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现在还来得及,趁我还未忘记的时候,该做些什么,尽可能地不留遗憾,电脑里还有好多编了一半的曲子,我还记得最后一次编辑它们时的声音,每一条乐器的音轨出来,我都能记起它或迤逦或深沉的音色,趁我还能想象它们交织在一起的模样,得做点什么才行。
——
凌晨两点的时候我从电脑前直起背,后背和脖子一阵酸痛,揉脖子时才发现手机都从桌上振动到地上了,捡起来见塞林格竟然给我发来好几条信息:
——迟南,我到你家楼下了,你住几楼?
——我就在楼下,你看见信息后回我一下。
——我还在这儿,等你回我。
最晚一条都是二十分钟前了!
我从椅子上弹起来,披了件外套就跑了出去。这栋楼就只有一部电梯,不知为什么一直停在某层不上来,我实在等不及就直接从十六楼往下跑了。
跨年夜的大街上没什么人,楼下便利店外的空地上只有几个孩子在玩闹。我没看见塞林格,他很可能已经走了,可我还有点不甘心,边往路口走边低头发信息,想要说对不起林赛哥,我在写歌没看见你的信息,你……
抬头的一刻我望见了停在路口的白色玛莎拉蒂,像见到一个多日不见的老友,心情突地就小调换大调。车子的引擎盖上已经落满了雪,积雪堆在挡风玻璃那儿,但是车里似乎没人,我担心他结束晚会后太累了就直接在车上睡了,还擦了擦车窗玻璃往里瞅,雪雾被擦去了,然而后座只放着他的贝斯包。
雪又慢悠悠地落下来,一片片黏在玻璃上,那一刻不由生出一种魔幻的想法,他是不是变回一把贝斯了,一把用了27年的贝斯,上面布满划痕,除非被他认可,否则大概谁也弹不动他的黑色贝斯?
大冷的天,又是大半夜,他不在车里还能去哪儿呢?我去了巷口那家24小时便利店,又去了前面的自动贩售机,边走边低头发消息:林赛哥,我下来了,你现在在——
背后忽然被猝不及防推了一把,一股力道把我从路中央直接撺到了路边。
因为被身后一双手牢牢扶着,我得以堪堪站稳,回头,只见穿着带帽羊绒大衣的塞林格扶着我的肩膀,正扭头看向楼下便利店前的空地,他肩膀上有红色的鞭炮纸。
楼下那些孩子在放鞭炮,一大串鞭炮铺在地上爆米花似地炸着。
“有没有炸到?!”
“有没有炸到?!”
我俩异口同声,他笑了笑摇头。我还是打量了他一番,他刚刚跑过来推开我时踩到了地上的积水,虽然积水很浅,但是溅起的泥点弄脏了裤腿,连大衣的下摆都沾上了。
塞林格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机,戴上蓝牙,把手机屏幕亮给我。
——便利店有卖红酒吗?
“好像有。”我说。
他就双手把大衣的帽子拉起来:“我去买。”
我忙说:“别了吧林赛哥,还是我去吧。”
他已经戴上口罩,朝我点了下头示意我等着,自己走进便利店。
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站在外面,好像他让我等着我就得等着。便利店里只有一个上夜班的姑娘,这会儿正趴在收银台后打瞌睡,塞林格沿着货架走进店里面,片刻后拎了一瓶葡萄酒出来,敲了敲柜台,女孩一个激灵抬起头,看见他第一眼有被吓一跳,但应该是没认出来。
付钱的时候塞林格转头往门外的我看过来,我差点儿就以为他没带钱要进去了,但他很快又把脸转开了。他还是用现金交易的,女孩想找零时被他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了,拉开门低了下头走出来。因为便利店的门不算太高,他又拉上了大衣的帽子。
我现在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没被认出了,因为推门走出来后,女孩就开始用探照灯一样火热的目光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看。
没记错的话,这就是那次说塞林格不会被包养,包养别人还差不多的姑娘吧。
“她应该算是你的粉丝了吧。”我上前接过酒,说。那种情况下还能凭着自己的一腔滤镜对偶像做出如此公正的判断。
“是吗?”塞林格挑眉。便利店里,女孩还压抑着好奇往这边一个劲张望着,塞林格忽然摘掉口罩回了头,笑着冲她挥了挥手。
女孩瞬间就双手捂住了嘴,隔得那么远,我都能看见她眼睛发着光,那真是个特别惊喜,特别小女生的表情了。
虽然在跨年夜还要一个人值班,也希望你新年快乐啊。
——
我住的地方其实不算商业小区房,虽然有个保安亭,但也只是个摆设,我还特别担心电梯还卡在10楼没动,好在已经动了。把塞林格领进家门,找了双没穿过的新拖鞋给他,仿佛自己是个乞丐,正在邀请年轻富有的国王来自己的桥下。
“林赛哥你随便坐啊!”
我提着那瓶赤霞珠,忙着去拿酒杯,可能是太惊喜了,连珠炮地说了很多,没听见回应,才想起来我哪里还听得见他在说什么,回头,塞林格站在玄关,打量着这套两室一厅60多平米的屋子,看见我回头,就笑了笑,走进来时好像已经完全融入了我这间不大的公寓,在沙发上轻松自若地坐下,又从衣兜里掏出什么扔给我。
接到手里,才发现是个塑料开瓶器,便利店里两块钱一个那种,专门开软木塞的。
头一次用这种东西,可能是没掌握到窍门,用起来比想象中费力,我在厨房里倒腾半天把开瓶器拧进软木塞,用力一拔,第一下没拔出来,第二下使了浑身的劲,结果开瓶器都被我拔出来了软木塞还纹丝不动。心虚地向后瞄了一眼,沙发上的塞林格歪头注视着我,见我回头就站了起来。
最后还是他打开的,橡木塞被拔出来时我脑子里自动补全了“噗”的那一响,红酒的香味随之跳了出来。那一下,不管是塞林格轻松拔出木塞的动作,还是被完整拔出的软木塞,亦或是红酒蹦出来的香甜味,都特别精彩。
我不禁想起公司那位瞧不起健身明星的毒舌大姐。
“锻炼一身腱子r_ou_只会搞破坏!”
可惜她没看见这一幕,一般人可搞不来这种破坏呢大姐。
我不懂红酒,粗鄙的舌头也觉得十分美味,也可能是因为我的男神就在我面前,就算喝着一瓶醋,也会觉得是在最好的年份酿制出来的醋。我们在阳台上分享了这瓶桑塔丽塔的赤霞珠,我忍不住问:“林赛哥,你懂怎么喝红酒吗?”不是听说有很多讲究,要先摇一摇,闻一闻什么的?
塞林格摇头。
“可你开红酒塞很熟练啊。”
塞林格对着手机说了句什么,又自己看了看手机屏,才递给我。
我接过来,上面写着:因为我是你偶像,怕出丑,来的时候练了一下。
我没忍住笑了。他也低着头,嘴角勾了勾,含蓄而迷人。
第52章 下
阳台上有些冷,已经吹得他缩着背了,我说:“外面冷,要不我们还是进去吧?”
塞林格望着冷清的天际线,手机屏幕上跳出一句话:没关系,一会儿有烟火。
他每说一句话就实时地出现在手机屏上,那感觉有点神奇,仿佛塞林格是个AI,手机就是他的显示器,我可以通过这个读到他的机械之心。
“还别说,”我说,“我们这样起码比两个外国人交流方便多了!”
塞林格:你比我乐观。
我说想想那些失明的人,我算很好了。新年第一天不想说这么晦气的话题,我在冷风中搓了搓手:“不过都快三点了,烟火早就放过了吧。”
还会有的,这个城市的人都是夜猫子。
塞林格的手机自此就一直留在我手里了,他自己戴上了蓝牙,交谈时他时常看表,也许因为我听不见,为了好提醒我不要错过第一束烟火。他腕上那款表还是之前代言过的那款潜水表,都好久了,没见他换过。
我们安静地喝了一会儿红酒,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跳出三个字:要来了。
我望向天际线,一眨不敢眨,怕错过了和他一起目睹第一束烟火的瞬间。
万籁俱寂的夜空中,一束烟火很突兀地静静升起,它拉开了一场盛大的烟火大会,听不见声音,反而能看清每一朵花火绽放和陨落的姿态。
我脑子里全是音乐,从冷清寂静,到宣泄激昂,当天际线的方向被灿烂的花火铺满时,心里满满都是声音,各种各样的声音,各种各样的乐器,各种各样的旋律……
烟花放了很久才结束,就好像一出交响曲结束了。
数了吗?塞林格问。
我有点错愕:“你在数啊?”
他点头,手指在阳台的扶栏上写了一个数字。
我看着薄薄一层雪水中那个被他手指画出来的数字,心潮澎湃地想,这真像一个告白啊……
“……真的是520?跨年夜为什么要放520粒烟花?”
我问过最令我心速狂飙的问题,曾经是高中时问学姐的那句“明天放学后你有空吗”,这个记录今天该被打破了吧。
塞林格的手机在一阵沉寂后亮起:
因为这个数字刚刚好。
我点了点头,也许可以继续问下去,可我想自己一定是红酒喝太多了,我现在看见的一切,想到的一切,都带着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红酒滤镜,并不是塞林格的真实想法,他来陪我跨年也许就是不想我一个人孤零零过新年,带我看烟火也许就是不想闷在屋子里,烟花520粒也许就是因为太少的话不够热闹,太多又太吵了。除此以外他一个直到世界尽头的直男,还能有什么别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