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承远觉得自己是没有睡的,看着沿途的风景直到太阳落山,到寥落的星子缀上黑幕,一直精神得很。他在徐州站下车前买了一束快蔫掉的雏菊,趁着火车离站的那短暂间隙横蹿过了铁路线到了对面。
他穿行之时一辆火车打着刺眼的灯轰隆隆地跑过来,到了安全区才回过身,同刚巧过来的司机鞠了个躬行了个军礼。
车上人很多,多到他难以找到一节空车厢上车。洛承远最后在列车尾从机车间进去,穿过狭窄的门进了车厢。
他看得很快,一路说着抱歉找向下一节车厢。莫年的样子他是不会忘的,所以一眼就能看出来在不在。等洛承远在一节车厢里看见莫年的时候,他突然冷静下来了。
洛承远是国民党高级军官,一直都是。莫年呢,莫年是□□军队的随行军医,物理学高材生,他会一个人乘车吗,那他的附近……一定都是军人了。
洛承远悄悄地,慢慢地从一些人身边经过,当他站在车厢的正中央的时候,莫年一直低垂着的眼睛,突然抬起了。
那像是隔了千万年的一眼,施舍般地从他面庞上拂过,再轻描淡写地离开。
原来一直是恨他的吗,恨到这个地步了,连一个眼神都不愿给他。那又何必打来电报,又何必给他希冀?
洛承远又向前踏了一步。
那双古井无波的眼一下子凌厉起来,两道冰芒一般刺进他眼里,搅得他心肺俱疼。莫年双唇微动,吐出的字眼却好比蛇蝎。
他说,滚。
一步,竟连靠近他一步,都让他痛苦。
洛承远一步步地向后退,直到他后背抵上车厢门,冰冷的金属刺得他打了个哆嗦。他打开车窗,听着窗外的风声猎猎。
下一秒莫年看见了急速消失在他视野的雏菊。
怎么会不懂。
洛承远几乎是恶狠狠地盯着莫年,试图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丝表情的裂纹。
可他失败了。
一败涂地,一塌糊涂。
九.
若是他知道那是最后一面,莫年绝不会那样对他。
他从一九四九年二月开始等,等到新中国成立,等到再一度深秋,才等来洛承远的消息。
可却是死讯。
他猩红着眼睛翻着战死将士的名单,没有,没有一个名字是洛承远。
他不信。
三个月前□□余党逃往台湾,莫年站在码头上,远远地望着,是没有洛承远的。可说不定是他眨眼的一瞬间,他走进船舱了呢;说不定是人太拥挤,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承诺的事还没有完成,又怎么能死。推荐本书
又半个月,他收到一封迟到半年的信。
信封早已破损,黏黏糊糊还泛着黄。
信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与期待,每个字眼都在诉说着情意。字迹略有些乱,大约是在军帐中写的。
莫年眼前是重新漆过的留园的朱门,眼前一片模糊。
留园,留缘。
作者有话要说: 害,乱七八糟的古早文,是残酷月光里付迢迢的前篇(……)
☆、第 2 章
后记
一.
我见过许多朝圣者,独独记住了那一位。
我踩在上山的石阶,脚底的雪嘎吱作响,山顶隐约能看见一座庙,我是奔着那儿去的,我对寺庙有一些独特的情怀。
雪下得不大,但我走得极慢,低着头确认每一步踩实了,再走下一步。所以我很容易地发现,石阶的右侧雪上,有一条蜿蜒着的,长长的痕迹。
我疑心那是膝行的痕迹,终于在路上看见那个人影。别的朝圣者,至少我见过的朝圣者中,皆是五步一叩首,唯他膝行上山,磕头朝圣。我好似已经看见他湿透的裤腿,出血的膝盖与额头。
远处那个黑影停下了,我喘了口气,向他奔过去,稳住他摇摇晃晃的身子。
我俯在他耳边,放大了声音问他:“您没事吧——”
他摆了摆手,身子后转,坐在了石阶上,我陪着坐下来。
我无法理解他朝圣的方式,或许是我外行了。我摩挲着没电的相机,轻轻叹了口气。
“我叫迢迢,付迢迢。”
那是1985年的昆仑山,那年我三十七岁。
我突然想说些题外话。
我的母亲难产而死,只晓得她的姓是洛。我的名字来源于我舅舅,祖母是这么解释的,可我从没见过他。或许,他们都薄命。
我并不大喜欢这个名字,拗口又别扭。
但老人一直念叨着我的名字。
他说,他叫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