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速度快的很,又证据确凿,无论这证据是当真搜集,还是有所出入,终归是累累罪状,能换一句罪大恶极。飘絮一下加快了速度,不是怕时日久了为对方察觉,而是怕耗的久了,海棠又变了心思。
早先,海棠说不会插手,她觉得疑惑,也有安心。后来海棠说的肯定,她本来是信了的。但,也只是本来。
那是德川忠长刚被流放的时候,那时候事情落成,探子们也撤回了大半。明面上的武士护卫却是多了许多。海棠一直没跳出来,她原是没再怀疑了,只一日忽然心绪难宁,莫名的,就折回了上野高崎,然后,就那么刚巧,拦住了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
“上官海棠,险些又被你骗了。”
“可惜了,这一次,是骗不到你了。”
在飘絮出现的那刻,海棠就知道自己已经落了下风。这下风,指的,倒不是她打不过飘絮,而是她想做的,先被飘絮扼住了路。飘絮说的骗,其实,也算不得骗。在当时信誓旦旦同飘絮承诺时候,她自己也并不清楚究竟该不该出手。这一犹豫,就到了海凔也随之被流放的时候。她替义父办事那么多年,多少也有些了解官场上,皇族里的一些处事方法。有时候上位者虽只是弄出个流放之类的罚,也只是为了显得自己仁厚,多半,那个被流放的人没多久就会惊惧自裁了。
海棠没料到这事情竟然发生这样快,等她还没回过神来,本能地,已经到了被流放的地方。她更没料到的,是飘絮会先她一步阻着。
“倘若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你骗了,那岂不是太蠢了些。”
飘絮这样说着,但不可否认,她确实是被海棠又骗了一次。这一次若非是莫名其妙的一阵心绪不宁,也不会胡乱走着,更不会,撞上了海棠。她有足够的理由对海棠动手,理直气壮,偏偏她自己心中又不愿动手。而到了如今,终究还是刀剑相对。
飘絮几次见海棠,都是装着一副憎恶至极的面孔,以至于海棠根本看不出丝毫她心里的想法,或者说,从未想过。所以这一回被逮了个正着,也不觉得能够善了。
海棠本身对上飘絮,还有些优势。但所有人中,她确确实实骗的飘絮最多,也亏欠最多,真要性命相博,反添愧疚。有这么点小心思影响,这么一来,原本的优势也不明显,两人倒是对半。
海棠更不知道飘絮这一回是误打误撞,只当她早有防范。飘絮眼下能独自出现拦着,只怕前头更多埋伏。说不定,眼下飘絮虽一个人,周围未必没有埋伏。柳生新阴派走的虽然是剑道,但东瀛忍术也多有涉猎,即便武功不如她的,隐匿工夫未必能叫她察觉。无论如何,今次的事是难以成功了。
“你并不蠢,蠢的倒像是我。既然被你抓了个正着,只当还你早前的债,你想动手便动手罢。”
海棠不过是觉得无望,便不再想着垂死挣扎。她这般不作为,反叫飘絮下不了手。剑离了海棠尚且有半臂距离,就不再向前。好似生怕近一些真会误伤了人一般。畏畏缩缩,不敢动手。
“我是绝不会叫你坏了我们的大事,所以,在收到消息前,就得烦请阁下跟我走一遭了。”
海棠同飘絮相识时候不算短。这是时隔了许多年以后,从飘絮口中听到阁下这一太过生疏的称呼。但配上早前飘絮的动作,两下反差过大,并未叫她有多少难过情绪。
“你好几次都要杀我,又为什么不动手?”
“我动不动手,杀不杀你,还需问过你么?你若不肯走,就别怪我了。”
“好。”
“什么?”
“我跟你走一遭。”
海棠不是不知道,这所谓走一遭的意思,也不是不知道,那消息指的,是德川忠长和底下人‘自裁’的消息。旁的人死活她是不在乎,一旦海凔也死了,多年前的事,就没有再翻出真相的可能。可这一回,她还是应了。
走一遭,不过是要暂时性被软禁一处,防着她又跳出来。她应的干脆。这一次的答应,不同前一次。这一次,她心里清楚的很,也不会再动摇。多年前的案子,就在这一声‘好’里,没有半点犹豫的,放弃了。
这一回换了飘絮时刻看着她,生怕她又是一句骗。而等到消息传来,海棠依旧是没有一点动静。但这消息带来的,不只是死讯,也是另一个讯息。她也没再别的理由留下海棠。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若你不打算杀我,我便要回中原。大概四下游逛,又或者寻一处顺眼的落脚。若你要杀我,那眼下,自然是挨你几掌几剑的,当是还你的债了。等养好了伤,再回中原。”
“我要的是你的命,你骗我这么么多年,只肯换一身伤,竟不肯交出一条命来。看来,上一回你虽是骗我,有一句倒是没说错。你果真是惜命的很。”
“除却惜命,也是怕你后悔罢了。你心里不愿杀我,否则,当日你直接一剑刺了一了百了,又何必将我带了回来。”
柳生飘絮沉默了许久,这期间,海棠便也再没说些什么。等到后来,过了许久许久,飘絮才开了口。
“……上官海棠,你有时候,笨的无可救药,有时候,又聪明的叫人讨厌。”
这样的一句话,莫名其妙,对她们而言,也算是一个了断。前一句海棠没有说透,她只提了飘絮不愿意杀她,却不敢去提她猜测的缘由。这一句飘絮也跟着说的模糊。似是而非,终究是连她自己也不敢去揭开缘由。
海棠走后,飘絮再未去关注过她,甚至,再也没去触及中原种种。有几个知情的问起,明面上,话里话外对他们说的,大概是父亲折戟中原的事太深刻,她便收了心思。而除却这一点,别的因素,她自己压的久了,也渐渐要忘了。
飘絮觉得,自与海棠最后一次见,那之后的日子过的很快,快到她以为一辈子就要过去,恍然间一日,听人提起,有个白衣男子在道场外,她才想起,原来不过只隔了三年。
这三年,也当真耗尽了她的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还会有一章不知道该算番外还是该算后续的,但正文是已经完结了。要吐槽这种破结局的话请不要pia我
☆、第七十九章
这是海凔死后的第三年。海棠回了中原已过了许久,却再也没有回到京城。她虽无心再理会京城中的种种,倒也并未刻意隐藏踪迹。这三年来,她一路游荡,到后来,到了一处临海的小镇子,说不上哪里好,偏她看着顺眼,于是,多留了几日。
到后来有人见了她,一口一个海小哥儿打着招呼,又问及什么锦鸳姑娘,她才想起来,这地方,便是许久以前她同飘絮曾暂住过的小渔村。只是时候久了,她都有些记不全,反倒是当地的村民,大概是因着海棠同飘絮太过出彩,丝毫不像是偏远地方的小村民,年头过的越久,记得反而越清楚。
海棠在这里定居了月余,到底还是走了。又或者,大概是听人念叨锦鸳姑娘的次数多了,连带她自己也有些待不住了。
这三年来,一个人的时候太久,从最初的恣意,到后来,反爱回想起过去的事。直到这一回在渔村的一个多月,才叫她明白,过去许多年里头,有近乎一半,同飘絮相干。
她原本想着日后再也不会同飘絮见面了,可转眼不过三年,当初的想法就被她自己推翻了。
或许,再去瞧上一瞧,用怀念过去的破由头也好。年近三十,是到了追溯从前的年纪了。
东瀛。
飘絮听到有位白衣男子在道场,升起一丝奇怪的情绪。她没有出去,反而叫住了人,仔细问了来人的情况。白衣,俊美,年轻,怎么听都觉得,像是上官海棠。她原以为不会再见,可当海棠的消息再次响起在她耳边,只因为能再见一回,她便如何都压不下心底里头的那份高兴。
‘……上官海棠,你有时候,笨的无可救药,有时候,又聪明的叫人讨厌。’
在当年说完了这样一句话后,海棠还会再次踏足东瀛,这一点,就足够了。
而当飘絮走进道场的时候,原本的喜悦荡然无存。来的人,确实如门下弟子说的一般,白衣,俊美,年轻,但却不是上官海棠。她只看着他拿出一支笛子,然后就任由自己跟了他出去。那是一支并不起眼的笛子,既不精贵,也并非独一无二,是当初在小渔村时候,她替海棠挑的。一模一样的笛子多的是,可她就是能在一模一样里认出来,这一支是早送给了海棠的。
飘絮跟着他走,走到了一处地方,终于停了脚步。他并未带着飘絮到什么隐蔽难寻的地方,相反,这里是飘絮极为熟悉的,她的姐姐,雪姬的埋葬之处。她曾在这里骗过段天涯,也曾在这里,同海棠一起,将姐姐的尸骸重新迁回来。
她看着他,穿着习性同海棠当真相像,却偏偏给人全然不同的感觉。还不等她问出来,他似乎是了然她所有的疑惑。
“海棠或许跟你提过,就是不提,你们应当在调查她时候也了解过。本公子无痕。”
无痕公子将名号报出来,飘絮便明白了。那是海棠的师傅,也是在江湖上声名数十载的人物。只是她还不明白,江湖传言,无痕公子一向都是贴身不离侍婢,不仅少出没,便是行走也是由侍婢抬轿,怎么会孤身一人来到这里。
她不明白。而更叫她不安的,是她觉得,自己好像隐隐约约,即将明白些什么。
“不知无痕公子来此所谓何事?”
“你不妨猜猜。”
“恕晚辈愚昧,实在难猜到。”
“你也不必紧张。我不过是好奇,柳生家是怎么养出的两姐妹。海棠也好,那个段天涯也好,都栽到了上头。既然姐姐无缘见到,就一时兴起,来见见妹妹。”
听他这样的说法,飘絮此时全然感觉不到喜悦,只原先的紧张,变成了戒备。
“你似乎更为紧张了?本公子便如此可怕?”无痕公子确实是有些难以理解,倒是更为和煦,“还是你误会了什么?”
飘絮瞧着他神色,倒真不愧闻名江湖的美男子,明明成名数载,也算不得年轻,脸上却是看不出什么年纪,一举一动,叫人如沐春风。便是海棠同他相比,也是落了下风。
可即便是落了下风,在飘絮看来,更喜海棠那样的做派。
当年骏河大纳言一案,是由她暗中策划经手的。海凔武功卓绝,她早就知道,所以当时谋划之后,为了防止海凔反抗,特意布下众多机关,又密布忍者,门下精英更是出动大半。最后,他竟是丝毫未曾反抗。或者说,他想反抗,但似乎武功被制。能不被外围埋伏的人察觉,又没惹出多大动静就制住海凔武功的,当今天下,屈指可数。
那一刻,飘絮就知道,海凔身上的秘密太多,关联到幕后的人,武功心机都太高。她不在乎海凔,但海棠不同。所以她才会在后来,拦住海棠,圈住海棠,不愿叫她扯进那个复杂的圈子里去。
她一直不知道,那个动手的人是谁。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出于什么动机。这件事,她便一直没对海棠说,怕她牵扯进去,也怕她惹上不该惹的,更怕她丧命。可今时今日,她似乎看见了那个人。而要丧命的,逃不过的,不是海棠。
“无痕公子,装的倒是好。”
“不知柳生姑娘是什么意思?”
“中原武林曾经轰动一时的大案子,我也有所耳闻。”
“不知道是什么案子,竟也叫远在东瀛的柳生姑娘都听闻了?”
“骏河大纳言府上的人,我见过。”
“他也是个可怜人,阖府上下,只剩了他一个。”
“那你为什么不将他也杀了?”
“我可不是什么滥杀无辜的大魔头,为什么要杀他?”
“海家堡似乎也是无辜的。”
“飘絮姑娘知道的不少。海棠可是至今都摸不清个所以然来。海家堡并非无辜。海凔是我的人,他们欺负了他,我总得替手下的报仇。”
“他未必想你这样报仇。再说了,你难道不是为了海家堡那柄剑吗?”
“你错了,本公子这么多年,什么神兵利器没见过,怎么会稀罕那样一件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