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面霜晶,尸身冰寒如石,永闭的眼,不会再笑的唇。
“……”
罗七张了嘴,可是喉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他想到,当年瓮江一战,也曾传出师兄的死讯,那时他听闻噩耗是什么感觉?忘记了,当真是忘记了,想不起来当初的情景,只依稀记得,自己上七拳门挑战上官无伤,将他打得伤重闭关。
那往后的许多年,他在世上度日,总觉得师兄没死,是以心中并未有多少伤痛。后来梳江城临江酒楼再见师兄,知他好好地在这世间,他嘴上不说,心中却是欢喜。
如今,师兄的尸体确确实实就在怀中。罗七的手指顺着师兄的面颊缓缓来到心口处的剑伤上,那凝结成霜的伤口处,隐隐有黑烟流动。
罗七一愣,这分明是清凉剑所致的剑伤,可那伤口的黑烟……
此时,罗七听到山主在上威严的一句。
“尔等还有什么公道要讨么?”
他是对着那一群倒在地上的武林盟人说话。
众人哀声连连,哪里还敢讨什么公道。却还是有不怕死的年轻少侠义愤填膺怒骂:“你们美艳山果然是邪魔外道,行事如此蛮横令人发指!白芷霜本是武林正道,白氏一族,入了你们邪魔之流,不知练了什么魔功,竟用那般手段残害随大侠!”
听到少侠大骂,亦有人跟风叫道:“听闻白芷霜与随大侠乃同门师兄弟,他入了邪道,竟连自己的同门都敢下手,美艳山皆是万恶之徒!我等绝不屈服邪魔淫威!”
“哦?”梅山主尾音轻轻上扬,“如尔等所言,吾山雪坛主这般狠辣歹毒,那他又是如何死的?”
众人静默半晌,又听有人叫道:“他害了同门师弟,自知难以面对刀圣泉下有知,便以清凉剑自裁谢罪。”
“就是!若你不信,大可察看他的伤口,看究竟是不是他自己的剑所伤!”
梅山主以璇玑扇掩唇轻笑,“尔等说得字字在理,可吾向来讨厌说理,吾山坛主既死在你们武林盟中,这仇,非报不可。”
话语未落,只见他笑意一抿,凌空掀扇,众人全然看不清他动的杀招,便已咽气倒地,再不能说出半个理字。
梅山主目光傲然扫过满地尸首,倏地收扇,跃然落地,行至罗七面前。
罗七听到身边的动静,目光顺着视线内的鞋子缓缓往上看,山主着一袭月白宽袍,衣襟袖摆皆画着墨梅,是他平日里起居的常服,如今发丝衣摆皆沾染了血迹,他手握璇玑扇,刚刚杀了百人,一身浓重的杀意未褪。
教人望之心寒。
罗七对上山主的眼,山主一双眼眸毫无波澜,不似刚刚杀过百人的模样,他轻轻瞥了罗七怀中死去的白芷霜一眼,丢下一句“回庄”,身影便倏然消失远去。
然而这一次,罗七并未乖乖听话,他力大无穷,横抱起师兄的尸体,步下石阶,踏过满地的尸首,有山庄的护卫看到他想跑出来阻拦,却被他可怕的眼神震慑退步。
他在长街上一步一步地走着,街道两旁皆是他前世熟悉的事物,他成了罗七,被困一方天地,缚住他的四肢,缚住他曾爱的天地。
可他从来不是笼中雀。
他在酒肆用外袍换了酒。
他走了许久,不知道有多久。
他在一条溪流前停下,他坐在山石上,他把师兄置于清浅的溪底。
“师兄。”
“我许久未曾好好看这青山绿水。”
“许久未曾在这溪边喝我的酒。”
“师兄,我想师父了。”
“我想吃师父做的馒头。”
“我想听师父拉的琴。”
罗七一笑。
他轻轻抹过双目。
“师兄,对不起,你见了师父,替我向他老人家说声对不起。我让他失望了,也让你失望了。”
罗七仰头,猛灌了一口酒。
“我终于知道,为何师父愿将流煞功法倾囊相授,却不肯将刀赠予我,宁可这绝世宝刀埋于黄土。”
罗七望了一眼躺在溪底,被流水细细冲刷的师兄。
“原来师父是对的,历代流煞刀的主人从未有过好下场,我掘墓盗刀,被人夺舍惨死。而你自负,自以为铸兵如神,以为将之重炼,便能攻克命数。”
罗七捂着脸低低一笑。
“可你看,我们谁也没有好过。”
他笑得双肩抖动,又道了一句。推荐本书
“谁也不好过。”
罗七笑着笑着便停下来,他转头,听到后面有人走来的声响。
是华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