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秒凑上前,摸摸祁林额头:“还好,稍微有点热,我去给你拿点药?”
“没事”,祁林靠上床头,自己抓抓头发:“用毛巾降温就成,我也不难受,估计没什么事。”
施秒去拧了湿毛巾过来,搭上祁林额头。她坐上床边的椅子,从包里拿出小本:“赵导和张编,前几天去工作室,专门来找我了。”
祁林手指一动,头脑清醒不少:“什么事?”
施秒沉吟片刻,决定实话实说:“张编说,你去找他那天,他的第二版剧本,就放在抽屉里。只要你去找他……”
“过去的事,再提也没意义”,祁林把玩手指,打断了她:“现在是什么意思?”
“邱总前几天就去打过招呼,再加上唐权真演技着实一般,赵导也很不满,他们俩一拍即合,决定改用第二版剧本。第二版剧本是双男主,可惜你的角色,开始是个桀骜叛逆的小混混,作为唐权真剧中的弟弟,经常给他惹麻烦。”
祁林仔细听着,噗嗤乐了:“哈哈,这是照郎飞写的剧本?我去和他取取经,保准捧个影帝回来。”
施秒仔细看他的神色,舔舔嘴唇:“你……答应了?”
祁林向她扭头,有些莫名:“为什么不答应?”
施秒犹豫片刻,捏紧手包:“以我对你的了解……我以为,你会不争馒头争口气,一口回绝掉的。”
祁林愣了片刻,眉眼笑弯:“秒秒,我在这个圈里,摸爬滚打这么久,还至于为它置气?没有机会,我就创造机会。有了机会,我绝不让它溜走。”
施秒打量祁林的脸,敏锐地察觉到,祁林有什么地方,和之前不一样了。但她一时间,也形容不出来:“小林子,我总觉得你,怎么说呢,比之前要……直率?豁达?宽广?”
“之前什么样?”
“总钻牛角尖。”
“现在也钻”,祁林揪掉两缕头毛,晃晃脑袋:“只不过,现在不想把精力,用于和自己置气。”
“既然这样,那还有件事,我也说了。”
“说。”
“除此之外,还有个本子,也找到我。这个本子,编剧和导演是同一个人,他得过独立电影制作奖,我看过那部片子,拍的不错,结构很好,但立意有些晦涩。他前几天托人找我,说得知了你的事情,想把你被绑架的事,拍成黑色幽默电影。我当时就想回绝,但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你,让你自己拿主意。”
祁林一边听着,一边用指骨敲膝盖,等施秒说完,他沉吟片刻,脸色骤变:“黑色幽默…… 呵,我被……绑架的事,在他看来,是个笑话?”
祁林毕竟有些低烧,怒火一燃,面色涨的通红,施秒连忙顺毛安抚:“你要是不喜欢,我立即回绝他,骂他一顿替你出气,也没问题。”
祁林头晕脑胀,有些听不进去,他胡乱摆手,缩回被里:“我歇一会,等我醒来,咱们再谈。”
施秒有些后悔,在床边想说什么,也不知说什么好。看祁林不想理她,她只得悄悄起身,踮脚走了出去。
她关好门,祁林从被里探出头来,用枕头蒙住了脸。
他在黑暗里伸手,五指并拢又松开。眼前的夜黏稠如墨,无论从左向右,还是从右向左,都是接连不断的晦暗。他可以在身旁有人的时候,强颜欢笑,表现的满不在乎。但夜深人静,只剩自己时,那种发自肺腑的恐慌,会渐渐蔓上心头。
“我就这么废了?”
祁林自言自语,低声盘问自己。
他清楚地知道,施秒提到那部片子时,他像只炸毛的刺猬,竖起全身武器,惊恐到浑身冒刺。
他要这样下去,留住这个伤疤,等它发炎溃烂?
绝对不行。
他得走出来。
他必须迎难而上,凭借自己的力量,彻彻底底、完完全全走出来。
“秒秒!”
祁林突然出声。
施秒一直站在门口,听祁林喊她,忙推门走进:“怎么了?”
“咱们工作室的置顶微博,有没有换新?”
施秒一愣,不知他为什么问这个,但她还是掏出手机,登上账号:“早换新的了,最上面的一条,让粉丝们写出,想对你说的话。”
“热评都有什么?”
“呃,最上面的。林林,不管怎样,我始终站在你身边。”
“接着念,挨个念。”
“为林林疯狂打call;你一直在,我们也不会走;时间会证明你的出色,也会奖励我的坚持;喜欢你是真的,想陪你也是真的;回老家卖鱼去吧,别再出来丢……”
施秒慌忙噤声。
祁林浮出一抹笑,拍拍枕头:“接着念啊,怎么停了?”
施秒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干巴巴往下接:“丢人现眼。”
“看来是个称职的黑粉”,祁林探出半个身子,靠在床头:“还知道我家以前卖过鱼。”
施秒拿不准祁林的想法,祁林招招手,示意她过来:“秒秒,你实话告诉我,圈里面,觉得我废了的人……不在少数吧?”
这话像柄长刀,架上施秒的脖子,她嗫嚅嘴唇,说不出话。
祁林等待片刻,了然点头:“外界毕竟不知我的现状,三人成虎,估计早传出花来。秒秒,那你觉得呢?你也觉得,祁林从此废了?”
他摊开手,对施秒张开五指,洒脱一笑:“两个剧本都给我。我祁林长到这么大,还没真正怕过谁。我在哪倒下的,就要在哪爬起来。”
(3)
施秒释然笑了,她忍不住上前,揉揉祁林脑袋,胸中百感交集:“我家小林子…… 长大成人了。怎么办,便宜邱池了,妙姐给你找个好老公吧,咱把邱池踹了,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祁林左摇右晃,拯救自己头毛:“哎,你少占我便宜。你敢踹他?工作室不要了?有那时间,你给我读剧本吧。”
施秒犹豫片刻,不太乐意:“你还是好好休息,先养好身体。”
“我快躺发霉了”,祁林在床上打滚,把枕头往床下甩:“我现在,就是淋过水的生铁,浑身长斑。再不让我动动,非生锈不可。”
祁林若下定决心要做什么,十匹马也拉不回。施秒无奈,只得拎个椅子到旁边,认真给他读剧本。
读到中午,王妈忍不住了,在门口敲门:“祁先生,邱先生让我看着你,不让你做剧烈运动。”
“我一直躺在床上!”,祁林闻言嚎叫:“算什么剧烈运动!”
王妈被吼的直缩脖子,但为了工钱,还是硬着头皮顶回:“邱先生说了,脑力劳动也不行!”
“邱池给你发多少钱!”,祁林又想咬枕头:“我给你发双倍!”
眼看祁林又要炸毛,施秒忙把剧本一收,帮他把枕头放下:“你也听邱总的话吧,之前你在手术室出不来,他在外面喝那么多酒。我都怕你没出来,他先倒了。”
祁林攥紧枕头,愤愤偏头,猛舔唇上干皮。
施秒倒了杯热水,给他放在床头:“两小时之后,我过来叫你。”
“秒秒”,祁林把脸埋在被里,瓮瓮出声:“王八说,不让我做剧烈运动,但他没说,不让我出门吧?”
施秒和王妈面面相觑,一时都梗住了。
祁林钻了空子,扳回一城,顿时美滋滋乐了:“下午你带着我,回K J 看看,好几年没回了,看看那树还在不在。”
施秒不肯答应,祁林挑起半边眉:“怎么,我是你们的囚犯,你和王八轮番管我?”
这话说的有些重了,施秒赌气摇头:“你真是……怕了你了。行吧行吧,中午好好休息,我下午带你出去。”
祁林偷偷在被下比个“V”字,大被一盖,倒头就睡。
施秒等他睡着,才悄悄出门,与王妈交谈:“您和我说实话,祁林这两天,是不是太嗜睡了?”
王妈在围裙上搓手,也同样焦虑:“之前,祁先生身体很好的……这几天,睡的太多了。有时候吧,他自己说不想睡,但说着话都咬舌头,邱先生没办法,只能让他多睡。不让他睡,他脸色更不好。让他睡,有时睡的久了,叫都叫不醒,我真担心啊。”
“他的病,不能再拖了”,施秒牙关紧咬,暗下决心,掏出手机,给邱池发微信:“等邱池回来,让他带上祁林,趁早把手术做了。”
祁林躺在昂贵的乳胶床垫上,身下的床垫却散开了,蒸腾了,融化成一滩水,将他包裹进去。
他躺在寂静的黑暗中,广袤天幕像浓黑的网,从天而降,将他碾压成灰。
他从黑暗中坠下,倒在一片荒漠中,头顶是硕大的红日,热浪如长毯,兜头铺下,越压越紧。
他不想停留在原地,只得勉强向前爬,手臂撑起,两腿却软如面条,仅剩的力气,只够他颤抖双肩,拖着破皮流血的腿,在砂砾上拖行。
他口干舌燥,想要睁眼,成片的汗蛰痛虹膜。他什么都看不到,却能尝到血腥,舌苔发苦,浓烈的腥从腹底窜出,梗在喉口,他拼命呛咳,血腥味半点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