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出事得那么突然,肖兰亭的第一个反应却是要去找梨园的那把钥匙,这是肖兰亭的内心恐惧所带来的本能。
因为害怕,所以想要摧毁,可是它踩在肖兰亭的身上太多年,肖兰亭已经不知道要怎么去摧毁它;因为从来没有过希望,所以拿到了钥匙的肖兰亭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处理手里的这份希望。
隔壁被打通的那个房间像是一座囚笼,从肖兰亭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的时候就把人关在里面,不管日后肖兰亭走到了哪里,他的心一直都被锁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囚笼中。
坚固,不可摧毁,也无法逃离,永远地把肖兰亭的人生定格在了十五岁的那一天。
“想笑就笑?想哭就哭?”肖兰亭望着已经一片空荡的前方,像是听了个多可笑的笑话一样喃喃着。
“我有什么值得笑的?有什么是能让我笑的?”
“哭?我为什么要哭?我哭给谁看?”肖兰亭转头看着薛景仁,眼底已是猩红遍布。
“我哭给谁看?你告诉我,谁会看?有谁会因为我哭就心疼我吗?你告诉我啊,啊?”
“母亲吗?那个亲手把我卖掉只为自己逃跑的女人吗?”
“父亲吗?那个亲手调教我要把我带进棺材的男人吗?”
“大哥吗?那个眼里只有你对其他人根本毫不在意的人吗!”
“你吗?一边把我推出去一边说没有过不去的坎儿的你吗!是吗!”
冲破囚牢的陈年杂苛汹涌而出,撕裂了声带,扯碎了心脏,肖兰亭歇斯底里地释放着,满面涕泪,任薛景仁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薛景仁你告诉我,谁?谁会因为我的眼泪而放过我?”肖兰亭扯着对方身上的衣服,大声哭嚎质问着。
薛景仁闭上眼,承受着所有的指责。
“他们不值得原谅,我也是。”薛景仁死死地抱着他,“你不要原谅我,我不需要你为了我再重新背负上不必要的枷锁。你恨我吧,恨我的无知,恨我的懦弱,恨我出现得太晚,恨我心思不纯的开头。”
肖兰亭压下了哭声,抽抽噎噎地说着,“我是恨你的,就算你之前的一切是因为不知情,我也不想原谅你,哪怕我知道你没有那个必须帮助我的理由,我也恨你,之前的每一天我都在恨着你。”
“可是,”肖兰亭又猛地摇头,两个人的脸颊磨蹭着,附近的皮肤都被撞红,“可是你又那么好,你会抱着我,你会保护我,给我做喜欢的东西吃,还会听我说的话,你在乎我喜不喜欢,你在乎我健不健康,你在乎我疼不疼……可是你又这么好,景仁,你又这么好。”
肖兰亭无法不承认,他虽然恨,但也爱薛景仁的本x_ing纯粹,活在权势熏人的淤泥中却仍然温柔善良。
薛景仁惊讶过后便是莞尔,一边给肖兰亭擦着泪,一边认真地说着。
“这一年来,我找了很多办法,想让自己也能痛你所痛,把你走过的路也走一遍,可是不太行,魏承也说了,哪怕是同一件事,发生在不同的年龄段也是不同的感受。所以很抱歉,我没办法真正做到和你感同身受。”
肖兰亭已经哭出了三四层眼皮,忍着打嗝的冲动听他说。
“肖兰亭,我没办法让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不存在,也没办法让时间倒流重来一遍,对不起。”
“所以我只能,竭尽所能地摧毁所有能毁灭的东西,那些让你看到就会有不好回忆的东西,我全部都会毁掉。”
薛景仁指指不远处已成废墟的地方,“这里的。”
转过视线又指了指肖兰亭心口,“还有这里的。”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的背叛和伤害,感同身受其实并不能改变什么。”薛景仁看着肖兰亭,声音比吹来的风都要温柔。
“那些疼痛之所以能够被遗忘和原谅,不是因为理解,是因为有多过那些伤害百倍千倍的、足够多的爱,才能把那些伤痕掩埋掉,让过去真正地过去。”
“真是很巧的是,”薛景仁难得稍显涩意地笑笑,“我刚好有很多很多的爱,多到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安置,你愿不愿意发发善心,勉强收留一下?”
肖兰亭抽抽鼻子,缓慢地,用力地撞到了薛景仁的怀里。
“我早就决定了,要对自己好一点。”肖兰亭下巴垫着薛景仁的肩膀,看着眼前的满天尘土逐渐消散,认真地说。
“我之前什么都没有,现在可以有的时候,我也想给自己一个机会。”
——漫漫烟尘中,他已经看不清那个茫然哭泣的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穿着。
“哪怕只是试一试也好,我想要尝尝拥有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味道。”
——那个孩子的身影如漂浮的云一样,被一阵风轻轻地就吹散了。
再见了,十五岁的肖兰亭。
第48章
像是把前半辈子积攒的眼泪都流了出来,肖兰亭哭起来又没个完,直到坐上了车,眼泪还在哗哗地淌着。
薛景仁有点想笑,肖兰亭的脸上已经是冷静下来的表情,就是眼泪不断,组合起来特别喜感。
肖兰亭抱着抽纸擦脸,薛景仁边开车边说今天约了和朋友一起吃饭,问肖兰亭想不想去。
“什么样的朋友?”肖兰亭问。
薛景仁直接说名字,“魏承,你对他有印象吧?还有李成诗,我小学同学,帮了我不少忙。”
梨园当年盖在了城市边儿上,地段不算金贵,可这些年城市发展扩建,梨园周围早就寸土寸金,没点家底儿和强权还真是不好拆。
可偏偏梨园是个声名远扬的二n_ai小区,一群太太们早就看不顺眼的眼中钉r_ou_中刺,薛景仁找的那是个什么破借口,“保护历史文物建筑”,那真正要修复的民国别墅离梨园那栋楼隔了两条街呢,按理说人看都不会看就直接给你驳了,可这是要拆梨园啊!
太太们一个个摩拳擦掌的,跑动起来比薛景仁还积极,什么“不拆就影响历史文物建筑的视野”啦,“保护历史人人有责”啦,最后能给你扯到爱国保家上面去,总之这栋楼既然被盯上了,就没有第二条活路。
李成诗煽动了周围几个关系颇多的长辈们,又帮薛景仁找人把爆破拆除的时间给定到今天,要是论功行赏这妥妥是头一位。
肖兰亭一听来的就这俩人,还都见过面,就点头答应了,“好,没有你的老情人我就去。”
老情人?哦……薛景仁笑出声来,肖兰亭要不说他还真把温敛给忘了,温敛哪儿算什么老情人啊,连情人都没做过。
他早就和温敛说开了,在温敛试图主动吻他的时候。
温敛被推开后哭得很可怜,“景仁,我和你不一样,为什么你就不能再等等我?等我,能从心底真正接受你的感情,你要的也不是一份欺骗你的,虚假的爱情吧?”
薛景仁说的很明白,“温敛,你不需要为了我能提供给你的资源做到这一步,你只对女生可以,就不要勉强自己接受不愿意接受的东西。我能给你的,照样有别人可以给你。”
可是别人不会像你这样不求回报的,温敛看着薛景仁决绝离开的背影,终于明白,是他太贪心了,世界上没有不付出就能永恒保有的爱。
“哪来的老情人,”薛景仁趁着红灯捏他的鼻子,“你就是最老的。”
“你才老呢!你心老!”肖兰亭不服气地回嘴。
两人说说笑笑到了酒店,肖兰亭“啊”一声在门口停了一下。
“怎么了?”
肖兰亭指着上面小声说,“是那时候你带我来的那一家,我还给你跳脱衣舞了。”
“不是我故意的。”薛景仁赶紧解释,“是魏承订的地方,他喜欢这家的川菜。”
“你能不能别这么矫情啊!”肖兰亭被他逗笑了,还教育他道:“你不是说要用爱让过去的都过去吗?那拿来说一说怎么了?”
肖兰亭半抱着薛景仁的胳膊,边走边说悄悄话:“偷偷告诉你,我从没给别人跳过脱衣舞……”
魏承在包厢里等着他们,一见到肖兰亭特别热情,俩人坐一块吧嗒吧嗒说个没完,薛景仁一个人在角落里看菜单。
肖兰亭摸了摸衣兜,掏出一块大白兔递给魏承,“给,送你的。”
“挨呀!小宝贝真可心儿!我也喜欢吃大白兔!贼拉好吃!”魏承欢欢喜喜地接过来吃了,肖兰亭抿唇笑笑,认真说道:“我知道,那个时候……你偷偷给过我好几次。”
当初魏承仗着是院长公子,撒泼捣蛋地掩护着,给那时候眼泪汪汪的肖兰亭口袋里悄悄塞过好几次大白兔。
魏承不堪回首地摆摆手,“快别提了,你们以后都好好儿的昂!”说着抓起肖兰亭的手搓了搓,“哥以后每年都送你大白兔!”
李成诗刚一进门就看见这一幕,打了个招呼后就坐到薛景仁身边和他一起点菜,好笑道:“魏承那儿挖你墙角呢!”
薛景仁盯着菜单并不在意,摇头笑道,“他是挺喜欢魏承。”
薛景仁要跟着肖兰亭去北京生活的结局是可见的未来,虽说离得也不远,但到底也算是一场分别。
好在几个人都不是多愁善感之辈,一顿饭吃下来也不算太过伤感,残羹剩饭天高水远,总会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