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觉得结束了么?”
“……”
看着对方那个状态,顾宇锋说了两句,又有些心痛地无法开口。
他知道邵彦东面对的境况是他连说“我理解”的资格都没有的。
光想象这件事情就可以让一个人痛彻心扉,更别提当事人经受的到底是怎样噩梦般的折磨。
即便明确这些,顾宇锋知道如果自己再不拉对方一把,他这个好兄弟的灵魂很可能便沉溺深渊无法自拔。
相信在未来的时日里,对方周围的任何亲人和朋友都不会想看到一个只有邵彦东躯壳的活体。
“彦东——”顾宇锋把那些话放缓,想让对方充分理解他心中的痛,“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你听不进去,但说真的,你不要把重心放在这些压抑的事情上明白么?”犹豫了一下,但顾宇锋还是决定冒个险,“骆迁他——”
听到那个名字,看上去神色游移的邵彦东眼眸似乎有了些反应。
“——他和你分手的目的不是为了看你这个样子你明白么。”不知道该怎么措辞,顾宇锋考虑着自己每个字可能对邵彦东情绪造成的影响。
“……”
“你当年刚见到骆迁的时候你记得你怎么跟我形容他的么。”顾宇锋痛心地一点点道,“你说你看着很心疼。”
“……”邵彦东眸中的色彩稍微柔和了些。
“你觉得他如果知道你现在这个状态,他会是什么心情?这段爱情里你们谁都没错,只能说现在这社会还没发展到人人都能那么开明的程度……”
“……”似乎是对关于骆迁的话题感到难耐,邵彦东眉头一点点皱起,缓缓闭上眼眸。
“你觉得当年骆迁车祸后是什么样的状态?为了骆迁,为了你选择这条路的勇气撑下去行么?”
邵彦东没动也没应。
顾宇锋站在对方床边观察着对方侧颜,半晌,再次挫败而无奈地长长叹了口气。
就这么又在邵彦东身边守候了一阵子,中午等邵远升换班时,顾宇锋虽然不放心,却也不得不离开。
坐在床上的邵彦东并非理智崩溃。
这些日子每个人对他的劝说和鼓励他全听着。
没有抵制,但也没有接受。
大道理他都明白,只是疲于回应而已。
近日发生的所有事情已经几乎抽光了他身体残存的精力。
他无力回应,也不想回应。
悲观?不,他没有。
从现实的角度,他理解骆迁的选择。
但“振作”那两个字,却比什么都难。
在经历了这一系列打击后,邵彦东不知道该怎么屏蔽自己无休止的自我怜悯和想责备他人的阴暗思想。
他是个理智的人,他一直是。
但正是如此,他知道自己从某种角度发展出那些本可以不存在的思想束缚。
他觉得自己没法像个正常人一样处理事情,非得凡事都循规蹈矩,分析逻辑,用那些所谓的冷静方式作出决定,因为他的家庭背景让他潜意识里屏蔽痛快发泄情绪这种选项。
而正是这种思想让他无法看到——
有时候,歇斯底里,是一种排解。
他怜悯现在的自己,又厌恶现在的自己。
他痛恨命运的安排,却又无力责备什么。
终究,这条路是自己选择的,他在踏上之时,就已经想过会多少付出些代价。
只是他没想到,这代价不仅让他断了眼下的路,也断了他退回原点的归路。
所以站在看不到尽头的幽闭森林里,他感到绝望而迷茫。
那些来自亲朋的鼓励就像那森林天际中时不时发出的遥远呼喊,来自四面八方,完全没办法为他指出一个明确走出森林的方向。
所以他选择立在原地。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体力走完这剩下的路。
虽然平日他不表现什么,但他知道自己一直是个从骨子里有些骄傲的人。
他能同情他人的不幸,甚至会为那些需要拯救的人付出一切。
——但他无法接受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
直到截肢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是个完美主义者。
对于不完整的肢体,他的理智告诉他要接受现实,但他却怎么都没法说服自己为这样残缺不全的“振作”付出行动。
——他意识到原来自己是如此脆弱而可悲的人。
在命运的指尖甚至经不起一丝一毫的轻微揉搓。
中饭过后,邵远升照常在折叠病床上小憩。
邵彦东看着一直靠在床边的拐杖,轻轻拿起,废了不小力气才撑上地面。
这项工程没他想象的容易,因为缺少一条腿的支撑,整个身体很难保持平衡,他每走一步都需要挣扎一番。
思绪纷乱,邵彦东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带上手机,他光着脚蹭出病房,那无神的视线飘到走廊尽头的电梯。
一瘸一拐地撑到电梯前,他看到上面写着他们楼层电梯间维修,电梯暂时不能抵达的通告。
苦笑着拄拐迈入楼梯间,他看着那平日里从来不是问题的阶梯,第一次有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
站在楼梯顶端沉默了许久,他才尝试着用颤巍巍的双臂拄拐迈下。
第一阶没他设想地那么让人恐怖,接下来的阶梯他稍稍放松了警惕。
但在拐到下一层前,因为他拐杖末端的塑胶保护帽和楼梯上突出的导盲痕发出一些摩擦导致他一次没踏稳,整个人便翻身摔了下去。
虽然只摔了三阶便到了底,但躺在地上的邵彦东却再也没力气起身。
他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忽的慢慢蜷起身躯,双手痛苦地捂住面孔,前所未有地失声痛哭。
整个楼道相当安静,只有他的呜咽声缓慢盘旋着,久久无法散去。
掌心全部是热泪,邵彦东浑身颤抖着,脑海却被骆迁的面孔填满。
——邵先生,我就一个问题问你,“如果我爱上你,你该怎么办?”——
——你说过要跟我‘试试’不是么。我觉得有些东西还是先别说比较好,留个后路,如果你觉得不合适,对我起不了那种感觉,我不会为难你。——
——因为喜欢,所以我不可能停止假设,不可能停止假设你会退出。——
——就是因为太不想,所以才帮你假设好一切。——
——这样,在你后悔前,我也不用陷得太深。——
哽咽着几乎要窒息,邵彦东咬着牙,慢慢握紧拳头,半晌,像是低吟,又像是跟记忆中那个离开的男人说话般开口:“……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先放弃?……”
硬冷的地面让邵彦东无论如何都无法起身。
他沉默着啜泣了一阵,忽的一拳打在地上:“该死的!”
拳尖的痛意让他一瞬砸碎了心下的禁锢般,下一秒他一发不可收拾地狠狠垂着地面低吼。
整个楼道就像此刻的命运般冷漠不堪,没有人经过,更没有人帮助。
邵彦东在地上躺了许久,等情绪慢慢平静下来,他又重新恢复了先前的状态。
费劲地爬起,他比以前更加小心,一步一看地拄拐迈到下一层,终于抵达电梯正常运行的范围。
混在一堆病患中,蓬头垢面眼眸通红的邵彦东并没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毕竟,医院见证了太多生老病死,接受绝望消息的人每天数不胜数。
路人几乎已经习惯了处于边缘状态的病人,不好奇也不敏感,只把对方当作这医院中布景一样的存在。
邵彦东抵达一层时,远远地看到接待台正在焦急和护士交流的弟弟。
他就那么无言地望着对方许久,终究没往对方方向迈。
毫不犹豫地拄着拐杖迈向医院外,站在阶梯前,他看着外面刺眼的阳光,神色平静地缓缓伸手探入口袋,掏出手机。
拨通秦晴电话时,那边女人担忧的声线响起,邵彦东语气里却并无异样,只是平静地跟对方打招呼。
“老邵?”
秦晴的震惊掩饰不住。
在邵彦东昏迷和康复期间,秦晴也几乎天天来看他。
但毕竟和顾宇锋相对自由的工作时间不同,她的日程表比较固定,没法时刻守在对方身边。
“嗯。”
“你出院了??”秦晴的唇齿音清晰到邵彦东明白对方把话筒瞬间拉得很近。
“很久没回去了,公司那边情况怎么样?”并没正面回答秦晴的问题,邵彦东没有了以前和秦晴插科打诨的随意,表情也有些僵硬。
“呃……公司这边?”秦晴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你不在这段时间吧,咱组又进了个临时美工代替你的位置。他能力吧……”突然虚起声音,秦晴似乎有点在意被人听到,“……我感觉根本没法跟你比,但是偏偏咱组那个没脑子的组长喜欢他,连续几次大项目都交给他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