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嘉奉自他打开衣柜的时候就被惊醒了。这些年的经历让他睡觉从来睡不深,什么时候都有几分防备。
林宇的心神正被这大好河山所获,一时竟没发现身后人的接近。直到,他被身后人抱住。
夏嘉奉从背后抱着林宇。这些年林宇过得一直太累了,也从没人让他靠上一靠。这个怀抱有点温暖,他一时也魔怔了,也没推开。夏嘉奉如愿抱住了这个人,一时之间也是没有反应过来,两个人就这样在昏黄的灯光下拥抱着。一时之间,暧昧的气氛在他们之间流动。林宇怔怔的看着从自己肩膀环绕的双手,微微一个偏头,看见了夏嘉奉的眼睛。夏嘉奉有一点点近视,没有戴眼镜让他的眼睛显的有一点失焦,棕色的瞳孔满溢温柔,像是一只拥抱着珍宝的大熊。
林宇突然就害羞了,他一挣,从这个温暖的怀抱挣脱了。夏嘉奉被拉扯到了伤口,也只是默默的忍了,也没有多说一个字。他只是当着林宇的面。伸出一只手,将这面镜子轻轻转了一下。这个镜子转开之后,后面出现了一条长长的地道。“一直往下走,就可以出这个小区。”
林宇直直的看着他,夏嘉奉只是把衣柜的门关上,然后独自走到被窗帘完全覆盖的落地窗前,唰的一下拉开了窗帘。
安静与喧闹被一道长长的围墙划成两个世界。小区里静谧的不像样,几盏灯隐约在绿植之间明灭,游泳池里安静的没有泛起一丝波纹。可是外面的世界,正是夜生活的高潮点,年轻的男男女女高歌财富,高歌青春,把酒撒的到处都是。
“林宇,这个世界从来就是不公平的。你有好的活路,何苦当这北京城里一个无名的尸首呢?”
“夏总。”林宇刚说出两个字,就被夏嘉奉打断了。“我也就比你大一点儿,别叫我夏总了,叫我夏哥吧。”
林宇靠着床脚,面向这面几乎占据了一整个落地窗的墙壁坐下。“夏哥,我看不下去啊。”
在这座冰冷又陌生的城市,林宇第一次向人讲起了自己的曾经。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那年我十五岁,我弟弟五岁。我在市里最好的高中读高一。我的爸爸在地底挖煤,我妈妈给矿里的人做饭。日子过得不算好,可是也还过得去。周末回到家,爸妈和弟弟也会笑着和我聊天。妈妈总跟我说,让我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就好了。”林宇看着窗外的流光,笑容有些虚幻,像是萤火虫在水里飞舞,一切都若隐若现。“那是我觉得世界最温柔,未来最有希望的时候了。”
“那是冬天了,快过年的时候,我在教室期末考试。老师突然走进来,给我一个电话。是村里打来的。村长说我爸妈出事了,让我回去。我当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就是一下子感觉天都踏了。煤矿主来了,给了我六万,说一条命三万。说煤矿突然踏了,是老天不给饭吃,是我爸妈命到头了,怨不得谁。
可是我看见我爸妈时,他们就那么躺在地上,脸上身上都是黑黑的。其实那时候我就知道他们根本就不是因为矿井坍塌死的,是有人杀了他们。”时隔多年,又一次提起往事,林宇还是有点儿情绪波动,他把头扬了扬,搓了搓脸。夏嘉奉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他的身边,静静的听他说。
“当时我看见村长的桌子上有把小刀,我本来想捅死这个老板,给我爸妈偿命的。可是我的弟弟从门口晃晃悠悠的进来了。他那年五岁,快过年了,他也换上了新衣服,一张小r_ou_脸红艳艳的。我突然就没了勇气去拿刀了。要是我也不在了,谁来照顾弟弟?
我拿着那六万块钱,省吃俭用,照顾弟弟在村里上了小学。本来想着等我考了大学,就开始勤工俭学,送弟弟到城里读书。三年过去了,一切都顺利。我以为我们家的厄运终于过去了,可是,我错了。生活从来就没有放过我。
事情发生在高三的那个寒假。那年冬天,我留在了学校准备高考。我给村里的婶儿留了信,让她帮忙照顾我弟弟。可是那个婶儿给我弟弟送了饭就把他丢在屋子里不闻不问,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么能日日在那个小屋子里闲得住。恰巧那个冬天村里来了很多外面的人。我三月份回家时,家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最后一个人也没有了。我拿着刀到处找我弟弟,那个婶儿跪在地上说她对不起,没有照顾好我弟弟。可是我的弟弟,怎么会只值一句对不起?
后来那个婶儿的夫家也出来了。婶儿也话锋一转,说这事儿跟她没关系,怪只能怪那些外来人。
我把所有的钱都拿出来,想要找我弟弟。我拿着弟弟的照片一个一个村口的找。这是我最后的一个亲人了。四月,终于有人说曾经看见过我弟弟。我顺着这个消息一直找,可是消息到了北京,就断了。北京,太大了。
六月,我回到学校参加高考。我知道,只有这条路才能让我找到我弟弟。我考到了北京,七年,我一直在找他,找我的弟弟。”林宇的情绪突然崩溃了。眼泪终于卡不住了,疯狂的往外涌,眼泪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滴。一只手从侧面伸了过来,接住了他的眼泪。
林宇抓住了那只手,哭的难以自抑。“我其实很怕,我很怕我猜到的结局。我看见那些孩子被带到那个俱乐部,我就想到了我的弟弟。我弟弟当年被拐来北京,我都不敢想他经历了什么。我都不敢想,他是不是还活着。”夏嘉奉捂住了林宇的眼睛,林宇终于将心里郁结了七年的痛苦,与脑海里盘旋了七年的可怕的猜想吐了个干净,呼吸都十分困难。
他紧紧抓着那只手,像在汪洋的大海里终于抓到了一根漂浮的木头。“我怕我弟弟已经死了,我也怕他在那种地方活着。我怕我见到他的时候,他问我:“哥哥,你怎么才来?”我没法回答他。我如果知道,我一定陪他过那个春节。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见到他,再给他买个冰棍,再给他包个猪r_ou_白菜馅的饺子,多放r_ou_,少放菜。”林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他的整个脑子里都是他八岁的弟弟,那双r_ou_呼呼的手,那双眼睛里有星星的眼睛。
手从他的眼睛移开了。那双手的主人将他横抱了起来,放在了床上,然后他双手抓着被子一扬,隔绝了两个个世界。
他隔着被子,抱住了里面那个心口血淋淋的年轻人,说:“你放心,这里面,没人会知道,你说的,也没人能听到。”
你会安全的。
第5章 第 5 章
这座城市从来冰冷,财富越聚集,就越是冷的厉害。父子相斗,兄弟相残,一点都不常见。人人都像是包裹着糖衣的玻璃,在这个大熔炉里旋转着,生活着,为这个熔炉添柴。那些真正纯净的人,要么成为了融化的冰糖,沉在了这个时代的最低处,要么成为了橱窗中锦盒里的钻石,被捧在了高处,任上等人挑选,成为玩物。
天明时分,被子里悲伤的人已经睡去了。就这样,抱着他睡了一晚上。
电话在床头柜嗡嗡的震动着。夏嘉奉极小心的将怀中满脸泪痕的人放在枕头上。许是因为太累了,林宇只是皱了皱眉眉头,手不安的攥紧了被子,却是没醒。
他像是一朵火焰,一朵在这个时代燃烧的火焰,现在,这朵火焰摇摇欲坠。夏嘉奉从床头柜拿起了手机,眼睛却被床上的人抓的紧紧的。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砰砰跳动,像是那一瞬间,他回到了十五岁,还是一个快乐的,相信世界的孩子。
夏嘉奉在这个早上,做了一个决定。他决定要保护这个人,他要吞下这朵火焰,烧完心里的黑暗。
这个世界从来黑暗,但总是要有光的。
其实能猜到是谁打来的电话,夏嘉奉拿着电话走到了门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一瞬间换上了笑容:“局长,哎,是我。”其实这通电话的内容,在昨晚,夏嘉奉已经猜的差不多了。没有人能在那样的环境里还能挺住不开口。
小秦,招了。
在去俱乐部路上,夏嘉奉想了很多。他今年三十岁了。他这一生,极少这么确切的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上一次的决定,是十二年前,毅然决然的从家里离开,自己独立做生意。
不就是十年吗,还会有的。其实他已经决定了,如果真的要放弃如今的生活才能保住他的话,就放弃吧。
即使已经做了心里建设,推开门的时候,夏嘉奉还是被门里的惨状震惊到了。
小秦蜷缩在房子的一个角落里,全身□□,颤抖着。他的眼镜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身上是被鞭子抽打的痕迹。在他的身侧,有一个趴在地上的孩子。孩子的身上也是□□的,身上还有许多不知名的液体,粘稠的盖满全身,她面朝下,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死了。
“局长,我来了。”局长和他的鹰犬们靠着沙发,抽着烟。眼看着夏嘉奉进来了,也没有开口欢迎。夏嘉奉就这么自己站着。
过了一会儿,局长才点了头,“小夏,你过来。”夏嘉奉依言走过去,一个烟头砸在了他身上。
“林宇在你那?”局长问。
“嗯。”听到这个回答,局长站了起来,面孔因为愤怒有几分扭曲。“他坏了规矩,你要保他,也是坏了规矩。”
夏嘉奉只是自顾自的拍了拍被砸到的那块衣服。
“我不在乎规矩,我在乎他。”
局长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面色狰狞的怪笑了两声,像是开玩笑似的回头对坐在沙发正中的人说:“将军,这人居然还要说爱情呢。”
坐在沙发上的人笑成一团,只有夏嘉奉和坐在沙发正中的将军没笑。
地上的孩子动了一下,在孩子不远处的秦记者像是看见了什么希望似的冲向了那个孩子,可是在碰到孩子皮肤的前一刻,他收回了手,只是赤红着一双眼。
“他不是有信仰吗。我就喜欢看这些小年轻的信仰被打碎的样子。”局长的脸有点儿狰狞,狰狞的让人有点看不清本来的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