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清扫完出租屋,下午我去了塞林格家,不巧在楼下遇见张姐,她见了我就拉着我说话,说了很一会儿我才能c-h-a嘴告诉他我耳朵听不见了,张姐不敢相信地看着我,脸上先是震惊,而后才挂上难怪的表情。
她似乎有什么想对我说,张大嘴很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吐着,我把手机递给她,示意她写一下。
张姐不会用拼音输入,我给她换成了笔画,她边写我就边看,没写完我就明白她要说的了。她说难怪之前塞林格告诉她以后来的时候直接联系他本人,不要联系我。
然后又写:——不过你来了就好了,我根本不敢联系他,不知道他是在工作还是睡觉,他又不喜欢我直接找许章,愁死我了。
我点点头带她上了楼,想着走的时候要记得把房卡归还了。
在电梯里张姐又忘记我聋了,问了句什么,还好这次我猜了出来,她问我,你是来找他辞职的吗?
我说是。
她的表情很是唏嘘,自己念叨了几句,我只断断续续认出几个词儿,什么以后,新助理,麻烦,工作间……
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好像她也只是自己在抱怨,不是非得我回应,我只能笑了笑。
进屋后发现暖气都没开,房子里冷得不行,难道来得不巧,塞林格刚好出去了?我还是按惯例先去了工作间,工作间里都很冷,像是一晚上都没用过,只在工作台上散着一些写过的谱子,我收拾好谱子,发现下面有一张demo碟,上面狂书着几个字。这时张姐忽然来找我,手上拿着一张黄色便利贴,应该是从冰箱上撕下来的。
上面是塞林格的笔迹,并不是写给张姐的,而是给石头哥的:
——demo就在工作间自己拿。
PS,会在纽约待几天,如果到时候我人没回来,你们先排着。
落款是昨天,我有点傻眼,忽然人就跑到地球的另一头了,他没写什么时候回来,这几天我也完全不知道是哪几天,而我后天就得走了。
不管怎样今天塞林格是肯定不会回来的,张姐安慰我,说说不定人明天就回来了。
我想过联系他,可是如果他去国外是有很要紧的事,那也不过是隔着手机和他道个别,再徒增他的烦恼罢了。
我想了想,如果5号前他能回来,没必要多此一举去打扰他,如果那时候都回不来,就更没必要打扰他。我决定第二天再过来看看。
——
第二天来,推开门,冰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就知道又白跑了一趟。
最后一天来找他,屋子里依然空无一人。
72个小时一转眼就过,再过不到十个小时我大概就已经在飞走的航班上了。
冰箱上还贴着上次张姐离开前的贴的黄色便利贴,上面写着冰箱里食物的日期,我想了想,决定拿笔给他留言。
道别的话我都想好了,林赛哥,我要走了,本想当面和你道别,不巧你不在,就想告诉你,放心我不会放弃音乐的,原来耳朵听不见以后你只会比听得见的时候更热爱音乐,更想要写歌,所以要我完全心死,应该还早得很。也请照顾好自己,即便要熬夜,也要吃够三餐,在工作间里别忘了开空气净化器,冬天记得多带一件衣服。对了,在工作间抽烟时一定得注意,上次你都差点把自己头发烧着……
提笔写下来第一句,第二句,第三局,写着写着就千头万绪。
我撕下写满的便利贴,贴在餐桌上,又写了下一张。
本来只是想道别的,也不知怎么写成了一段回忆录。
我想起为了讨好学姐,第一次听他的歌,一个人在格格不入的角落,从他的音乐中感受着寂静和汹涌,想起在比赛中第一次见到塞林格本人,他说他知道我是他的粉丝,他都听出来了,我心脏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想到他来楼梯间找我,给了我一个塞林格式冷得都不像鼓励的鼓励,却真的让我留了下来,又坚持了很长一年,想起给LOTUS做钢琴伴奏时他没认出我,我就像递出情书却被女孩拒绝的少年一样失落,想起我要不回版权最无助的时候,他就好像是从上帝那里收到了我的求助,来为我解围,想起第一次在他手机里看到自己的歌时那种受宠若惊,想起他转发我的翻弹视频说被我帅到时我的狂喜……
记忆如潮水,思绪像闪电,只能不停地写,写平交道后出现的身影,写日本街头的LIVE,写我知道其实你那天为了让我能专心写歌,等到纸杯里的冰块都化了,手一定冻得很难受吧?写冲绳的那个早晨,写我知道你曾为了我在我门前犹豫过的那几秒,写在Ray的录音室,我为请不到乐手焦头烂额时,你带着两把吉他说你有点好奇,那天晚上你的架子鼓,你的电吉他,我真的很想再听一遍……
写了一张又一张,到最后都不确定自己到底写了什么,我没有时间回头去看,我怕时间不够我写完我心中所想,只能一页一页不停地写,写每一个我记得的片段,只是似乎每一个片段里都能找到令我心动的瞬间,只有在这时,不得不点到为止。
夕阳沉默地燃烧,倒映在黑色的三角钢琴上像是流火,再写下去就要看不见了,我没有办法去开灯,离开这个位置,我就再也找不回接着写下去的冲动和勇气了。光线终于暗淡到让眼睛吃力,黄色的便条铺满了吧台,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里,除了喜欢,我什么都说了。
离开时看见架子上那个吉他造型的奖杯。
——别下次了,不如你现在就亲一下?
水晶的奖杯在火红的夕阳下流光溢彩,我小心将它拿下来。
亲上去的时候嘴唇上的触感冰冷又温柔,像它的主人。
只有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我才敢真的亲吻它。
把奖杯放回原位,还是原来的角度,好像什么都没有对它干过,“畏罪潜逃”的时候天终于黑了,街边一片片亮起的路灯像是某种倒计时,催促着我拖拖拉拉不愿离去的脚步。
第53章 下
要带走的东西并不多,工作间的一些设备已经用不着了,昨天就打包好送到Ray那里了,拜托他帮忙出一下。只是有四件无论如何得运走的乐器,我期望至少可以带一件上机,另三件也不要被暴力对待,烦烦忧忧了一阵,已经是晚上九点,接下来只需静静度过最后十二个小时就可以了。
睡得很早,却感觉自己只睡了不到两小时,天亮的过程漫长得令人辗转反复,不到七点半我就起来了,将房东的钥匙留在茶几上,背上塞林格的那把白色贝斯,拖着半人高的乐器箱,轻轻带上门。站在门外时还老觉得可以再推开门,走进去,像第一次来时一样,发现浴室里的浴缸,为就要明朗起来的未来欢欣鼓舞。
车子停在机场外,司机大哥帮着卸行李,知道我听不见以后,好像遇见的每个陌生人都对我很温柔。在机场遇见一些接机粉丝,手里高举的横幅上写着JUST,我绕过粉丝群时有人朝我看过来,大概是看我背着乐器包,以为也是个艺人吧。
不过JUST……我恍然想起来,是艺天新出道的偶像团体,季诗还给他们送过咖啡,我第一首卖出去的歌,也是被他们唱红的。
不由得回头多看了那些粉丝一眼,放在从前,我可能会嫉妒吧,嫉妒别人如此幸运,然而现在只剩下羡慕,已经嫉妒不来了。
办托运排队时身后老有个人一直盯着我看,后来终于忍不住拍了我的肩膀,我回头,那男生就指着我的贝斯包,说好东西啊!
也是个玩摇滚的?然而除了礼貌的笑一下,我也不知该接什么话。
没过一会儿他又拍了我,我只得又回头,看他表情似乎有些不高兴,也许拍我之前喊过我,觉得我故意没理他?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表示我听不见,又想起塞林格让我别学手语,就还是跟他说了:“不好意思,我耳朵听不见。”
男生露出吃惊又不解的表情,大概是不解我既然听不见为什么还会带着吉他。
才没过两分钟他第三次拍了我,把手机递我跟前,上面写着:——这把贝斯是真货吗?
我不懂他什么意思。
他指了指贝斯包的侧面,我扭头一看,才见包上竟然绣了个英文的“Salinger”。
也是蛮意外的,拿回来后我没怎么仔细看过贝斯包,只知道贝斯上有塞林格的激光名,却不知道原来连包也是定制的。
那个年轻人张大嘴一字一顿地说:“LOTUS的贝斯手啊!”仿佛我是从外太空来的……
我不想引人注意,就说不是,这是仿品。
他明显不信,后来就一直跟着我,过安检时得打开贝斯包,他探头看见里面的白色贝司,立刻激动地用手机写给我:——哥们,你这个绝对是真货吧!你怎么得来的啊?我没听说他有拍卖贝斯啊!
我还没说话,他已经对着安检人员指手画脚起来,虽然听不见在说什么,但我猜八成已经把这是塞林格的贝斯这件事嚷嚷得人尽皆知了,因为排队的人不少都惊讶地看过来,当然也有人蛮不屑,大概觉得他在瞎吹吧。
我盯着这人笑嘻嘻人畜无害的脸,心想确实挺像个吹牛皮的……
——
候机的时候他也殷勤地坐我旁边,也不知还有什么必要一直跟着我,不过有这么一个人陪着挺好的,虽然冒失了一点,但是古道热肠,他自己玩手机,偶尔还会写一两句话和我搭讪,像是怕我无聊。在手机上介绍自己叫成墙,目前正在招乐手组自己的乐队,也难怪会对塞林格的贝斯感兴趣。我只好礼尚往来地报了自己的大名,他和我唠嗑了一阵,最后还是向我亮出了他的司马昭之心:
——呵呵,哥们,你这个贝斯是不是要转手卖啊,你能先考虑考虑我吗?
“不好意思,这个是非卖品。”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