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谷里的风很大,吹得她单薄的身体晃晃悠悠,她张开了双臂模仿老鹰在空中滑翔,可胸口处的心却要破膛而出。跳下的那一刻,她好像在崖边看到了尹臣隐匿在火光中的眼睛,她庆幸身后是万丈悬崖没人会下来找她的尸首,要不然,她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肯定会被人以为是谬传。
瑞辰十三年岁末的晚上,祈州真的来打赵州了,赵琀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却没想到是以飞身悬崖的方式告终。她的死并没有太大的作用,只是她自己不想被人抓到,亡国的公主成为谁谁的姬妾,这实在太难堪了。
君临站在崖边目睹了赵琀飞身跳崖的全过程,不禁在心里佩服这样的女子,他走到崖边往崖底看了看,虽然深不见底却隐约可以听见水声,他想如果赵琀幸运应该不会死的太难看,可好好的一个人最终成了鱼食也着实好不到哪去。
“世子,救王后的那块玉应该也随着玉华公主落入了崖底,要不要派人去找?”
君临摆摆手表示不用了,赵琀已经死了,传说那块玉是随她而生,理应再随她而亡,“随我回去,今日之事半点风声都不得传出。”他转身,带着身后的黑甲迎着火光消失在夜色中。
☆、桂花林里重遇君
急遽的风声鼓胀了整个耳道,呼啸的厉厉作响,像是黑夜鬼魅的狞笑将人撕裂。黑暗里传来怒吼的滚滚声,如同猛兽饥饿的咆哮,从刺疼的空气里都能闻见从它张开的血盆大口里传出浓重的腥臭,似乎在等着吞噬她这个被风撕碎的身躯。
赵琀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大梦,她又看到了自己飞身跳下悬崖的那一幕,可是这次她不是在跳,而是在看着自己跳,所以她认定自己是在做梦。她想动动手来掐掐自己,但发现手脚像是被什么力量压着一般,怎么使劲都动不了,她又张嘴想喊人,张了半天声音却又出不来。
除了脑子还能运转外,她似乎什么都干不了。她在想自己可能还没死,如果死了,怎么还能做梦,而且此刻她迫切的想睁开眼睛,因为,她感觉有点饿了。她使劲把所有力量都用在眼皮上,忽然从胸口处传来一股热流,让她的眼睛一下子睁了开来,睁开的一瞬她听见耳边响起一声嚎叫,“诈尸啊。”
“念清你这个混蛋。”仅七个字就扯得赵琀嗓子生疼,而她更难以置信刚才的嘶哑声是传自她的嘴,她记得曾经有个人说她的声音好听,如今那人恐怕再听到只会觉得恐怖。
“玉华你觉得怎么样?”
“道缘师傅。”赵琀看这眼前这个花白胡子花白头发,穿着道士袍手拿拂尘的老人,问道,“我是不是还没有死?”
“师傅师傅,你确定这不是诈尸?”念清躲在道缘身后,一脸惊慌。
“念清你这个王八蛋。”
赵琀的手腕被道缘捏在手里,按了好半天后,道缘摇了摇头表情凝重的问,“玉华,你有没有觉得那里不舒服?”
“我哪里都不舒服,浑身上下像是拆了又重新装上一样,哪哪都不像是我的了。”她有气无力的说完,转头瞪着念清,凶道,“念清,我要喝水。”念清乖乖的给她倒了杯水喂她喝下,等嗓子润得差不多了,她才又说,“道缘师傅有什么你就直说。”
“玉华,当日念清将你送到道观,你七魄已散三魂也已在身外游离,我替你做法七七四十九日才勉强将你七魄给招了回来。好在你非常人,出生便带着一块白玉,我利用你胸前与你精元相通的灵玉,将你三魂七魄暂时封在玉里。”道缘停在这里,又看了赵琀两眼继续说,“虽然,你的魂魄封在玉里,我却想尽办法也无法再将玉里的魂魄引渡回你的体内,不过幸得这玉与你融为一体你才能够醒过来。”
赵琀皱着眉把道缘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两遍,似乎找到了问题所在,“我之所能醒是因为我胸前的玉,如果这玉没了我是不是就得重新再死?”
道缘看着她无奈的点了点头,“你的魂魄游离在你的体外,靠着这块玉镇压在你的身上,却又不是完全归元,所以,必须找到能使魂魄归体的办法。”
“是不是说,我既不是死人也不是活人,天地间怎么可能允许我这样非死非活的存在?”
“我早说过你非常人。”道缘回答。
赵琀眨眨眼想这问题大概道缘也回答不了,也就不在纠结自己是死是活,于是问道,“我睡了多久?”
“大半年了。”念清开腔。
道缘看着赵琀又说,“你先好好休息,既然你能醒来身体就应该可以慢慢恢复,至于魂魄归体的方法,我最近在一本上古秘籍里找到些方法。”接着,又对念清说,“你好好照顾玉华,别惹她生气。”说完转身离开了房间。
念清趴在赵琀的床头,一脸讨好的笑着,“你终于醒了,你都不知道我刚把你捞上来的时候你筋骨全都断了,呼吸也没了把我吓得半死,我背着你跑死了三匹马才赶回观里。开始的几个月你连一点呼吸都没有,直到最近你才渐渐有了呼吸。”
“别以为你和我说这些,我就会放过你。”赵琀一脸的轻描淡写,转而又问道,“赵州被灭了以后呢?”
“这才是最奇怪的,赵州没被灭啊,你父王还是赵王,赵州百姓还是该干嘛干嘛,只可惜把你弄到了这不人不鬼的地步。”念清一脸惋惜的盯着赵琀的脸,又说,“祈州花了这么大工夫打完你们,却当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呀。”
“你以为君临和你一样属猪。”赵琀想了想或许可以猜到君临的心思,赵王还是赵王,不见得赵州社稷还是赵州的社稷。君临这么做是不想过早引起与其他三州的矛盾,他直接拿下赵州皇宫控制赵州王室,却让人连祈州的兵怎么进的炎城都不知道,他利用瑞辰帝的圣旨,堂而皇之的出现在炎城也不会起疑,这样的高招真不愧为天下第一公子。
念清推了推赵琀的肩膀,“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等我好了要怎么弄死你?”
念清大惊,急忙解释,“那晚,我赶回崖边时只见到你头也不回的跳了下去,我连祈州人还没走完就下去救你了。”说到一半他就在赵琀凶悍的眼神中投了降,“好吧,我承认是我不该把你带到崖边,给你跳崖殉国的机会,我承认是我没搞清楚你家的地形,我承认是我把你害成了这样,但我能不能恳求你,念在我把你背回来的份上,放我一条生路啊?”
“要是这段时间你能好好伺候我,我就考虑放不放过你。”赵琀闲闲的又说,“我饿了,给我弄点吃的来。”
念清很怕赵琀这个女人,源自小时候对于公主的敬畏,虽然在相处过程中,他发现这个公主并不可怕,但当听命已成为习惯时,有些事情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了。
这个道观对于赵琀来说也是非常熟悉,她是赵州关乎国运的圣物,总得有几个得道高人陪着,道缘就是其中一个,也是随着她东奔西走最多的一个人。所以对于赵琀来说,道缘会救她并不稀奇,更何况她母亲临死前将她托付给了道缘呢。
赵琀花了半个月的时间,让念清研制了很多润喉的药,才把声音变了回去。她用好听的声音又使唤了念清大半月,才能自己下床渐渐的走上两步,不过长时间的站立会让她气虚,更多的时候她都是坐在念清给她做的轮椅上。
道缘花了很长时间的心思研究,把赵琀渐渐的调理成正常人的样子,只要不过多走动,她的体力还是可以支撑的。尽管如此,赵琀还是愿意坐在轮椅上让念清推着,因为现在的她比过去变得更懒了。
八月,山里的桂花开了,念清推着赵琀去看,赵琀坐在轮椅上托着下巴对念清说,“现在是瑞辰十四年了,再过几个月就是我一周年的死忌,记得给我买点好吃的。”
“呸呸,你还没死呢,师父肯定能找到救你的办法。”念清呸完了还逼着赵琀也呸两声才放过她。
轮椅压过落在地上的花瓣,把幽幽的清香也碾了出来,枝头上垂着的小瓣金黄,藏在绿色的叶子里,香味好像是偷偷的跑了出来。今天的阳光很好,在山里面一照,把赵琀的相思也给引了出来,她在想那个叫尹臣的人现在又在干嘛。
“念清,推我去大殿转转。”
赵琀一声令下,念清乖乖的推着赵琀朝着山腰的大殿走去,半个时辰之后,赵琀开始懊恼来大殿的这个决定。因为,在大殿的中央她看到尹臣还有她身旁的漂亮女子,于赵琀而言,她有一种一半火焰一半冰山的感觉。
她躲在殿里的大柱子后面,偷偷的看着尹臣,也看着尹臣是如何与身旁的女子说笑。女子从跪着的蒲团上起来,尹臣会伸手搀扶,女子要去上香,尹臣自然而然就会帮忙,总之这些画面都有意无意的蛰疼了赵琀。
念清顺着赵琀的视线看到尹臣,又来回在俩人之间穿梭。他推了推发傻的赵琀问,“那公子是欠你钱吧?”
赵琀回头凶狠的瞪着念清,念清又说,“你这么直勾勾的看着人家,不是欠你钱就是欠你命,你这个人记仇,要不然你不会盯着人家。”
赵琀觉得她内心的那点小相思,小感伤,还有那么点小爱恋,就因为念清这几句话统统化为泡影了。她依然盯着念清,用眼神将此人千刀万剐。
念清一脸不以为意的看着她,说,“那位公子看过来了。”然后抬眼将视线投过去,又说,“他走过来了。”
赵琀本来三魂七魄就没归位,听到念清这么一说,差点把剩余的精元都给吓飞了,她不敢回头,只是恐吓念清说,“推着我跑,快快,要是我被发现了,你就死定了。”
念清把轮椅转个方向撒腿就跑,边跑余光还扫向身后,尹臣居然真的跟了过来。他推着赵琀又跑到了香气馥郁的桂花林,赵琀却突然从轮椅上跳了下来,吓得他赶忙停步看赵琀有没有受伤。
“别跑了,背我上树。”
念清背着赵琀躲在浓密的枝桠里,赵琀的轮椅独留在一片空落之地。尹臣踩着桂花悠悠走来,环顾四周不见刚才的人影,她在轮椅上坐了下来支着额,似笑非笑的对着面前的空气说,“姑娘,我们又见面了,上次一别未来及问得姑娘芳名,不知姑娘这次可否告知?”
赵琀躲在树枝后面小声说,“下次,如果我们能再见一次,我就告诉你我的名字。”她又闻见了尹臣身上的香,不同于桂花的馥郁,那是一种类似草木的香气,有点像竹子。赵琀觉得这香气一定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因为一个人身上的香,怎么可能穿透这整片的桂花林。
“一言为定。”
尹臣走后,念清背着赵琀从树上下来,摸着下巴眯眼看她,“你是欠这位公子钱,还是欠了人家命。”
赵琀自此没再瞪念清,而是耸拉着肩膀自己往回走。念清推着轮椅跟在她身后又说,“你刚才跟逃命似的让我带你跑,就是因为怕这位公子知道你名字?”赵琀不理他,念清又说,“你瞎说个名字不就好,为什么一定要跑。”
赵琀叹了口气,无不哀怨的说道,“女人的心思你最好别猜。”她从小就认识念清,念清是道观的俗家弟子,是道缘在观外收的徒弟,赵琀为道缘的此举感到庆幸,要不然,念清一定会是个吃喝嫖赌强抢民女无恶不作的二世祖。当然,凭着念清的长相,去做个小白脸也是完全可以的。
念清跟在赵琀身后不见她说话,想了想后,说,“也不知道后山的野鸡多不多,如果没野鸡的话,应该会有很多野兔子。”赵琀还是低着头继续走,他又说,“这不是回去的路,你走错了,来来,你坐上来我推你回去。”
赵琀回头恶狠狠的盯着念清,“我要去吃烤野鸡,你给我去抓,再去河边抓两条鱼,到山里砍一截大竹子把鱼包在里面。”越说她越觉得饿,只得坐上轮椅发狠,“快推着我去后山,观里青菜实在太难吃了。”
夜晚的山沟沟里,赵琀抱着一整只烤鸡一边啃一边还在想,尹臣身边的那个女子会不会是她的妻房。于是,她把这个问题抛给了还在为她烤竹筒鱼的念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