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人声,少年的第一反应是侧过身,紧紧抱住那寸草不生的土堆。
程氏:“乞儿,来,跟奶奶回家哩。”
少年想把伸出双手的程氏推开,但想到自己染了病,缩回了手,怕老夫妇由于激动离自己太近,于是乖乖站起身,立着不动,对于老妇人要他“回家”的要求不置可否。他一个人呆在这里陪母亲,太久没说话了,加之口干舌燥,嗓子处像卡了一道生锈的闸门,拧不开,一时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程氏似担心惊扰了小动物:“乞儿乖,和奶奶、伯伯回家好不好。”
程老拙于言辞,只附和妻子点点头,道:“回家。”
什么“我已经没有家了”之类的话,少年到底没说出口,万千情绪都和着所剩无几的唾液咽下肚了,面上只留令人心酸的淡然。
少年当然想跟老夫妇回去,程老的家有足够三个人挨过旱灾的粮食和舒适的床榻,夫妇还能给他亲人的关照和温暖。只是他身上带着会传染的病,快要死了,不能因为自己的私欲连累两人。
终于,少年拧开了闸门,沙哑道:“我不回。”
程氏上前了两步,刚一动,少年便调头往相反的方向跑。饥饿、口渴、眩晕这些□□上的痛苦,和脚下的石头、草枝不分伯仲,各自施展神威,拖拽着少年,让他几步一个趔趄,跑得偏偏倒到。
没跑多远,少年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
“人各有命,苏求光想在寒门养一只凤凰出来,痴心妄想,这不,被上天惩罚了吧!”
“苏家这孩子也真是可怜,没了爹没了娘,自己又惹上了瘟神,被程叔程婶抱回去吊了几天命,还是……哎。”
“天妒英才!天妒英才!”
“好在老天没有迁怒,不然程叔程婶帮了苏家那么多忙,早就惹祸上身哩。”
“哎哟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往那门里跨什么跨,晦气晦气!给我到你爹那边去……延山,你死哪去啦?闺女你不要啦!”
“抬出来啦,抬出来啦,乡亲们,我们散开一些,散开一些。”
“爹爹!”
“延山你是不是要翻天,居然跑去抬棺材!我剩下几口米给你吃,不是要你去糟蹋自己的……好哇,你敢瞪我,我看你脑壳就是坏了,不灵光!木木,我们走,今天你爹连锅底都没得舔……”
“……”
苏瞳睁开眼睛。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和女人的怒骂声穿透力惊人,隔着棺材板,硬是把他这个“死人”的眼皮撬开了。撇开闷闷的空气不谈,棺材里有软软的褥子,配合富有规律的轻微颠簸,倒是个睡觉的好地方。
苏瞳仔细听了听,外边凑热闹的人大都谈的是自己,切切察察里有叹惋,也有自以为是的“客观评价”,同时幸灾乐祸、阴阳怪气的刺耳杂音还穿插其中。震得脑袋突突发痛的喧哗,岂是一个“热闹非凡”能够概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