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哥你今儿怎么啦,我们这儿就没种过菊花啊?”万杉一脸困惑不解,“当初我们来报社实习的时候,还是您告诉我们,您同陈老,天生同花儿有冤仇,摘了无数,枯了无数,到后来就再也没种过吗?就是这杜鹃,也是后来若白一路细心照料着才好容易活下来的。哎,他这昏迷没几天,没想到这杜鹃也跟着枯死了。”
“哎... ...陈老爷子头七... ...是什么时候过的啊?”梁季玄问他。
“陈老爷子头七,就在两天前啊,您不在,报社又出了事,我们也只得是一切从简,烧了些纸钱也就罢了,”万杉面上满是悲色,“二十八号那天,陈老爷子夜里回家路上遇了难,他走得不明不白的,但我们心里都清楚,这是给我们下的警告啊!”
“我们也是过分年轻气盛了些,这才有了八三一那档子事情,”万杉又叹了口气,“若白出了事情,您也出了事情,陈老爷子这白事我们不敢大cao大办,门口牌子上连纸花都不敢挂,只得挂在这杜鹃花上头。入殓的时候,我们给老爷子换的那身衫子,还是您之前送老爷子七十寿辰的礼物,他一直不舍得穿,倒是在这时候用上了。”
这一个个字砸了梁季玄几记闷锤,他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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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贰贰.双生(上)
待梁季玄浑浑噩噩回了桂酒胡同,天已全黑了。
这一路上人烟稀少,梁季玄未打着车,心里又急,他是纯开‘十一路’赶回来的。他站在巷口,望着巷子深处明明暗暗的红灯笼,不由长提了一口气。梁季玄着实是怕了,种种事故搅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一路上,他暗自思忖了良久,九月三日夜里见着陈老爷子的事情,他暂时想不通也不愿再想。现在,他只想把梁季青先带离这个地方,带离桂酒胡同,带离杜若白。
梁季玄未亲眼得见万杉口里的躺在杜府昏迷数日的‘杜若白’,对于此他持保留意见。现在他唯一能做的,是先把梁季青从这处谜团中间带走。
之前他同杜若白一同来的时候还未发现,这巷子里着实太安静了。现下只他一人,这点子静一下子全扩散开了。没有更响没有人声,没有犬吠没有j-i啼,甚至连点虫鸣都听不见。他快步走在漆黑的巷子里,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梁季玄不由得下意识又加快了步子,巷子深处那点子明明灭灭的红光,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慰藉。
当他在门口看到梁季青的身影时,不由长舒一口气。梁季青依旧穿着那身半新不旧的藏青绸褂子,借着那点子灯笼光,给门框上左下角的那盏红灯笼补火。不知是那方位招风还是那两顶灯笼面儿糊得不严实,左三右七十盏灯笼里头,只有最下端两盏老是暗着的。而梁季青也只是补左边那盏的灯,右下角那盏是从未补过的,一直黯淡着。
那日夜里的一黑一白的两只猫儿依旧在这口子徘徊不离,凄厉叫着要去够右门槛最下端的灯笼,梁季青站在门口,抱着怀里的大白猫小黑,表情隐在一片y-in影里,看不明晰。那两只猫儿发现了不远处的梁季玄,忽地焦躁了起来,他们在原地来回踱步,叫声愈发尖锐,指爪通通弹起,在地上刨挠着,留下道道白痕,他们挪着步,从灯笼底下,从门口移开,还没待梁季玄放下心来,他忽地警铃大振,那两只猫儿明显在向他包抄而来。
四只澄亮眸子,在黑夜里发着凛凛寒光。
“你快过来!”还未待梁季玄作出反应,倒是梁季青先动了,他语气很是焦急,往前猛跨了几步,又像是被甚拦住抽了一下,他下意识趔趄着退了一步,拌着门榄,直愣愣砸到了地上。梁季玄心下依旧糊涂着,但听着梁季青的声儿,倒是下意识跟着做了,他快步跑到了大门口,梁季青此时已站起了身,他一把拽住了梁季玄的手腕,猛地把他拉进了大门内,反手‘啪嗒’合上了大门。门外传来了清晰的‘砰!砰!’两声,那两只猫儿扑砸在了门上,不甘心地抓挠着,指爪同木门磨擦,声声嘶咧,混着哭鸣,震得人头皮都发麻。
梁季玄腿都骇软了,还不忘拽着梁季青的手去看他,“哥!你没事儿吧!”梁季青也是一头的冷汗,他忽地抬眼看了看梁季玄,却是笑了,“小柚子你别怕啊,哥哥会一直护着你的。”
“哥!都说了这名儿不准再叫了!”梁季玄脸唰地一下红到了耳根子,他臊得摸了摸脸颊,手心都滚得发烫。
梁季青没说话,拽着他往里屋走。不知是不是夜里转了寒,梁季玄觉着拽着他的手有些发凉,杜若白没在,里屋没人,角落里仍点着盆炭火,炭火应是刚燃的,碳块赤红发橘,面上一层飞灰,在火光里灼灼发亮。“哥,你刚烧了东西啊。”梁季玄随口一问。
“... ...”梁季青拧帕子的手顿了一下,“啊... ...刚烧了些没用的废纸。”
屋子里一时陷入寂静,只听得到‘噼啪’的炭火炸裂声。
“哥,你同我回家吧,”梁季青拧了帕子给他擦脸,梁季玄一把拽着他的手,“哥,我们一起回永和,一家人在一起不也很好吗?”梁季玄盯着哥哥那张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他只觉极度熟悉却也无比陌生,他忽地有些恍惚。
“不!我们暂时不能回去!”梁季青突地站了起来,攥着帕子的手都摁紧了,那股子青白竟让他一瞬间看到了点梁夫人的影子,他被惊到了。“我们会回家的,”梁季青定了神,他抚了抚梁季玄翘起的发尾,“我会带你回家的,我们再多呆些日子好吗,我一定会带你回家的。”
“哥,你今儿怎么啦,”梁季玄看着梁季青,一脸困惑,他总觉得哥哥今天奇奇怪怪的,“哥,我们离开这里吧,这地儿让我觉得不舒服。”
“我觉得杜若白... ...”他话音未落,忽地听到了门外传来的急促敲门声。梁季青去开门,梁季玄不放心便跟着去了,门外站着的,果然是杜若白。他依旧是那副黑衣黑裤的打扮,低檐黑帽子把脸给挡了大半。不知是不是下午听完了万杉的话,心里头有了防备,现下看着杜若白,梁季玄只觉他哪儿哪儿都是问题。
还未待梁季玄把梁季青护在身后,倒是梁季青抢先一步挡在了杜若白身前。“今个你去偏房睡吧,我同季玄有些话要说。”梁季青背对着梁季玄,他也看不清哥哥的表情,只觉他语气冷淡得很。
梁季玄站在身后,百思不得其解,梁季青愿意同杜若白走远些,他自是高兴的,但哥哥今天的表现着实有些奇怪了。杜若白比梁季青稍高些,但此时站在梁季青面前倒是真像个孩子了,他垂着脑袋,面上的沮丧是一点都没遮掩。他怯怯伸手试探x_ing地拉了拉梁季青衣袖子,梁季青面上表情虽绷着,但也没甩开他。杜若白也不吭声,就那么乖乖站着,拉着人衣袖子的手也没撒开,跟只生怕被遗弃的大狗子似得。
“好了你先去睡,”僵了许久,梁季青冷淡的语气总算稍稍化了冻,他轻轻拍了拍杜若白攥着他衣袖子的手。杜若白抬眼瞥了眼梁季玄,那眼神儿里的防备让梁季玄有些不大舒服。他拉着梁季青的手依旧没松开。
“好了若白,你别再拗了,”梁季青一直护着梁季玄,他长叹了口气,“事情我心里都有数,你别再说了。”
僵持半天,杜若白总算是撒手了,临走前,他深深看了眼还立在原地的两人,面上的担忧让梁季玄很是不舒服。
梁季青转头,冲梁季玄笑了笑,拉着他往里屋走。梁季玄总觉得哥哥这笑有些僵。今晚这些个事情,一件比一件离奇。梁季玄不安地回头看了眼杜若白,他立在偏房门口,屋里昏暗的黄光照在他身上,隐隐看得清个身形。梁季玄总觉得这身形有些怪异,好像少了点什么,他思量半天,后背猛地一凉——这杜若白好像没有影子,地上是空的,光穿过他的身子毫无遮拦的打到了地上!
梁季玄猛地回头,杜若白却已经合上了门,进去了。
“季玄,你还好吗?”梁季青不解回头问他。
“... ...”梁季玄没说话只摇了摇头,他现下没凭没据说的话,梁季青不能信。
他决定先去杜府探个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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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贰叁.双生(下)
梁季青又往炭盆里加了些炭火,炭盆烧得愈发旺了起来,灼灼滚着热浪。
“哥,这个天气就用炭,未免太早了些吧?”梁季玄虽觉暖烘烘,驱了周身潮气,但想着今个早起的一身大汗,他仍是有些心有余悸。
“近来雨多天潮,北平夜里还是很冷的,”梁季青抿着嘴笑了笑,“你白日里又四处跑动,身上难免招了寒凉气,还是燃一会儿吧。”
梁季玄坐在床沿愣着发呆,他许久没同哥哥同榻睡过,一时竟有些紧张。
“从你四年前离家去了德国,我们真是许久未见过了,”梁季青不由也有些感叹,“虽是未见,但我倒是觉得你一直都在我身边从未离开过,照照镜子都觉得是你在看我。”
梁季玄被逗笑了,他闭着眼比划了下梁季青的眉眼。虽整四年未见,但那一尺一毫都能同他心里头梁季青的形象一一对上,分毫不差。
他俩哪怕放双生子里,也属于形貌极其相似的一对。相似到,小时候梁老爷子都会把他俩给认错。
梁季青同梁季玄出生的时候,恰逢盛夏。那一年,永和镇的莲花开得尤其盛茂,青翠碧绿的荷叶一望无边,蔽掩了池面,雪白莲花杆枝直挺,冲得能有半人高,花盘极大,落的单瓣都能拿做盛水的小碗。那片雪白扑散开来,叠叠重重,那是一片难再复制的盛景。但那片子白,白得过分纯粹了,从花瓣根部到顶部统统是一溜儿的雪白,不似寻常莲花,花尖带着些柔嫩的粉,这片莲花是硬挺的白,通透的白,从头到尾不带一点过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