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远信避重就轻,这样的理由说给爸妈听,他们也应该能接受。果然,伊妈妈只是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没多问,让伊远信先回房间,等会给他端点心。
伊远信经过爸妈房间的时候还特地留意了一眼,方才妈妈是从里面出来的,爸爸似乎也在里面,他们两个如今还能共处一室,也不知是不是个好消息。
伊远信在屋内待了片刻,妈妈端着他最喜欢的西米露走进来,放到书桌边。伊远信看了妈妈两次,她都躲闪了目光,伊远信说了声谢谢,接过西米露默默吃下。勺子轻轻碰触玻璃碗,清脆的声音独留在房间内,妈妈在一旁有些尴尬,喝了一半,妈妈一言不发先出去了。
伊远信把玻璃碗捧在手心,看着紧闭的房门,这一次回来,妈妈的态度更加小心了,他们间的联系,似乎只要提高点音量都会破裂的存在。果然,自己还是不该回来的……
他又开始自我否定,放下半碗最爱,爬到床上,缩在冰冷的床铺里,这一回他没有伤心流泪,可他的眼毫无生气,那副皮囊,也早没了灵魂。
隔天,伊远信没有选择继续待在家里,他受不了在潮s-hi的屋内发霉,也想着到处走走,去改变自己的心境。第一天,他选择的目的地,是在家旁边的小学。
小学的记忆他都已经很模糊了,当时他真的很不起眼,就是拍的毕业照,也因为个子的缘故,像是藏在了最角落,想必以前的同学早就忘了他吧。
不过那会儿,是他最无忧无虑的时候。虽然没有交到什么朋友,却也能在班级里玩得开心,而且每天放学,爸妈都会来接他,离家近,他们三人都是沿着街道一步步走回去。通向学校的那条街,他看了六年,不厌烦而怀念。
来小学只是为了暂避家里窒息的环境,其实没有什么逛头,他早早地就从那条梧桐街道走回小区,坐在小区不起眼的凉亭,等夕阳穿过前方的高楼,洒到自己身上。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他此刻的状态,就像一个垂垂暮已的老人,眼神里不合年岁的沧桑看着瘆人。这也就是靳牧高说的,不知该如何评价伊远信这即成熟又单纯的模样。
“伊远信,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不冷吗?”
有人叫他,他及时回头发现是毛安妮,她怎么会在这?眼里的疑惑落到对方眼里,安妮笑着说道:“你还真是不关注同学,你难道不知道我每周都会回来几次吗?”
听她说完,伊远信有点尴尬地低下头,安妮走过来坐他身边,想瞧瞧这人在看些什么。等坐了一会后,便有些失望:前面围墙杂Cao,远处孤单大楼,这算什么审美?
“能告诉我,你到底在看什么吗?”
“其实没什么,就是坐在这发呆。”
毛安妮点点头,伊远信现在的状态很像她之前,不过她觉得伊远信可以很简单的走出来,毕竟他有个称职的恋人。
“安妮,唐突问你一件事,你之前心理医生的电话还有没有留着?”
话题很沉闷,安妮也有过一丝不安,不过很快轻笑一声答道:“你想什么呢!你可别和我说你犯抑郁了,你这状态还对不起抑郁这个词!”
伊远信被安妮的一声笑惊到,他知道安妮如今很开朗,可没想到会这么活泼,不过这样的她,自然而令人羡慕。
“额,对不起,刚才吓到你了,呵呵。我和林缪她们待一块久了,有时候都会像个神经病一样咋咋呼呼。”毛安妮起身拍了拍裤子,这地方似乎也很久没人来打扫了,“你也别不开心了,说实话,你走了之后班长都没精气神,有时候呢不要只看到自己的累,还是要回头看看关心自己的人。我先走了,拜拜。”
安妮短暂停留就先离开,伊远信沉默了一段时间才喊住她:“你能不能帮我,给他带个消息,让他别太伤神,我会调整好心态回到他身边的。”
这话无形中也喂了安妮一把狗粮,她怎么就掺和进来了?安妮背对着他招招手,举了个“OK”的手势让他安心。伊远信这才坐回被他用臀部擦干净的原位,继续出神。对于他刚刚说的话,其实没有一点把握。
星期二,他回家的第三天,一早便出门坐上400路公交,直接到了浙大玉泉校区。
“如果你有一天很郁闷的话,就从玉泉校区后面的老和山爬起,一直爬到虎跑,记得准备一大瓶水。爬完后,你会累得没脾气。”
靳牧高最后留给自己的那封信中如是说道,他依然很相信靳牧高,所以过来尝试一番,不过他抬头看天,只求这沉闷的天,不要扫兴就好。
可以说,靳牧高设计的这条路线,有整他的嫌疑,他从第一座山开始,后面群山连绵,根本看不到尽头。往往他到了一个三岔路口,满心欢喜地跑去看路线图,结果一个遥远的红点,打破他的幻想,后面还有看似遥遥无期的延长线……
靳牧高这确定不是来锻炼他的体能?
或许是上天看他太累了,在他翻越桃花岭后,天空开始飘起小雨,淅淅沥沥,伊远信摸了摸打在额头的雨滴,暗说一声糟糕!他加快脚步,可山路崎岖又不允许他狂奔,在倾盆大雨来临之际,他只能穿行在山岭树丛之间。
山上的亭子倒还不少,他也没那么惨,只淋s-hi一半。走到亭子里舒口气,先把身上s-hi透的外套取下来,放在一旁晾干。
亭子地处一山之巅,景致很美,尤其是正对着烟雨西湖,下雨天的西湖,上面像是覆盖了一层薄纱,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
伊远信收回眺望的目光,把书包抱在怀里,以此暖身,也不知道这雨会下到什么时候。突然想来,自己这遭遇和偶像剧里的情节真是雷同,不过悲惨的是,不会有人猜到他会在这样的日子出来登山。
他看了眼云天一线的雨帘,一时半刻不会停吧……靳牧高为自己准备的减压计划,只能戛然而止,最后的心情还是如这y-in沉的天。
“果然这时候还有小伙子留在山上。”
有个老n_ain_ai说着一口杭州话从山脊林间爬上来,老n_ain_ai似乎是对他说,伊远信毕恭毕敬站起身,老n_ain_ai又说道:“小伙子,你是不是下不了山?”
“是的,n_ain_ai。”
伊远信的杭州话有点不地道,他现在能勉强听懂,但要他说,有点困难了。
老n_ain_ai招了招手,“过来吧,n_ain_ai送你下山。”
“谢谢n_ain_ai!”
伊远信很利索地背上书包走到n_ain_ai身边,还帮她接过伞,他来撑着。
“你们这些年轻人,出门也不看看天气,唉,老是到了山上下了雨,才知道无路可走了。所以啊,我就常常在这样的天气出门溜达,总能遇上你这样的人……”
老n_ain_ai自说自话,伊远信都一一附和,是他没有考虑清楚,匆忙行动,老n_ain_ai一路上给他说教,他也不厌其烦,好久没有人在他耳边唠叨了。
“n_ain_ai,你回去吧,我在这里等到公交就能直接回家了。”
老n_ain_ai一直把伊远信送到能避雨的公交站台,这才放心地一步一步走回雨幕里,n_ain_ai是个好人,不过想必也很孤单,这样的天气,没有家人拦着她出门吗?
回家的第三天,仍然以失败告终。
这一场雨似乎把江南的烟雨带了过来,南方的雨季总是格外的长,伊远信已经隔着房间的玻璃看了两天的雨,根本没有遏制的势头。
门轻轻被推开,伊远信一开始以为是妈妈又来送点心,她这几天似乎格外喜欢给自己送吃的,棱角分明的脸型,似乎也被养圆润。当背后许久没有声响,伊远信便知道不是妈妈,他转过身,看到了这家里的第三人——久违的爸爸。
两父子照面,比之陌生人还要拘谨,他们一家都是不擅与人沟通,他们互相交错着偷瞄对方的姿态,思索着要如何开口。
“那个……爸爸还是要和你说声对不起。”
伊策这个月想了很多,他后悔,可也不想再回头,他和伊远信妈妈已经走到尽头,不是握手言和这么简单。他很清楚,即使没有外面的花花世界,他们也很难相携至白头。这些都是其次,这其中伤得最重的,是他们的孩子。
大概是从自己岳父去世那时候开始变质了吧……伊远信的妈妈也很孝敬自己的父亲,岳父就像一个标杆,像他们的调和剂。总是能让自己静下心去学习岳父的心态,也让她及时冷静。老夫老妻七年之痒并不是考验,难在柴米油盐。
伊策当初有孩子的时候,是没有想到这一天。伊远信的责任感是来源于他,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不会选择离婚。而伊舅舅口中的第三者……其实并不存在,舅舅误会了,连带着伊妈妈的爆发,而他只是顺水推舟,结束这段纠葛。
“其实,我只在意一件事”,伊远信强忍泪水,想像个男人站在父亲面前对话,“妈妈和舅舅,都说是因为那种原因,你才……离开我们。可我不愿相信……所以,我想爸爸你亲口告诉我,原因!”
很多人都以为伊远信接受不了爸妈离婚的事实,其实他不是接受不了,他只是在意原因。从小的教育告诉他,要对一个人一心一意,爸妈是他最好的榜样,可结果,形象破碎!他真正在意的,其实是这个。
爸妈是相亲结识,可也是谈了恋爱一步步走了二十年,如果连这样的感情都经不起考验,那么,他对本来就不确定的未来,更加惶恐。
妈妈是最了解他的人,而他,是最知晓爸爸的存在。他们就是源于同个模板。
第67章 第 67 章
2011年4月15日,周五,雨
为何会相信爸爸,其实我没有根据,只是凭借父子间的信任做出选择。我不想站在父母任何一方的对立面,曾有过帮忙挽回的念头,可清明那天想通了。现在,我只想要一个答案,解开心底的疑惑,让彼此都能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