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宇锋拉着箱子的手停了停,但半晌后他便点了点头,帮骆迁运送行李到楼下。
一如既往地,骆迁不让顾宇锋用私车送,也不想打车,只是致力于坐公共交通。
当顾宇锋调侃着说“像你这么八爪鱼一样护着这么多行李,不怕路上丢了?”骆迁只给了一句“丢就丢了,本来也没什么重要的”。
送骆迁去公车站的时候,顾宇锋忽的感到心下升腾起一抹异常强烈的心酸。
毕竟和骆迁搭档了有段时间,这小子的人品怎样他已经了解得透彻。
说实话,人生难得知己,骆迁和邵彦东之后,再想遇到个能掏心掏肺的真挚朋友,难。
想到这儿,顾宇锋又意识到,如果自己仅仅以一个普通朋友的身份就已经觉得如此难过,那邵彦东的心情更是他无法体会的。
总是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帮这对苦命哥们儿,顾宇锋在送骆迁上公车前塞给了对方一个他在H城认识的熟人名片。
骆迁低头看着那名片上的名字,总觉得十分眼熟。
“华越?”在记忆里搜寻着,骆迁兀自喃喃,“这名字怎么这么熟?”
“哦,就是之前请咱吃饭的那个,你忘了,当时彦东也在。”顾宇锋笑了笑,“这小子在H城混得风生水起,估计能在那边给你弄个调查类的工作,你过去以后也好有个着落。”
“这、”骆迁捏着那名片,心情有些复杂,“不太好吧?我跟他不熟,直接过去这么麻烦人家,是不是有点——”
“有点什么?”顾宇锋笑,“你啊,有资源就要学着运用。我以前帮过他不少忙,他欠我的人情很大啊,帮你这件事情,他那边又不是没面子,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顾宇锋做了个滑稽手势成功将骆迁逗得勾唇。
两人扯皮也扯够了,顾宇锋最终收敛了那一脸灿烂,重新恢复一向的扑克脸。
他拍了拍骆迁肩膀,点头:“好哥们儿,保重,在那边照顾好自己,有事情跟我联系,哥一直在。”
单手揽过顾宇锋肩膀,骆迁闭眸抱住对方,用手拍了拍对方后脊:“这段时间多谢你照顾。”
“说这么见外。”顾宇锋一声苦笑。
“宇锋,我没什么别的事情要你帮,就只有一件。你务必要——”
“照顾好老邵?”知道骆迁在担心什么,顾宇锋无奈地接上,“你要知道就算我照顾他一辈子都比不上你在他身边一天,明白么。”
骆迁露出一抹苦涩表情后,叹了口气松开顾宇锋。
“行了,去吧,大老爷们儿的分个别没必要搞得扭扭捏捏的。”顾宇锋朝骆迁扬了扬下巴,“到地方跟我联系。”
“好。”跟顾宇锋说完最后一句话,骆迁拉着行李匆匆上了公车。
目送那班车远去,顾宇锋招着的手一点点放下。
他知道,从现实讲,骆迁的离开从某种程度上对对方和邵彦东两个人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但毕竟这东西不仅仅是现实,还有情感掺杂在里面。
顾宇锋知道骆迁和邵彦东的性情。
这俩无论心里如何不舍和难过,都不会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
说来说去,他们即便爱之深,却仍有各自不可忽视的自尊。
对骆迁来说,顾宇锋相信对方心底一直有那条自尊线。
对方即便自卑,却仍然在某个角度不愿服输。
如果说骆迁完全是为了邵彦东离开,顾宇锋不信。
这世界上最现实的爱情可以忘我,但不能完全消灭自我。
没有了尊严的爱将是乞讨者,依附者,而不是自由个体。
所以顾宇锋尊重骆迁的选择。
——对方没有爱得忘了自己是谁。
另一方面,在骆迁看来,无论邵彦东如何选择,毕竟血浓于水,他这个外人怎样都不可能取代邵彦东的父母而存在。
所以,在这场一定要牺牲什么人的战役中,牺牲他骆迁是最明智的抉择。
按照顾宇锋指明的方向,骆迁买好了前往H城的高铁票,过了安检坐在候车大厅里。
周遭人声嘈杂,有不少结伴出行的人神色各异地从骆迁跟前走过。
那句话说得好,没对比就没伤害。
孤身一人的骆迁在那人群中没待一阵子,一抹先前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终究寻到了爆发的缝隙。
就仿佛裂缝已久的大坝终究崩塌,骆迁坐在椅子上盯着以邵彦东和自己合影为桌面的手机屏幕,心瞬间便刺痛地不能自己。
——你不后悔么?——
——你要知道如果你这么走了,将来你再反悔的话就什么都晚了。——
慢慢将手机握紧,骆迁缓缓躬身向前垂下头将手机抵上额角。
后悔?
他就连做出离开的决定都并非他个人本意,又怎么可能不后悔。
不知为何,他忽的无法在自己内心寻得任何安全感。
他在顾宇锋面前表现得不痛不痒,就仿佛离开对他来说没有任何损失,像个已经放下一切的人一般,用一种看上去洒脱的态度强行将过去翻页。
但说到底,骆迁知道——
有些人和事在心底刻下的痕迹是时间也带不走的。
抬头,看着茫茫人海,他从内心觉得此刻的他面对和邵彦东的分离应该痛哭。
没错,痛哭。
这是一个无奈的男人应有的权利。
但不知为何,心下的刺痛却无论怎样都无法再让他落下一滴泪。
不去想结果,不去想责任,不去想过去,不去想未来,什么都不想——
甚至不去理会那种撕心的痛感。
拉起行李,他进入准备检票的队伍。
说来说去,人生的转折从来都出现的猝不及防。
事不过三。
骆迁认真而郑重地决定,邵彦东之后,他不会再尝试踏入任何一段情感。
如果让他上演一场在邵彦东面前痛苦分手的哭戏,他确信自己做不到。
和对方的交流从来都是平等而直接的,他知道邵彦东会理解他的选择——
即便痛苦,但也会理解。
离别,孤单,坚强。
这大概是他骆迁的人生关键词。
至少对目前的他来说,那颗渴望爱情的卑微而敏感之心已经可以彻底扔进储藏室封存。
☆、暗礁01
邵彦东在重症监护室待了五天后被正式转入普通病房。
期间邵家人和顾宇锋轮班看护,一直到三周后,邵彦东才第一次睁开双眼。
当时只有顾宇锋和邵远升在,睡在病房另一侧临时折叠床上的邵远升并没发现,还是坐在邵彦东床边正在处理手机信息的顾宇锋无意间抬头一瞥,才发现那个几分钟前还闭着眸的家伙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震惊让他手不经意一抖差点将手机扔地上。
平静了一下情绪,顾宇锋面庞无法控制地绽放一抹喜色,忍不住开口唤:“老……邵?”
视线紧盯着顾宇锋,邵彦东脸上渐渐浮现一抹百感交集的表情,他费力地抬起还在输液的手,朝顾宇锋晃了两下,床边守护的男人立刻起身握住他手掌,点头开口:“你要什么?跟我说,是要水么?”
闻言,邵彦东露出一抹苦笑,用一种久未开启的嘶哑声音道:“……你小子……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停顿了两下,他疲惫道,“……人醒了……就只会要水么?……”
顾宇锋此刻心情相当复杂,他欣慰地看着老邵,但不知为何,想到不久之后他会是那个亲口告诉对方现实中每一件操蛋事情的人,神色便怎么都明亮不起来。
无法察觉顾宇锋的杂乱情绪,邵彦东动了动喉结,视线微微转向床侧,似乎在寻找什么人影。
明白对方本能地在找谁,顾宇锋故意表现得以为对方在看邵远升,即刻从椅子上起来踱至邵远升身边将那个疲惫的男人戳醒。
睁眼看了眼顾宇锋表情,邵远升立刻便明白怎么了。
当即从折叠床上弹起,他几乎是一步迈至邵彦东床边,焦躁地唤了一句:“哥!”
看着自己弟弟那个焦急模样,邵彦东露出一抹苦笑。
“哥——”唤着唤着声音便冒了些颤音,邵远升带着这些天一直以来的愧疚与歉意,紧紧抢过对方手掌握住,“你可算是醒了!”
缓缓点了点头,邵彦东用干裂的唇开口:“放心……你哥命大。”言毕,他转头看了看整个病房,注意到父母都不在,缓缓松了口气,“你没告诉爸妈吧?……不然他们又得瞎操心。”
邵远升趴在邵彦东床边,眼角控制不住地滑出眼泪。
一看弟弟那个架势,邵彦东便意识到父母应该是知道了。
就在那一瞬间,他转头瞄了眼旁边脸色难看的顾宇锋。
和自己这哥们儿相处了这么久,邵彦东能从对方那张面瘫脸上分辨出自己未知的事情到底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如果说父母知道他车祸的事情还不算忧心,那应该还有更糟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