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今日再思君 作者:韩一心【完结】(9)
沈之白本就不善攀谈,面对琪翔许久以来的冷漠和敌视,不知应该怎样将谈话继续。他那些治下、交友、笼络的本事,因为眼前的人太特别,统统显得愚蠢而笨拙,等而下之。
他叹了一口气。那时怎样遇到一个人,琪翔全忘了,而他却把每一个细节都记得那么清楚。至今他仍觉得讶异。
年年有灯节,年年灯节中有千千万万路人。偏偏只叫你,迎面对上,那一个。
人间烟火无数,只有一个人叫你牵念。叫你想要停下来,想要落地,给他一个家,心甘情愿,别无他求。
“那次,我是不是打的太重了?”虽然当时没问,但沈之白记着,琪翔的脸肿了好几天,看到他像耗子见了猫一样,又恐惧又憎恶的眼神,一声不吭,绕道就走。
“回侯爷的话,没有。”琪翔恭恭敬敬地回话。打落的牙齿除了和血吞,没别的出路。他身为贱奴,又自甘下贱,没资格申辩。
沈之白移过视线,看到琪翔那不苟言笑,线条紧绷的侧脸,突然满脑子全是,老六迫他做的那件事。他撑到极限的口唇,紧闭的双眼,睫毛像垂死的蝴蝶一样颤动。
人实在太多,拥挤当中,他无意间碰到一下,他顿时僵得像个木头人。
若不问,他不答。无笑也无话。
无趣的紧。
沈之白默默地想,琪翔的郁郁不乐,因为自己没有答应他的请求?他可以跟他讲讲他找到了他的妻子,和一个儿子,但另一个的下落尚且不知。他不愿说,因为,他在这件事上被上上下下无数双眼睛盯着,一定要万分谨慎。他自己也存了私心,若那样唤起他的注意和感激,是因为他对他有用,而并不是因为,他会发自天然地,对他有所回应。况且,即使找到了,想办法掩人耳目地保他们平安,是另一件麻烦事,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先许诺了他,万一失手,岂不叫琪翔更加难过,更加怀恨在心?
帝都的升平繁华对久经沙场的沈将军始终如同一个幻梦,遥想他们在西北疆场与介各、北奚、大食诸国交战,翻覆无常,出生入死,多少白骨才能征服一个部族,多少心血与金帛才能短暂地劝顺。今上唯望功德千秋,万方来归,成就千古帝业。
然而西宛这些早已归顺多年的部族,却在已经认为是自己故乡的地方,活得像条狗。
朝堂中的盘根错节更是一个无边无际的看不见硝烟的战场,沈之白想说这世界上骗人的事太多,他一定只会给他最真的。
但是他在乎的那个人没有表情,他沉默,他顺从,他不是九年前灯节上,狭路相逢的那个眼眉飞扬,温柔微笑的少年郎,他是一具没有魂魄的人偶。
可知此事莫可勉强。
“可巧可巧。”“幸会幸会。”
沈之白与卢昌义碰巧遇到,卢昌义群芳在侧,打趣说:“沈侯孤身一人赏灯,待今年与三公主完婚,就神仙眷侣,成双成对了。”
沈之白笑说:“多谢卢大人吉言。沈某何德何能,如何配得上帝女。”
今上赐婚。没有余地。这是皇家与沈家的事。是沈家的大事。
琪翔不懂,两个人谈笑为什么侯爷时不时地若有所思地向他瞟过一个眼神。他什么也没做,侯爷那些摸不着头脑的话到底,想让他如何?他不愿意,他也不是善于察言观色,善于讨好的人。
子夜时分,半梦半醒之际,笛声如约响起。
明明是团聚的佳节,吹响的旋律,一样哀婉不已。
共此断肠声。
沈之白近来顺风顺水,但那些忧伤,从未离开他。
慈母早逝。
爱妻早逝。
出生入死的弟兄,多半埋骨他乡。
群狼环伺的朝堂,伴君如伴虎。
没有知心人。夜阑人静,只是难以排遣的孤清。
☆、喜夜
四月二十六日,华原侯沈之白尚颍川公主。
皇帝嫁女,气派非凡,沈家已经三十年没有迎娶过公主。大婚办得排场非凡,倾合家之力,举全族之功,风风光光,满城皆为称道。
沈之白虽是续弦,但没有人提这一茬,众人全当他第一次做新郎。表姐家道中落,岳家无人到场,无论沈之白如何对雪芝至死不渝,这位发妻,似乎从不曾存在过。
沈之白明白,这门婚事无可挑剔,他决没有受委屈,也没有三公主的不是。他会做个好丈夫,夫妇相敬如宾,百年好合。
从天不明开始,皇家的繁文缛节折腾了大半日,拜过天地,大宴宾客,公主可以在洞房稍事休息。沈之白继续在外应酬宾客,世交旧友,公侯同僚,应接不暇,还有特地从外地赶到的,曾经军中的同袍。沈之白打过仗,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也不在话下,但这晚酒到三分,他的笑脸有点绷不住了。经不得贺喜之人再三劝酒,他喝到七八分时觉得不妙,那袍泽之谊的弟兄真心为他高兴,小杯换了大碗,痛干了三巡,他已有了十二分酒意。
加入书架 阅读记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