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真是神机妙算,”仙凤接着讲完,“儒门动荡数月,不久前才堪堪平息。”
剑子像是笑了一下,可是脸上全无笑意,他轻轻说,“仙凤,龙宿心高气傲,这些家丑是断不肯与我说的,就算……你那时也应当和我说一声的。”
穆仙凤垂下眼帘,“先生明白的,又何必有此一问。”
剑子也陷入沉默,慢慢,慢慢叹出一口气。
是啊,儒门内乱,剑子仙迹就算和儒门龙首交往再密,也不过是外人,何况这些本就是龙宿有心推波助澜,来清理门户的手段。
苦境儒门,三教之一,也是门徒最多势力最大的组织,泱泱如国,它的至高权柄,本就是要一路踏着尸体和鲜血才能触碰到。
他和龙宿垂髫时就已熟识,在他面前,龙宿博学多闻,机敏伶俐,亦不失一分赤子之心。那是他疏楼龙宿的一面,可是在更多时候,他是儒门少主,铁血手腕,雷厉风行,令人又敬又怕。
而剑子生性慈柔宽厚,如闲云野鹤。最开始,脾气秉性的差异还能靠互相的体谅来抹平,可是后来就如方枘圆凿,越是靠近,越是亲近,越是刺眼。
“那么,龙宿后来是怎么解决的,现在又因何匆匆离去?”
阴暗牢穴中,儒门龙首正善解人意地对着自己的手下败将细细分析,“吾自学海回归,便开始参与料理机要大事,至今将近一个甲子,若非吾有心推动,师兄汝哪里能聚集如此多的反对势力。”
他腾出一只手,在空中闲闲一握,一股气流凭空产生,将地上的人席卷着靠近,龙宿施施然地对着师兄拱手行礼,“如此,还多亏了师兄襄助。”
“封谥一事是你有意拖延,咳咳……我还道你是因为旧事怀恨在心,哈哈,倒是我,枉做小人。”
“郑伯克段于鄢,积恶必自毙,”龙宿道,“汝们当年棋差一招,未能赶尽杀绝,吾去学海的那一天,汝就应当料到会有今日这一天。”
“不久前,主人召开儒门大朝会,当众陈述先尊主养育之恩、授业之恩,动情处,几乎哽咽,并亲自拟定封谥,破例改二字封,加谥为四字‘简悫贞穆’,壹德不懈曰简,立身诚谨为悫,直道不挠曰贞,布德执义曰穆。”
“简悫贞穆?”剑子不置可否,重复了一遍,便若有所悟。
他对显圣先生没有好感,而龙宿即使身为弟子,到最后大约也很难毫无芥蒂。这四字封谥,看似尊荣,却是隐含着龙宿深藏的嘲讽和怨恨。
简悫贞穆——剪却伪装,暴露真面目。
穆仙凤见剑子走神,好奇问道,“先生,这个封谥是主人亲拟的,可有哪里不妥?”
“没有。封谥定下后怎么样了?”剑子将话题轻轻带过,不愿多说。
——大概只有了解显圣先生真面目的人,才能看出龙宿的藏在冠冕堂皇下的报复。
“主人订其礼文而敬泣之,奉时祭祀(注),再加雷霆手段平叛,很快肃清儒门混乱,此次,大概是叛党首脑落网了吧。”
该说的话,都已经讲完,龙宿惦记着和剑子的约定,便心生去意,他示意狱卒为犯人上药,便打算要走,“师兄从此便呆在这里吧,好好享受清静无为的下半辈子。”
“疏楼龙宿,我不信你这么心慈手软。”
龙宿已经走近暗牢大门处,精铁大门已经拉开一半,外面刺眼的眼光从他身后照射进来,照得龙宿几乎融化在一片光明璀璨中,龙宿回头,从容一笑,“对了,汝嫡亲的弟弟流川飘渺已经在吾麾下效命,他忠心耿耿,因为抓捕叛党头目立下大功,吾已经将他调任,专门替吾联络嗜血族——汝最好,祈祷他不要太早丢了性命。”
他微笑着走出暗牢,沉沉铁门在身后落下,将狱中的阶下囚永远抛进黑暗中。
讲完了儒门事务,桌上的菜肴已经冷了,而龙宿还未归来。
剑子终于注意到摆在餐盘上的那些花,颜色有了些许的变化。
——原本纯白色的泛上酡红,原本淡红的转为紫红,那一盘原本色极清淡的花,不知不觉,已经变得秾艳重彩。
仙凤莞尔,徐徐解释,“此花名唤木芙蓉,又名拒霜花,南地多见于水边,故有‘照水芙蓉’之称。初开为或白或微红,午后转为深红,此三色一日内渐变,如美人醉酒,由浅至深,因而又被称为‘三醉芙蓉’。”
“原来如此。”推荐本书
穆仙凤眸光一闪,捻起一支芙蓉花,轻叹,“可惜,白花红花,分明还是那支花,却已不是我采下的时候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