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线 作者:冉尔【完结】(28)

2019-01-18  作者|标签:冉尔

  易水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发了会儿呆,又拿起桌上的笔描眉。他本是长相艳丽的男子,稍一修饰眉宇间立刻荡漾起艳色,只是再好看的容颜里夹杂了愁苦,都看得让人心生倦怠,不过这时又有谁会看他呢?

  易水自嘲地笑笑,拿起红纸染唇,染完把那张血色的纸随手扔在地上,拎着裙摆跪坐在了屋子正中央。他面前摆着早已备好的喜饼和合卺酒,连酒盏都备好了,可易水知道今日无人与他拜堂。

  “也算是……成婚吧?”易水举起酒杯,对着窗外的落花晃了晃,仰头引下,眼角猝然滑落一滴泪,他慌张地抹去,喃喃自语,“今日……今日是兄长的好日子,我不能哭。”说完扔掉酒杯,趴在地上呜咽,“夫妻……夫妻对拜。”

  然而屋里又有什么夫妻,只有一个肝肠寸断的可怜人在自欺欺人罢了。

  易水跪拜许久,起身时泪已然干了,他把桌上的合衾酒端起,刚欲再倒,卧房的门竟然被人撞开了。今日喜宴,本不该有人来这无人问津的偏僻卧房,可恰恰是最偏僻的地方,竟然被易寒找到了。

  就像一团热烈的火,猝然烧进易水眼里,他捏着酒杯慌乱了一瞬,继而对着兄长行大礼:“兄长我……我不是有意穿嫁衣的。”

  他眼眶里的干涸的泪又涌动起来:“我不是要破坏兄长的喜宴,我只是忍不住,觉得此生再也不会有机会穿这身衣服了。”

  “我……我就待在这里哪儿也不去,请兄长与北疆公主成婚!”

  易寒脸上依旧带着面具,情绪被隐藏得一干二净,可易水还是能从兄长的呼吸声里觉察出隐忍的怒火。

  “礼已成,陛下不会在乎我与北疆公主是否有夫妻之实。”易寒的声音有些冷,“易水,你是否还愿意嫁与我?”

  “我愿意的。”易水跪伏在兄长脚下,嗓音软糯却坚定,“只要兄长肯娶我,无论何时我都是愿意的。”

  “既然愿意,你为何要躲在这里?”

  易水畏缩了一下,咬唇不答话。

  “你怕我真的娶她。”易寒俯身,捏住了他的下巴,逼迫他仰起头,“怕我不再喜欢你,怕我以前的保证都是骗人的。”

  “我……”

  “说实话!”

  易水被兄长隐忍的怒意吓住,含泪点头:“兄长,我信你,可我也怕你我之间的感情如镜花水月。”

  “我真的很爱你……”他拽住易寒火红的衣衫,“爱到恨不能冲出去阻止你娶旁人。”

  “可是我不能!”易水猛地提高了嗓音,“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阻止你,唯独我不行,因为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他忽而把心底埋藏了许久的话一股脑都说了出来:“你忍辱负重为了我,篡权夺位也是为了我,兄长……我……我是这世间最幸福的人,也是这世间最痛苦的人。”

  他幸福于易寒毫无保留的爱,痛苦于无人撼动的现实。

  易寒听完,攥住了酒杯:“合衾酒?”

  “为兄不在,你怎可擅自喝?”言罢,抬手一饮而尽,“愿你我永结同心,白头偕老。”

  寓意是好的,可当易水看见兄长把酒饮下时痛不欲生:“兄长,你不可在今日陪我。”

  “有何不可?”易寒哑着嗓子逼近他,那身喜服把易水身上的衣裙也烧着了,“为兄已经把公主娶进了门,负你至此,怎可一错再错?”

  易寒见他还要挣扎,终于动了怒:“易水,为兄心里的苦不比你少,我对你的爱亦不比你对我的少。”

  “你可知我寻你多久?”易寒将易水反压在身下,喘息道,“整个京城都快被我翻遍了,我怕你因为这场婚事离开我,也怕你亲眼见我与旁人成婚肝肠寸断,我想你走,又想你留,我忧你心伤,可最终依旧会伤你的心。”

  “为兄……为兄恨不能……”易寒的嗓音低沉下去,悲伤地亲吻易水的后颈。

  易水倒是慢慢安稳下来不再挣扎,转而翻身抱住易寒的肩,安慰兄长:“我懂的。”

  “是啊,你虽是个痴儿,却什么都懂。”

  易水亲亲兄长的脸颊:“我懂兄长爱我。”

  “那你可懂为兄亦难过?”

  他垂下眼帘,哽咽道:“懂。”

  “那便莫要再拒绝。”易寒按住易水的肩,“今日就与为兄成亲。”

  这回易水终是没有再抗拒,爬起来抱住酒壶,磕磕绊绊地到了两盏酒,等交杯时欣喜得不敢看易寒的眉目。他当真是容易满足。无人贺喜,甚至无人知晓,连最简单的天地都没有拜,易水却已觉此生无憾,他喝完,面颊微醺,倒在兄长怀里神思缱绻。

  而易寒将他抱起,那身嫁衣的裙摆拖在地上,仿佛展翅欲飞的蝶。

  “既然嫁与我,日后变要改口了。”

  “叫我相公。”

  “易水,为兄是你的相公了。”

  他含泪点头,搂着易寒的脖子呢喃了一声“相公”,红潮便从双颊漫到了脖颈。

  这是一场简陋至极,无人知晓的婚事,却是易水此生所托,他不觉得自己可怜,反倒幸福得浑身发抖。只要能嫁给兄长,再多的苦他也吃得。

  易寒推开了门,抱着易水走出卧房,却在院前的绣球树下撞见了同样身着嫁衣的北疆公主。易水也见着了兄长名义上的侧妃,仿若看见世间最热烈的一朵云,正不遗余力地燃烧着。

  他羞愧万分,揪着嫁衣挣开易寒的手,跪拜在地上,颤声道:“请公主原谅大皇子今日的唐突,切莫告之陛下。”

  “一切都是我的错。”易水垂下头,不顾易寒怒火中烧的视线,一字一顿,“与大皇子无关!”

第27章 看舞霓裳羽衣曲,后庭终开苞

  他知此举无异于火上浇油,也因耻辱咬破了双唇,但他同样明白,如今的易寒禁不起再犯错。

  于是易水跪在地上,定定地注视着绣球树下的一抹朱红,与她同样燃烧着,谁也不比谁更黯然。易水不知自己在易寒眼中如同跳跃的火苗,虽行大礼,腰杆却挺得笔直。

  他不是跪地位,也不是跪身份,他跪得是兄长,是一段荆棘遍布的前路。他虽然跪着,却比任何人站得都要挺括,虽然在哀求,却比任何言语都要坚定。

  易寒的目光渐渐痴了,硬是把易水从地上抱起来,当着北疆公主的面吻他,吻得颈侧被易水挠出浅浅的红痕,吻到局面无法挽回,万劫不复。

  那些控制不住的情丝缠绕在他们身旁,任谁都无法将他们分开。

  花又落了一些,公主拎着裙摆沉默不语,不看易水,也不看易寒,却望地上残破的花瓣。

  “真是怪异。”公主终于开口时,嗓音里满满都是凄凉的自嘲,“我因为无法反抗才被选来和亲,嫁的竟是个无法反抗只得娶我的皇子。”

  “……也是一个杀我几万族人,与我族有血海深仇的皇子。”

  “可你竟与我的境遇无甚分别。”公主转了个身,背对他们望天上的太阳,“真可笑。”

  易水听不得旁人诋毁兄长,急得要反驳,肩膀却被易寒按住了。

  “朱铭,你知道吗?”公主似是知他心中所想,回头嫣然一笑,“你身边这位小公子见你,眼里是纯粹的快乐,而你见他,亦快乐,只是你的快乐是压抑的快乐,你在克制自己的感情,因为你是皇子,你要护他周全便要时刻保持理智,沉溺于一段感情无异于自取灭亡,也是置他于死地。”

  一番话下来,惊住了易水。

  公主却自顾自地说下去:“朱铭,若不是我曾经看过同样的眼神,我不会相信你的深情,这世间除了你身边这人,怕也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相信了。”

  “我自然信。”易水悄声嘀咕,与兄长十指相扣。

  “可再怎么深情也抵消不了我对你的恨意,你杀我那么多子民,害我北疆世代为奴为婢,我恨不能割你的皮,剜你的r_ou_,但我不能。”公主用手绞碎满掌心的落花,“因为我做什么,都关系到我的母国。”说完,转身就走,丝毫没有留下的意思。

  易水不知怎么的,抬腿就要去追,结果被黑着脸的易寒硬拽回怀里,二话不说就拉进了卧房,丢在床榻上扒光了衣服,可怜兮兮地并着腿满床爬。

  “兄长……”他欲言又止,忍不住往窗外望,“公主……公主说得……”

  易寒停下脱衣的手,冷然道:“你觉得说得很对?”

  易水小心翼翼地点头。

  “站在她的立场上是对的。”易寒将红袍扔在地上,俯身压住他乱动的腿,“可你想想,北疆入侵我边疆,多少百姓惨死在战乱里,又有多少无辜的人在睡梦中被铁骑夺去了x_ing命?”

  “这……”

  “这就是战争。”易寒冷漠地勾起唇角,“你不能说她是错的,亦不能说我们是对的,但站在每个人的立场上,每个人都是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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