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风至站在落雨的街边望着落地橱窗倒影着的自己模糊的影子,心里不由得涌上一股莫名酸胀的情绪。
差不多要买的都已经买好之后,温风至拜托店里帮他打包好全部送到酒店,他信步又在9层的商场中转了几圈,想要找一点东西吃。
他虽然现在衣食无忧,但仍然是个不那么注重享受的人,唯独口舌之欲常常折磨他,即使年纪已经不很年轻,却仍然总是喜欢吃很甜的东西,他乘坐扶梯到达五楼的时候正好看到一家日式抹茶甜品店,便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
现在的时间并不是餐点,甜品店里只有两桌小情侣在吃蛋糕,而柜台后面的年轻女孩觉察到有人走近,一抬头不由得楞了一下。
因为眼前的这个人实在是与这家店有些格格不入,他身材很好脸容极其英俊,发色和瞳色都有些浅,刘海在额头微微向旁分开,柔顺的头发全部像是鸟儿的翅膀一样收敛在耳朵后面,他带了一副金边的圆形眼睛,穿了米黄色的T恤和灰色的休闲裤,因为T恤的边缘塞在腰带里所以那双腿看起来极其修长,他走过来的样子像是画板上的模特,虽然脸上没有表情,但仍然极其动人。
收银小妹完全呆住了,她看着那个男人靠近自己,然后低下头去看玻璃橱窗里摆放的精致甜品,他似乎有些为难,足足看了有三分钟。
而收银小妹就那么发着呆,看着他低垂的眼帘和纤长的睫毛,还有那笔直的、雪白的鼻梁。
然后那个人伸出一双极其好看的手,五指细长骨节流畅,苍白的手背上有微微凸起的经脉,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中指最后一节皮肤侧面有一块灰色的老茧,使得那段手指有些偏向另一边。
“我要一块这个和一杯抹茶拿铁,全糖。”他说中文的感觉有些生硬,但这种特殊的音调也让人喜欢,可能是对于自己口味的特殊有些羞赧,他点单结束之后抬起双眼有些抱歉地看着收银小妹,狭长的眼尾微微眯着,那里有几道细小的痕迹。
收银小妹完全没办法控制自己的眼睛,她望着那双浅色的,被镜片遮挡但却仍然慑人的眸子,她在那瞬间甚至想这是一场梦吧,这个人,并不是真实的不是吗?
而这么想的并不只是她一个人,当温风至拿着收银小妹好不容易才打起精神拿给他的叫号器和小票走进店里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时,原本沉浸在自己小世界里切切私语的两对小情侣也全部都停下了交谈,他们不约而同的顺着温风至走动的路线凝视他,两个女孩都脸红了,而男孩们也有些呆滞。
温风至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国外他并不热衷社交所以朋友不多,而在那种地广人稀的地方他也不会被外国人行注目礼,而回国之后他又第一次到公共场合来,所以并不知道几乎每一个与他擦肩而过的人都会回头多看他一眼。
他更不知道的是甜品店的收银小妹已经在网络上搜索他是不是明星或者什么模特了。
温风至现在满脑子里只想吃点甜的,甜品是治愈一切悲痛的良药,虽然他现在的心情并不见得不好。
很快蛋糕和拿铁都端到了他的桌子上,温风至几乎是立刻就忍不住尝了一口,清苦的抹茶和甜腻n_ai油的结合非常恰切,他感到很满意,心情愈发好了许多,于是便从随身携带的提包里掏出一根自动铅笔来,在附送的餐巾纸上画了起来。
等到蛋糕吃了差不多三分之二的时候,这家店里终于迎来了第四桌客人,那是个很漂亮的时尚女孩,在这样的夏天穿了白色的细跟短靴和水红的小包臀裙,露出细长笔直的双腿,裙子外面披着一件女士西装短外套,皮肤细腻的双手抓着一只灰色的搭扣手拿包,她妆容精致眼睛很美,黑色的短发像花苞一样贴着小巧的耳朵,每一个耳垂上都用金色的细枝挂了一颗圆润的珍珠,垂落在距离那对笔直锁骨三厘米的地方,显得她的脖子像是天鹅一样修长。
她微微笑着走进来然后便在温风至斜对面的双人座旁坐下,虽然打扮成熟气质也很卓然,然而从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睛里能看得出这个女孩年纪并不很大,她在礼貌允许的范围内打量了一下店里的其他人,最后眼睛在温风至身上停留了一下,然而温风至埋头在餐巾纸上涂涂画画,并没有看到她。
那女孩显然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她的同伴点好了餐品也很快走了进来,然后在那一秒,温风至突然抬头向他的方向看了过去。
然后两人的目光甫一对视,彼此都愣住了。
温风至从来没有想到会在这样的场合见到陆邱桥,他从踏上这个城市的第一分钟就想到过那个名字,那个时候飞机还在滑行没有落地,他却不知为突然想起了七年前自己从这个机场乘坐飞机腾空而起的时候,那个时候他是抱着何等决然的心离开的,但是不知为在飞机离开地面,他向下望着逐渐缩小最后掩藏在云层之后的城市时,最终还是懦弱地泪洒一万三千米高空。
但如今七年过去了,他不请自来地再次回到这个地方,他看了陆邱桥的作品也知道他这些年做的很好,却仍然没有与之见一面的勇气。
温风至以为即使他的公司在承办自己的画展,现代画和漫画也没有任何交际,毕竟这个城市偌大,有九百多人生活在这里,每个人与另一个人相遇的几率都小之又小,而他只在这里停留几周,想必不会有什么偶遇的机会。
但命运就是这么可笑,它对于黑色幽默的喜爱程度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担忧的事情一定会发生,害怕的结局来得比什么都要快,没有人能够预判,更没有什么躲避的办法。
而陆邱桥也没有想到温风至在这里,他手里拿着叫号器和钱包,另一只手满满当当地提了许多袋子,温风至认得那些袋子中的一些LOGO,明白是在陪那个女孩子逛街。
于是他的心在非常别扭的地方沉了一下,目光又从他手里的东西移到那张脸上。
陆邱桥现在看起来已经完全不稚嫩了,温风至有些恍惚地仰视他,他感觉自己的记忆出现了轻微的错乱,他知道陆邱桥很高,但是他有这么高吗,站在自己眼前的样子像是一座灯塔,还是说他这些年又长了个子,才显得自己在他的y-in影下如此渺小,甚至心里生出许多因为某种不对等而产生的恐慌。
除了个子之外他的变化还有那张脸,他年纪小的时候有一点婴儿肥,腮帮总是有点鼓鼓的,眼睛看着也不算很大,但是这些年他好像精悍了很多,那张曾经线条圆润的面孔也长开了,看上去俊美而锋利,向下凝望的眼神像初冬屋檐下尖锐的冰凌一般,望过来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寒冷和刺痛。
温风至在自己无法理解的情绪中瑟缩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毕竟这么两个人面面相觑太过尴尬也容易引起误会,而陆邱桥却似乎并不想与他交谈,他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多年前的学长,眼睛里的情绪瞬息万变。
最后他不知为何叹了口气,像是妥协了什么一般,向后退了一小步轻声说:“好久不见。”
温风至在那个瞬间也松了一口气,他下意识地挤出一个非常微弱的笑容,点头的同时伸出右手来:“太意外了,好久不见。”
“我的确意外。”陆邱桥看到他笑,表情却愈发y-in沉,他将提着的袋子换到另一边,也伸出右手紧紧地将他的握住,那声音低沉语气也有些莫名,手下的动作非常用力。
温风至觉得自己的骨骼在他的手心交错摩擦了一下,瞬间的痛感让他的表情微微扭曲了一下,他并不知道自己和陆邱桥还有什么话题能够度过这个非常尴尬又危险的情况,因为他余光看到那个年轻女孩疑惑地站起来向他们走了过来。
“邱桥?”那美丽女孩的声音甜蜜而温柔,但是女人的下意识让她感觉气氛并不很好所以有些担忧,她向上望着陆邱桥不动声色的面孔,很轻地呼唤他的名字。
陆邱桥这时候才好像勉强唤回了一些理智,他将温风至的手放开,然后又退了半步很随意地将他指给女孩看:“这位是温风至,我大学时候的学长。”
然后又指了指女孩,看着温风至的眼睛说:“这是何意,”他语速很慢,每个音节都咬得无比清晰,甚至还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品尝和享受某种空气里的情绪,“我女朋友。”
温风至的脸上一直笑着没有任何变化,然而右手却紧紧地握住了自己抓着铅笔的左手,以此来抑制某些喷薄而出的情绪,他强自温和地点了点头,与那个近看更加貌美精致的少女打招呼。
何意的脸上有些羞赧,便伸出手抱着陆邱桥没有拿东西的那只胳膊,她虽然见过很多很帅的男人陆邱桥好好打扮的时候也很不错,但是在面对温风至的时候还是会有些脸红,因为温风至的帅气是由内而外的,这个男人看上去极其气质出众温柔如水,镜片后面浅色的眸子像是时刻都在倾诉万千。
“学长好帅啊。”何意诚恳地夸奖,温风至这么听她赞美自己,笑意更盛。
而陆邱桥看上去却并不开心,他望着温风至嘴巴抿地很紧,右手c-h-a在自己口袋里,姿态很是疏离。
“你们要不要坐下来聊聊?”何意却并没有感觉到面前两个人一言一行中的尴尬,她只觉得陆邱桥很少提到自己念书时候的事情,既然这么久还能一眼就认出来的学长想必也不是什么太疏远的关系,便自作主张地提议。
“不用。”
“不必了。”
然而拒绝她的却是两个截然相反的声音,温风至和陆邱桥都在第一时间拒绝与对方“坐下来谈谈”,何意吃了一惊,抬头向陆邱桥脸上看去,而这简单地一眼却让她的心莫名颤抖。
很多年之后何意还会记得那一天陆邱桥的眼神,那是她此前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陆邱桥从来没有用那种眼神凝视过她,更没有凝视过其他人,他望着温风至的表情极度深也极度复杂,像是愤怒像是痛恨,但所有尖锐的情绪在那眼神中都很模糊,因为它们的外面都包裹着一层另外的、看上去有些不和谐的情绪。
何意用了很长时间才明白那是什么样的情绪,那一天明明陆邱桥俯视着温风至,但他看着温风至的样子却像是沙漠里的旅人仰望海市蜃楼,海底的人鱼仰望天空的晚霞,他看着那个人的时候突然卑微得不可思议,而那个包裹着一切的情绪就是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