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着眉心的男人没搭理他,只是拍拍身边空位叫他也坐:“是该注意点了,以前念书时一熬就是一个通宵,第二天拍拍屁股去上课,没事儿人似的,现在不行,凌晨睡觉都够喝一壶。”
其实凌远没觉得自己怎么着,人归根结底还是活一口精气神,精神在,怎么都好说,精神不在了,分分钟萎靡泄气。他师哥现在就这么被抽了魂儿一样偎在沙发里,身上的光环一个一个摘下去,白大褂起了皱,这么爱讲究的一个人,这几天竟然一直没想着熨。
“歇歇吧,回家洗个热水澡吃顿好的,这么在上边鞠躬尽瘁要吓死我手底下的年轻医生了,你在这玩命,人家还想好好过日子。”凌远从兜里掏了几块糖递给他。
“回哪去?”接过来咔吧咔吧吃了,嚼得破罐子破摔,“不想回家,你给我分个宿舍床位吧。”
“快得了,你这个有房有车的资产阶级和劳苦大众抢什么待遇,迟早要被骂成灰。”他想想又补充,“你和季白怎么还没搞明白。”
那边长叹了一声,避而不答,手从额头上拿下来,翻来覆去地摆在眼前看。
这样厉害的一双手,灵巧游走在心肝脾肺之间,同死神共舞,同生者并肩,缝缝补补过那么多破碎的身躯。他凉凉地自嘲,可惜偏偏缝不好人心。
庄恕忽然回忆:“我从南加州回医科大上研那年,分配到附院实习了三个月,刚开始临床经验实在是差,拆缝创口练得不好,只好天天买香蕉缝,搞得早上吃香蕉沙拉,晚上吃香蕉酸奶,现在看见香蕉就反胃。”
凌远闻言笑了:“我们买柚子练,至今对柚子有阴影。”
“是,水果给我们垫背,一腔热血走到现在,好歹也称得上是哪儿哪儿的一把刀。”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现在的小辈上手机会变多了,条件也好了,哪儿还用得着水果,怎么着也衬几块肉。”
“说是这么说,然后呢?擎着拳拳之心扬言要为国内医疗环境出一份力,科研、医改、进管理层……”庄恕重新把脸埋进手掌,“当年我占着这个一把手的位子一心想着报仇,满脑子愤懑不平,小远……”
“庄医生,别。”凌远清凌凌打断他,“别跟我在这追忆往昔,没意思。”
话头硬咽了回去。
庄恕深吸了一口气,揉揉脸:“说的是,凌院长。行了你忙去吧,我刚才只是有点……低血糖,睡会儿就好,晚上还有会,先不回家了。”
开始追忆往昔不是什么好兆头,现状充实精力旺盛谁会有心思回忆从前那段陈芝麻烂谷子事,什么时候走过巅峰点了,身不由己往下滑了,才念念叨叨拿出些过去来讲。
可是鬼才会相信庄恕已经到了这个时间点,他们医科大最年轻的博士生,他们的传说,走下坡路?开哪门子国际玩笑。
凌远整整西装站起来——如今轮到他西装革履,他师哥穿着更纯粹的白色医师袍——他拿食指凌空点点庄恕道:“你呀,学学在地上呆着吧。”
庄恕抬眼看他,苦笑:“我现在没在地上吗,刚才连字面意义上的扑街都来了一把。”
“没有,人扑街,心还挂在十万八千里高空上。”
“你们怎么一个个都这副嘴脸。”庄恕闭闭眼,“我就差做个心脏开胸手术把心活活掏给人家了。”
院长被他逗乐了:“谁稀得看你掏心挖肺,不嫌恶心。”
“喔,说起来真想揍你,季白那天晚上还用你和李熏然举例子,说你们懂怎么为对方做点对方自己也能做的,互相麻烦麻烦。”推荐本书
凌远眼睛亮了:“熏然跟他这么说的?”
太欠揍了。庄恕没好气,随手抓了包纸巾砸凌远。
凌远抬手接下:“话到这份上还听不懂,你活该扑街。我在熏然面前没把自己当院长,他当然不做李副队。他俩那个身份背景你又不是不知道,跑去走这么条腥风血雨的路,每一步都是自己拼命挣来的。你倒好,把仁和案闹的风风雨雨一个字都没跟季白说,做背负重担的复仇者自我感觉良好,以为你庄大医生罩天罩地,罩得住季白。”
没有,庄恕嗤笑了一声,季白这样的性子,他罩什么罩,自己先被捅个窟窿。
“我猜刚才你想说当年忙事业,忙仁和案,疏于经营关系。”凌远慢条斯理地往溃败的伤口上戳,“你忙,你挣扎,你把一切假想为你们矛盾的源头。季白是个正常的成年人,为什么非需要你来经营关系。你不信他会理解你,也不信他愿意和你面对那些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