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十分钟后,他从邵彦东车上下来。
那个男人跟着他下了车,直到把他送到批发区乱糟糟的路口才拐回去。
“有事联系。”
对方这句话在骆迁眼里只是句善意的社交辞令。
——现在出了院,两人间除了“欠债”关系再加上那几率很少的面馆碰面,已没有其他可以让他们产生交集的契机。
目送邵彦东远去,直到对方完全开走,骆迁才头也不回地向批发区旁的一片破旧房屋区迈去。
沿路经过清洁环境堪忧的小道,骆迁拐进小胡同。
周遭全是一水的老式建筑,长年的风吹雨蚀让建筑顶层侧壁上满是黢黑的破败痕迹。
终究顺着曲里拐弯的小巷道抵达一处楼道外,骆迁沿着满是灰尘,肮脏而陡峭的楼梯向二层而去。
抵达目的地,二层的狭窄空间总共两扇门。
他在左边那个黄色木门前停下,用钥匙开了生锈的锁,进了房间。
将近半月没回,屋子里有了股鲜明霉味。
骆迁皱着眉开窗通风,之后又走到门厅中一条勉强称得上“沙发”的长椅上落座。
紧靠门边那发着嗡嗡声响的老式冰箱旁放了一堆收拾得差不多的纸箱子。
骆迁坐在长椅上歇了会儿脚,又摇摇晃晃地弓起腰挪到其中一个箱子旁蹲下。
再过两天他会搬到一个比现在30平更小的地方住。
垂眸翻着那箱子准备找先前锁柜子的小钥匙,无意间,他看到塞在箱子侧缝中的几张洗出来的小照片。
皱眉观望了下,他忽的意识到那是还没车祸时照的一寸证件照。
无言地捏着那照片许久,骆迁蹲到双腿麻木了也没动弹。
——回头我把你送到十字路口。——
——路上小心。——
——有事联系。——
忽的,不经意间,脑海闯入先前邵彦东浅笑着的叮嘱脸。
闭眸,骆迁不动声色地将那几张一寸照撕得粉碎,反手直接扔进门边的垃圾桶。
深海的暖流大概也跟沙漠的海市蜃楼般飘渺。
希冀这种东西,骆迁渴望却又抵触。
因为他明白,就算奇迹能发生,也终究拼不过现实的利刃。
幸福就是那转瞬的事情,下一秒便消失地无影。
他亲身经历过,不打算再像几年前那样天真地去拼几率。
——去拼他掰弯的那个人能为他坚持多久。
现在的他很清醒,有些东西是从本质上无法完全改变的。
性向就是那自然大律上很鲜明的一条。
他不会再尝试越界,更不会再尝试扭曲原理。
他现在能做的,除了可悲的臆想,大概别无其他。
邵彦东的形象在脑海中淡去。
骆迁重新收拾了屋子,衬着力道起身迈入洗手间。
——明天开始还得送货。
他欠对方的钱,要尽快还清。
☆、暖流06
接下来的将近三个星期,邵彦东和他的设计组又将创意构思、文案和活动大框架等内容和百越行的人沟通,但均未达成共识。
本该收尾的项目却将计划时间无限拉长,反反复复,耽误行程,弄得总策划相当不悦。
虽然众人明白这持久战的引起和百越行的左右摇摆脱不了关系,但没人敢在总策划面前随便扯客户的一句不是。
关于活动布景中关于U型台的要求,刘健忠所在的舞台搭建组表示如果勉强把展示场地改成连续山丘型的陡坡,他们倒还是可以考虑。
至于越野摩托车手的出场问题,由于百越行并未跟加莱欣详细沟通,在尚未请到车手时就将发布活动的相关信息泄露出去,名单还相当详细,弄得相关车手十分尴尬,纷纷表示不会出席。
未审核通过的广告信息已莫名其妙出现在百越行公司网站,而没有实际车手出场的发布活动策划无疑是失败至极的。
对于这种放出消息又请不到车手的窘迫局面,百越行一股脑将责任推在加莱欣的活动策划上,表示请车手这种事情是加莱欣的设计组推荐的。
为此,设计组员们纷纷表示冤枉,却并未得到总策划谅解。
身为设计组组长的邵彦东也被总策划叫去办公室。
出来时,众组员光看他们组长脸色就知道一向毒舌的总策划绝对没控制那吐沫星子的轰炸力。
到此为止,邵彦东对于秦晴当初玩笑的那句“难缠的客户”算是有了刻骨铭心的体会。
晚上下班前,邵彦东跟项目的其他几个组长开了个小会,重新确定了从设计到具体活动宣传的相关内容。
至于车手问题,为了弥补百越行捅出的篓子,众人要在有限时间内集中火力寻找民间高手。
等会议结束,邵彦东感觉硬生生褪去一层皮。
说实话,他窝电脑前连续工作几天都没这1小时来得折寿。
将西服外套甩在肩膀上,他单手插着口袋,颇为颓废地迈回办公室,散架般倒在小沙发上。
天花板的白炽灯光线在他半睁不睁的眸中印下深深痕迹,邵彦东就那么横了一会儿又觉得相当憋屈,伸手硬生生扯开领带甩在沙发靠背上,起身开始脱衬衫。
衣架上有他前天带过来的休闲运动服。
在会议室和几个大老爷们儿闷在一起,屋子里一大排窗户还躲煞星一样紧闭,邵彦东整个后背都快湿透。
心不在焉地脱了衬衫,邵彦东光着膀子开始整理运动服。
刚把那衣服袖子翻出来,身后办公室门口却传来一阵脚步声。
知道这会儿整条黑漆漆走廊上没回家的就自己还有活动组的老严,邵彦东并未加速,拎着运动服,还裸着个上身便望向门口。
正打算迎接老严那张千年古树般的枯藤脸,邵彦东却在定睛门边人影时脸上滑过一抹意外。
两人面对面的瞬间,对方本要敲门的动作生生滞住,显然也十分惊讶。
接下来的5秒钟内,邵彦东在那尴尬中又感受到一丝莫名诡异感。
按理说俩男人就算撞见换衣服这事儿也没什么,一笑了之也就罢了。
但不知为何,在那短暂的几秒内,邵彦东注意到那门边小子一语不置地立着,并未侧开脑袋,直直对着他的方向。
虽然看不清对方隐在帽檐下的视线,但他能隐隐感觉到对方似乎在审视什么。
扯着运动服的手指立刻有些不自在起来,邵彦东回望着骆迁,不动声色地将运动服穿好。
片刻,骆迁帽檐低了低,彻底挡住了视线。
“骆迁?”以一句意外呼唤打破尴尬,邵彦东整好领口,稳步迈向那站在门边再没打算进来的口罩男人,“有事么?”
始终垂着脑袋没正眼看邵彦东,骆迁从身后背包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用戴了半指手套的右手递给对方。
垂眸盯着那信封,邵彦东不解皱眉。
“邵先生,这是3千块。”骆迁用手提了下勒在肩膀的背包带,“剩下的我过段时间再拿给你,不好意思,短时间内我恐怕是没法——”
“我不是说过不急吗?”看着那始终在自己面前低着脑袋的男人,邵彦东先前在会议室时那种莫名的窒息憋闷感又重新飘回胸口,“没事,等你方便了再还不迟。”
“我下个月应该还能再拿3千过来,不过得麻烦你——”
骆迁后面说了什么邵彦东没怎么听。
他视野里只有骆迁那黑漆漆的厚实帽檐,耳畔也只能听到对方闷在口罩下的模糊声线。
运动服的粗糙质感把他皮肤摩擦地难受。
浑身汗渍的粘腻感阴魂不散地折磨着他神经,他甚至能听到汗水顺着发梢一点点流下时的细微声音。
“——这段时间感谢你照顾——”
皱着眉,邵彦东听着对方那客气而疏远的语气,越发觉得对方那有些低垂的脑袋让他心情糟乱。
“——住院费也是,下次我会尽量——”
尚未等对方说完,一直莫名感到燥热的邵彦东忽得伸手探向骆迁帽檐下方,牢牢扣住对方下颌。
惊讶间,骆迁尚未反应,面颊却被一道不可抗拒的沉稳力量一点点扳起。
片刻,邵彦东眉眼撞入他视野。
一瞬噤声,骆迁直直盯着对面表情复杂的邵彦东,半晌无话。
“以后说话别老低着脑袋。”
言毕,那逗留骆迁下巴的温暖掌心毫无留恋地撤去。
头并没再低下,但骆迁视线却克制不住地想去追寻对方那只手。
“你。”不过尚未待他考虑什么,邵彦东那只手又适时覆上他肩膀,认真拍了拍,“以后对自己自信点,听到么?”
“……”骆迁无言地回望着邵彦东真挚的眉眼。
“我已经说了钱的事情不急。”看着骆迁那轻微驼背的模样,邵彦东又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对方背脊,跳了个话题,“长个大个儿别老驼背。”
条件反射般,骆迁挺了下胸。
“我知道你不容易。”邵彦东视线落在骆迁左腿上,“怎么样,现在膝盖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