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既不提家事,也不提朝政,就只顾着眼前这片洪水、这些灾民,相处得反倒更挺舒服。宋时带他到高地慰问抢救出来的灾民,将县里送来米粮等物拿去给灾民煮粥分食。等大雨停歇,地面上的水稍退,便叫里长带头,各甲十户百姓互相帮助,抢救各家还没被水冲走的东西。
屋子还撑得住的,就先回家居住;家已经被大水冲垮的,就在干净场院里用竹竿、油布搭起帐篷暂居,等着地面干了再重建新房。吃喝穿用仍是县里供应,由僧人在百姓聚居住外架起长棚,早晚煮粥、烧热水,不叫他们直接喝生水。
他倒也不白供这些人,而是搞了个以工代赈:壮年男子都下田挖沟渠排水,清理田中沤烂的庄稼、水冲来的异物,更将腐尸搜集起来,找远离水源的地方深埋。女子就照看孩子、洗涮缝补、烧水熬药、缝制帐篷,或是编些竹筐、竹耙之类清理污物时用到的工具。
干一天算一天的工分,工分换钱,大锅烧饭,让这些郑朝百姓提前五百多年进入社会主义。
宋县令回去后则是找乡绅富户募捐了一场。
那几位受方提学教导过的生员听说宋舍人正冒着大水赈灾,想起他曾经为了救他们参加本地院试的壮举,顿时“意气素霓生”,以当日带头打架的赵悦书为首,凑了十几石粮食,带着老实能干的家人来帮他施粥。
众人见面寒暄,提起旧事,桓凌才知道宋时已经中了秀才,还是在汀州府院试考到的前三。听到这消息,他简直比自己考中了还骄傲,激动地问那些书生可还记得宋时院试的几篇文章是如何做的。
他师弟事多,不合花心思背旧文章,这些书生又没正事,倒可以问问。
林泉社一干书生原先都把目光落在宋时身上,他一开口,众人才发现,他也是个不俗之辈。他从京里千里迢迢急赶到福建,到武平后没来得及洗洗风尘,就又投进了救灾事里,其实已经有了几分憔悴之色。可他再是憔悴,依然仪容都雅、风神俊秀,掩不住眉目间清华之气,一看即知不是寻常人物。
众人歆羡不已,忙问宋时他是什么人。
宋时知道这些书生冲动起来不管不顾,怕他们知道了桓凌撂着公职不去上任特地来看他,哪天顺口说出去,会害桓小师兄被御史弹劾,便含糊应道:“这是我一位兄长,从京里过来探望我们父子。诸位唤他的表字伯风便是了。”
又给桓凌介绍那几位不打不相识的才子。
引荐到最后,他才发现,不光书生们来了,就连被桓文强买到县衙,差点导致宋时跟他们结怨的李行头也来了。不过这回他没再扮女装,而是换了男装,矮小的身材便不大显眼,整个人都藏在了书生们身后身后。
赵悦书主动把他拉出来,说道:“乡间没什么可吃的东西,庄户手脚又粗,我便把少笙带来,叫他给咱们备些精致膳食。”
宋时一看见这位李前行头便想到绯闻,想到南风,想到自己要被当着桓小师兄的面出柜,顿时寒毛直竖,下意识看了桓凌一眼。
幸亏桓师兄是个正人君子,不懂个中隐情,只以为李少笙是厨子,还替他答谢:“这几日三弟忙着水患,无心饮食,确实该吃些补养的东西,多谢各位君子费心。”
赵悦书满面春风地说:“伯风兄何必客气,若不是宋兄成全,我与少笙也……”
宋时干咳了两声,强笑道:“堂上诸贤济济,都是朝廷未来的栋梁。难得贤兄们到此,岂可不为百姓们筹划生计,而只谈些私事?我这几日算着大水冲走的粮食与淹没的田地,眼见的明年秋粮难完,只得上书朝廷,请求减免税粮。还望诸贤领本地乡绅里老一同上书。” 推荐本书
他开口把这场见面拔到了为国为民的高度,赵悦书也不好意思再炫耀自己美人在怀的小日子,惭愧道:“宋兄说得是。这样大的雨,连城里的屋子都淹了不少,我们也见着了灾民之苦,定要用心做几篇文章向朝廷请赈。”
李少笙朝着宋桓二人行了个揖礼,笑说:“几位公子且谈正事,小的便去厨下安排了。”
赶紧走吧。
宋时抢在前头说了句“李小哥且去”,又抓住赵悦书的腕子说:“赵兄文采出众,来时也亲见了水灾后哀鸿遍地的惨状,必定能援笔立就,第一个写出请朝廷赈济书。”
赵悦书被他高高捧了上去,彻底顾不上炫耀他跟李少笙的好日子,冥思苦想起了文章。
宋时叫人送上笔墨,这群书生便围着桌子、对着窗外,甚至踱出院子,看着外头被水冲得一片荒芜的土地和面容愁苦的灾民们构思作文。唯有桓凌不用跟着他们写文章,而是跟宋时走到田庄门外,对着满地泥泞研究重新划分地界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