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茶也饮尽,耐心也耗尽,刘效方问他:“夕蕉在行宫,待到几时呢?”
韦钊将最后一口茶倾入腹中,信口道:“待到殿下长成了罢。”
于是浓夏至秋,清秋至冬,凛冬至春,刘效分明还没有长成,他却要走了。
韦钊在一树飞花下吐露着年少人最难留情的别离之言,把这幻梦都一一击碎,教酸楚和着春风,凝成五皇子心头的一块疤。
刘效合上书,合进夕蕉这个名字,合进满园春色,合进满腹乱絮,合进蒙昧的情谊,对面前人行了一礼,敞然道:“孤没旁的好讲,只得祝君,从今往后,前程似锦。”
韦钊扯了扯嘴角,还礼道:“臣借殿下吉言。”他一礼行罢,将袍袖一抖,回身走去了。
刘效盯着那抽长了些的身形,不觉怅然。夕蕉正在男子变化快的年纪,不论五年十年,就是三年之后,他见着,也未必认得出了。
他觉着自个儿仿佛成了双面人,鲜活的青春合进书里,无尽的猜忌瞒骗如同连绵的波涛,要把这天光都遮遍。
这行宫之内,自此再无夕蕉,也再无一人,愿意等他长成了。
第二十一章
夏翎一袭素净官服,身后不过一个小太监,捧了一只礼盒。他玉白手里捏了一卷圣意,迎风飒飒,直挺挺立在太后门前。太后身边的李嬷嬷正正挡在他身前,面色沉郁:“太后劝皇上再思量。”
夏翎唇角一勾,一个恭顺得体的笑当即绽开:“皇上劝太后少挂心。”
话音刚落,身后朱红的门里闪出一个宫女,凑在她依旧灵光的耳旁低语了两句。李嬷嬷再无旁的话好讲,只得向旁边退了一步,让开朝议郎前行的道路。
夏翎上身挺得端正,徐徐踏过李嬷嬷面前。历经三朝风雨的年迈妇人用刺骨的目光探视着他:“您是大家君子,为何不行大家之事?”
夏翎闻言,猝然又笑:“皇上教我行大家之事,我便行大家之事。这还轮不到嬷嬷您比划。”他一言语罢,便不顾旁人,抬脚入殿。
钱太妃自先帝驾崩之后,便寄居太后宫里的偏殿。夏翎乍一入内,便见太妃端坐一旁,身着玉红金纹朝服,眉是远山翠,唇是近花红,肌若凝脂玉,肤似软冰琼。偏殿日常用度虽未曾缺过,但行动处处受限,太妃丰腴身段一早消减下去,风情不如当年,倒颇有些病里美人的意思。
太妃睨了衣冠整齐的夏翎一眼,抬手请他落坐,夏翎见惯了官场事的,晓得这是要来上一番长篇大论。他心里兜兜转转几回合,到底是应了下来。随行的小太监将礼盒搁在太妃手边,又为夏翎将袍摆掸了一掸,谨小慎微地退下了。
钱太妃望着小太监一抹灰扑扑的身影,直到殿门再次紧阖仍未罢。她一时心里涌出许多人母之情来,想起通和朝的时候湛蓝天穹下飞来殿中的喜鹊,想起新生的生命在她怀里微弱的啼哭,想起年幼皇子孤身一人行过的山遥水远的路途。她被凄楚击打得有些怔怔了,近乎自语地道:“那个孩儿,从我腹里出来时,病怏怏的,奶水咽不下,整日里冒虚汗。阖宫的人熬了几日几夜,汤药不知耗费了多少,才教他捡回一条命来。”她转而笑起来,“他是金玉一样的矜贵漂亮,天下之土都合该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