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颂风和孙呈秀不再迟疑,直奔后山。二人一路疾行,只稍微隐藏行迹,很快到达后山地界。
他们听见远处传来一群人的欢呼,有人说宋钢坐着船回来了,听声音的方向,是在岛的南岸。
岸上的人七嘴八舌地告诉宋钢“上官肆畏罪自杀”和“上官肆死因不明”,两伙人几乎打起来。宋钢却始终不曾言语。
那边的动静太大,还在搜寻季舒流之人或许担心被宋钢抓个正着,全都闻风而逃。
与此同时,孙呈秀也接近了季舒流所在的那道地裂。
她伸手一指,秦颂风看过去,恰好看见地裂旁边一棵小树上系着一段粗大的绳子和一段衣服撕出的布条。绳子在靠近地裂的位置中断,断口整齐,似乎是刚刚被人割断的,布条却一段系着一段,一直延伸到地裂之内。
已经有人下去过,而且不止一个?
便在此刻,地裂里传出一声沉闷的惨呼,回荡于山间。随后却不再有任何动静。
孙呈秀倒吸一口凉气,脚步原地僵了一瞬,秦颂风从她身侧一阵风似的掠过,转眼间就飞身抢到那棵树的旁边,往底下扫视一眼,抓住布条,翻身跃下。
他轻功卓绝,顺着布条迅速下落,才落下不到一半,只见一道耀眼的剑光自下而上笼罩而来,裹挟着巨浪拍岸之势,带起一阵水汽浓郁的y-in风,他的脚仿佛隔着鞋底,都能感受到剑风中寒凉的杀机。
※三※
秦颂风没有硬接,他左手一拉,整个人腾空而起,轻声道:“舒流。”
下方的剑影登时收回,季舒流退后两步,倚靠背后的岩石,仰头看着他。
秦颂风放开左手,轻轻落地,眼神在地裂之内扫过,然后打了个寒战。
此地有孙呈秀提过的被当做人梯的三具僵硬尸体;有一个黑头巾少年、一个白头巾青年的尸体叠在一起,咽喉都已被割断,地上的血泊尚未干涸;最后,还有一个新死的中年人,仰面躺在地上,心脏被穿透了,血兀自汩汩从他的心口冒出来。
季舒流全身都是杀人时溅上的血,就连脸上也糊着不少,已经看不出平时清俊的轮廓,只有一双黑漆漆的眼珠依然是秦颂风所熟悉的模样。他背后的衣服裂开了,因为是相对站立,看不清里面伤得多重,一杆铁箭从他左上臂后方□□去,穿透了手臂,箭尖又斜着扎进胸前,随着他的呼吸起伏,依然在向外渗血。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秦颂风,没有说话。剑还握在他右手里,手腕不住发颤,令人难以想象刚才那势不可挡的一剑是这只手使出来的。
秦颂风走过去把他剑上的血擦干净,c-h-a回鞘内,弯腰仔细看了一眼他身上c-h-a着的铁箭,觉得仓促间难以拔出,皱眉道:“先回去再说。”
季舒流忽地伸出右手搂住他,把脸伏在他肩上。
秦颂风顺势微微下蹲,左臂卡在季舒流大腿后侧,将人抱住,随即拔地而起,手中握着垂下来的布条,左右摇晃,依次在地裂的两边侧壁借力上行,很快跃回地面。
他们和孙呈秀会合,迅速赶回铁桶。
不过离开片时,铁桶外围却多了点什么,两个受伤的天罚派男弟子被锁在树上,神情都y-in郁异常。
三名天罚派女弟子手持刀剑在附近巡视,见到秦颂风等人,上前告诉他们,那两个是上官伍的人。原来刚才宋钢一下船便说他手上有上官伍谋害萧玖的实证,急匆匆去抓捕上官伍了。被锁住的这两人狗急跳墙,想要硬闯进来挟持萧玖威逼宋钢,幸亏她们及时发现,将二人生擒。
秦颂风隐隐觉得奇怪。这两人一看便是好手,眼前的三名女子不像是他们的对手。何况上官伍之前的计谋那般滴水不漏,只怕苏门杀手见了都要引为知己,这一次为何轻易失败?
但萧玖确实毫发无伤地躺在床上。难道上官伍之前机关算尽,已经技穷?
秦颂风叮嘱孙呈秀警惕些,抱着季舒流进入另一间卧室之内。
季舒流这一路上始终一言不发,只是搂着秦颂风脖子的右手一刻也不肯放松。直到秦颂风弯腰把他放到床上,他好像也没有松开的意思,胳膊反而搂得更紧。
秦颂风只好拍了拍他,蹲下身从他胳膊下面钻出来:“你怎么还不说话,真吓着了?”
季舒流眨眨眼,微微仰头看着秦颂风。
秦颂风没空深究他究竟吓着不曾,出门取回一些干净的水,在屋里忙来忙去,季舒流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的身影,眼睛转来转去。准备好了一切,秦颂风走过来把季舒流按倒,仔细查看铁箭的走势,皱眉道:“我找呈秀进来按着你……”
季舒流接连摇了几次头。
秦颂风已经直起身要走,见状停步,不放心地追问:“真不用?”
季舒流点了一下头。
秦颂风觉得他不是那种胡乱逞强的人,便没再坚持,拉起他调转个方向,脸朝里塞进床面和墙壁形成的角落中。
他先抓着季舒流手臂,将箭尖从胸侧一点点拔出。来不及止住的血溅了满床,季舒流果然很听话,丝毫没有挣动,连身体不自主的抽搐也尽力控制得很轻微,确实不需要别人按住。
箭尖脱离皮r_ou_,秦颂风立刻清洗胸侧伤口,束缚止血,布条缠好后,他感觉越发不对,季舒流在自己面前通常不会过分充英雄,疼到这种地步还一声不出委实有些奇怪。他用手背拍一下季舒流的背,低声问:“你还行么?”
季舒流还是不说话,只点头。
秦颂风犹豫片刻,觉得快点疗伤更要紧,便搁置疑虑,按住季舒流的胳膊,迅速拔出铁箭,止血后再依轻重次序处理其他大伤小伤。
待到所有伤口止住血,满身——尤其是满脸干涸的血迹也被擦净,季舒流的外表总算又变回平时的模样。
他干干净净地面朝外侧躺着,上身没穿衣服,除了左上臂和左胸的箭伤之外,左边手肘也用布条束缚在腰上,避免他不慎乱动波及伤口。之前沾染了不少泥水和污血的头发刚刚洗净,还没干,散乱在身下的被褥上,衬得上半身裸-露出来的皮肤尤其苍白。
他身上沁出一层冷汗,呼吸略显急促,不时微微抽动一下,睁开眼睛时,眼神依然明澈,只是带着一点难以形容的迷茫,好像不知道如何应付这种漫长而又剧烈的疼痛。
秦颂风弯下腰,单手撑在床上,拍拍他的脸道:“我可真有点佩服你了,越是危急,出招就越稳。刚才我下去的时候,你那一剑不但封死了我全部的去路,而且先声夺人,我明明看出剑法是你的风格,心里都不由自主地一寒,要是下去的是上官伍的人,非直接吓得掉下去不可。当时就算我和你交换,也绝对做不到更好。”
季舒流看他一眼,眨眨眼睛,依然没说话。
秦颂风搭话失败,想了想,又道:“不用害怕,你这伤没啥大事。”
季舒流继续眨眼不语。
不知道季舒流究竟害怕不害怕,秦颂风真的有点害怕了。下午才过去一半,他本想出去与孙呈秀商量接下来的对策,现在却微一犹豫便放弃,脱掉外衣陪着季舒流躺到床上,用商量的语气道:“你到底怎么了,能不能说句话?”
季舒流干脆闭上眼。
秦颂风怀疑他嫌弃自己太吵,不再去烦他,乖乖仰面躺在床上出神。
季舒流的右手从被底伸出来,五指犹如螃蟹爪一般在床褥上爬行,爬到秦颂风左手旁边,拈住他一根手指。
他用的力气太轻,轻到秦颂风一动都不敢不动,左右无事,秦颂风觉得季舒流好像既不想让自己走远,又想要安静,干脆闭上眼睛,回思季舒流那绝境之中势不可挡的一剑。
等他把地裂中的每一个细节、季舒流那剑的每一个后招都咀嚼透彻,窗外已是漆黑一片。季舒流依然保持着捏他手指的姿势,并未睡下,身下的床褥已经被冷汗打s-hi。他拍一下季舒流的手,出门找来一壶温水喂下去,然后躺回季舒流身边,把刚才被捏着的那根手指重新伸到季舒流手边给他捏住。
秦颂风其实不知道季舒流究竟在想什么,只是莫名感觉这样可以取悦他。
果然,黑暗之中,季舒流虽然依旧不语,却微微使力捏了两下他的手指。
秦颂风心中掠过一股奇异的暖流,就像虽然他丝毫不通音律,听别人弹琴的时候,也曾被一段旋律触动心弦,怎么听怎么好。
他忽然很想吻一下他的嘴唇,但不知为何,并不想翻身弄出很大的动静,打破此刻的奇异氛围。于是他转动脖子,轻轻吻在季舒流一缕散落到他脸侧的发梢上。
第70章 心中有鬼
※一※
这一晚上季舒流睡得很不好,但秦颂风睡得特别好。
曙光初照时,秦颂风睁开眼睛,照例轻手轻脚地起身。身边的季舒流忽然用力捉住他的胳膊不让他动,蹭过来,把脸埋在他胸前。
季舒流平时很以“二门主的夫君”自居,不会做这种示弱的动作。秦颂风觉得他大半日的异常恐怕真的是因为在那地裂底下吓着了,正不知该说什么,季舒流自己开口道:“好疼。”
他的声音依然有些发颤,不知主因是真疼还是心里委屈。这是从地裂里出来以后他第一次说话,秦颂风十分欣慰,竟然忘记了回答。
季舒流等待半晌,等不到秦颂风开口,手指轻轻在他胸前摸了一把:“我说疼,你应该问我哪里疼。”
秦颂风被他逗乐了,觉得他既然有闲心开玩笑,应该不是疼得特别厉害。
季舒流吃力地伸出压在身下的右臂,够不着秦颂风的臀部,只好退而求其次,拍着他的胯骨道:“你不乖,你不听话,你也就是嫁给我,欺负我脾气好,换成别的男人,谁受得了你这样的老婆……”每说一句都拍一下,拍得甚有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