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桑跟着侍从走上甲板,顶上公父所在的舱门闭得紧紧的,舱前摆放着的案几上,还有未收拾掉的酒盏长琴。
侍从道一声公子跟我来,便上了那木板搭成的连桥。
桥宽能容三人行过,子桑大步便踏过了,却发现南无面色苍白,小小步地往前挪。
子桑猜想她可能又是发病了,就抬手想要去引她过来,南无却视若不见,只是咬了咬牙,干脆一个起跳从半中央的连桥上跃上了花船。
随侍往前走着时,子桑耳边慢慢就传来女子戏笑的声音,还有一些美妙的弦乐之声。行至平台上,她就看见了白夫人。
白夫人旁边坐着的是那个时常跟在身侧的丫鬟,那个小人儿当然是白允沫了。
因着白夫人见过她,子桑便不知道应当以伯良的身份见礼,还是以本来面目,因此上前去有些拘谨,只管空桐叫了声公叔。
空桐说,这是天下第一商社的掌首,白夫人,世子可得见礼。
于是子桑便按着世子的身份见过白若。
旁边白允沫一直扭着身子,喊子桑哥哥,白若制止她说,这是你伯良哥哥,不是子桑。空桐面上有些不自在,只顾着低头喝茶。
白允沫不信她娘亲,她说,伯良哥哥才不是这样呢,伯良哥哥总是凶巴巴的,说话也不好听,这是子桑哥哥。
白若一时无奈,叫了人把白允沫抱下去。
白若端了酒杯起来,向空桐赔不是,她说,小女年幼,嘴拙,我会教人看好她,不会乱说的。
空桐亦是回敬:“这都是自己人,无碍。”
空桐转过来对子桑说,伯良,你看,白家少主把你错认成子桑了,你可得好好教她说清楚,以后应当叫你伯良哥哥。
白若轻放下酒盏,冲旁边的丫鬟说,你带世子下去与允沫玩会。
那丫鬟便跟到子桑面前说,请世子随我下到舱室里。
花船的里边与官船也是相差得大,不仅居室多,而且每间居室都于府弟内的模样一般无二,床铺桌椅都是一应俱有的。
房间分在两侧,中间一条长长的走道,白允沫正从丫鬟手里挣脱出来,往外跑,见了子桑面上的委屈一扫而光,笑颜逐开,一下子往子桑身上扑。
子桑原本见状,亦是惯x_ing使然张开双手,谁知身上的衣服一紧,整个人却往后退去眼睁睁看着白允沫趴在了地上。
丫鬟们都吓坏了,嘴里一个一句少主,上前将白允沫扶起来。
子桑身上的衣衫这才松了松,她扭过头去,原来是南无把自己拉开了。
南无面色仍是憔悴,亦同样的冷漠。
白允沫那么小的人能把我怎么样呢,子桑很是过意不去,走到白允沫面前,问她,你没事吧?
白允沫眨巴着眼睛,眼眶里有泪,却是笑着的,她说,见到夫君妾身一点都不觉得疼呢。
旁边丫鬟拉起她的手,用帕子一擦,她便直呼疼。
丫鬟说,少主方才不是说不疼么?
白允沫说,那是说给夫君听的,不是说给你听的。
子桑知道白允沫又是学着楼面里的女子与她说话,便不与她较真,她想着空桐叫她来与白允沫玩,是暗示她,让白允沫以后不要在人前提她是子桑这样的话。
空桐说,不能让外人知道她的身份,知者死。
明显白夫人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连白允沫都知道,空桐却并没有要她们死的意思,这又是为何呢。
丫鬟引了子桑和白允沫行至房中,另拿了些点心前来,白允沫就叫她们不许再来扰。
白允沫叫南无也退下,南无却一动不动。子桑解释说,这是我的近侍,不能离我左右的。
子桑说,你以后,要叫我伯良哥哥。
白允沫不解,挪近前来,非要蹭着和子桑并排坐着,径自就拉过了子桑的说,她说,可你明明是子桑呀,伯良不是你这样的。
子桑很奇怪为何白允沫可以一下子分别出她和伯良的不同。
白允沫说,伯良哥哥会让人不开心,见到你我就开心,所以知道你是子桑不是伯良。
子桑说,那你以后也不能叫我子桑哥哥,要叫伯良哥哥。
白允沫说,为什么呢?
子桑实在不知道如何与白允沫把这些前因后果说清楚,她只好瞎说一气,先把白允沫哄好,她说,我喜欢你叫我伯良哥哥,你叫我伯良哥哥,我就会开心。
白允沫说,我都不叫,我以后就叫你夫君好了。
子桑本想告诉她自己不是哥哥,而是姐姐,可担心更解释不清,加上看着白允沫这般小,或许跟她说了,她也听不明白的,便只好收了声。
白允沫便当她是默许了,白允沫说,到了白壁城,我带你去清欢楼。
清欢楼是什么地方?
白允沫回答子桑说,清欢楼是天下第一楼,是我和娘亲,还有一娘,还有很多姨娘的家。
子桑甚是觉得惊奇,她说,你好像有很多娘。
白允沫故作深沉,叹了口气,小手一摊,谁叫我娘亲四处问情呢。
子桑问,你娘亲怎么四处问情。
白允沫嗔怪地看她一眼,摇了摇头,她说,夫君,你怎么可以问妾身这种问题呢。
不过说完,白允沫仍是自顾自地答了起来,就是啊,我娘亲看见喜欢的女子,便要和人家好,好了之后呢,就总是让我叫人家也叫姨娘干娘什么的。
子桑有些糊涂,她知道男子喜欢女子,便可同女子婚配,不过这女子喜欢女子,又当如何呢?她问道,你娘亲怎么和女子好?
白允沫显然有些气恼,她说,夫君,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呀,娘亲喜欢她们就会与她们睡觉,睡了觉,就难免会给人家一些名份。
关于娘亲怎么与女子好这件事情,她们扯了好一会儿,扯得白允沫连连摇头,她说,夫君,你怎的什么也不懂,你这样,怎么讨我欢心。
子桑被小她半个个头的白允沫说得也头晕脑涨的,便不再说白夫人和女子的事情。
白允沫说,夫君,你给我弹个曲儿来听罢。
子桑说,我不会。
白允沫说,那你会画画么?
子桑仍是摇头。
白允沫板着脸说,要好好学儿,又喊了丫鬟抬了长琴上来,她说,妾身来教你。
白允沫这般便一双小手在那弦上翻来翻去,叫子桑也学她的样子去拨弦,顺带还问了声南无,她说,我弹得好听吗?
南无嘴角动了动,终还是没有说话。
这时正好门外也传来说话声,隐约带笑,房门被打开,白若抬脚走进来,她说,允沫你今儿兴致真不错,竟想起来学琴了。
白允沫说,我正在教夫君弹琴,以后她就可以为我伴舞了。
白若旁边的丫鬟轻轻笑出声来,她说,也不知少主学的是什么舞,要那么多夫君伴奏。
白若说,都是她一娘,非要教她学什么琴,弄得她五音没认全,到处显摆。
白若又对子桑说,你公叔在外头等着你一起回船上呢。
子桑闻言便赶紧站了起来,走几步,到了房门外,看到没有其它人时,她便返身问说,白夫人近日与我娘亲可以书信往来?
白若诚然没想到子桑会突然这般问,起先是一怔,尔后便点了点头,她说,上船前有的,不过你娘亲向来不爱复我书信,只言片语,倒未曾说些什么。
子桑行了个大礼,她说,白夫人下次与我娘亲书信的时候,能否帮我带上一信。
在侯府,空桐连走动都不让她,子桑便想,或而白夫人到时候能帮自己梢个信到寺庙里,她想要知道娘亲近日都在干什么,也要问问娘亲,这一切到底都是怎么回事。
第26章 欲念苦悲
船行两日,气温骤降,水面一片白s-hi雾气,两边河岸也越加宽广,子桑盘坐在舱房门前,头抵舱板,百无聊赖地看着书简,不时念出声。
子桑问南无:“你都念过什么书?”
南无虽仍是不大敢低头去船下流水,却不再犯晕,此时亦是盘坐在子桑旁边,眼睛向着舱内方向,听得子桑连着问了她好几遍,她才说话:“我不念书。”
子桑这般看书简看得有些眼乏,便放下书简,手托着腮,看着南无:“娘亲说,女子才不用念书,男儿应通读书史,立志天下。”
青阳也是这般说。
想着,子桑眼睛转到了南无的短剑上,又想起往事,有些别扭地转开头,她想起来,南无是剑士,生来就是要取人x_ing命的。
子桑上了船尾的甲板,这里没人管束她,因公父从来也不会来这里。
从此处便可以看见后边一路随行而来的白氏花船,隔着层雾气隐隐约约,子桑摸了摸怀里写好的信简,那是她写了要转呈白夫人,届时让白夫人帮忙梢给娘亲的。
不过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去到那花船上,自那日两船并行一夜后,次日一早连桥便收了起来,两船又以一前一后的顺次前行。
与侯府的官船不同,侯府船上死气沉沉,侍丛等都面目肃静,立于船身各处伺守,花船上却多是女子,时不时传来丝弦以及女子吟唱之声,很是热闹。
子桑正张望间,便听得有人夫君夫君叫个不停,寻声看去,白雾之中招手的小人儿,身上穿着照旧的那身水蓝色童子服,整个人往花船头舷外探的,可不正是白允沫。
白允沫说,夫君,你怎么不来找我了。
子桑先是转身看看身后,除了守哨的一个侍丛,无其它人,她才敢说话,她说,没得桥,我过不来呢。
白允沫便说,我让娘亲叫那船停下,把桥搭起来。
白允沫刚说完这话,人就被白若抱了起来,白若说她,你当真以为娘亲无所不能,这船走在水里,我想让它停就能停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