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火 作者:Danna_【完结】(20)
拾级而上,便可一窥殿内陈设。八根三人合抱的漆朱盘龙柱,一面三丈有余染赭腾云毯。虽天色尚未尽暗,然殿内已点上千秋寿烛九十九根,四下通明,亮如白昼,直烧眼睛。仔细看时,又有掌灯者、侍从者数余,躬身候着。殿中是黄花梨的主座,后设松竹庆寿的金箔屏风,下手两列錾金的几案,各置了棉花瓤的福寿坐垫,另有水盆、漱盂、茶酒等物,无不齐备。
那人领了刘效在一处坐下,便颔首行退。刘效暗度四周,入目金银华彩,不过圣君日常的一隅,不禁心下闷闷。知谨候在身后,也闷葫芦似的不发一响。
灯烧得慢,人却来得快,不过半碗茶的工夫,余下位子大都给壅壅攘攘地填满了。能出入这宴请的大都自矜身份,却又耐不住多嘴多舌的性子,见刘效一个人单坐在那里,便都同身边人窸窸窣窣,以目示意,如同砖罅里的虫蚁,尽往耳朵里钻。刘效更觉生气,还得小口嘬茶,一派闲云野鹤、淡泊名利的模样。
他正恼着,忽嗅得一阵清清爽爽的脂粉香风,萦着敲玉之声,递了和和气气的一句话来:“殿下?”
刘效回首一眈:云髻松松一绾,烟眉浅浅一描,朱唇藏喜,粉面含春。行态亭亭,身量纤纤,面似皎月,气如新莲。
这样的模样,不是秦瑛,又是哪个?
秦瑛见他回过身来,更是笑意盈盈,便徐徐行了一礼:“请殿下的安。”
刘效也顾不着胡乱生闷气,连忙将她扶起:“你是同梁王来的?”
“世子月初就害了病,拖了这么些天,也是好一阵坏一阵。父王到京城来,少不得攀比的,得拉一个儿子争面子。不管是年纪还是见识,二公子都是首选,我便也平白混了个御命赴宴的名头。”
刘效循着秦瑛的视线望过去,只见梁王身边,端端正正坐了一人。那人果真风采俊逸,温文尔雅,举手投足,好一番贵公子的气派,一瞧便是墨水里生出来的,鼎玉里养出来的。他似是觉察了刘效的视线,正过身子来,面上淡笑,谨慎地行了一礼。
刘效笑对:“演二公子确实如你所说,是个良人。瞧你这喜意,想必他是待你不错。”
秦瑛闻言,却半嗔半笑道:“二公子确待我极好,只是殿下却待我不好了。”
刘效先是一怔,而后便回过味来:“是为的你大喜之日,孤却未到吗?”
秦瑛虽喜,但到底话里有度:“可不敢这么说。殿下到不到,自有殿下的道理。只是我既派人寄了书函过去,殿下是怎样心思缜密的人,怎会一字一句也没有回过来的。惹得我与演二惴惴不安好一阵,唯恐哪里的遣词造句不称殿下的心。”
刘效又顿了片刻,神色渐沉了。他见秦瑛孤身而来,便将她拉近些,低声问道:“你叫谁递的信?”
“不过是府里手脚麻利的小厮,他正好要往北边去替父王采买……”秦瑛目光闪烁两下,会了意,探问道,“殿下是从未收到?”
刘效为自个儿的猜想得了七成把握,不觉冷笑起来:“孤那阵子生了一场大病,成日在家里,便是后头出去一阵子,想来也没什么打紧的。乍听得你已成了婚,孤还思忖着,你并非养在深宅大院里的姑娘,父母都不给读书认字,反而是孤见过的男子里,也鲜有越过你去的。你一向礼数周全,怎的连一封书信也不来。如今想来,必是那小厮不知与谁交易,将信藏了烧了,就是卖了也不无可能。”
秦瑛摸了一把后颈,触得涔涔冷汗:“那小厮的父母也在府里做管家,他又是个聪明伶俐的,我便将他搁在院里。我尚留了个心眼,只说因他年纪尚小,只让他做些洒扫的活计,偶有人手不足之时,也不过吩咐几句轻便的差使。现在回想,他成日里在院里窜来窜去,不知被他听去了什么,又听去了多少。”
刘效安抚道:“你且宽心。他在院子里,不过听得些琐事。演二不是世子,想必摸不到许多机密要事。他就算要听,也于大局无碍。”
秦瑛绞了帕子,面露愧色:“不过那信被人看去了,他背后的那人想来已知晓殿下同我之间的联系了。让殿下平白添了一个把柄在那人手中,我实在是难辞其咎。”
刘效和顺了面目:“孤倒不怕什么,只是难为你,今后定要同我掰扯在一块了。”
秦瑛又是连连告罪。
“罢了,你且自去。”刘效扫了一眼秦瑛,见她两眉微颦,便复又宽解她道,“来时一副笑模样,去时便满目愁容了,若孤是旁人,也要生疑的。放心罢,你的好日子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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