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梁国求和以来,已过了半月,皇帝命宋誉驻守肃州,封骠骑大将军,正是宋誉的爷爷曾经有的封号。原是好事,可不知皇帝是听了什么样的谗言,竟让宋誉在西境修整如初之前,无召不得返京。如今西境最大的问题,就在禹州固石村。
这几日宋誉得了皇帝的旨意,在拟着和谈条约,他只会舞刀弄剑,咬文嚼字的事他哪里懂,只觉得自己一个头两个大,苦不堪言,常会想着要是此时薛从在就好了。
午间正是困倦时,宋誉在榻上躺着,一手捏着木兔子,一手捏着木猪,时不时让它俩亲个嘴,玩得不亦乐乎。
不多时,外头有小兵求见。
“何事?”
“启禀将军,城外来了百来人,叫嚷着要面见将军。”
“流民?”
“是固石村村民,像是都来了。”
宋誉起身,边走边道:“张超不是告诉他们了吗,等丰州的药材运来,自会送去,附近几镇的药材铺都空了,那一两味药又不是什么山上随处能找到的,他们来,我也没办法呀,我又不是菩萨,又不是神仙,这里也不是善堂。”
登上城墙,宋誉结结实实被城下的村民惊到了,倒不是人多,当初阵前迎着几万兵马,更别说区区这百来人了,只是城下这些人比前一阵子看上去更加形销骨立,并非营养不良的那种苍白细弱,而像是蒙上了一层郁郁的病气。
但事实上并非所有人都病了,只是大病带着小病,有病的多于无病的,拥挤在一起,让高处的人难以分辨,只觉得一眼望去全是沉闷死气。
“这……”
为首的一大汉怀抱着个病怏怏的女娃,朗声道:“宋将军,我固石村原有四百三十口人,梁军进村,仅存一百二十人,如今被这疫病沾染,已去了八人,原本都是健康的人啊,现在村里却防不住这病,只有不到一成的人是康健的。将军,如今我们无力耕作,不说没有药材,粮食也不多了,我们只求你可怜可怜我们,这里还有老人小孩,他们得吃饭啊。将军,你带兵征战,救回了多少城,救了多少人的命,可我们的命呢,您不顾了吗?”
“宋某惭愧,只是这肃州也无多少存粮,朝廷国库空虚,但我已给丰州发书,再过几日,粮食和药材一定能送到,大家再撑几日……”
“将军!病有轻重缓急,我们其中有病入膏肓的,也有将将染病的,如果您能发发慈悲,先救一救症状轻微的人,是不是……”
“不是宋某不想救,你可知肃州百姓也已经饥一顿饱一顿了吗,我前几次送去固石村的粮食,是从肃州城里调的,肃州百姓不是有余粮,而是想让大家一起活,把自己的口粮分给了你们。一而再,再而三,肃州百姓又何辜?至于药材,若是有,我又怎忍心眼睁睁看着你们受苦?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将军!我知道将军为难,小民还有一事相求。我们这,还有十几个未得病的,可否……可否让他们进城,别再在固石村受累了。”
人群前方的确站着十几个村民,口鼻用白布遮掩着,露出来的部分可见脸色较其他人要好一些。推荐本书
宋誉的想法有些松动,身后副将轻声道:“将军,若是不慎让肃州也带了疫病,这就完了,慎重啊。”
这场疫病来得又急又猛,传染得快,但潜伏期有的也长,的确不好判断。当初宋誉也派了些大夫去固石村替村民检查,明明脉象平稳,吐息也都正常,可才不到七日,就接二连三有人发病,如今更是全村人几乎都染上了,谁也说不清为何如此邪性。
宋誉思虑一番,道:“不如各位先行回去,我派大夫去与那几位健康的人同住一段时间,观察后,若无问题,便接到城里,如此可否?”
薛从混在人群中,仰头看着他牵挂多时的少年,少年面目比过去坚毅许多,远远看着,有些陌生,但他那些不够温和的言语落在耳里,却能一路温暖进自己的心肺。薛从痴痴地望着城墙上的宋誉,眼眶里聚热泪,心道:阿誉,我真想你啊。
他们隔着人群,隔着高墙,如远隔山海一般遥不可及。薛从知道,他再无可能投入这人的怀抱了。
前方的汉子还在与宋誉交涉,薛从转过身去,逆着人群往外走。他的脚步虚浮,周身滚烫,已是重症之态。
宋誉在高墙上心神不宁,并没有注意到那抹决绝离去的背影。
下城墙时,副将低声说道:“将军,其实咱们还有几副药,不如……”
宋誉叹了口气,摇摇头,道:“几副药只能救几个人,而他们有百八十人要用药,救一人不比救百人容易,都是一样的人,你救谁?有时候你救人不只是在救人,还是在杀其他人。不救则罢,救了倒可能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