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世流被吓住了,怔怔的问道:“咱们家除了银行和百货公司,还做过药品生意吗?现在东北成了满洲国,是日本人的地界了,为什么不避避嫌疑,还要同那边做生意?”
金世泽听到这里,忽然觉得很烦,抬起空着的那只手一拍桌子,对着金世流怒道:“你这是在指责我和爸爸了?要不是我和爸爸经营这个家,你们这两条寄生虫能够过的这样舒服?现在出了事情了,你这老二一点忙也帮不上,还要在一旁说风凉话!嫌家里的钱来路不正,以后你就一个子儿也不要动,自己挣干净的去!混帐东西!”
金世流向来没以为自己是寄生虫,刚才那句话,也是因为不了解其中情形,随口一问而已,哪知道就会引出金世泽这样不客气的一篇训斥,登时就也有些生气,可是又念在现在是特殊时期,只好按捺了x_ing子,隐忍不发。而金世陵因为知道自己的确是条寄生虫,所以倒觉得无所谓,还捧了金世泽的手,往那伤处吹凉气。
而金世泽骂了这么一场,稍稍出了点气,见老二一声不吭的坐下了,又看三弟还在专心致志的献殷勤,也就不好继续发火,只抬手按了桌上的电铃,叫听差拿烫伤膏过来涂了涂。
这兄弟三人难得聚齐,此刻在这书房内默默无语的相对坐了片刻,忽然房门被人推开了,接着一个妖妖娆娆的女子走了进来,先是环视屋内一笑,自语道:“哟,人还不少——这位是三爷吧?刚听人说三爷从北平回来了,下楼瞅了一趟,没见着人,原来是在这儿呢!大爷,老爷子那边有消息了吗?我这坐在房里,一无所知的,这颗心哟,简直就跳的要装不住啊!”
金世泽望着写字台,似乎是对这女子很不耐烦:“三姨娘,我正打听着,有了消息自然会告诉几位姨太太,你回房等着吧!”
那三姨娘听了,就一撅嘴:“我这也等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心里实在急的很。大爷您多使使劲,赶紧把老爷子弄出来了,就算目前有了损失,往后也是可以补回来的嘛!”
金世泽这回抬起头,又把一只手c-h-a进裤袋里,慢悠悠的走上前来,盯着三姨娘道:“三姨娘,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这老大为了保住家产,宁可牺牲老爷子吗?”
三姨娘当即红了脸,并且向后退了一步,勉强的竖起眉毛做出凶相:“大爷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可没有那种意思。况且我一个年纪轻轻的姨娘,也没有资格在爷们之间说话!”
“没有就好。老爷子那边的大帽子已经是扣上了,我可禁不住头上再顶一个。”
三姨娘脸上的怒容难以维持,又晓得这位大爷是能管事儿的,就不敢再多说,讪讪的回身走掉了。而金世泽却是一时过不来劲儿,转身对着金世陵道:“老三,你瞧瞧老爷子弄回来的这几个货色!不过是三四天的功夫,一个个的就开始要自作打算了!”
金世陵听了,忽然想了起来:“大哥,你的那个女学生姨n_ain_ai呢?怎么没见到人?”
金世泽哼了一声,不做回答。金世流却毫不避讳的替他答道:“跑了!”
金世陵很惊奇:“跑了?因为什么?不是刚搬进来没多久吗?”
金世流很漠然的一摇头:“谁知道!”
这兄弟三人至此,又陷入了一段长久的沉默当中。金世泽是一根接一根的吸着烟,忽然自语道:“只要打听出是谁干的,就有法子了。现在没头苍蝇一样,竟是一点头绪也找不到。”
金世流语气生硬的应了一句:“桂如冰干的。”
金世陵c-h-a嘴道:“桂如冰怎么这么坏?那我们同他谈一谈好了,让他开个条件!”
金世泽本来懒得理这两个幼稚无知的兄弟,不过见他们都认认真真的发表意见了,便也答道:“我的意思是……唉,我要找的是那个出面的人!我还不知道是桂如冰干的?可他一来不会直接经手这事,另外他也不会承认,除非找个中间人来转圜一下——即便如此,希望也不大。他和爸爸之间的恩怨,也不是一年两年了。积怨这样深,他那个人啊,y-in险的很哪!”
金世陵静静听着,忽然一拍手道:“中间人好办,我可以去找桂如雪!他们是兄弟,有话还不好说吗?”
金世泽摇摇头:“傻子!他同桂如冰是兄弟,当然一条心,怎么会帮我们在中间斡旋?况且桂家这两位的人品,都让人不敢恭维!就算抛下这点不谈,我们同桂如雪的关系很泛泛,也根本就无法去开这个口。”
金世陵低头思索了片刻,说道:“我同桂如雪还是有点交往的,我去同他说!反正咱们家的事已经是这样了,他答应了自然好,不答应也没有什么损失。”
金世泽把他这话忖度了一番,倒是点了点头,问道:“你身上揣了支票本子了吗?”
金世陵摇摇头:“没有。”
“现金有多少呢?”
金世陵从衣袋里掏出个精致的小皮夹,打开点了点,然后抬头答道:“五百多块,怎么了?”
金世泽挥挥手:“好,好,你去桂二那里说说看吧!横竖这么点钱,让他带去温公馆了也无所谓!”
金世陵红了脸,嘴里咕哝着“什么温公馆”,随即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金世陵在一楼给桂二公馆打去了电话,接电话的是个管家,说桂如雪中午去了温公馆,恐怕今夜都不能回来。金世陵无法,便又要来了温公馆的电话号码,这回打过去,果然一找一个准,桂如雪在那边接了电话,满口的“世陵贤弟”,却不肯回城,只让金世陵来温公馆同他见面。
金世陵对温公馆,本来就有点心理y-in影;加之在北平奇遇了温孝存,那更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荒唐回忆。所以就他本心来讲,真是一万个不想去。然而念到老父还不知在哪里关着呢,也只好硬着头皮把杜文仲叫过来:“你身上还有多少钱了?”
杜文仲知道他指的是去北平前金世泽给的那五千块钱,便不假思索的答道:“还有一千多块不到两千。你现在要用钱吗?”
“是什么面额的?”
“全是五十的。哦,还有一点零票子。”
金世陵伸手道:“零的不要,剩下的给我。我要去趟温公馆,自己开车去,你在家等着我好了。”
杜文仲一听他又要去温公馆,便产生误解,皱眉道:“三爷,老爷现在听说是出了事情了,你还有心思去温公馆消遣?”
金世陵有点发烦:“什么消遣?我没有地方去了,要到那里消遣?我这是要去找桂如雪办正事!你别啰嗦了,快点给钱!到那地方不带钱,我心里总有点虚!”
杜文仲听到桂如雪三字,便不再问了,如数点了钱给他放进皮夹里,然后又送他出门上了汽车。
金世陵的车技,那是很值得怀疑的。只见他一路开的东扭西拐,居然在一个小时之后,也全须全羽的找到了温公馆。许久不来,这里还是老样子,下车便有听差来接,恭恭敬敬的引他到了公馆之中。走进一楼厅内,他便停了脚步,吩咐那听差道:“我不是来玩的,你让桂如雪下来,我有要紧事要同他讲。”
那听差当即答应了一声,把他带进一间小客厅内坐了,然后自去上楼通报。金世陵独自坐在一张长沙发上,眼睁睁的望着门口,就等桂如雪下楼过来。
他是带着表的,不时的就拿出来瞧一瞧时刻。眼看那分针已经走过了四分之一圈了,依旧不见人来。这可让他有些不耐烦,不由自主的就站起来,走出小客厅,在门口开始来回踱步。
如此又过了五分钟,只见周遭依旧是万径人踪灭的光景,他便疑心是那听差偷懒没有上去通报,真恨不能跑上楼去把桂如雪揪下来。
他正是心急如焚的时候,忽然从大门外走进一人,双方抬头相对,他不禁一愣,原来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公馆的主人温孝存。
温孝存的脸上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点头笑道:“金先生,你真是言而有信的人,果然一回南京就到寒舍来了。只是我事先没有得信,倒要让你独自一人久等,真是抱歉之极啊!”
金世陵很觉尴尬,本是打算再也不见这人的,哪知道如今不但见了面,而且地点还是在人家公馆里,这实在是有违自己本意。又见他说话那样客气,自己也就只好勉强笑了笑:“这个……温先生不必客气,我是来找桂二先生的!你若是要上楼的话,劳驾替我带个话儿如何?”
温孝存虽然早明白他的来意,可是亲耳听了他的回答,话里话外并没有自己的事儿,就还是觉着碰了个橡皮钉子,心中有些不快。当然,他在脸上是并不露出来的,只笑着答应道:“好的,请你稍等片刻。”
温孝存别过金世陵,径自上楼去了那间赌博室内。室内众人见他来了,纷纷招呼。他一一回应了,然后在桂如雪身后弯腰低声道:“金三在楼下,已经急的坐不住了。”
桂如雪听了,也不回答,就只若有所思的盯着手里那几张扑克牌。直看了一二十秒钟,他才将扑克牌向桌上一扔:“梭了!”
桌上其余众人见了,有高兴的,有叹息的。桂如雪起身让位给温孝存,同时笑道:“我这儿是块宝地,从中午到现在,已经赢了四五万,现在你过来接着发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