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有两个人的脚步声,多了一个人,多了一个人……
他猛然睁开眼睛,便恰好看到自己的牢门外,隔着婴儿臂粗的铁栏,狱卒恭敬地执灯,照得狱卒身边那人缀满珍珠的华服亮得刺眼。
“疏楼龙宿!”他目眦欲裂,一字一句念出那人的名字。
龙宿的目光慢慢打量着,依旧是那样骄傲的,甚至于因为二人身份的变化,他从前掩藏在眼底的那些轻慢、不屑,都在此刻流露无疑。
——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虫豸。
他衣冠楚楚微笑着,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阶下囚。
“久见了,”龙宿轻轻笑了一下,打了个招呼,又慢慢加上称呼,“柏舟师兄。”
“师兄?”柏舟大笑起来,激烈的动作牵动伤口,又开始渗血,他却浑然不觉,“你这样的心狠手辣的师弟,我当不起。”
龙宿只是静静看着他,如波澜不惊,看着满身狼藉的犯人从大笑变成干笑,干笑声又低下去,等柏舟没了声音,他才慢慢说道,“师兄何必妄自菲薄,比起你们多年来的狼子野心兴风作浪,吾不过是略施薄惩。”
穆仙凤端着羹汤回来,餐盘边还摆了一束花,那花每一朵碗口大,层层重瓣堆积,或是纯白清雅,或是浅浅红色,配着翠叶愈发娇艳欲滴。
“先生,且尝尝这一碗佛跳墙。”花朵簇拥中,一个描金画彩的瓦罐正冒着热气,仙凤掀开盖子,一阵香气扑面而来,令人食指大动。
剑子接过画瓷小碗,用调羹舀了一勺,吹了吹,细细品尝,“嗯,好一个心灵手巧的凤儿。”
穆仙凤含笑看他喝汤,“先生最近劳碌,正是该好好滋补。”
“只可惜龙宿不在,”剑子一边吃一边问,“近来儒门可是有什么大事,惊得龙宿亲自出马?”
穆仙凤偏头想了想,“大事……非说大事的话,倒是有一桩。”
“愿闻其详。”
“我们兴风作浪?呵,”柏舟摇摇晃晃站起来,指着龙宿,“若非你德行有亏,又忤逆尊上,谁能动摇你儒门少主的位置?”
“若是吾德行无缺,又乖乖顺从汝们的摆布,汝就不会想动摇吾的地位?”
“本有能者居之,何况你身为少主却不三省己身,败坏纲纪有违伦理,如何堪为众儒生表率?”
龙宿不怒反笑,等对方侃侃而谈,忽然冷不丁问道,“敢问阁下,吾如何败坏纲纪,如何有违伦理?”
仿佛被龙宿提醒了,满身血污的人一怔后,露出一个鄙夷的笑,“你还敢问,你和那个……真是恶心……”
他话还未说完,一阵突来的风将他掀起,狠狠摔在内墙上。柏舟贴着墙壁缓缓滑下,墙上顿时粘下一片血印。
龙宿收拢宝扇,璨金色的眸子看不出是悲是喜,只是在黑暗中凝成最深的漩涡,将一切映入的光线吞噬,良久,他对着眼前不知是死是活的人,淡淡说道,“吾怀疑多年,现在倒是能确定,当年传播谣言是汝,去师尊那里诽谤的人应当也是汝。”
“咳咳……谣言?”趴在地上的人顽固抬起头,尽管虚弱,话中依然满含恨意和轻蔑,“说的好像,你喜欢那个谁,那不是事实一样。”
“说来,还要多谢汝,本来那是真的,可是经过汝们的一片苦心孤诣,大概就永远是假的了。”龙宿喃喃道,一瞬恍惚之后,他便将旧事的阴霾一扫而空,浑不在意。
——在意的时候无能为力,等有能力的时候又已经不在意了,世情人心,往往就是这样两不凑巧。推荐本书
龙宿慢条斯理摇着扇子,“旧事不提,汝就不好奇为何现在如此惨败?”
穆仙凤为剑子续了一碗,便将原委一一道来:“先生应该知道,我儒门上任尊主显圣先生过世不久,按照惯例,是要在下葬后上谥封的,这一项向来是由司礼监拟定候选,由下任尊主挑选然后昭告天下,从此无论是修书还是论辩,言及先任尊主,必称封谥以敬先人。”
剑子拿汤匙的手一顿,便若无其事问道,“可是龙宿迟迟不决?”
“是,这数月来,司礼监前前后后进上数批候选,可是主人都觉得不满意。主人本就刚刚继任,根基不稳,便有人带头不满,四处宣扬主人不敬恩师的不实之言,主人震怒,严令彻查,然而这些反对派势力盘根错节,委实难以一竟全功。”
“然后,事情就越闹越大,波及整个儒门,多有旧部被牵连?”剑子一边喝汤,一边随口说道,语气淡淡,看不出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