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她问了一句,声音第一次有些尖锐,脸上的笑容也没有办法维持,她觉得自己如果不这么问,眼睛里迅速积蓄的泪水恐怕就要砸落下来。
“我今晚要工作。”陆邱桥见她这样自己又放缓了一些声音,他这句话半真半假,工作是真的,但不让何意去自己公寓却不仅仅是因为要工作。
“我只是去借住一晚又不会妨碍你。”何意也感觉有些莫名,女孩子的直觉让她感觉到了陆邱桥的隐瞒,她没办法控制自己不把事情往最坏的那个方面去想。
陆邱桥沉默了,他看上去的确是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但何意并不知道陆邱桥的沉默只是因为他不想再撒谎,他的良心在谴责他,但是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没有办法与何意摊牌,甚至在某个瞬间他甚至自暴自弃地觉得干脆就带何意回去吧,让她直接见到温风至,让她清清楚楚地看看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是本能的懦弱又在折磨他,他打心里害怕那样的事情发生,他害怕何意见到温风至,但是更害怕温风至见到何意,已经决心离开的温风至自己还没有找到办法去扭转他的决定,这个时候如果再加上何意的出现,他恐怕更不会留下了。
“你当然会妨碍我。”过了片刻他低声说道,半句话说出口就看到何意脸上的表情像是冰雕一样骤然僵硬,然后一颗透明的泪珠就顺着女孩的面孔滑落下来,她没有想到陆邱桥真的会这么说也没有想到他会说的这么直白,那瞬间极少受挫的女孩在自己喜欢的男人口中听到了这样的评价,她感觉从来没有被这么直白地伤害过。
刹那间灭顶的委屈和悲愤让她转头就想要下车,然而陆邱桥却在后面拉了她一下。他轻声地叹气,用那种他常有的低沉语调说:“你在我的公寓里,我没有办法集中啊。”
何意愣住了,她仔细把那句话掰开了揉碎了品味了好几次,然后慢慢回过头来看着陆邱桥,已经流下泪水的脸上突然绽放出了欣喜又宽慰的笑容。而陆邱桥心里一阵扭曲的抽痛,他看着破涕为笑的女孩突然伸出双手来抱住了自己的脖子,她冰凉而s-hi漉漉的脸颊贴在自己的耳边,散发出像是雨后玫瑰一样甜蜜而诱人的味道。然而何意却并不知道自己紧紧环抱的男人脸上没有任何笑意,他无声地将自己悬空在女孩背后的双手放下,缓慢而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陆邱桥一生中最厌恶自己的瞬间。
——
何愿把钟海雨送回她位于九溪的公寓,又自己开车回了公司,那个时候时间已经比较晚了,除了两个还在值班的保安之外整个公司里到处都关着灯,他原本应该趁着今晚没什么事情就回家去好好睡一觉的,但是刚才发生的事情着实有些魔幻再加上高级的日料让他实在没有吃饱,所以就想着回公司把这套娇贵的正装换下来,然后随便找个地方去lū 串。
毕竟开车十五分钟就能到万塘路,那是这个城市最木奉的烧烤一条街,何愿一直觉得生活再糟糕都没有关系,只要能找地方宵夜就可以满血治愈。
于是他有些迫不及待地加快脚步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原以为这个时候公司没有人办公室的门一定是紧锁着的,但没想到他掏出钥匙来还没c-h-a进锁眼里,虚掩着的门就滑开了一条缝。
何愿心里警铃大作,害怕有人闯空门来偷他的东西,虽然办公室里吗,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公司的许多资料和仍未发表的作品全部都在自己的那台电脑里,那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于是他猛地推开门一步迈了进去伸手就按亮了办公室里的大灯,却看到一个人影坐在那个待客的长沙发上,因为突如其来的光亮而用胳膊挡着眼睛。
何愿看他的样子觉得脸熟,又打量了几秒钟看他放下了自己的手臂,这才认出来是自己的助理叶新铎,心里感觉又气又好笑,非常不解地说:“你在这干嘛?”
“我……”叶新铎有些踌躇,毕竟要说自己在工作就是太明显的撒谎了,谁会不开灯工作,但他就连自己也很难说清楚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回家,他仅仅就是不想回家,他心里充溢了无数莫名的恐惧和绝望,他明知道钟海雨和何愿应该不会有什么纠葛,但潜意识的危机感就是让他坐立难安。
“你饿吗?”何愿这个时候却没有想那么多,甚至连之前怀疑叶新铎倒戈的事情也抛在了脑后,他因为工作的关系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再加上何意那种工作根本不可能放任自己大半夜跟他去吃宵夜,所以他解馋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去,偶尔会带上叶新铎,虽然叶新铎话少又不是那种大快朵颐的选手所以非常没意思,但是总比一个人点一桌子被人行注目礼要好太多了。
叶新铎听他这么问也明白他是馋虫又在作祟,这么一想可能他跟钟海雨的晚饭吃的并不怎么尽兴开心,于是心情莫名其妙地好了一点,反问他:“万塘路?”
何愿马上就笑了,做了一个很滑稽的动作说:“走起!”
因为有叶新铎所以何愿就理所应当地没有开车,他换了一套舒适的运动服摊在后座等着叶新铎载自己去吃宵夜,而叶新铎也任劳任怨地拿着他的车钥匙坐进了驾驶座,然后轻车熟路地往万塘路开去。
他们惯去的那家大排档是一对小夫妻开的,两个人都认识点的多但是每次都吃不掉的何愿,也模模糊糊地记得他那个不苟言笑的高个子同伴,于是很热情地招呼他们去雨淋不到的店面里坐,又拿了塑封起来花里胡哨的菜单给他们。
叶新铎一直是个对外物的反应都很淡漠的x_ing子,虽然吃什么都无所谓但何愿看得出来他也不讨厌这种看上去脏兮兮但是味道很好的地方,毕竟他每次点了东西端上来,叶新铎吃得也不算少。
两个人照例点了许多,因为知道叶新铎会开车送自己何愿也要了冰啤酒,而叶新铎自己摸摸从冷藏柜里拿了一罐可乐打开,听何愿说今晚偶然碰到了温风至的事情。
不过叶新铎对温风至没什么兴趣,他只注意在字里行间摸索着何愿提及钟海雨的一些细节,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何愿说了许多却好像是刻意一样避开了钟海雨,然而即使只是听他描述蒋京倓也参与了今天的晚宴,就已经极大程度地加重了叶新铎之前惧怕的那个猜想。
钟海雨现在身边的长辈只剩下了蒋京倓,她带着何愿去见他的目的似乎太过昭然若揭了,叶新铎埋头连喝了好几口可乐,沁凉的饮料顺着他的喉管往下流,迸裂的许多气泡让他浑身炸开了一串串直冲头顶的j-i皮疙瘩。
而何愿看他的样子也知道他对今晚发生的事情没有什么兴趣,便转而又说工作的事,只是叶新铎仍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偶尔应答两句也聊不起来,他便很快就觉得没意思,正好这时候点的烧烤端上了桌,他便埋头lū 串,也懒得再说话。
只是油腻的东西吃了一些就觉得饱,何愿感觉自己的食欲得到抑制之后心里的许多念头又开始翻腾,他虽然并没有要与叶新铎分享私人生活的念头,但是倾诉和加以讨论的欲望却不像食欲那么容易纾解,他看着叶新铎缓慢地吃了一串香菇又伸手去拿培根卷的间隙,用一种听上去非常随意但是又透着无限八卦意图的语气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叶新铎的手猛然一抖,含水量很足的培根卷就从竹签上滑落,一个接一个地连串掉在了脏兮兮的桌面上。
“哎呀,”何愿却并不知道叶新铎此时心里震动,他惋惜地看了看那一整串的培根卷,然后说,“浪费了。”
“不好意思。”叶新铎一边道歉一边用餐巾纸盖着将培根卷推到角落里,他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些以为何愿就此会把话题转移掉,然而当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却看到何愿仍然一脸所思地望着自己,这是他还没有得到答案的表情。
于是叶新铎只能硬着头皮说:“没有。”
何愿又喝了一口酒,他看起来的确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每句话都好像说的话中有话,让叶新铎感觉有些莫名:“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七。”叶新铎回答。
“你没有想过成家的事情吗?”何愿追问了一句,他这句话问的轻描淡写,但却让刚刚端起可乐的叶新铎无论如何没办法平静地喝下去,他神色为难地停顿了几秒钟,吞吞吐吐地说:“还、还没有。”
“你家里人不着急吗?”何愿不依不饶地接着问,他印象中叶新铎从来没有提过自己家里人的事情,重大的节日也很少说自己要回家。
叶新铎又沉默了片刻,他已经彻底被何愿破坏了胃口,把可乐放在了桌子上然后非常缓慢地说:“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老家只有一个祖母,她倒是催过几次,只是我暂时还没有成家的想法。”
“哦……”何愿意味深长地吐出一个音节,他不知道为什么在叶新铎说起自己父母双亡的时候从胃部的底端升起了一点点难以言喻的钝痛感。
叶新铎低着头望着自己面前盘子里还在滋滋作响的r_ou_串,他虽然不清楚何愿今晚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些问题,但他至少可以再一次地确认一点,那就是何愿已经彻底把自己忘了,或者说当年的事情根本没有给何愿留下任何需要记忆的内容,山村里的穷学生和大城市里企业家衣食无忧的长子,他们的人生本来就不应该有什么交集。
无言的酸涩和郁痛顺着脊椎攀爬上来,小店外的雨声好像更大了,无数雨点砸落在烧烤店外的塑料蓬布上,发出非常嘈杂而响亮的声音,以至于何愿下一句说出口的话叶新铎一时间并没有听清。
但本能的恐惧和绝望已经一瞬间抓摄了他,叶新铎猛地向何愿的方向看过去,后者的脸上写了难得一见的羞赧,他用巨大的扎啤玻璃杯挡着自己的下半张脸,唯独露出来的眼睛是清澈而s-hi漉漉的,叶新铎多爱这双玻璃一样的黑色眼睛,然而他此时此刻向那双眼睛里看去,却只能看到满脸震惊如遭雷击的自己。
“你、你说什么?”他第一次既没有用敬语也没忘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他几乎忍不住要跳起来,明明他的耳朵并没有清楚地接收到何愿说的那句话,但是大脑却像是已经听过了一千次一样马上就帮他解析出了那几个字最直白最浅显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