欢塞林格,居然把他和Billy Sheehan和Pat Torpey并列,Ray敲我胸口:"我那是照你心里想的说的,”又回头看了一眼外面低头看谱听歌的塞林格,“不过只论技术不论别的的话,在他这个年龄他确实不输给谁啊。”
塞林格摘下耳麦,拿着谱子进了棚,说开始吧。
进棚前他脱掉了黑色的大衣,只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将鼓谱放在谱架上,我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转头却见他正拿着鼓槌确认鼓谱,鼓槌在他腿上轻敲着,一点都没意识到我在看他。
算了,他人都在这里了,还有什么重要的呢。
塞林格确认完毕,抬头对我说:“我敲一遍给你听。”
这有点像学生涂了一张潦Cao的木屋,老师却认真说我盖给你看。
他照鼓谱打了一遍,第一次打,却没犯一个错,甚至有些在谱子上无法标注的情绪处理,我认为需要为鼓手提出来,好让对方在正式录音时用这样或那样的打法处理的细节,他都以惊人的契合度完成了。因为不管是之前听demo还是看总谱,他都力图在最短时间内将整首歌曲的蓝图纳入脑中,而不仅仅是鼓的部分。这是天才的天才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