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持金陵屋在手,如重开一片天地,掌天地规则,无所不能。
檀微睁开眼时,他正趴在一棵竹下,竹叶上的水珠滴滴答答落下,砸入他厚实毛发中,消匿无踪。
他从地上爬起来,转转身子甩脱淋淋水珠,不远处传来细碎脚步声,咔擦,咔擦,一步步靠近。
檀微心跳快了起来。
他仰天一声虎吼,纵身跃了几步,跳到来人面前,来人眉目如画,身姿优雅,如高山流水,如明月星辉。
檀微走到他面前,身子一歪躺倒在地,露出自己覆着层层细密绒毛的肚子,四只雪白雪白的r_ou_掌还稚气的在空中扑腾了几下。
“嗷。”
霖止。
他想,快来抱起我。
——我从头开始喜欢你,什么错事都不做。
来人摸了摸大白虎的毛绒虎头,将白虎抱了起来。
檀微将头埋在他肩上,心道,这一梦,死也甘愿。
第59章
泰恒从天帝寝殿出来时,天帝还不愿放他离开。
“你与你那未过门的夫人,当真未……”
“你若不信,那便罢了。”
泰恒堵了天帝的话,手搭在门框上,“我此次回去,原就不是为了成亲。”
天帝冷冷道:“不是为了成亲,那便是为了霖止,左右你心中只有你那凤族族人的安危。”
泰恒几乎要气得笑出来,他一句话也不愿再与天帝多说,手上一用力将门阖上,转身架了云朝西境飞去。
诛魔台上下来的尸骨都会被抛入西境之巅的湮世崖下,被重重迷雾锁在千丈深渊之中,湮世崖亦是仙界禁地之一,除却天帝亲令之人,无人可随意进出。
泰恒拿了天帝腰牌,一路畅通无阻,周身迷雾汹涌而来,淹没了泰恒身躯,随后便被泰恒身上燃起的火光烧干大半,原能扰人心智摄人魂魄的y-ins-hi之气亦被那火逼得退了开去。
泰恒忽然停下,脚堪堪踩在崖边,脚下碎石滑落深渊之中,稀稀疏疏没了声响。
他朝下望了一眼,低声笑笑。
“霖止,你当真欠了我一个大人情。”
话音方落,泰恒抬起手来,指尖溢出金黄火焰,那火焰愈燃愈大,于崖底风声中成将欲倾落之势,泰恒将那巨大火焰朝深渊中一抛,另一手自袖中拿出只瓶来,拔开瓶塞,将其中血液亦倾入了崖下。
唯风声猎猎的深渊忽然寂静,随即渊底一声巨响,终年蔓延y-ins-hi迷雾的湮世崖上雷鸣随之炸响,密布乌云间落下豆大雨水。
“啧。”
泰恒不甚习惯的微皱了眉,划了道屏障,将雨水拦在了周身火焰之外。
深渊中一声悠长凤鸣传出,烈烈大火于暴雨之中燃起,直冲向上,烧透了半边y-in沉的天,烧亮了幽深y-in暗的深渊,整个沉寂的湮世崖都烧起来了,纵然雨落倾盆亦盖不住那蹿天的火焰。
那在风雨中摇摆焰尾的火中飞出了一只巨大的凤凰,头顶两条长翎鲜红艳丽直似要融入漫天火焰,彩色凤尾摆过一望无际的崖边,又燎起数丈高的红火。
泰恒仰头看了半日,眼看那凤凰在空中飞舞许久,好似控制不住的要飞出湮世崖去再燃火焰,心下一叹,身后凤凰之形缓缓浮现,他微扬了头,喉间发出一声尖啸。
仿佛要烧尽一切的火凤立时停了动作,回以一声凤鸣,于渐小的风雨之中飞舞而下,落在了泰恒面前。
泰恒伸出手去,扶住了恢复人形的好友。
霖止体内凤凰血液仍涌动不息,浑身难受得像要炸开来,他昏昏沉沉的看了眼泰恒,身子一软,昏倒在泰恒身上。
——霖止仙君复活了。
仙界传了这样的消息。
月老赶到臻阳宫时,泰恒正为霖止讲着数千年前的事。
“那时我长姐与你父亲定了情,已是谈婚论嫁,可惜你父亲喜欢上了青龙族里的一个姑娘,他若单是移情别恋倒也罢了,偏生胆小怕事不敢言说,直到了大婚那日才忽然大了胆子与那女子私奔,我长姐新婚之日被人抛弃,受尽了耻辱。”
泰恒轻咳一声。
霖止叹了一道,递上了杯自己亲自沏的茶。
泰恒接了,继续道:“你父亲有一日忽然回来,怀里揣了颗蛋,说女子已难产而死,他失了族里地位,悔不当初,希望能与我长姐再续姻亲,我长姐气不过,赶他离开,那蛋落在地上,你父亲便疯了似的冲上来要杀我长姐。”
霖止头一次听得自己父亲的事便是如此荒唐,不由默然。
泰恒摇摇头,“想来你父亲早在消失的那段时日里便已神志不清,失了心智,他离开我族之后,我长姐担心不过,追上去看了一眼,便见他将那枚龙蛋掷入江中,自己也横剑自刎。”
霖止疑道:“那我体内为何会有你凤族血脉?”
泰恒长长叹了口气,“我那长姐虽恨极你父亲,却狠不下心来伤那龙蛋,她从江中将龙蛋捞出来,用自身精血修补了近一月,没想到你不但活下来了,竟还提前从蛋中爬了出来。”
他用一副看怪物的眼神看着霖止,霖止虽已习惯,却还是被那赤裸的视线看得极不舒服,垂了视线喝自己的茶。月老在一侧静听了半晌,此时忽然一拍掌,道:“然后你那长姐就将霖止扔在山涧之中,让我捡回了天宫月阁?”
泰恒赧然一笑,“我长姐原也没想到自身血脉会融入霖止体内,忽然见一个怪模怪样的玩意儿从蛋里爬出来,吓了好大一跳,扔下霖止就回了族中。她不愿别人知晓自己还与那负心汉有关系,便一直没有提起霖止的事,若不是霖止原形传出,我回族里逼问她,我还不知霖止竟也有一半血脉是我凤族。”
说罢,泰恒一扯霖止衣袖,道:“你如今已涅槃重生,凤族血脉觉醒,若能回族让我长姐见上一见,她必然开心——当年她虽遗弃了你,但到底心中有你,不然我此次回族,也讨不来她的血液助你涅槃。”
霖止放下茶盏,点了点头,“我明白。”
泰恒一笑。
如今霖止重获新生,身上煞气早随被烧毁的龙躯一同湮灭,再不惧会损害月老周身姻缘线,月老拉着霖止说了许久的话,好似要将积攒了许多年的话一并在今日说光一般,说得最后眼睛都红了大半,要落下泪来。
好不容易送走依依不舍的月老,霖止回头一看,泰恒还坐在窗边,闲闲逗着一只停在窗框上的雀。
霖止走过去,“可还有事?”
泰恒坐直了身子,“我还有一事要与你说。”
霖止问:“何事?”
泰恒吐了几字:“檀微仙君之事。”
霖止微蹙眉,抿起唇来,一副不愿再提之势。泰恒看他流露出这样排斥的模样,无奈道:“他非是你所想的那种人,我是原本就知晓你不会死,才从来不去干扰你的轮回,只是檀微从来不知,他又喜欢极了你,才会做出种种极端之事。”
霖止漠然道:“他若真喜欢我,又为何背信弃义,要将我双剑交与天帝?莫不是他的喜欢与誓言,还抵不上他待天帝的忠诚?”
泰恒咋舌,“你竟是如此想他——你那双剑非是他亲手所交,而是他与数百天兵交战之际,被归悟从他身上夺走送予天帝,你又不是不知归悟向来憎你,归悟的话,你竟也信?”
霖止沉默一阵,低低道:“纵然如此,他也不该为了续我之命,擅自利用朝棠与挽卿的x_ing命,此等狠毒心肠,我受不住。”
“他是被你的死逼疯了,”泰恒重重一叹,“此事的确是他做错,你若真不愿接受这一点,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有些你应当知晓的事,若不告诉你,便当真是委屈了他。”
霖止不言。
泰恒见他不反驳亦不赞同,就当霖止是默认,一一说起这些年檀微的事来,霖止静静听了,眉间痕迹愈发深长。
“我瞒着你的身份,让他在你的重复死亡下过了这么些年,他是什么样的人,你看了一半,我看了剩下一半,”泰恒站起身来,“霖止,一个对谁都能狠下心来的狠毒之人,要或不要,在你一念之间。”
说罢,泰恒朝外走去,门外一个小童跌跌撞撞跑进来,险些撞上泰恒,被泰恒轻巧躲过。
仙童连声道了几句歉,朝向霖止,“仙君,凝岳宫的人来求见仙君。”
霖止脑中正乱,一时未答,泰恒在一侧幽幽补了句“檀微正在水榕顶思过”,他瞥了泰恒一眼,随口应了。
凝岳宫来的人是辉盏,他手里抱了只长长的木盒。
一如当初挽卿抱着装了辉盏剑的木盒送至檀微帐中一般,辉盏抱着长盒走至霖止面前,打开了锁扣。
“当年仙君承诺替霖止仙君保存的双剑,如今辉盏双手奉还。”剑灵冷声道,“挽卿剑如今魂魄仍留凡间,阳寿未尽,待其命数了结,即可返回仙界,重归霖止仙君身边。”
霖止怔然片刻,手指抚上盒中静默长剑。
他问:“挽卿如此,朝棠又如何?”
辉盏咬了咬牙,“秋儿已在与水妖复朱交易,明日即可将朝棠灵体带回。”
他似是再也忍不住,将长盒塞进了霖止手中,衣摆一撩,跪了下去,“我家仙君说了,他与霖止仙君您姻缘已断,可双剑之缘若能再续,他便帮一把,免得再多一对伤心人——虽朝棠挽卿双剑入世本是我家仙君之过,但如今我家仙君代价已付,还求霖止仙君垂怜,去看看我家仙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