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见得便是件多好的事。尤其是,在她自己遇到了对手的时候,尤其是,那拔刀相助的人,并非是什么高手。这一遭遇着的,也并非一般劫道的,怕是,打着劫道的名号,来取她性命的。偏生这时候,不知从哪儿冒出个多管闲事的丫头,一夹马肚风风火火就跑了过来。
“小子,你可别怕,本女侠在此,这些小鱼小虾的,伤不到你。”
如果你什么都不做别插手的话,我会更安心的。
当然,瞧着那丫头理所当然的样子,海棠很识趣地只在心里默默说着。只是想着,这女子想来也该有点能耐,她既然喜欢出头,便圆了她的愿望,让她先出头便是。正好也可以趁他们纠缠的时候看清双方的底下功夫究竟如何。
然而对方的看家功夫还没来得及瞧清楚,那女子便早早地招架不住了。这让海棠也是有些无奈。她是如何没想到,只有这一般武功的女子,竟也敢这样见义勇为。
无奈归无奈,这毕竟是因自己引起的,即便是路人,瞧见这模样,也少不得要插手,遑论如今这情况。
一动手,探了底,觉着虽会纠缠会儿,到底还是能对付的。只是光凭成有道能召来这么些个好手,更能得到她的行踪线路,就需要向义父仔细禀报了。只是有个需要时时救助,偏生又非要进来插一手不肯罢休的所谓同伴,这一回,便多了些难度了。
海棠更后悔的是,为何这一回,她救了一个如此难缠的人。
她记得,一开始她便说的极清楚。
她也记得,她依旧是师傅师傅叫个不停。
“这位、姑娘,我并不是你师傅,还有,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我们还是就此分道扬镳吧。”
“师傅,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啊?”
“师傅,我们门派叫什么啊?”
“师傅,你刚才那一招是什么名堂?”
“师傅,……”
…………
“师傅,你叫什么?”
海棠不知是该庆幸她终于问了个关键的问题,该是该无奈叫了一上午的师傅,却连最基本的到如今才想起来。只是无论庆幸还是无奈,她知道,这个女子,不是普通人。一个堪堪及笄的女子,一块凤玉,一个好打抱不平的性子,海棠有九成的把握可以肯定,这便是她要找的人了。只是为了万一,想着她涉世不深,问清楚也是不难。
“那么,你叫什么?”
“我叫云罗,师傅,你还没说呢。”
“在下上官海棠。此次出行的任务,正是为了找一个人,云罗郡主。你说,是不是很巧?”
这一回,云罗想逃了,这一回,海棠却是要粘了。就那么一下子,主客颠倒。就那么一下子,都变了。
“郡主,请不要为难属下,还是由属下护送您回去吧。”
事情源于半月前,太后及云罗郡主礼佛归来,中途郡主失踪。说是失踪,知情的也都知晓,不过是这云罗郡主又偷跑了。至于这‘又’,不过是因为,这郡主,今年已是‘失踪’了四回了。而这回,朱无视从宫中回到山庄,便命了海棠找寻失踪的郡主。这类事,既动用了海棠,便也说明,当今圣上对于这个胞妹的多次失踪,也是有些不耐烦了。这一回,是下定了决心,要把这个妹妹带回去,也不准有下一次的失踪了。
偏巧,海棠刚到了朔州,倒不用她找,云罗郡主便自己送上门来了。主动送上了门,虽说,有些聒噪了,但,早些交差也早些脱离苦难,不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
回京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仅够云罗逃了三回,也足够海棠重新抓回来三回。到云罗动了第四回心思,却是已经到了京城。即将到皇宫,海棠对云罗便是更加提防了,生怕最后关头又出了什么差错。反倒云罗,不知是觉得逃不掉了,还是有别的想法,从城门口到皇宫的一路上,一点事也没闹,乖巧进了宫。
海棠暗自松了口气,想着一路的聒噪总算到了尽头,送云罗到交了差,又向着义父铁胆神侯报备了一番,便是回了天下第一庄优哉游哉。骤然清净,便觉着以往习以为常的生活分外的美好了。然而这清净不过两三天,熟悉的声音便出现在她耳边。
这一日,刚布置了任务考验那个极瘦的男子可否胜任天下第一神偷,骤然听到了一声‘师傅’。这声音熟得很,况且,这样的叫法,来者便不用作第二人想了。只是她还抱着一丝幻想,觉着云罗终于回了宫,皇帝也应当不该这么快便放了她出来。她可记得,从义父那儿领命时,义父神色极为认真,嘱咐也是繁琐,可见当是时,皇帝应当是动了真格的。那声音很快便近了,来人也明显地暴露出来。
天下第一庄分数江湖,而海棠此刻算是江湖人士,虽领着朝中密探,但那身份到底不好正大光明地曝光。海棠只能腹诽一下皇帝立场不够坚定,上前抱拳迎接,倒也显得不卑不亢。虽腹诽了皇帝,也行了礼,然而对着云罗,她还是有些警惕,并非是觉得云罗会对她如何,只是觉着必是带了些麻烦事过来。天下第一庄并非普通山庄,哪怕来的是郡主,也当需通报一番,不似这回毫无阻拦入了内。想来云罗是得到了皇帝和义父的同意,从义父那儿拿了令牌才能做到。而既然能让二者同意,那便说明有些问题棘手了。
海棠看着她,有些头疼,面上倒是不显,干脆直截了当地问道:“不知郡主此来有何要事?”
云罗瞧着海棠,被这么一问脱口而出,“拜师啊!”
“郡主,想必先前在下已经说清、……”
云罗却没给她机会说完,截了过去一句话堵了海棠的推搪。“皇叔可是答应了的。”
“既如此,海棠也不好再推脱什么,只是,习武要想有所成就,需得持之以恒,当中艰辛,郡主可想清楚了?”
“当然了。师傅,我们什么时候开始练功啊?”
海棠没有问义父为什么会答应,也没有怀疑云罗说谎。这样的谎言太容易拆穿,也没必要说谎。至于义父的原因,她想,时候到了,义父总会告于她的。那是她的义父,救了她培养她重用她的义父,所以,义父说什么,她只好做什么。
近些时候左右无事,海棠便在第二天就开始传授。于武学一途,走捷径的道路鲜少,自然是从基本开始。云罗有皇族的娇贵,总是想着法地偷懒抱怨,海棠也随着她睁一眼闭一眼。只是云罗也不过时而偷懒,竟从不曾放弃了。按着云罗的说法,这算是她的‘毅力耐心’。而按着海棠的说法,这算是她的‘倔强任性’。
说来海棠教她习武近两年光景,实际加起来也不过未及一年。海棠身为密探,到底是不能一直留在山庄的。到后来,却是太后见着云罗辛苦不说,拉着她去礼佛。这下,算是让海棠能彻底闲了下来。只是想到太后念着的辛苦,海棠也是不以为意地摇头。就算是和一般武人相比,云罗也决计算不上有多辛苦了。到底是郡主之尊,平日里自然是放宽了许多。若然自己当初和云罗一般,只怕早就被师傅狠狠教训了。
护龙山庄。
“义父。”
海棠收到铁胆神侯紧急传令,自然是马不停蹄赶来。到了见到朱无视的神色,便识趣地沉默候在一旁,等着她的义父吩咐。这两年来,已经极少见义父这般沉重的样子。
“东厂果然坐不住了。”
东厂与护龙山庄一向是敌对的两方,这是众人皆知的秘密。因着天涯、一刀、海棠学成归来,多少有些缓了东厂的行动。而这一回,东厂督主曹正淳终于寻到了机会,下手出招却是快准狠,竟让人来不及阻止了。
户部侍郎马斌因中饱私囊贪污排挤同僚而被斩首,加之前些时候国库空虚,而在他府上却搜出了万两黄金,自然是惹得今上震怒才有了这重刑。马斌两袖清风,这无疑是曹正淳的陷害了。只是这时机挑的正是时候,而曹正淳也舍得下重本,万两黄金更是毫不眨眼地送上。只因马斌的恩师是兵部尚书杨宇轩,向来以其马首是瞻。户部钱粮,兵部军马,两者相接,自然是不可小觑。尤其户部尚书即将告老还乡,而马斌却是接替人选。至于杨宇轩,执掌兵部,镇守边疆副将为其门生,参将则是他的长子杨浩,其本人更与朱无视私交颇深,马斌一旦上位,自然是于曹正淳不利了。
“曹正淳这是一招试探,也是想要敲山震虎。”
“义父急召海棠,必是有了对策。”
“不错。海棠,本王要你到延平府一趟,务必赶在一个月内,带回墉城县令。”
“是,海棠领命。”
延平府隶属福建,离京都却是有些路程。一月来回,原该是略有富余,只是算上中途的拦截,怕是堪堪而已。若然出了一丝半点的差错,便是要砸了。然而海棠还是毫不犹豫地应了,义父选了她,便是信她能做到,她就不能不信自己了。
延平府墉城县令曹成宗是原吏部尚书,后因曹正淳作祟而被贬,但执掌吏部多年,人脉极广。这也是为何,被贬了县令之后,曹正淳能让他安然活到这时候。皇帝虽宠幸曹正淳,对朱无视也是信赖,至少明面上如是。加上墉城地方绩效不错,而曹成宗的案子已然过了些年,调回吏部说不上十足把握,却也有九成有余。如今的吏部尚书是曹正淳的人,但若曹成宗回朝,吏部到底是向着哪边也是不好说了。
这是朱无视围魏救赵之计。看着弃了户部,也不过是用吏部逼着曹正淳,双方妥协罢了。而妥协的资本,便是曹成宗能顺利入京。朱无视吩咐了海棠悄然出发,过几日便是要想个法讨要曹成宗调职的诏书。虽有些阻碍麻烦,但大体应当不成问题。只待届时诏书一到,曹成宗也到了京城接了诏,当即上任落成事实,谁也变不得。
对海棠而言,当务之急自然是尽快带了曹成宗回京。然而一切皆有变数,譬如——
谁也没想到,在墉城,谁会遇到谁。
作者有话要说: 【掩面】不是我更新慢,只是我。。。懒。。。。好吧我承认我错了我懒。。。。
☆、第十五章
知道这一趟事情的重要,海棠一路快马加鞭,累死了四匹快马,仅用了不过五天便到了墉城。
墉城,不大。遇见一个人这样容易。
曹成宗正在县衙,拿了令牌,很容易就见着了。交付了义父的书信,又略略寒暄一番,便也达成了共识。整顿一两日便进京。
墉城,不小。遇见一个人也这样难。
不过是出了衙门的惊鸿一瞥,她仿佛看到了当年紧紧抱在怀里想要抓住却最终流逝的女子。微微一愣,心里有些疼,也仅此而已。她知道,到底不是她。即便有些像,谁也无法,真的成为她。可是,即便不是她,也想见一面。明知道现在正是紧要的时候,明知道不该如此,还是想要再见一面。海棠告诉自己,就远远地看一眼就好,然而再度抬眼,却什么也找不到了。毫无影踪。
过了两天,再看不到那个女子。海棠想,到底是错过了。那样也好,堵死了所有的路,毁了不该的想法,那样也好。
天亮后,她便要带着曹成宗离开了。这天晚上,为了防着意外,海棠便在院子里守着。也就是在这天晚上,她又瞧见了那个女子。然而,她来不及想些别的,只是戒备着看着她。这个时候来的突兀,又是在衙门,不得不让人戒备。也正是因为这一遭相遇,便让她知道,小瞧了那女子。原来,她倒是个高手。
她飘然落地,好似全然不知这是衙门重地,好似全然不惧眼前的海棠。她只是似笑非笑地盯着,然后真的笑出了声,一阵清脆。上官海棠却莫名想起,六年前她在柳生家第一次偷窥到柳生雪姬的情景。分明是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场景,却一样,惊为天人。
“飘絮?”
恍然般,她瞧着那个笑着的女子,低声说着,分明是疑惑的问句,语气倒是有些笃定的成分。六年不见,当年的清秀女孩已成了眼前这个绝代风华的女子。
柳生飘絮见‘他’叫出自己的名字,那般笃定的神情,笑颜愈发。再细看眼前这人,六年了,自己长大了,变了许多,而‘他’,一如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