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观魇影记 作者:影小匣【完结】(35)
在哪里见过呢?
又是什么时候?
旋即,安桐想起来了。他嘴角浮起无意义的笑意,向袁悯道:“那天,白隐寺里抢丹药的,是你。”陈述语气,没有疑问句的升调。那日白隐寺,一个身手不凡的蒙面者潜入,带走了苏瞳炼制的半成品仙丹,随即无踪无影。
安桐只看清了那个人的眼睛,也记住了那个人的眼睛。
二十多年后后,人会老去,可眼睛中某种缥缈可确乎存在的东西不会改变。那是人由内而外的底蕴,虽然随时间推移愈发复杂、愈发深厚,但剥除异物,青年的初心尚且有残留的痕迹。
袁悯道:“被安大公子记得深切,袁某荣幸。”
安桐盯着尉迟令:“你服用了丹药?”
袁悯称尉迟令为“老师”,极可能那颗丹转手到了尉迟令那里。怎么,那颗长生不老的丹药成功了?
尉迟令摇摇头,动作之轻微,像被蚊虫叮上后下意识的反应:“不是我……不过,我来找你,与此有关。”
嘉辉元年。
蜀州修竹,夏季,烈日毒辣,水稻田干涸,枯死的粮食蔫在皲裂的土地里。祸不单行,春末方有苗头的瘟疫在被旱灾摧残的修竹愈演愈烈,无形中夺去数千生命,坟地里里外外都睡满了人。
数月,修竹人哭累了喊累了,当巫师的法事也终于因为无用而消停后,万马齐喑。
天神连一滴雨都舍不得下,蒸蒸暑气让构成世间万物的线条扭曲、变形,活人也和死物一样颓靡,状如行尸走肉。
于是,两个人影和一串声音在死寂的修竹倍显突兀。
“乞儿!乞儿!乞儿……”一位身形佝偻的老妪被同样年迈的丈夫扶着,沿路呼喊,艰难地转动不太灵便的脖子,本就突出的眼珠由于瞪圆了像是要跳出来。她的丈夫沉默寡言,只掺着她,不出声,但急急移动的视线里有和妻子同等的焦灼。
两人花了一上午的时间走遍了田间小路,依然没寻到他们口中的“乞儿。”
这些天他们磨破了鞋,衣服上的刺绣也被枯枝断木钩坏了。
举目望去,只有死掉的植物和死掉的人,哪有什么活物。老妇人哀哀地呻唤道:“哎呀呀,老头子,乞儿不见了呀,乞儿不见了呀。”
老人用手一下一下地顺着妻子的头发。
忽而两人背后那间小茅草屋的门开了,一个稚嫩而虚弱的童声道:“爹,是程伯伯和程奶奶哩。”小女孩的父亲也走了出来,对上老夫妻二人的目光,叹道:“程叔,程婶,你们这是何必嘛,乞儿是别人家的孩子,找到了他,你们还养他不成?”说罢,扫了扫二人蒙尘的装束,不忍似的啧啧两声。
小女孩的母亲一把将女儿和丈夫拉回来,“嘭”地关上风烛残年的破木门,泼辣道:“你两个背时鬼,瞎操心别人的事作什?人家不像咱家缺衣少食,就缺个娃娃,让他们找去,看他们找到死找不找得到……”
程氏盯着茅草屋愣了一会儿,程老拽了拽妻子的衣服,拖她走了。
程氏不甘,接着喊:“乞儿……乞儿……”
日照当头,热气更加可畏。
夫妻俩走到了白隐寺那座山的山脚,因着腿脚不便,只在上山的小路口相互扶持着扣了三个头。山道被上香拜佛的人踩的很是光滑,粗糙的泥路竟然呈现出莹润的感觉,像是由黄褐色的玉石铺就而成。
绝望的氛围弥漫,近来少有人再上山,那“玉石路”便兀自孤独着,被病怏怏的草木包围。
炎阳的金光顺着山路滚下来,携着热浪。
“程叔,程婶。”
老夫妻耳朵不好,叫他们的那人走过来拍了拍二人的肩膀,他们才觉察到有人。来者一手一个把跪伏着的老夫妻扶起来,两人一看,发现是刚才那小女孩的爹。
程氏道:“延山?”
程老给妻子抹了抹膝盖上边的尘土,抬眼看了看来者。
“程叔,程婶,不怕你们笑话,我是背着梅子出来的。有些事情我还是想和你们说一说……”延山诚恳道:“那乞儿的爹是得了瘟疫死的,他娘也感染了,就算官府的救济到得了,他娘不被饿死也要被瘟病拖死……现在他自己还染了病,我知道二老疼那孩子,但捡回去一个病苗,对二老也不好啊。”
程氏惊道:“你说乞儿病了?”
“可不是嘛,所以说您两位就……”
程氏:“延山,你知道乞儿在哪?”
“不是我咒那孩子,他病得重,天神仙君全部来了也救不了。二老听我延山一句,你们要真喜欢他,筹备一口棺材就行了,让他沾了你们的福气,风风光光地走。死后有住处,乞儿到了阴府一定会感念二老的恩德,好好护着您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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