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刺 作者:芥末君【完结】(51)
他吼道:“你就那么喜欢他?你——你就不能好好看顾自己吗?”
谢清迟被他扯住衣领,自然便仰起了头。那双温柔眼眸大睁着,瞳孔却涣散无光,祁云从其中看不到自己。他深吸一口气,忽然察觉自己可笑。身体和未来是谢清迟自己的,他爱怎么糟蹋都与祁云无关,他哪儿来立场去关心、去管束他呢?
谢清迟久久不说话,祁云抓住他衣领的手也渐渐松了劲。或许是这千里辗转最后相遇的奇迹,又或许是误会被澄清之后反弹的情绪,他竟然有种错觉,他能与谢清迟平等对谈、不必再压抑对他的关心与在意。但那当然只是错觉。他们是施恩人与受恩者,是一场关于复仇与性的交易中买卖双方,他们从来就没有更深层次的关系。
是祁云僭越了。
马儿在原地打着响鼻,小步地踱着。今日天晴无风,周遭寂静,祁云只听见自己猛烈的心跳与呼吸。谢清迟安静地坐在原地,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祁云也希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愤怒犹在,又无可奈何地发酵成一些无法言说、只是堵塞在心底的沉重情绪。他为自己的冲动与自作多情感到羞愧。
祁云松开手,反身回到了车辕上。早春乍暖还寒,明明有阳光洒落,他仍然感觉冷。
车轮重新辚辚滚动,绕过一座山岭,崖下又响起流水潺潺。与第一日同样的青山碧水,但祁云这次没有心情再观赏了。他木着一张脸,仿佛这样就可以压抑住心中一切情绪。晴天暖日,只有这马车上是沉寂黯淡的。
谢清迟忽然道:“离开襄阳时,我受了点伤。今天该换药了。”
他的声音像是打破了一种结界。他提起的是毫不相关的话题,但祁云奇异地理解了:谢清迟在安慰他。他无法反驳祁云说出的那一番指责,只能靠提起这个话题来告诉祁云,他的确是有立场对谢清迟表示关心的。然而他需要的只是这些吗?祁云心中一团乱麻,从祁家堡之变开始的事情尽数堆在心上,根本拆解不开。
祁云没有答话,两人之间仍然是沉默。
马车在申时抵达了下一个城镇,时辰尚早,但今日内是赶不到下一个宿头了。祁云依旧在客栈开了两个相邻的房间。谢清迟自行回房了,祁云却出了一趟门,再回来时,带着白布包起来的伤药敲开了谢清迟的房门。
谢清迟看不见,房里便没有点蜡烛。祁云点燃烛台,移到床头,冷声道:“伤在哪里?我帮你换药。”
谢清迟道:“在腰上。”
他解下青色外衫,又掀开中衣,露出了腰腹部位一圈纱布。那纱布反反复复缠了几层,仍然从其中渗出黑红色血痕。看那痕迹,伤口必然不浅。祁云起初听谢清迟说他受了点伤,只以为是寻常伤口,见这样情况,不由得呼吸一顿。
伤处边缘已经开始结痂,药液、血液与纱布,三者粘连在一起,硬扯开怕是会再次崩裂。祁云小心地剪开纱布,见到一条三寸来长、窄且深的伤口,看来应当是剑伤。祁云拿银针仔细挑干净伤口里残留的纱布纺线,伤口被反复触碰,未愈合的地方又渗出血来。他加快动作,将药粉洒上,重新包扎起来。
整个过程里,谢清迟没有发出声音,甚至连呼吸都没有变过。
祁云道:“你不疼吗?”
谢清迟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明显的茫然:“还好。”
祁云抬头去看他的脸。谢清迟额头上冷汗密布,原来不是不疼的,只是习惯压抑疼痛,不曾表露出来。祁云手上都是处理伤口留下的血污,不好直接触碰,便随手抓起一块纱布,给谢清迟擦去了冷汗。谢清迟因为这突兀的接触而轻微地颤了一下。他本来是智珠在握的那类人,现下因为看不见,反而显出一种特别的脆弱。
祁云不再看他,视线下移,落在敞开的中衣下,谢清迟上半身的两处伤疤上。那伤疤一处在大臂外侧,是菱形的,颜色灰暗;另一处是他上次在苏州灵岩山上留下的剑伤,已快要看不见了。
从最初他就注意谢清迟的手白皙如玉,此时再看,他身上大部分的肤色都是这样,只有几处伤口还留着暗色的疤痕。祁云想,那些暗色伤疤必然是伤在谢清迟看不见的地方,又或是伤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因为看不见,所以不能很好清理伤口。
那时他身边没有祁云。
可那时顾友青在哪里呢?谢清迟那样喜欢顾友青,他又在哪里呢?他为什么就配得上被谢清迟这样对待?
祁云不觉间又生起气来,呼吸渐渐急促。他不擅长处理这种突如其来的愤怒。他不知该如何发泄,只是突然有了一种冲动:他想亲吻谢清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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