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季玄猛地一震,他没顾及理会顾华天,转身便走,他现在需要立刻回民声报社探个究竟。
他紧赶慢赶到了民声,此时天色尚早,民声报社大门敞开着,力夫进进出出,正热火朝天往外头搬着东西。写着‘民声报社’的门匾小牌儿不小心从驴车上滑了下来砸到了地上,一搬东西的力夫没留神被绊了个趔趄,他狠狠踢了一脚,小牌儿飞得老远,“去你的吧,瞎几把挡道!”他大声咒骂着。
这民声报社竟是要关社了?这事儿梁季青知道吗?梁季玄一时也懵了头脑。
门外驴车上捆绳的年轻人看着这一幕,噌的一下就火了,他猛地从车上蹿了下来,直奔到那力夫跟前扯他衣领子,“你丫眼瞎是吧,让你们他妈小心点,听不懂人话是吧!”他眼都红了,忙上前走了几步,低头拾起那牌子,拿衣袖子轻轻擦掉了上头的鞋印子。
梁季玄也跟着心抽了一下,他虽不是报社中的一员,但从梁季青寄的来信里,也是能感觉到他这几年对这家报社投入的精力同感情的。看着哥哥的心血被人肆意践踏,他心下很是不落忍。
“梁主任?”驴车上另一个拿着清单清算物件儿的中年人瞅见立在原地的梁季青,不敢置信地唤了他一声。唤完又赶忙压低了声音,他快步下了车三两步跨了过来,“您怎么还敢在这儿瞎晃悠啊?他们都在找您啊!您可快躲起来吧。陈主任... ...也已经回家啦,您啊,就别担心了。”
“不过啊,就是可惜了这民声报社了,好几年心血呢这,”那中年人回头又看了眼空空荡荡的原民声报社,眼神儿里全是不舍,“哎... ...不过啊,您还在,那以后就不怕不能再起来。以后啊,您东山再起的时候,可别忘了还得带上我老齐啊。”
老齐红着眼眶,还是勉强笑了笑,他拍了拍梁季玄的肩膀,猛地转了身,大力地拿袖子擦了下眼睛,肩膀极力克制着耸动。
梁季玄张了张嘴,一时哑了音,他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他此时心头无比沉重,却也只能拍了拍老齐肩膀。
能让一中年男人忍不住落泪,那是真到伤心处了。
刚同力夫起了冲突的小年轻,看着梁季玄也是狠骇了一惊。他踟蹰着,犹豫着,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走到了梁季玄跟前,他小心翼翼看了眼背过身的老齐,往梁季玄这儿又凑了一步,“梁哥,能不能借一步,说句话。”他压低了嗓子,眼神儿里满满都是恳求。
梁季玄默不作声,他此时脑子尚是一片混乱。他抬头又瞅了眼跟前的小年轻,直看得人踌躇不安,才稍稍点了下头。他不知状况,但少言多听,总是没错的,得先对方慌了神,才好套话。
跟着这小年轻到了拐角无人处,梁季玄继续沉默着,他立在原地一言不发。面前小年轻,头上汗珠子都急出来了,他快步来回走了几步,猛地停住了,他冲回到梁季玄跟前,大力朝向他鞠了个躬,“梁哥,我替秋妹向您赔个不是。请您务必别跟她一般见识... ...她真的也只是一时急昏了头了。”
秋妹... ...齐茹秋?
梁季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那张批评公示,领头的三个学生里头,除了杜若白,齐茹秋... ...还有一个,那就是万杉。这年轻人,极有可能就是万杉。
“万杉,这事儿,老齐他知道吗?”梁季玄思量许久,试探x_ing地询问出口。这小年轻刚刚特意找他借一步说话,还刻意看了眼老齐。老齐... ...齐茹秋,哪来这么凑巧同姓,这二人之间,铁定是有些关系的。
果不其然,小年轻人上套了。“梁哥!这事儿怎么能让齐叔知道呢,他要知道了可非得把秋妹打死不可!”他着急得猛摆手,“她也是您看着,从个小姑娘长起来的,您也是知道的,她一直把您当亲哥哥样看啊,她本x_ing并不坏的。这次,她也是一时急迷了眼了,不然怎么会... ...”
梁季玄隐约听到拐角墙后有响动,他一把拉住身前的万杉,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觉出墙后有人。“哎,茹秋这孩子,本姓自是不坏的,我当然知道,她这次也不过就是约我出来说了几句话罢了,虽言语有些偏激,但万万没你想的这么严重,”梁季玄故意提高了声调给墙后的人听,“万杉你想多啦,梁哥怎么会是那么小心眼的人,不会因妹妹两句话而记仇的。”
万杉虽脾气有些急躁,但脑子倒是转得很灵光,他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梁季玄的用意了,他噤了声眼神儿里满满都是感激。
梁季玄同万杉一前一后从角落里走了出来,老齐在驴车前守着,车上物件已经收拾妥当,定绳捆扎好了。他面上绷得死紧,冲万杉猛哼了一声,“知道却啥都不说,你丫藏了多少东西,回头再好好收拾你!”他转了头,对着梁季玄面上很是抱歉,“哎,梁主任,对不住了啊,我家那傻闺蜜有什么对您不敬的,您多担待啊。”
“齐叔不必多心,”梁季玄微微笑了下,摆了摆手,“不过我想再看看这民声报社,不知方便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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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贰壹.再探民声(下)
“方便倒也是方便的,我们已同房东交接妥当了,明日才交房。不过我们东西都已收走了,这地儿空落着,也没甚可看的了,”老齐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点了点头,“梁主任若只是想临走前看看旧社,那当然是没问题的,不过... ...”
“我还是希望您能快点离开这里,他们可一直在寻您呢,”老齐面上满是担忧,“这地儿,可不大安全啊。”
民声报社被关,陈老不是守夜人而是另一主任,失踪的梁季青一直在被不知名组织寻找... ...梁季玄暗自记下诸多线索,他点了点头,未敢暴露自己不是梁季青的事实。梁季青九月一日的事故与老齐女儿齐茹秋有着扯不开的关系,而这事实,万杉是清楚的。他得拿梁季青的身份再套套话。
“老齐,我能不能同您借下万杉,让他陪我再看看这报社,”梁季玄面上浮出些悲色,“毕竟是四年心血,我不过是想再最后看他一眼罢了。留着万杉,也好帮我守下门,通知通知情况。”
“哎,也好,”老齐叹了口气,他拍了把万杉肩膀,“小子你好好照顾着梁主任,莫让他出事啊。”
万杉看了眼梁季玄,默默点了点头。
“哎谢谢梁哥了,”待老齐赶着驴车走远了,万杉才忙着向梁季玄道谢,“您没事儿可真是太好了,我提心吊胆没睡好几天了。秋妹这次可真是太过分了!”
“茹秋当时会推我下湖,我真的也是完全没想到的,”梁季玄叹息一声,“她约我去了北海公园,说要同我谈谈... ...哎,我真的是万万没有想到平日里乖巧的小妹妹会... ...”人在情急之下编造的谎言总是同现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初在桂酒胡同见着梁季青那晚,梁季青同他说是在北海公园做采访时为了救一个落进莲花池的小姑娘才下的水。梁季玄大胆作了个揣测,下了个注,事实证明,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唉,秋妹... ...”万杉叹了口气,“她... ...哎,若白不是在八月末的□□里受伤昏迷了吗,她也是急迷晕了头了... ...”
“受伤昏迷?!”梁季玄没忍住,冷抽了口气,惊叫出了声。
“梁哥你怎么啦?八月三十一号那天,我们可是亲自把若白送回杜府的啊,”万杉惊异看了他一眼,“哎,他当时不是为了救你才受的伤吗,秋妹本就... ...哎,她本来私底下也有些喜欢若白,您可务必别怨她啊。”
“说起来,梁哥你躲起来也是件好事,八月末那次□□事儿闹大了,我们仨遭了处分,民声报社也没能救回来,只得是暂行先关门安事了。”万杉叹了口气,他庆幸地拍了拍梁季玄的肩,抬眼看着梁季玄的表情,却不由得担忧了起来,“梁哥您没事儿吧?脸色很不好啊,是不是落水现在身体还没好利索,还是得多休息啊。”
“那... ...若白现在醒过来了吗?”梁季玄脸都骇白了,他强装镇定,扶着墙却不自觉攥紧了拳头。
“哎梁哥,您这几天不在是不知道啊,”万杉无奈摇了摇头,“我们后头又去杜府看过若白,若白他还搁床上躺着睡着呢,一直没能醒过来。杜老爷子发了榜了呢,重金悬赏,中医洋医来了一堆,但这若白,是一直没反应咯。”
“说来也是奇怪,据这些子医生说啊,若白身体其实已经无大碍了,但就是醒不过来... ...”万杉往前探了一步,不由得压低了嗓音,“也有人传言说是他被不干净的东西给招了魂了,回不了身。杜老爷子最近也开始找道士和尚了... ...”
“胡说八道!”梁季玄猛地拍了下墙面,“鬼怪神佛之说,都不过是糟粕乱象罢了,你一接受新科学教育的学生怎么也跟着一起乱嚼舌根儿呢?”
梁季玄气得直喘气,额上直滚汗珠子。
万杉被他骇住了,忙噤了声,立在一边不敢吭声了。梁季玄扶着墙,直发抖,不是气的,而是怕的。他见的,和哥哥同住的杜若白,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梁季玄定了定神,往门里走,他还是要再确定一下,陈老爷子,陈主任的死期,他着实不能相信‘见了鬼’这种事情。
几间屋子通通落了锁,没了人气儿,更显空寂了。院子里铺了层灿金金的落叶毯子,进秋了,梧桐叶儿黄了,纷纷扬扬落了个萧寂,给角落的石凳石椅都给穿了层黄装。
杜鹃没人照料,枯了叶儿只剩了些干瘪枝桠,顶上的葡萄架子也枯焦了叶,只见满眼金黄,迷了人眼。“这儿,这儿的那些子白菊花呢?都搬走了吗?”梁季玄随口提了一句,他至今能记着那天夜里,皎洁月光下灼灼生辉的白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