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心情有那么一瞬明朗了些,就仿佛晚上那紧锣密鼓的工作完全没发生般。
再次长长舒出一口气,邵彦东拿着手机的胳膊直接瘫了般坠上床铺,唇齿模糊地哼哼出声:
“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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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迁的半月板修复手术很成功。
在医院住了不到一个星期他便打算出院。
但医生告知他就算能提前放他回去也不代表他膝盖已完全康复。
养伤是个慢活,一两天不可能有明显成效,最重要的是能找段时间安静修养。
骆迁明白这点。
最终妥协地住了将近两个星期院,骆迁确定膝盖情况稳定后便决定尽快回归原先生活节奏。
本也没带什么东西,他出院当天一身轻。
住了挺久院,他整个人有些憔悴,身材高挺的他更显瘦削不已,走路动作虽然比以往稳当不少,但他一直隐隐衬着刚做完手术的左腿,谨慎地不将太多重量压上。
坐电梯抵达医院一楼大厅,喧嚣声迅速如流水般泻入耳畔。
骆迁抬眸望着挂号台前排起的数条队伍以及愁眉苦脸心思各异的众人,心情不禁随着晦暗了许多。
不少人是家人陪伴着来到医院,那种画面是他这孤身漂泊的人没法奢求的。
下意识将帽檐压得更低,他迈着长腿顺着大厅走向正门方向。
室外天光在召唤着他。
快递那边请了半个月的假,他确实有些怀念那种忙碌起来无法胡思乱想的日子。
满脑子都是送货挣钱的事,他踱出正门低头查看手机,想知道先前临时代他跑他负责区的那位同事有无短信通知。
正拨弄着短信,瞬然,手机适时一震。
皱眉,骆迁瞄了眼屏幕上浮现的发信人名,神情稍微一滞。
——邵彦东。
☆、暖流05
无言地看着那个名字,骆迁心下一顿,点开短信。
——“没算错的话,你今天出院吧?”——
很意外对方会记得他出院日期,骆迁盯着那一行字有些怔忡。
但静默片刻,他又反应过来——
他欠了对方不少钱,人不记得才是活见鬼。
唇角浮现一抹苦笑,他站在医院门口向邵彦东回了个简短的“对。”
很快,邵彦东便来短信:
——“你在医院么?我正好去公司,顺便送你一程。”——
经过这段时间接触,骆迁知道邵彦东是个热心的人。
认为对方这么提只是出于一种随意性的关心,他便也委婉地回了句:
——“不麻烦你了邵先生,我已到家,谢关心。”——
这条短信落下没到半分钟,他手机便快速一震。
——“已到家?我车就在医院门口。你抬头看一眼。”——
看到这儿,骆迁隐在口罩和帽檐下的脸渐渐被一抹意外代替。
迎着耀眼天光,他半眯起眼抬头朝前方医院正门前的停车场望去。
半晌,他注意到远处的停车场入口方向,一个拿着手机穿着西装的男人从一辆黑色轿车上下来,斜倚在半开的车门边朝他招了下手。
——“不用跟我客气。”——
正观望间,骆迁手机又是一震。
就这么隔着段遥远距离,骆迁拿着手机,脸色渐转凝重。
邵彦东远远站在停车场入口边道,面朝着他这边,招完手后便没了动作。
只能看清对方身型轮廓,骆迁就那么无言观望着,任天际阳光自上泻下,将对方身型清晰勾勒。
那身影成了被光晕挤满的视野中鲜明的一点,无法和背景融合,却又莫名地和谐。
身边人头攒动。
骆迁却在那一瞬有那么点触动。
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
就那么一瞬。
短暂却并非不易察觉。
那孤寂森冷而不透光的深渊里似乎有一丝带着暖意的活水涌入。
画面中的男人再未动弹,骆迁明白对方在等他回应。
迟滞片刻,他朝对方点了点头,顺着医院正门台阶向下,很快便抵达对方身边。
邵彦东那一身西装显得相当庄重,骆迁知道对方要去公司。
那张平静的脸此刻带着浅笑望着他,冲后方车门歪了下脑袋,示意他上车。
立在车边,视线紧贴着帽檐滑出,骆迁观望着邵彦东面孔,半晌没什么动作。
对方额前有几缕零碎刘海小心翼翼地点着额角,那本应普通的眉眼,此刻在骆迁眼中却莫名地厚重鲜明了起来,仿佛有什么说不出的吸引力让他半晌挪不开视线。
骆迁在找原因。
想知道自己莫名追寻对方视线的理由。
片刻,他终于明白过来——
是邵彦东的笑。
——成熟男人的笑。
清风般让人心神舒畅,却又隐隐带着些溺死人的稳重魅力。
不算灿烂却又能让人感到绵缓而持续的暖意。
骆迁皱眉。
——这笑,很犯规。
“怎么?”见骆迁一直立在车边没动弹,邵彦东唇边的笑消散,不解道,“有什么想说的?”
视线落在邵彦东唇角,注意到那转瞬即逝的笑意,骆迁垂眸,任帽檐挡住此刻表情。
——有点遗憾。
出于人情礼仪,骆迁虽然明白让对方出车送他很不妥,但既然对方已经专门来了,再一根筋地打发对方回去也实在有些不近人情。
跟对方道了谢,他没再说什么便拉开车门上了车。
“今天送货应该来不及了吧。”钻入驾驶位的邵彦东一边调整后视镜和座椅一边无意识地跟后方骆迁闲侃,“所以你是回家对吧。”
拉上车门的骆迁听到对方询问,再次默。
没想到对方会对他的事情这么上心,他从邵彦东正后方的位置小心地挪到斜后方,看着前面男人的半拉后脑勺,道:“对。”
孤身一人久了就会有一种莫名情绪。
像是沉浸死寂一片的深海,稍有一丝流动的暖意便能激起不小波动。
骆迁打量着邵彦东。
认真,仔细地打量着对方。
——这是和对方面对面时,他无论如何不会做的事。
车祸前的他会被一种热烈而刺眼的特质吸引,钟爱于一种叫做“轰轰烈烈,刻骨铭心”的壮烈情绪。
这便是他追郭余杰时的感受。
那个男人曾经给他艳阳般的耀眼感。
炽热,激烈,毫无保留。
既然选择要得到对方,便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即便明白他就是那只飞蛾,就算被灼成灰烬也心甘情愿。
车祸后,他终于意识到他在那个人眼中不过是一只无关紧要可悲可笑的飞蛾。
折了双翅,没有一丝价值,成了那烈焰的牺牲品,和尘土无异。
卑微而懦弱地趴在废墟中,他仰首观望着那团远去的光,心下除了死寂和绝望别无其他。
所以当有人带着那不起眼的,萤火般的细微暖意靠近时,他忽的意识到什么——
他想要的,从来便不是火焰本身。
凝视着邵彦东开车的背影,骆迁缓缓眯起眼眸。
——他想要的,大概只是一束光亮,一抹暖意,一点可以维持那可悲心绪的……
“骆迁,方便告诉我你家方向么?”邵彦东在红绿灯口停下,打了左转向灯,转头自肩上朝他投来友好一瞥。
骆迁视线悄无声息地再次落在邵彦东唇角。
——一点可以维持那可悲心绪的希冀。
等待片刻,见骆迁仍然不语,邵彦东瞄了眼快变绿的指示灯,催促:“骆迁?”
“邵先生,你把我送到前面那个十字路口就行。”骆迁声线压得很低,听上去有些嘶哑。
闻言,邵彦东似乎有些迟疑:“前面十字路口?”
“对。”始终没看邵彦东眉眼,骆迁侧开面目,望向窗外。
仔细地看着骆迁那鸭舌帽,邵彦东有种想拥有镭射眼的冲动:“你真不用跟我客气,开车总是比你走路方便,你——”
“我家在前面那片商品批发区,过了十字路口拐的话,你车子进去了,想出来很麻烦。”骆迁跟邵彦东暗示前面商贩繁杂,有些小巷口摆地摊的很多,拥挤不堪,对方这车子确实能以龟速开进去,但出来的时候被进货卖菜的机动三轮堵一堵,基本别想走。
一听骆迁说的地段,邵彦东当即恍然。
他以前不是没来过此地。
当时为了买个什么材料,他车开进去用了快半小时,出来时刚好赶上进货车流,堵了他将近俩小时才勉强开出。
脸上浮出苦笑,邵彦东点首:“行,回头我把你送到十字路口,路上小心。”
“麻烦你了。”骆迁继续着那没有波澜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