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华天出门替他打了些热水进来,他磨蹭着,顾华天却在一旁坐着,不肯出去,梁季玄只得慢慢吞吞拧了帕子擦脸。他方才解了袖扣,水珠子顺着手腕往下滚,直坠进衬衫袖子里。他怕s-hi了衣服,就势lū 了袖子,露出小半截前臂。
“你这是怎么了?”顾华天猛地出声,他一把拽住他露出的小半截前臂。
梁季玄茫然低了头,他这才后知后觉,同腕上相似,他小臂上竟也缀上了些许红斑。
不光小臂,这些红斑覆了梁季玄全身。他皮白,那点子红星星点点,成片成团,缀着铺着,活似皑皑雪色中怒放的红梅。梁季玄皱了眉,他这是怎么了?那些红,平整深殷,他下手按了按,不疼也不痒,无何异样。红痕无异样,但底下的青白皮r_ou_却随着按压微微凹陷,过了些许时候才恢复原样。天s-hiy-in冷,他近来一直有些水肿的毛病,这红瘀,怕也是起的s-hi疹。
药品器具皆留在了永和镇的老家里,现下,他也只得是估摸着做了个初断。以防万一,梁季玄还是吞了两片苯海拉明。现下,他倒是有些感激自个儿有晕船毛病随身备着药了。
“这应是起的s-hi疹,不大碍事,”梁季玄同顾华天说着,“不过以防万一,我还是打个地铺吧... ...”
“没关系,”顾华天打断了他。
“没关系的,”他遮掩地轻咳了两声,低头抚了抚被角,“近来天寒,我这褥子可少,还是将就着挤一晚吧。”
软褥缎面鲜红,滚了血鎏了蜡样扎眼,昏黄烛光跳动着,滚裹开那点子鲜红,留下诡谲妖异的光影断层。许是因着药物起了作用,梁季玄蜷卧在被子里,四肢发软发沉。他周身舒坦之极,大脑极度困倦,却又极度迟缓。周遭并非寂静的,炭火噼啪炸开,呼吸声响浅淡而均匀,悠远的,偶尔还传来两声嗷嗷犬吠和隐约咒骂。梁季玄困倦着,舒坦着,他惊觉灵魂轻飘脱了身,周遭一切忽地静了音褪了色,他正以上帝视角冷眼旁观着这一黑白默片。
面前,一切静止,若不是桌上烛台偶一颤动,他会错会这不过是一张画片。忽地,画片动了,他看到本安分靠在床边的顾华天悄然挪了身,他往中靠着,犹豫着他伸了手,顾华天把旁那人揽进了怀里,他应是用了全力,但梁季玄没法确定,他听不到亦感受不到,他只能看到顾华天揽着他的那只手微微颤动,他看不懂顾华天面上的那丝悲切。梁季玄看着,他生了恍惚,他分不清此下是现实还是梦境,他本该是局内人,却以着种超然的局外人视角俯视着这一切。他看到顾华天忽地转了身,掩在被下,他看到他蜷缩成了一团,肩膀剧烈耸动着,他双手掩面,竟恍是在哭。
梁季玄茫然着往前进了一步,想看个究竟,眼前画面却忽地模糊,他感到了无力的失重感,他模糊间看到屋顶离他愈来愈远... ...
“哈!”梁季玄猛地从床上坐起,天已然大亮了。
他滴答着往下滚汗,褥榻s-hi了个透,那点子鲜红浸饱沤透晕出点乌暗来。
忙拧了方帕子给他,顾华天不由皱起了眉,脸上尽是关切,“做噩梦了?”
梁季玄仍浸在那场梦的余韵里,回不过神,他没接那帕子,只下意识呆望着顾华天。
“怎么,不认识我了?”未睡醒的梁季玄活像个稚幼孩童,顾华天不由伸手揉了揉他睡蓬了的一头乱发。他微微笑着,同往常无异。
他怎会梦到顾华天在哭呢,这可真是太荒唐了。
“没... ...没事!”生盯着人看,是很失礼节的,梁季玄这才回过了神,他脸涨得通红,一把拽过帕子,大力搓了两下脸。擦得太用力,以至于眼尾都泛了红。
顾华天依旧是那副笑模样,带着点无奈,带着点宠溺,倒真像是在哄孩子了。梁季玄不好意思地左顾右盼着,他的目光忽地落在了桌上,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 ...他... ...”梁季玄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啊,”顾华天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桌子上,他不由得也笑了。桌上蹲着只白毛蓝眼的大猫,顾华天一把把他捞了过来,“这猫,我是今儿一早看到的。他就这么趴在地上,也不跑也不叫的,不怕人应该是家养的吧,但我以前也没在附近见过。说来也是奇怪了,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这门窗可都是封好了的啊... ...可真是太奇怪了。”
那猫从顾华天怀里扑腾着蹦了出来,直了跳到了床上。他抬起两只前爪,搭在了梁季玄手上,很是亲昵地吐着小舌头舔了舔梁季玄的下巴。
这只猫,是小黑。
“诶... ...季玄,这猫你认识啊?”顾华天觉出了些不对。
梁季玄无暇顾及作答,他盯看着小黑,从他冰兰的眸子里,他清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下意识抬头望向屋顶,房梁位置正对着床,昨晚他的那个所谓的梦,从角度上来看,很像是在那个位置。
而那个位置,只有眼前的小黑能爬上去。
在梁家,小黑夺匕首救了他一次;后来他凭白无故出现在了哥哥位于桂酒胡同的房子里;现下... ...现下他又s神出鬼没出现在了顾华天的别居里。梁季玄忽地打了个哆嗦。
他什么都知道。
小黑亲昵舔亲着他的下巴,梁季玄却是脊上阵阵发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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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肆贰.实非实(上)
月落日升,转眼又是新一天。
时值工作日,顾华天不凑巧恰有早课,也是不得不回学校去了。趁着梁季玄没注意,小黑从他怀里挣了出来,一溜烟不知又跑哪儿去了。梁季玄恍惚着,他仍深陷于昨日梦魇无法挣脱。
“要不... ...我送你回去吧?”顾华天看着他,满是担忧。
“别!不用了,你快去上课吧,”梁季玄忙摇头,他勉强挤出了个笑,“要是学生逃了还能遮掩,你一老师,要是也不去那可就太打眼了啊。”
“嗨,不自由,不自由啊,”顾华天笑着摇了摇头,“那我现替你叫辆车去。”顾华天亲身送梁季玄上了车,目送着他扬尘而去,直到那车拐了弯消失在视野里,他仍伫立良久。
梁季玄坐在人力车里,扭头看到顾华天点点融消在尘埃里,脑海里忽地蹦出了昨个夜里那个诡异的梦,他心头兀地升起了些异样。他怎会梦到顾华天在哭呢... ...梁季玄虽明知梦与现实无关,但他就是莫名在意起了这个没头没脑的片段。
“诶,这位少爷,您要买些花儿再走吗?”前头闷头跑着的车夫忽地发了声。
“花儿”梁季玄茫然重复着,四下环顾,他这才惊觉这一路上,与往昔不大相同。今儿的北平,满街菊香。那花,璨金、浓白、暗紫,成团鼓朵,碗口大蓬开散尽,朵瓣肥满颤颤护着正当间的蕊心。
衬着满地金黄梧桐叶,好一派飒飒秋意图。
“今儿是?”
“今儿可是重阳节啊爷,”那车夫乐了,经风一吹,声儿鼓鼓囊囊,听不到明晰,“您去那儿可不得买点花不是。”
捧着那团璨金的菊,梁季玄阖着眼想事情。昨个一天,发生了诸多情况,件件诡异而离奇。这些个事情前后矛盾,零七碎八,隐约好似有关联,细想又串连不上,他觉不对,他隐约发现他似乎遗忘了些很是关键的问题。
“爷,桂酒到了!”车夫停了步。
这声招呼仿若一响炸雷,噈地震了梁季玄一哆嗦。
“是我同你说的来这儿吗!?”梁季玄一把拉住满头大汗的车夫,眼神儿戾得骇人。
“哈?”车夫一脸莫名其妙,他愣住了。这位爷看着文弱手劲倒是挺大,手心还挺凉,隔着层布生冻得他一哆嗦,“没啊,是刚那位爷说的啊。他让我务必把您送到巷口,还特地交代我得看着您进去了再走的呢。”车夫人实在,他一问,便倒豆子样,通通抖落出来了。
梁季玄脱了力,他重重倒回了靠椅上。
他终于想通了,从昨个夜里开始就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那股子诡异感是什么了。
顾华天不该知道桂酒胡同的,他更不该知道小安。
他不应该能知道的,除非... ...
... ...除非昨个那梦,根本不是梦。
下午在顾家的时候,发生了些什么,他还弄不清楚。但傍晚时分,他应该的确曾醒过一次,出门的时候,也确实正巧遇到了从巷口进来的小安和小沙弥。他和顾华天同他俩一路进了西郊平巷子尾,见到了那幢同桂酒胡同一模一样的宅子。
然后,他同他们三个分开了。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他的臆想,而是真实发生过的。
梁季玄此时此刻不想纠结于他独处时,见到的那段关于哥哥的时光回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现下只想知道,顾华天在那个时候到底见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他到底知道了什么,是不能告诉他的?
梁季玄一阵气闷。
“爷... ...”车夫喏喏着,“地儿到了,您下吗?”
“... ...你把我拉回去,”梁季玄郁了声,“不,”他顿了一下,“兴安报社知道吗?先去趟那里。”
“这,这不大好吧,”车夫踌躇着,不大情愿的模样,“我收人钱啦,说好了要看您进去,那就得送您到里头才是。现下又把您拉回去,那可不是言而无信啦?”
“没人会知道的,”梁季玄苦笑了一下,说不出是笑这车夫,还是在笑自己,“你不言我不说,没人会知道的。”
今个的桂酒胡同,出奇热闹。不多一会儿,就已经来了数批客人询问这车走不走了。梁季玄不肯下,车夫也走不了,请走了数单生意,车夫只得咬咬牙应下了,“成吧爷,那我就送您这一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