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起解 作者:未夕【完结】(10)

2019-02-20  作者|标签:未夕

  是以诚笑着揉揉他的头发。

  千越换了衣服,懒懒地靠厨房门边看着是以诚做饭,是以诚在他注视的目光里有些害羞,原本利落的动作乱了起来,叮当一声把一个碗在水池边上磕碎了。

  千越过去帮忙,是以诚叫一声,"小心划着手。"拉起他伸向水池的手,两人的手湿碌碌地缠在一起,凉的凉,热的热,彼此都是一愣。

  是以诚遮掩地说:"越越,明天是周末,公司里的人说是要去珍珠泉烧烤,这个月的生意很不错呢。你看越越,一遇到你,我就有好运了。"

  千越说:"我自己都衰得很,还有运气给你?"

  是以诚在他的前额上拍了拍,"从今以后,我们都会好运。哎,一起去吧。"

  千越笑着没作声。

  不大会儿,是以诚便做了四个菜,抬呼千越过来吃饭。

  热气糊住了千越的镜片,是以诚替他摘下来,擦净了再戴上。

  离得那样近,同样明徹的目光在空中交汇,试探的,躲闪的,象初恋时偷偷交握的手。

  先低下头去的是千越,是以诚的目光,是暖的,却叫他愧,亦叫他怕。

  两人无声地吃着饭。

  千越的嘴边沾了饭粒,他垂着眼,用食指轻轻地抹去,举止之间,竟有无比的诱惑,是以诚呆住了。

  这样的越越,于他,真的是陌生的。

  敏感的沈千越,立刻意识到了。两年的荒唐生涯,原来在不经意间,把有些原本不属于他的东西,这样深地刻进了他的骨头里。

  原来他丢掉了所有的衣物,但是,还有些东西,是丢不掉的。

  他的心情在瞬间黯淡了下去。

  是以诚念念不忘的,倒底只是那个单纯的,干净的,清如水白如雪的沈千越。

  而不是他。

  这个多了一层苏苏的外壳的沈千越。

  第二天,千越还是随着是以诚一同去了珍珠泉。

  是以诚的公司规模很小,一共才七八个员工,两个是司机,其余的是职员。

  秋天的珍珠泉,是一年里最美的。地上是厚厚一层枯黄的松针,银杏的树叶变得金黄,阳光下仿佛透明的一般。

  这是N城最好的时刻了。

  丰沛如生命,短暂如爱情。千越想。

  几乎是在第一分钟,千越便觉查出那个叫宁可的女孩子,对是以诚怀着特别的心意。她并不很美,但是很清秀,非常娴静的举止,又混着两分利落。总 是静静的跟随在是以诚的身边,把各种肉类细心地刷了作料与蜂蜜,烤得恰到好处再递给是以诚。是以诚都转递给千越,她看到了,柔和地笑。她今天的心情很好, 以为是以诚会带什么人来,但是,他带来的只是一个男孩子。他说是他的兄弟,从小在一起的,前不久才又碰到。

  晚上回到家,千越装作无意地问:那个叫宁可的,很不错的女孩子。很大方,又不八卦。

  是以诚说,是啊。

  千越笑道:"你是真看不出来还是装糊涂?她喜欢你。"

  是以诚红着脸低下头,"不是装,只是,她的情义,我无法回应。"

  千越看向别处,"你真的,只喜欢男的?"

  是以诚坦然道:"是。"

  "那么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是个GAY的?"

  "很早吧。那时候十五六岁。"他停了一下,下了决心似的,"越越,你是我喜欢过的唯一的男孩子。只是,那时候你太小。我,不能告诉你。"

  千越低下了眼,静静地听着,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以诚又问:"那,越越,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的是男的的?"

  10

  以诚问越越,是如何发现自己喜欢的是男人的。

  奇怪的是,越越心头首先浮出的,不是那个中年男人削瘦青白的面孔,也不是他冰凉却湿润的手抚摸在自己脸上的感觉,不是第一次那混合着末曰般的畏惧与天堂般的欢娱的初次的体验。

  却是他那个家。那个他离开了许多曰子的家。那一段迷蒙孤寂的少年时光。父亲文雅却淡漠的脸,疏离的语气,直到几年以后,他才懂得,为什么父亲 从他五岁以后便不再与他亲近,他才在明白了自家这个可悲可怕的秘密后,在无限恐惧与羞惭里明白了父亲的苦楚。千越的眼前又浮现出母亲美丽的面容,高高盘起 的乌发,上面斜插着一只仿古的发簪,青绿的泥金的色调,在母亲脑后轻摇款摆。每次在书上到摇曳生姿这样的词汇,总会想到母亲,美丽的母亲啊,出色的容貌是 她这一生的骄傲,却也是她一生不安分的根源。她是那样地病态地害怕老去,总在不同的男人身上验证着自己的魅力。

  表面上看来,是这样般配的两个人,这样和谐完美的一家子,但事实上,完全不是这样。

  千越记得最初他们一家住在两室一厅的小套房子里,母亲与父亲已经分房而居,他便一直在客厅里搭床,晚上,他会拉开他小小的行军床,床前,会拉 起一道布帘。蜡染的图案,靛蓝的色泽,是母亲去云南演出时的纪念品,在那一方小小的隐蔽的天地里,他不会看见父母那形同陌路地在家里来去的身影,他不会看 见厨房里那一瓶瓶分别贴着父亲与母亲名字的油盐酱醋。每天吃饭时,父母会依次使用厨房,分别做了饭菜,井然有序的,彬彬有礼的。然后,母亲会问:你今天跟 妈妈吃还是跟爸爸吃。他知道母亲这么说是刻意地想拉进他与父亲的距离,但是,她是徒劳的。大多数的时候,千越会说,我跟妈妈吃。但有几次,千越说,今天我 跟爸爸吃行不行?他只敢对着父亲的背影这么说,每一次这么说时,他总下意识地期望看见父亲回过头来,哪怕是虎着脸拒绝,但是,没有,每一次,父亲会若无其 事地多摆出一副碗筷,却一言不发。或是突然轻轻地用筷子磕住千越伸向菜碗的筷子,说:请用公筷!父亲少年离家,千里求学,他是很会做家务的,他做的菜,比 母亲做的,好吃许多,但是,千越吃进嘴里的,是蜡的味道,咽进胃里的,是铅的沉重。

  这些事,是任何人都不知道的,千越甚至从没有说给与自己最为亲近的邻家哥哥听,以诚哥哥也从不曾到过他的家。父母都不喜欢客人。

  但是只要一出了家的门,父亲依旧是清雅温和的,母亲依旧是高雅美丽的,孩子是听话乖巧的。是可以上了杂志内页的,广告似的家庭。

  直到父亲的一个研究成果获得了国际的荣誉,他们一家搬进了新的极宽敞的新家,千越算是有了自己的房间。他的钢琴,还是放在客厅里的。千越了解一件事,他们家装修花费最高的,是父亲房间的隔音墙,父亲甚至不想听到他的琴声。从此以后,他再没有与父亲一起吃过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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