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章感觉自己已经好了很多,只是身上依然没什么力气,嗓子也又干又涩,一开口就沙沙地痛。他小心地抬起正在输液的右手,坐起身来打量着四周。
这里不像是医院。陈章想。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洁白的榻榻米上,半身赤裸,衣服鞋子以及随身携带的手机等物品也不在身边。这间屋子很是狭小,看起来只有不到五平米大,房间内也尽是极尽简约清冷的和式风格,榻榻米对面便是一整面白色的纸拉门。他想起自己之前晕倒过去,猜测这里可能是事务所的休息室,可是心里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样想着,陈章直接拔掉了手背上的输液针头,掀开身上的薄被,披上挂在一旁的白色浴袍,起身光着脚走了下去。他伸手触上纸拉门,刚要拉开,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交谈声,那声音在空寂的房间内显得格外清晰,可陈章却半个字都听不懂,因为对方说的似乎是日语。紧接着,交谈声停止,取而代之的则是一阵有规律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逐渐及至门前,陈章看到,几个黑色的人影隔着一扇薄薄的纸门与他相对而立。
纸门忽然“哗”的一声被拉开。两方人相对而立,皆被惊的顿了一下。
宋宇城?
陈章一瞬间睁大了眼睛,却立刻又意识到不对。
他今天上午刚跟宋宇城和韩冬野打过电话,他们还好好地呆在中国,不可能会突然跑到日本来。
陈章沉默地看着眼前被簇拥在正前方的少年,或者说,现在称他为少年明显不合适了。他已经俨然是一个标准的日本黑社会成员的打扮。正如陈章很久以前在新闻里看到的那样,他站的直直的,一身通体的黑色西装,脸上一副大大的墨镜遮住了半张面孔,一小块斑斓而狰狞的纹身从衣领下蔓延出来,密密麻麻地缠绕在他肤色苍白的颈子下方。他面部肌r_ou_绷得紧紧的,表情冷漠而平静地看着对面与他距离不足一尺的陈章,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冰冷而压抑的气势。
陈章几乎不敢相信,这个人,是宋宇辰。
之前的确听宋宇城说过,宋宇辰回国不久便继承了家族的黑道产业,成为日本第二大黑帮的领导人。可陈章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宋宇辰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只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一个人的变化居然可以这样巨大。
宋宇辰似乎也没想到他就站在门里,他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冲他点点头,面对着他对身后的几个人说了句什么,陈章便看到那几个明显是黑帮分子的大汉齐声应了一声“哈伊”,然后恭敬地冲他鞠了一躬,便后退几步,依次离开了。
宋宇辰则绕过面前满目震惊的陈章,抬脚跨进了房间,最后离开的一人为他们轻轻拉上纸门,把空间留给了沉默的二人。
宋宇辰走到被巾凌乱的榻榻米前,背对着陈章,低头不语。
陈章望着他露出一截斑斓刺青的洁白后颈,心中一片复杂怅然。他原本便喉咙干涩肿痛,此刻更是像生吞下一把燥热的沙石,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走过去,站到宋宇辰身边,突然发现,他身量依旧如当日一般矮小,此刻低着头,发顶竟才跟他下颌一般高。
陈章抬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开口想要说点什么。宋宇辰却忽然转头望向他。那副大大的墨镜不知何时已被摘下,他清秀的面容完全露了出来。
宋宇辰深深地凝视着他,眼眶开始逐渐变红。
“学长……”
他低低地叫了一声,带着浓浓鼻音的哽咽,与此同时,他之前全身慑人的气势竟全都消失一空,仿佛突然之间重新变回了原来那个单纯乖顺的男孩。
他用力闭上眼睛,陈章看到他s-hi润的黑长睫毛在微微颤抖。
“学长。”他又叫了一声,这一次似乎冷静下来,声音却在发着抖。
宋宇辰眼睛睁开,将满满的泪水阻隔在眼眶之内。陈章看到,他那一双乌黑的眼睛,被完全浸没在清透的泪水之中,像一只小动物刚出生时用力睁开双眼,第一眼看到身边最亲近的人,盈盈地望着他。
陈章忍不住移开眼,哑着嗓子说:
“你不要……”
却感觉到自己的肩窝一凉。是宋宇辰将眼睛埋在了那里,极吸水的布料瞬间便被染成深色。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陈章听他喃喃地说着。被压地低低的声音像是饱含了太多的感情,被坠的无法维持平衡,沉重地落到两个人心里。
“我真的,太想你了………”
他的牙齿似乎也在颤抖,说出口的话语被切割的断断续续,破碎不堪。
“我每天,都梦到去求你原谅,去找你,就像等待被枪决的死刑犯,去跪在你脚下,我不敢抬头,不敢去看你的眼睛,可是,我又想去看一眼你的脸,看一眼就好……我真是害怕,我害怕你再也不理我了,我再也见不到你……那梦长的好像没有尽头,反反复复,每次做梦我都哭……学长,学长……我不怕死,在这里,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怕我还没见你一面,亲耳听到你说原谅我,我就被人弄死了,我真是怕……”
他将额头抵在陈章的肩上,闭着眼睛,声音平静而低缓,一丝情绪也没有。然而,陈章却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衣服s-hi了。如冬天的积雪悄无声息地缓缓化开,沁凉的s-hi意平静而沉重地覆盖在他的肩头上。
作者有话说:厚着脸皮来更新………
☆、028
陈章轻轻推开他,直视着他s-hi润而通红的眼睛,直视着那里面明显的痛苦和脆弱,说:
“所以,我现在在哪儿?”
他昏过去的时候还在工作,在事务所,与同来的工作伙伴一起,醒来后却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这个奇怪的地方,且他的衣服、手机,他的随身物品全都消失了。一开始,宋宇辰的巨大变化令他非常惊讶,可也只是惊讶而已。宋宇辰的人生早就与自己再无交集,他也没有任何立场和理由去c-h-a手他的事情。陈章只想知道,他现在的处境是什么。
宋宇辰却轻轻地笑了,他眼角还挂着泪,一双清亮的瞳孔里却仿佛在燃烧着灼人的火光,他透过这火光微笑着望着陈章,他说:
“学长,与我在一起,不好么?”
陈章心中一惊。
“什么意思?”
宋宇辰俯身拾起那副大大的墨镜,将它重新戴上,将他那双明显哭过的双眼再次完全遮盖住了,几乎就在瞬间,他便重新变成了那个年纪轻轻却冰冷平静、不苟言笑的黑帮老大。
陈章目视着他转过身,径自走到拉门前,他背对着他,身躯笔直而坚定,他听见他说:
“这是我的房间。不会有人来打扰你的。”
接着他便拉开拉门大步走了出去。
陈章既惊且怒,他跟着追了出去,想要问个清楚,却在半途被守候在门口迎接宋宇辰的几个大汉拦住,眼睁睁地看着宋宇辰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入了电梯。
电梯门即将完全闭合时,陈章依稀看到,宋宇辰面对着他的方向,嘴角缓缓上扬,在他那张与宋宇城一模一样的、清秀依然的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电梯下去后,那几个大汉便立刻松开了他,并对他恭敬地鞠了一躬,表情严肃地跨立在了电梯旁边。
陈章凝视着眼前那扇紧闭的电梯门,短短的指甲被用力陷在了手心里。
他紧了紧身上简陋的浴袍,同时也紧了紧自己的冷静,在整个楼层里慢慢走了一圈。
原来这里竟是在一座高楼大厦的顶层,通往楼梯间的大门被牢牢锁住,窗子也全部被封闭,整个楼层只有一架电梯,是唯一的通行路径。
房间也只有那一间屋子能住,其他房间要么被锁住进不去,要么是一间只有四面墙壁的空屋,还有一间在宋宇辰的卧室旁边,是一个平常的洗手间。陈章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那两间房,没有找到任何具有通讯功能的电子设备和刀具等利器,甚至连桌椅橱柜都是被固定住的,却无意中打开了镶嵌在墙壁上的一个暗格。他将里面的牛皮纸袋拿出来,却发现纸袋里装的居然全都是他的个人照片,有很多甚至他自己都没见过。偷拍,时光瑞和孟霄云也干过这种事。
陈章将照片按原样全部放了回去,关上暗格,疲惫地躺倒在榻榻米上。他透过窗子看着远处灰白的天空,想道:不知道他昏过去多久,现在是什么时间了,与他同来的人发现他不见了,会不会在到处找他,韩冬野联系不到他,会不会着急……
陈章这样想着,心里莫名涌上一股愤恨,他突然跳了起来,将拳头狠狠地砸在那块透明的玻璃上。
只听“铛”的一声,窗玻璃纹丝未动,完好无损地树立在他眼前,上面有几道明显的血痕。他抬起自己的右手看了看,痛楚才像流动的冰河一样缓缓袭来。手背被砸破了,血珠一串一串的落在地上,小指耷拉下来,一动便是撕心的痛,应该是骨折了。
陈章不知道距离自己右手受伤到宋宇辰赶过来用了多长时间,因为这里并没有任何可以计量时间的东西。
他举起自己仍在不停地流血的右手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他至今都不曾原谅时光瑞曾在自己生活过的地方安装了摄像头,并监视偷窥自己的一举一动。
陈章冷眼看着宋宇辰满头大汗地赶来,却拒绝了他所带来的医师的救治,他站起身,眼神冰冷地看着表情像是快要哭出来的宋宇辰,说:
“让你的人都出去。”
宋宇辰不敢与他对视,他心口剧痛,嘴唇发颤道:
“你,你的手……”
“出去!”陈章直接打断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