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明白了。”
“哦?明白什么?说来听听。这倒也真是奇了怪了,本王可还什么都没说,你就清楚了?”
“义父不是想叫海棠来说说这一路上的遭遇吗?”
海棠看着朱无视,只是莫名其妙。朱无视被这忽然的话一提,先是一愣,然后反应了过来。又是笑。这几年,每每发笑,多半竟都是因为海棠。海棠确实称得上是他的好义子,好臂助,舍不得叫人毁弃的左膀右臂。
朱无视想叫她做的,话该说的,也都说透了,真正要下的命令,却也不能说破了。他赞了万三千,说明这人是个棘手的难对付。他提了知交,意味着不能由着他亲自出手。他点了天下第一庄,涉及了手下能人,是想要彻底拥有万三千的这股力量。只叫了海棠来,明显的,是要把这差事托付了。
最后一句什么都没说,更是点明了,此时无论摆到明面上还是暗地里,都不能跟他朱无视扯上。成,最好。败,亦是海棠自付。
苦差事,难差事,海棠却也没有资本能说一句不。
“这一趟路途遥远,中间也是凶险,能回来,就多休息些时候。再者,天涯过于忠厚,如今又在蛇岛久了,天下第一庄仍需你坐镇。护龙山庄与天下第一庄一来一回费时良久,这些时日你就专心处理庄内事务,其余琐事无需关心。”
“是,义父。”
这话和先前所暗示的,几乎是截然不同。先前是叫海棠对付万三千,如今又是叫她休息,无需插手其他。前后不过转瞬,变的却快。海棠并不认为朱无视是打消了前头的主意。一句其余琐事无需关心就值得推敲。
万三千将来京城。
每每和义父朱无视说话,无论是闲谈,还是一个言语动作,都非得叫她多绕几个弯,字里行间掰开来揉碎了琢磨。累,也痛苦,却不得不跟着绕圈子,瞎琢磨。
相较而言,她倒是更喜欢跟一刀聊。一阵见血,省的拐弯抹角。这一次留京,最后竟也真的与一刀更亲近了些。
京城里头,圈子错综复杂,每天都在发生着大大小小的事。而这一回,她当真安安分分在天下第一庄待着,省去了那些心思。海棠在庄内悠哉,天涯在蛇岛,一刀又开始了新一回闭关,倒是累的成是非这新上任的黄字一号忙里忙外。最后,是云罗看不下去,两大山庄来回磨嘴,朱无视竟松了口,遣人去叫了天涯一家回护龙山庄。
“义父说,一个月后大哥大嫂他们就回来了?”
海棠听了云罗叽叽喳喳,最后也理出了重点。一个月。皱皱眉。义父将时间说准确了,是一个月后该有正戏开场了。一个月后,倒是正好过了年翻了篇。那时候是新一年,新气象,新的开始。
“皇叔已经派人去了。谁叫你们都不帮一帮成是非。”
“我这庄内实在是事务繁多,你该了解我的性子,若非如此,如何也不会将密探之事留与了成兄弟。”
“现在成是非都成了大忙人了。还有个素心一天到晚缠着他!”
“素心?你说的是救回来的那位夫人?”
“对啊,你是不知道,她一醒过来就老是缠着成是非!”
“那位夫人是义父的旧识,对成是非也不过是出于长辈心理,难道你也担心?”
“可是她长的、她、……”
“好了云罗,其实、……”海棠才打断了她的话,没想到下一刻自己的话也被人打断,一听有护龙山庄来的人,转头看着云罗,意思显而易见。“你看,真不是我推诿,实在是忙。”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窝真的勤奋了
☆、第六十一章
海棠说着并非故意推诿,实际,仍是有意为之。义父想做的事,从来不会放弃。而她能做的,就是顺着义父给的路走。走弯了,走歪了,甚至走快了,都会叫义父不满。而云罗无疑是幸运的,因为她的身份,她可以任意走着她的路,而无需按照义父希冀的路去走。她却也是不幸的,仍是因为她的身份,义父最终哪怕放过所有人也放不过她和小皇帝。只是,按照义父的性子,别说云罗,就是自己人也逃不脱。
她不是没想过“弃暗投明”,只是她从前说了,没人会信。就是不说,不表态,终归也会挡着义父的路。飘絮的武功未必就真比她强,只是暗杀总归防不胜防,除了飘絮,仍会有别人。一如义父说的那句,她怕死。若是义父最后仍败了,也不过浪迹天涯。她了解她的兄弟们,他们下不了手杀她,最坏的,也不过是被通缉流浪江湖。
她只怕死,除此,什么都不惧了。
海棠想的清清楚楚,决定早做了,如今也没有退路,但对着云罗,所有的思量都是没法子说出口的。她只能敷衍,只能等着,最后,倒是护龙山庄的来人帮她岔开了敷衍。她摆摆手,无能为力。谁料这一回探子带来的,当真算是个大消息。
无痕公子已至护龙山庄。
海棠收到这个消息,立即叫人备马。这一次,她甚至都顾及不到云罗,什么话都没留下,直接就晾了人自顾自离开。这样的失礼,与平日里的海棠太过不同,却也能看出她心底里头的惊与疑。
她跟了师傅这么些年,自然是对她那师傅清楚不过。从她入谷到如今,师傅从未踏出谷口一步。师傅生性喜洁,不愿走动,又不喜见人。纵是她这个唯一的弟子,在外这些年,除了中途一次她回了谷见了师傅,其余时候,连封书信也未给予。而这一次,师傅却出了谷。不仅出谷,还来主动寻她。偏偏要见她,不在天下第一庄,非得叫她去一趟护龙山庄。如此突兀,如此措手不及。如此,她这么多年仍是不懂得师傅的心思。
“神侯,冒昧打扰,万望海涵。”
“公子说的是哪里的话,二十年未见,本王是几番想念。知道公子的性子,也不好去贸然打搅,没想今天居然有意外之喜。”
“当不得神侯一句意外之喜,不过是多年未有走动江湖,怕人忘了尚有无痕这号人物。”
“公子说笑了。”
正如海棠的满肚子疑惑,朱无视亦是弄不懂这位无痕公子的忽然到来。尤其是在他筹谋已久蓄势待发的时候。当时听到属下禀报的时候,明知没人有胆子糊弄,第一个反应仍是把那话当成说笑。
他认识无痕公子的时候,是三十年前。那时候他还是少年轻狂的年纪,无痕公子却已是名传江湖。他无意间到了谷里,见了他,相交,然后勉强算得上朋友。
江湖传言,无痕公子能通鬼神。
朱无视原本不信。一个人,年纪轻轻就能将武功练到极致,怎么还会有时候去学旁的。然而,在谷里月余,他是时常请益,武功兵器,天文地理,占卜星相,琴棋书画,奇门遁甲,似乎竟是没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没有什么能难住他的。
而这些年,不败顽童古三通已经败了,而霸刀已经失了霸道,变成废人隐于民间。昔年的天下第一和第二都换了人,无痕公子仍是位着天下第三。天下人说他武功天下第三,以为是称赞,朱无视却认为,那是小瞧了无痕公子。
朱无视是如今江湖上公认的天下第一高手,直到今天重新见到无痕公子,他却也拿不准,他们俩人,武功孰强孰弱。他布局到如今,算进了所有的可能,独独未料到无痕公子的忽然到来。而这个人,太过神秘,成不了他的棋子,也不是他能很快就对付的了的。
他看着他,和三十年前见他时候一样,似乎连模样都未有什么变化。忽然间有些气竭,弱了气势,好像是回到当年,对上的是如师如长一样提点自己武艺奇门的无痕。
“公子这次大驾光临,有何赐教?”
“赐教不敢当。我来见海棠,无处落脚,只好打扰贵庄。”
无痕公子这话说的委婉,但这忽然来,又当着朱无视的面支使着护龙山庄的人去通知,有些鸠占鹊巢反客为主的嫌疑了。偏他做的大大方方,语气温和,态度亦是谦逊样子,实在叫人生气不了。
“海棠这些年帮了本王不少,公子教出了个好徒弟。”
“徒弟是徒弟,算不上好,顶多一个笨字。”
“海棠聪慧过人,公子何必谦虚。”
“神侯才是过于夸赞了。我这个徒弟,遇到了什么麻烦事,碰到了什么人逼着,她也只懂得自己一个人背着。你看,怎么不笨了?她忘了,她后头还有本公子在。莫非我这个师傅见不得人不成?”
听到这话,意有所指,朱无视是明白了,用通俗些的话说,这无痕公子是给海棠撑场子来了。未有想到,对于海棠,根据他的情报,他们明明也是多年没再联络了,这一回居然能为了海棠重入江湖。只是撑的什么场子?‘遇到了什么麻烦事,碰到了什么人逼着’,这话言下之意,怎么听怎么觉着像是说着他。他跟柳生跟海家的谋划,他对小皇帝的计算,他迫着海棠没有后路。
听着像,感觉像,朱无视却不愿相信。
海棠是个聪明人,所以关于这些摆不上台面来的事,她是不会告诉别人,哪怕是她的师傅。况且,她和她师傅极少联络。若没有海棠说,无痕公子一个常居谷中的人,没理由会知道这些。便是人在彀中的,也看不透他的计划。
“海棠见过义父。”
朱无视摸不准他的所指,海棠却是及时出现正好盖住了他这时候的犹疑。在护龙山庄,义父尚在,海棠也不得不压住情绪。转头看向师傅的时候,师傅此行目的不知,但见到了,还是有欣喜。
“师傅。”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十二章
“神侯日理万机,无需在此陪着我等寻常百姓。”
这话说的已经是直接的送客语了。只是这一回送的,不是客,而是主。朱无视听了这话,却也不恼,当下起身,仍是笑着,半点变色都没就拱手告辞。当真是好涵养,或者说是心思藏的够深。
“师傅,你这是、……”
海棠未料到她的师傅竟会如此说,强势不过,尤其是对着她的义父。而义父竟也真的退让了。
她不懂。
明明师傅并非是这样的人。寡言,平静,又从不孤高自傲。在她看来,师傅的气,在于内敛,而非强势。义父的气,在于威势,而非内敛。如今,却是同时颠覆了她心目中的两个认知。
“怎么不回来?”
“嗯?”
“怎么不知道回谷来。”
“师、师傅……”
海棠犹豫,却答不出来。当年出师时候,师傅赠她诸宝,又连最后都不曾来见,海棠就知道,师傅其实是不想她再回去了。真真正正的出师。她自以为了解师傅,明白师傅的心思,而在如今这一句,却叫她觉得,这么些年全是她揣摩错了。
“生死攸关的时候,难道师傅会见死不救吗?”
无痕公子很清楚海棠的心思,也没说破,更没回答,只是说了另一句。看着没回答,却是已经说明了。不同于和神侯的步步小心,对于师傅的拐弯抹角的答,她并未觉得有任何危机,只是惊讶。
师傅原本确实也是未想过再见她。又是封谷。直到海棠回去了一次,那之后,对于海棠的消息,他不只是从闲聊的婢女那里听说,倒是真派了人去打探。
因为派了人打探,哪怕只蛛丝马迹,仍逃不脱无痕公子的仔细琢磨。只要他想知道,就没什么秘密能瞒过他。或许,谁都不会知道,他是如何看出来的。
他什么都没有说破,只说了这样一句,却是比千言万语都要来的管用。
早些年,那时候海棠满心都是师傅,她也曾有过不切实际幻想的时候。她幻想过,有那么一天,她处于微势的时候,师傅会站出来,与她生死与共,进退同据。那么,她也就能有那么一丝相信,相信师傅也喜欢她。那么,她才敢为了这么一丝可能,捅破自己的爱恋。
而到如今,师傅真这么做了,她却也变了,变了心,就没什么好捅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