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墨见他不再守着自己，试着转动手腕，右手的绳子绑得要松一些，随着他的动作渐渐散开。在那圈绳子要掉不掉的当口，闻晋霖抱着一把芦苇眉开眼笑地跑了回来，“羊羊叔叔，这池子里还有鱼，以后我们可以在这里钓鱼吃。”
秦墨停下手上的动作，继续无视他。闻晋霖也继续无视他的冷脸，抽了一根芦苇出来扫了扫他的手背，“好不好嘛？”
那毛茸茸的触感激得秦墨手指抽了抽，闻晋霖很快就发现他的不对劲，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深深望了秦墨一眼，“你就这么想走？”
秦墨哼笑一声，“不然呢？”
闻晋霖看了他半晌，低下头在他虎口处重重咬了一口。秦墨猝不及防地痛呼出声，手猛地挣脱出来，扬手便给了他一耳光。
闻晋霖被打得偏过头去，却动作极快地还了他一耳光。
“啪”“啪”两声后，秦墨单手捂着脸，一时间动弹不得。他活到四十多岁，第一次被人打脸，还是被一个年龄可以当他儿子的人打了。
闻晋霖恶狠狠地瞪着他，眼睛通红像一只发狂的兔子，“是你对不起我在先！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
秦墨怒极，唯一自由的那只手握拳击向闻晋霖，后者向后跳了一步轻松躲开。他扬了扬嘴角，居高临下地看着秦墨：“羊羊叔叔，你的脾气倒是随着年龄一起见长了。
秦墨简直要被他这笑容刺激得站起来，单手cao纵轮椅撞向闻晋霖，后者再次闪开。这两个在城市中生活习惯了的、怒火攻心的人都忘了自己身处一条狭窄的乡间小路上，路的一侧还是水塘。
闻晋霖脸上倨傲的嘲讽的表情变成了惊恐，他伸手去抓秦墨失控的轮椅，却晚了一步，秦墨连人带椅一头栽进了池塘里，激起了大一团水花。
“羊羊叔叔！”闻晋霖不假思索地跟着跳进水里，在被搅成浑水的塘底摸到了秦墨挥舞的手。他紧紧握住那只手，几次用尽全力试图将他带向水面，但都失败了。
脑袋一片空白的闻晋霖这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想救的人被他亲手绑在了轮椅上。闻晋霖调转方向，摸到了秦墨的另一只手，那里是个死结。
秦墨顾不上疼痛，也管不了皮肤会不会磨破骨头会不会受伤，拼命将手往外挣。可布条浸透了水，似乎变得更紧了，像一条极粗的牛皮筋将他紧紧箍住。加上闻晋霖还在一边帮倒忙，用力地扯着绳子打结的地方，两人努力的方向南辕北辙，秦墨憋气憋到肺部生疼，那条简简单单的布条仍没有移动半分。
闻晋霖似乎也已经到了极限，他放开了秦墨，独自一人浮上水面。
秦墨睁大眼，强烈的恐惧之余再次感到了命运对他深刻的恶意，难道他会就这样死在这个穷乡僻壤，一个一眼望得到头小池塘里。就因为他哥哥疯狂不可理喻的小情人？因为一根用床单撕成的破布条？
肺部的空气已经用尽，呼吸的本能让秦墨呛入一口水，立刻难受得紧紧蜷缩起来。就在此时，一个温暖的软软的东西贴上他的嘴唇，向他渡入一口气。秦墨勉强睁开眼，闻晋霖焦急的脸就在眼前。
他很快又离开了，转而来到他被绑住的左手处，埋下头撕咬着那条该死的布条。他的神色近乎狰狞，脑袋飞快地左右摆动，黑发像一团发了疯的水Cao在水中乱舞。
秦墨的视线渐渐模糊，身体的力气像是被溶解到了水里，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嘣”的一声，轻得像是他的幻觉，秦墨只觉得手腕一松，一个小石子一样的东西落到了他手指缝里。他条件反s_h_è x_ing地虚虚握住，知道自己的手自由了，但也没有更多力气划开水墙，让自己浮出水面。
就这样吧，秦墨对自己说，他没有死于车祸，却死于自负。
一股大力将他推起，秦墨被架着顶出了水面，他撕心裂肺地咳嗽了一阵，咳出带着沙的水，吸入新鲜的空气。随着空气一起回到他体内的还有求生本能，他靠着两只胳膊往前扑腾了一米多远，抓住岸边一棵老树的树根，回头去看那个差点害死他又救了他的小灾星。
水面上没有半个人影，只有一串细小的气泡从水下冒了出来，消散在空气里。
“闻晋霖！”秦墨愣了愣，大声喊道。
没有人回应他，秦墨握住树根的手紧了紧，指骨被什么东西硌得生疼，他分神一看才发现自己手里究竟是什么东西——一颗小小的洁白的牙齿，牙根处还带着点新鲜的血r_ou_。
秦墨将心一横，松开手往回游。也算是他们运气好，闻晋霖将他推到岸边后体力不支直接沉了下去，但到底是到了水浅的地方。秦墨很快就摸到了他的身体，托着他的脑袋将他拉到了岸边。闻晋霖同样撕心裂肺地咳嗽了一阵，喘息着恢复了意识。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沉默地互相拉扯着，s-hi漉漉地回到了陆地上。
闻晋霖瑟瑟发抖地在地上坐了十几分钟才渐渐缓过来，相较之下，秦墨倒显得平静得多，“休息够了没？休息够了就回去吧。”
闻晋霖的s-hi发贴在额头上，挡住了他的视线，但秦墨能够感觉到他并没有看自己，而是沉默地背对他蹲下。
轮椅是捞不回来了，秦墨只能接受现实趴到他背上，胳膊圈住他的脖子。
闻晋霖颤颤悠悠地站起身，背着他摇摇晃晃地往回走。秦墨看向回去的方向，这一路闻晋霖推着他来用了十几分钟，这么背回去至少得半个小时，不知道这个小疯子支不支撑得住，他这副残破的身躯可再经不起一摔了。
第48章 急病
秦墨的担忧不是杞人忧天，走了没几分钟，闻晋霖小声地抽泣起来。秦墨当作没有听见，不言不语地趴在他单薄的后背上。但这哭势渐渐有了止不住的趋势，闻晋霖从低泣渐渐变成了嚎啕大哭。他两手都托着秦墨的腿，腾不出手来擦眼泪，只能在被泪水模糊的视野里踉踉跄跄地凭感觉往前走。
秦墨眼看着他不知道要走去哪儿，只能开口道：“走错路了，右转。”
闻晋霖乖乖地依言照做，哭声却没有止住。
秦墨烦躁地拍拍他的肩膀，“你停下慢慢哭，哭完了我们再走。”
闻晋霖跟被抽了那根犟筋似的，也不顶嘴也不反驳了，蹲下身将秦墨放在地上，自己抱着膝盖背对着他专注地哭。
秦墨狼狈地s-hi漉漉地坐在泥巴地上，一米之远的地方，同样s-hi漉漉的闻晋霖哭得撕心裂肺跟他没能救上来一样。秦墨说不清自己的感觉是生气还是尴尬，抑或是别的什么。他拿出被他放进胸口口袋的那颗牙齿仔细看了看，那是一颗小尖牙，用力按上去会觉得扎手。这么一颗从别人嘴里硬生生□□的还带着血r_ou_的牙齿，放在平时他见着了一定连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更别提拿在手上。
他用手撑地往闻晋霖的身边挪了几寸，犹豫着伸出手。“别哭了，我又没死。”“给，你的牙，自己收好。”“赶紧回去把衣服换了，不然会感冒的。”秦墨想说的话很多，但都堵在喉咙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闻晋霖的哭声戛然而止，秦墨受惊般收回手。闻晋霖没有回头，用断断续续的哭音问他：“你现在是不是恨死我了？”
秦墨清了清嗓子，刚要说话，闻晋霖抢道：“我放你走。”
秦墨愣了愣，应道，“你先转过来。”
闻晋霖拿袖子抹了抹脸，偏过头露出半张哭得通红的脸和一只肿起的眼睛。
“哭得丑死了。”秦墨脱口而出，说完又有点尴尬。他本意是像逗小孩子一样让闻晋霖别哭了，可结合这几天他们相处的情况和他硬邦邦的语气，这句话就是货真价实的批评了。
闻晋霖顿了顿，用力吸了吸鼻子，将眼泪止住，挪了方向正对着秦墨蹲下，视线却始终没有落在秦墨脸上。
秦墨抬起手，他赶紧闭上眼用半边脸对着他，是个准备挨一耳光的姿势。秦墨的手顿了顿，手指落在他的嘴唇上，食指和大拇指分开他上下两片唇瓣，心底一紧。闻晋霖那口整齐的牙齿出现了一个小豁口，是左边的虎牙。两排牙齿上还泛着粉色，牙齿脱落留下的伤口大概还没止血。
闻晋霖有些疑惑有些紧张地睁开眼瞟了他一眼，随后又赶紧移开视线任他动作。怯怯的可怜的，和以前那直勾勾地要看穿他衣服般的模样大不相同。
“别哭了，赶紧回去吧。”秦墨收回手，催促道。
闻晋霖将他背到家时，两条腿都在打颤，腰都快直不起来了。他强撑着将秦墨抱进浴缸里，想帮他洗个澡。
秦墨现下的确十分疲惫加难受，并没有拒绝，他配合着闻晋霖脱下衣服，躺进热水中，舒服得呼出一口浊气。
闻晋霖脱下自己身上的s-hi衣服，扶着墙坐在浴缸边上，两条小腿泡在热水里。他架起秦墨的上半身，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膝盖上。
秦墨身体僵硬了一瞬，但抬眼看见闻晋霖红肿的眼睛，便没有再说什么。闻晋霖挤了洗发水打起泡涂在他头发上，慢慢按摩着他的头皮。
不得不承认，他的手法堪称专业，如果去洗浴中心工作能拿到比工资高几倍小费的那种水平，秦墨舒服得眯起了眼睛，昏昏欲睡起来。
“力气可以吗？”闻晋霖小声问道。
秦墨“嗯”了一声，完全闭上了眼睛。
闻晋霖按摩了十几分钟，小声说：“闭紧眼，要冲水了。”说完一手举着花洒，一手张开五指，慢慢梳理他的头发。
温柔的水柱和手指让秦墨完全放松下来，闻晋霖关上花洒坐进浴缸里时他也没有在意，待到对方拿起花洒抬起他的一条胳膊搓洗，秦墨也不再抗拒，任闻晋霖侍弄。
他们一个变得乖巧，一个变得温和，相处起来居然和谐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