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师(灵异)下 by:楚寒衣青【完结】

2019-02-20  作者|标签:楚寒衣青

第八二章

呈现在眼前的事实与想象中截然相反,谢开颜站在原地,懵了好一会儿。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大殿上安安静静。

谢开颜发呆的时候,大殿中也并没有人说话。

不管是坐在主位上的帝君,还是站在底下的自己,始终都保持着一个姿势没有变化,如果不是盘旋在神座之上的神龙每每在帝君的手指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谢开颜甚至觉得自己看见的只是伫立在此的雕像,因沉默而显得冷酷。

谢开颜轻轻晃了一下脑袋。

方才还在现世之中,一眨眼却已经回到了过去,他的思维还有点切换不过来,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从未在自己的脑海中出现的情况。

为了定下心神,他的目光开始在大殿之上逡巡。

不知名的云石成为墙壁,在阳光下流转着五彩的光芒,四面与穹顶皆以飞天仙女作为浮雕彩绘镌刻在墙壁之上,张眼看去,天色日月星辰,四时变化,仙女生老病死,一颦一笑,尽皆栩栩如生,墙里墙外,各自故事。

“颜。”坐上的帝君突然开口。声音如同微风拂过大殿,四面墙壁上的仙女全在这一刻屏息凝神。

谢开颜的注意力立刻集中到了帝君身上。

他目光专注地盯着帝君,发现在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盘踞在高位的男人有了一瞬的松动,他的眉眼重新变得柔和,声音似乎带着低低的叹息,那一种因身居高位而远离众人的威严与疏离刹那变淡不少。

气氛好像又恢复正常了!他心中高兴,看见站在底下的自己也一样高兴,目光在这一瞬间彻底亮起来。

而神座上的帝君也在继续说话。

“我不反对你去新界,也不反对你去拿你自己想要的东西。”

帝君一旦开口,话语就如流水潺潺而下,温和动听。

“你想要位列仙班,拥有一席之地也是常情,早晚你会如愿。”

“我给您带回了很多东西。”

颜抬着脸,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尾音一勾一低,带着显而易见的亲昵。

“哦。”帝君露出微笑,但只是这样,甚至没有问一下究竟是什么东西。

谢开颜心中有一点陌生的奇怪,但站在底下的颜没有感觉,他兴冲冲地走上前去,穿过冗长到仿佛沟壑一样的阶梯,来到帝君身旁,想要靠近对方。

但他只能来到三步之外。

三步之中,有一道无形的壁垒出现在两人之间,让颜再也不能上前一步。

颜还带着惊喜的脸上浮现错愕。

错愕像一面无形的墙,同样砸在底下的谢开颜脸上,砸得他有点发懵,还有点生疼。

“这是什么?”

他听见上边的颜在问。

颜在这个问题的时候,同时伸出手,碰触前方的空气。

他的手指朝向三步之后的帝君,可在帝君之前,已经无形而坚实的壁垒挡住了一切。

他再次询问,声音发生了一点变化:

“为什么?”

“你长大了。”帝君再一次开口,他的声音十分温和,“你做得很好,从今以后,三界都能听闻你的威名,我以你为傲。”

颜短暂的沉默了片刻,他脸上带着微微的茫然。

这样的茫然正是谢开颜此时的感觉。

既然你以为为傲,为什么……我反而不能亲近你了?

他听见自己问:

“那我能和你在一起了吗?”

帝君淡淡一笑:“你甚至会站在我的身前,成为比我更厉害的神。”

颜的脸上再一次显露进来时候的期待,他说:“我不需要站在你身前,我只希望成为你身边的人——”

这一次,谢开颜看清楚了。

每每当他流露出这样感情的时候,坐在神座上的人眉宇间总会掠过一丝淡淡的无奈。

他……不想我说这个话题!

谢开颜恍然大悟。

但颜并没有发现,颜还在兴致勃勃地想要继续,并且坚持不懈地准备弄破面前无形的壁垒,他或许真的已经成长,漫不经心的锤击都让空气一阵波动,眼看着壁垒很快就要破碎,直到坐在后边的人出声说:

“你已经长大了。”

颜一怔。

谢开颜也一怔。

帝君说:“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言行无忌。既然新界是你打下来的,那么我会向天帝请令,委派你为此后千年的新界之主。”

不……?

谢开颜脑海里只掠过了这一个念头,更大的声音就自前方传来。

颜已经激动地出声:“为什么?我想要的不是新界!我想要的是——”

“好了。”帝君终于面露不悦,打断颜还没有出口的话。

但颜就站在那里,双目注视帝君,桀骜开口:

“我想要的是你!”

属于过去的自己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入耳朵。

谢开颜听见他的声音再此明白说道:

“我只有这一个愿望。”

“你为什么不能成全我的愿望?”

颜的双眸停留在帝君身上,炙热的目光似乎要将前方的空气一起穿透。

这样鲜明显露的感情已经胜过千言万语。

并不是感情浓淡上的差异,只是他与岳轻已经在一起,有了太过亲密的接触,始终有些不好意思,正如谢开颜在那一晚之后就变成了猫的模样缩在背包里不愿意冒头。

谢开颜自看着颜,又看着上方的帝君,随着眼前只鳞片爪的讯息,他心中一个模糊的念头越来越清晰。

自从知道了在这几世之中,自己和岳轻始终在互相寻找之后,他就以为两人早在仙界已经定情。

但假设两人在仙界已经定情,那么他们为什么先后下界,还分开了?

或许有还有另外一个可能。

那就是……

“我不能实现。”

帝君的回答在颜声音还未彻底落下之前已经响起。

这一刻,前方的颜,后方的谢开颜,以一模一样的姿势仰望着神座上的神。

所有的凡人都希冀神能够满足他们的期许。

可神从不如此。

帝君突然闭上眼,脸上有淡淡的疲惫。

然后是叹息。

“你是我最爱的孩子,你有所成就,我十分高兴。”

“我不爱你。”

帝君长久地凝视他,告诉他。

“我不会成全你的愿望。”

从天而降的一只大锤子落在了谢开颜脑袋上,砸得他一阵阵发懵。

还有另外一个可能。

我爱他,可他并不爱我。

碎片般的记忆在这时候接二连三涌入脑海,生命的长河中一切混沌,可又有鲜明的区别出现在回忆之中。

初次见面的那一天,是一切的分水岭。

那一天之前,脑海中的世界简单而粗暴,他因循本能而行动,眼中看见黑夜,白天,以及猎物猩红色的血。

那一天之后,脑海中的世界多了很多东西,所有拥有另外一个人参与的画面,全都色调柔和,他懒懒地趴在一旁,开始真正的思考。

像一片混沌里头突然出现了一点光,于是他始终追逐着那点光,用尽所有方法也想将它据为己有。

这样的感情从来没有教会他。

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绕着这点光转悠了无数的年月,已经无法将其从自己的生命中割舍,也从没有想过需要割舍。

直到有一天。

光突然告诉他,我从不属于你。

他无法接受。

你已经捡起我,为什么还丢下我?

你宠爱我,为什么不愿意爱我?

******

神农岭中,巨门破碎,湛玉山重新出现,事情暂时告一段落。

但山峰前方,天空之中的白雾不止没有消失,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发浓郁,这下不用岳轻开口解释,张峥和纪骏也看明白了,是还有事情要发生啊!

纪骏提着一半的心,走上前小心问:“岳师,上面是?”

岳轻一开始还在疑惑,现在倒是明白了大半,摆手说:“没什么事,前方的大敌是打退了,但山龙单打独就久了,现在骤然收下那么多从龙,还是要好好来一番排兵布阵,才能结束,还有好些变化呢。”

纪骏释然:“原来如此,岳师,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那我就先将湛玉山送到医院中检查一番,再去落实您的要求!”

岳轻有点惊讶:“你很赶时间?”

纪骏主要是在忙岳轻的事情!他连忙说:“也不是很赶,怎么,岳师还有吩咐?”

岳轻:“我倒是没有什么吩咐,不过万里山脉的生机都在此处凝结,你现在就是多吸一口气,对身体也有不小的好处,更别说待会还有别的异象……”

正说话间,天空中的白雾突然一阵剧烈颤抖,如同孕育了许久的东西终于功成圆满。

岳轻打住话头,与众人一起向天空看去。

只见天空忽然如镜面,倒映万里山河,山河之上,一条条恣意虚影游走在大地之间,每齐齐行游至一处,就有峰峦拔地而起,参差不同,须臾便在大地上形成山脉群落,一望无际。

自此之时,游走各方的众虚影方才折地而落,静静等候。

片刻安静。

忽然一声龙吼自天地之间响起,吹得天镜泛起阵阵涟漪。

涟漪之中,附着在众山之上的龙形虚影同样昂首挺胸,向天高亢。

又过一阵,天镜的影响越来越薄,颜色越来越暗,但龙形虚影的吼声却越来越嘹亮,当这嘹亮响彻九天的时候,众人再看天空,发现天镜的暗色中出现曲折须爪变化的时候,忽然意识到那黑影并非是天镜的暗淡,不过是被巨物的阴影遮盖。

众将列城郭,静候王帐至!

巨龙姗姗来迟,回首朝岳轻投下一瞥。

巨目之中,爱恨交织。

山峰之上,岳轻为首,几人近距离地看了一场现场光影特效。

浓郁的白雾已经从天空之上蔓延到山峰的位置。

岳轻颇为享受地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这一次的味道和之前神龙飞升所带来的灵泉异曲同工,上一次喝了灵泉像腾云驾雾,这一次不用喝已经腾云驾雾了,他转头朝另外两人笑道:“怎么样,感觉不错吧?”

张峥与纪骏的身体已经完全被白雾所包裹。

他们神色迷醉,在地上踉跄地走了两步,双脚突然离开地面,就这样虚虚地悬浮在半空中,双手在同时胡乱挥舞,整个人好像在透明的水中扒游一样手舞足蹈,耳朵明明能够听见岳轻说话,脑袋却像是生锈了一样根本转不动。

“唉,我说你们两个有点意志力啊……”

岳轻摸了下鼻子,好容易干完活,却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十分无奈。

他这时候又想起一件事来,一拍脑袋,自言自语说:

“对了,之前忘记叫纪骏找个理由把比较靠近神农岭的居民都迁离一两天……算了,时间这么赶,就算是国家机器,多半也做不到,反正也不是什么坏事,最多受一点惊吓,还有大好处等着呢。再说今天的手笔搞得好像有点大,还是不要再高调了。”

就在岳轻嘀咕着这句话的时候,位于神农岭周边的县市村落,正有比峰顶稀薄许多,人类看不见的生机自泥土地面钻出,进入人畜植物体内。

小村子中,带着鸟到处遛弯的老头自言自语:“唉,老了老了,孩子们都去大城市了,也只有一只小鸟陪着喽——”

小鸟开腔说话:“啾,老头,别叹气,我不还陪着你啾?”

老头脚下一拐。

麻痹,幻听了,我养的鸟的品种不是鹦鹉与八哥啊!

县城的老旧小区之中,一只母鸡突然扑扇着翅膀从主人家里跑出来,向前一跃就跃上两米高的大树。树枝之上,它咯咯两声,尾巴一抖,一只白色的大鸡蛋从树上掉下来,砸在地面,咔擦一声,裂出一道缝隙,但缝隙之中,露出的却不是蛋液,而是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

小脑袋也“咯咯”两声,再双翅一挣,两腿一蹬,带着蛋壳就在小区中跑了起来,身后缀着一长串的熊孩子。

突然一辆失控的轿车冲向坐在街道旁公园椅上休息的盲人。

盲人身前,一条本来眯着眼睛,静静蹲坐的导盲犬突然自地上蹿起,同样向前一顶!

两相对撞,“砰!”

车头凹陷进去,车主在弹出的气囊中昏迷。

导盲犬脑袋破了个小口,连哼都不哼一声,依旧威风凌凌蹲坐回原地,安静守护自己的主人。

当此起彼伏的惊叫响起的时候,休息中的盲人茫然抬起脸来:

“发生了什么事……?”

“好了,其实今天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山峰之上,天镜已经消失,神农岭的山龙完成了正确的转换。弥漫在周围的白雾再一次自天空中降下,分作丝丝缕缕进入土壤,也滋养土壤上的草木。

白雾消失之后,张峥与纪骏也从飘飘欲仙的感觉中清醒过来,正一个两个并排躺在地上,还沉浸在方才的余韵之中,懒洋洋根本不想起来。

但张峥可以休息,纪骏却在这一时刻接到了来自上级的电话。

他刚刚喂了一声,就听电话里头劈头盖脸问:“神农岭方向的天空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这一情况被手机相机摄像仪连同卫星都一起拍摄,正在全球网络直播,你必须给我一个答复!”

纪骏:“……”

他还没想到要怎么措词回答,就听电话里头的上司再一次风风火火说:

“你给我好好想想待会的报告要怎么写,现在我告诉你,神农岭方向的上的光影特效是我军军用科技上一次民用方向的尝试,明白了吗?”

纪骏立正:“明白!”

上司:“让搞出这次事件的元凶来见我!”

纪骏:“……还是您来见他吧。”

上司:“……”

纪骏:“……”

电话之中突然再响起急促的电话铃声,还不止一道。

上司恨恨说:“你给我等着。”说完啪地一下挂了电话!

“你回答得很好,其实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坐在一旁的岳轻将什么都听全了,他欣慰地对纪骏说了这句话,就自然而然地把一株违反自然科学,在短短几个呼吸之内就自地上发芽生长结果的紫色藤蔓上的一颗拳头般饱满的果实摘下来,咬了一口。

牙齿碰到果肉的那一瞬,整颗果子化作一道甜水钻入喉咙。

“嗯……咦?居然还有点人参果的味道,这东西要不得啊,山神果然不是一般的富有。”

岳轻十分惊讶,正想招呼另外两个人尝尝味道,却见本来并排躺着的两人已经连滚带爬跑到了藤蔓之前,正一人一个,将果子咬入喉咙。

然后。

张峥:“你尝到什么味道了没有?”

纪骏:“没有,不过我感觉我现在壮得可以和一头霸王龙单挑。”

想到就做,他直接一拳揍向地面,地面的泥土如同水做成的一样,轻易就被他砸出一个能够包裹整个拳头和半截手臂的窟窿来。

张峥:“……”

纪骏:“……”

张峥也学着纪骏朝身旁的树林一挥手,就见掌风凭空而生,刮得前方树木哗啦啦一阵作响,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已经练成了排云掌一般的神功!

他转向纪骏,慎重说:“我提议成立一个组织,该组织以岳大师为一个核心,坚持两项基本原则,既紧密团结在岳大师身侧,遵从岳大师的一切行动指南,你觉得呢?”

纪骏:“我只有一个请求。”

他深吸一口气:“请一定让我即刻加入!”

说罢,他泪流满面。

管什么上司老板啊,果然只有跟着岳师混才是最有前途的吗?

岳轻:“……”

喂,当事人就在这里,你们不要这么愉快地自说自话擅自决定一切好吗?!

清风徐来,骄阳正盛。

神农岭变化结束之后,山峰的几人也带着昏迷中的湛玉山离去。

只剩下岳轻随意找了个理由,继续呆在这里,等着直到现在还没有露面,八成是被剧烈天地生气拖到过去的时空中的谢开颜。

之前两次都是两人一起回去,只有这一次是谢开颜自己回去。

不知道他会在过去中看见什么……

正当岳轻思索着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前方天空中一片停留了许久,在所有生机都重新回到神农岭中潜藏起来时兀自顽固停留,不惜伪装成天空中一朵普普通通白云的生机终于有了一点不同的变化。

只见它开始一层层变淡变薄,当淡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一点黑点突然在天空中出现,黑点出现的同一时刻,白雾瞬间消散,黑点也如流星一样自天空向下坠落!

看见黑点的那一刹那,岳轻就确定这是谢开颜的身影。

他从从容容自地上站起,在山峰旁张开双手,准备等待娇小的美猫投怀送抱,就见快速下降的黑点在视线中不住地变大,个头也从一只猫变成了一只狗,又从一只狗变成了一只老虎,当一头足有两只老虎叠加在一起那么大的异兽从天空斜拍着羽翼落下,将岳轻直接压倒在地面的时候。

岳轻都懵逼了。

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就一眨眼的功夫,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变化?

他妈别逗,我的猫呢?!

他冷静地躺在地上,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异兽。

他的目光与异兽犹带着冰冷的琥珀色瞳孔相撞。

撞击的下一刻,野兽变成了穿着白衣的谢开颜,谢开颜跪在岳轻身旁,一低头,已经心急火燎地擒住岳轻的嘴唇。

唇与唇碰撞的第一时刻,就因剧烈的纠缠而弥漫出淡淡的血腥味。

血腥味中,岳轻一一品尝过谢开颜的唇、齿、舌,听见他因窒息而发出的细碎呻吟。

他伸手环住对方,轻易一翻身,就将软在身上的人压在了草地上。

继而他咬了对方下唇一口,将这一次的亲吻结束。

躺在地上的人眼尾微红,目光虽然落在自己身上,神色中却带着一丝惘然。

岳轻捏着谢开颜的下巴,对着秀色可餐的人沉默了一瞬,突然疑惑道:

“为什么你一脸在别的地方受了情伤然后来找我疗伤等疗伤好了马上准备再去受情伤的模样?你不会把我当背锅侠或者绿帽王了吧?”

谢开颜:“……”

他找回了舌头,舌头讷讷说:“可是你们不是一个人吗……”

岳轻意味深长:“哦——”

他默默在心底给自己点了个赞。

一句话就试探出来了。

计划通√

谢开颜刚才果然是回到了过去,并且看见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东西吗?

两人正相对沉默,不知该说些什么,天空中突然传来直升机的声音。

岳轻抬头一看,看见我军直升机正在天空徘徊,目的明确,就是他所在的这个山峰。

他又低头看向谢开颜。

谢开颜还沉浸在过去的打击之中,始终有点神游外物。

岳轻在这瞬间决定了:

“好吧,看样子短时间也回不到京城去了,我们干脆就来一次二人旅游吧!”

——卷八·大帅开帐点将兵,再起峰峦几万重·完——

卷九:抱月之地,九子连环

第八三章

神农岭所上空发生的异常事件,相关政府部门通过纪骏在第一时刻知道,第一时刻下达禁令,第一时刻寻找岳轻。

可惜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出现于天空的异象以实时直播的速度出现在世界人民的视线之中,影像资料在同一秒钟被悬浮于天空中的卫星以及人民的通讯工具记录,虽然因为种种未知的原因,哪怕以再高精度的技术拍摄下来的画面都发生了和最普通像素手机一模一样的扭曲与模糊,但因为异象出现的范围太广,造成的影响太大,模糊与扭曲并不能将真相掩盖,反而使画面平添了几分未知的神秘,以至于画面影像一经出现,就引发了上至外国政府首脑,下至外国普通群众的高度关注,堪称十分钟之内,红遍全球,无数的外国人对着视频惊呼道:

“天啦,爸爸出来看上帝!”

“龙!”

“玛雅预言失败了,末世预言成功了!”

“下一步怪物即将入侵地球位面,《恐龙入侵》资料片正式开启!”

国内的网络安全机构,在接到红头文件的一开始,是认认真真的想要和谐一切。

兹事体大,他们运用了部门内的所有人力资源,对于全网的管理者下达严肃的领命,以关键词和近似词抓取的方式,飞速地删除着一切有关“神农岭”、“天象”、“龙”、“镜子”的关键词,和网民争分夺秒,斗智斗勇,一天好不容易奋战到了夜晚,网络上终于彻底安静下来,正当掉了一地头发的网络安全机构成员终于松上一口气的时候,他们突然发现了一点不对劲:网络上虽然没有视频的痕迹了,但各个门户网站都以暗语的方式讨论这一事件,彼此间的暗语居然还没有相互统一完毕,让他们连抓取关键词都不可能,只能一个个嫌疑帖子看过去,然后就发现……麻痹,全世界都在讨论这次的事件,国内足有一层的网民翻墙上了外网,替他们实时播报外网讨论情况!

摔,我们和谐一切是为了消弭风浪,不是想要掩耳盗铃啊!

这事儿简直没法干了!

又是一个清晨。

bj大学之内,从神农岭回到大学的第二天,刘和平还躺在床上睡觉,就被一通陌生电话给吵醒了。

他迷迷糊糊接起来“喂”了一声,听见电话那头的人以甜美的声音问:

“您好,请问您是刘和平刘教授吗?”

“我是,有什么事?”

刘和平清醒了一点,在床头摸索自己的眼镜。

“是这样的,我是京城神秘事件研究会的对外联络员小月,我们研究会希望能够邀请刘和平教授就神农岭的事件前来进行为时一小时的演讲,因刘教授您在学术界素有声望,我们将按照您过去的演讲费支付您报酬,至于演讲时间,我们希望能在今天下午的三点钟到四点钟,正是您没有课表的时间……”

电话中的声音十分温柔,字正腔圆将事情说个清楚。

刘和平刚刚睡醒,脑袋还有点迷糊,想着“学术界”、“演讲”、“行规出场费”这几个关键词,以鼻音道:“嗯……”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了!

等等,演讲单位为什么会是“京城神秘事件研究会”,演讲内容为什么会是“就神农岭相关事件”?!

他脑海中警铃大作,立刻含混说:“下午?下午我有事,这事儿我们回头再说。”

说罢也不顾电话那头联络员遗憾的声音,直接将手机给啪一下挂断了,在屋子来回转悠一圈之后,方才记起要做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先把窗户边的窗帘给拉开来了。

没想到这一拉窗帘还拉出了个事情,只见大清早的时间,楼下人头攒动,有好些记者模样的家伙扛着长枪短炮,对准教授宿舍进出口的玄关,虎视眈眈盯着里边每一个进出的人,尤其还盯着他刘和平的窗户。

刘和平身穿睡衣,手拉窗帘,眼角带着眼屎,头顶一头稻草,眼睁睁看着底下的人在他冒出头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摄像头、相机、长杆话筒一同冲着他举起来,镁光灯一阵狂闪,刹那之间,他视线之中花白一片,眼睛短时间内指望不上,突然间就体会到了独属于名人的苦恼,不由陷入深深的震惊之中,连带着也自然而然地忽略过地下记者一同响起的高喊乱叫……

“刺啦”一声!

刘和平终于反应过来,伸手用力一拉窗帘,将自己藏回了窗帘之后。

他此时惊魂未定,心中心跳如擂鼓,觉得自从一觉醒来之后,整个世界都发生了他看不懂的变化,正当他的苦苦思索着这样的变化究竟是由什么而引起的时候,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从大门的方向响起。

刘和平警惕地接近大门,从猫眼向外一看,看清楚站在外头的人之后顿时松了一口气,将门打开一条缝隙,让外边的人闪身进入。

来人甫一进门,就以比刘和平更为紧张和谨慎的态度关好大门锁好门锁,接着才说:“刘导,你接到电话了吗?”

出现在刘和平面前的,正是在神农岭事件之中最为倒霉,被妖怪抓进了大门之后又被妖怪丢出大门的湛玉山。

但不幸中的万幸,从头到尾,湛玉山舒舒服服地昏了全程,送到医院一瓶点滴还没打完,他就自己醒了过来,醒过来的第一时间就大喊饥饿一连吃了三大碗饭,吃完之后再全面检查一次身体,壮得像头小牛犊,身体素质相较于半年之前,好上一倍有余。

而且祸兮福钱之所倚,出去了一趟再回来的湛玉山今天早上突然一连接到好几个电话,电话之中有想要见面采访他的,有邀请他做演讲的,也有神秘的科研机构想要得到他身体的一些数据,比如一管血液,更一根头发,一片指甲,价格好谈,十万起步!

湛玉山当时就和刘和平一样陷入了深深的震惊之中。

不过年轻人的脑袋转得比较快,在他很快意识到会发生眼前这一幕的唯一理由,就是这趟莫名其妙的神农岭考察事件。

所以他一刻也不耽搁,穿着身能遮脸的黑色连帽衫就赶来了刘和平这里。

湛玉山还有点庆幸:“刘导,教师宿舍大楼底下的出入口早都被记者给占领了,要不是你刚才突然拉开窗帘,我还真的混不进来。”

不提还好,一提之下,刘和平想起自己刚刚起床的造型被无数照相机拍摄,顿时一阵心塞。

“对了,”刘和平突然说,“他们找你去演讲什么的,给你多少?”

湛玉山报了个数。

刘和平看着湛玉山的眼神都不对了。

湛玉山有点紧张:“刘导,怎、怎么了?”

刘和平:麻痹,还怎么了,就去了一趟神农岭,你的出场费比我这个国家正职教授出场费还高两倍,你说怎么了?!

住在教师宿舍楼底下的记者没有离开,屋子里的两人也暂时不敢下去,随着时间的推移,外头的记者毕竟不是专职盯梢人员,该走的走了,该吃饭的吃饭,该被忽悠的也被忽悠了,除了还在医院里没能出来的苗勇,两位女学生包括张峥,都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穿过记者的防守,在刘和平的宿舍中汇合。

作为奇异事件的真正参与者,张峥出现在屋子里的时候自然接过主导权,很镇定地问了一句:“特勤组那边不是说要保密吗?怎么保密到世界人民都知道了?”

话音才落,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掏出来移开,手机来电显示上面,国安局三个大字闪闪亮。

周围的人顿时全跪了!

第八四章

张峥拿着手机看见上面显示的国安局三个字,足足沉默了一分钟的时间。

这一分钟的时间里,他居然在认真思考这通电话是否真的来自国安局。

一分钟之后,他想起了自己上次接到的一通来自梵蒂冈的电话……毫无疑问,只是普通的旧有的诈骗电话而已。

他顿时淡定起来,把话左右一说,得到了四双恍然大悟的认同眼神。

然后他接起电话:“诈骗吗?”

电话那头的人:“……”

“咳咳。”纪骏咳嗽两声。

“……”张峥。他听出了纪骏的声音,顿时一阵尴尬,心想你要打电话过来就打电话过来,干嘛还在电话号码下面加上国安局三个字,生怕别人不觉得你是诈骗吗?再说了,这年头连警察局的电话都不会特意给自己加上一个警察局,你一个国家秘密部门国安局,好意思这么高调吗?

“为了怕你们误会,我特意加了个识别码。”纪骏倒是知道张峥的心里活动,在电话那边贴心地解释了一句。

“……”大家都认识,张峥也不可能真挂了电话,他没好气说,“有什么事情?”

“有一件重要的事情。”纪骏认真说,“你们去神农岭的事情……”

“已经富在深山有远亲,天下皆知了。”张峥懒懒回道。

“嗯,你们被人发现了没有关系,”纪骏的声音有点严肃,“你们没有和别人说起岳师的事情吧?”

“这个当然没有,在场也没人这么傻吧?”张峥说。

说话的同时,他朝周围扫视了一圈,所有接触到他目光的人都果断地摇头!

这一次的事情发酵太快,加之他们才刚刚死里逃生,好不容易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倒头睡觉安抚受伤的心灵都还不急,还真没有人有闲工夫和别人聊天八卦。

“那行,”纪骏在电话那边也听见了这里的情况,他说,“电子系统中和你一起去神农岭的人已经被修改了,之前在县城中和你们发生冲突的混混也已经被控制起来,所有曾和岳师接触过的人,我们都酌情处理,所以你们——”

“不会也要被收监吧?”张峥有点担心。

“不至于。”纪骏哭笑不得,“这段时间会有专门部门的人在暗处保护你们。你们好好呆着,记住千万别向周围的人提这个话题。据国安局的情报显示,已经有境外危险份子潜入国内,试图前往神农岭探查国家机密,你们毕竟是第一当事人,很有可能被当成目标盯上,总之,最近小心一点。”

张峥随意“嗯”了两声,不太在意,倒是问:“我记得你不是特勤组的吗?怎么在国安局那边,还用国安局的号码打给我?难道你们两家已经好到能够同穿一条裤子了?”

纪骏:“这个……主要有点别的因素。”

至于是什么别的因素,他就不好说了。

其实事情也确实比较复杂,神农岭的时候,岳轻和张峥只想着先把同校同学给救出来,纪骏考虑的是那扇大门对于国家的威胁,虽然在知道事情的时候就按照规定将报告送上去了,但谁都没有想过之后会照成现在这样的后果,也就没有直接以特密级以至于现在组织上头一边在焦虑着怎么平息事态,一边对纪骏的奖惩情况,以及还有对于纪骏本人的必要调查,主要是调查政治立场是否清白无暇,是否在有关神龙岭这一严肃的问题上,主观上做出了不利于国家的决定。

国安局的办公室之内,坐在办公桌之后的中年男人听到这里,不满的微咳一声,觉得纪骏电话通得太久,恐怕在暗中流通什么消息。

纪骏立刻说:“好了,我这里还有点事,先挂了。”

说完捂着话筒,将电话交给站在一旁的国安人员,让国安人员收起存证。

中年男人挥挥手,站在一旁的工作人员立刻离开,并带上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中只剩下站着的纪骏与坐在纪骏对面的中年男人。

这是一间看上去颇为老式的办公室。

绿色的墙漆漆了一半墙面,靠着墙壁的木柜子塞满各种各样的书籍,宽大的实木书桌留有岁月的痕迹,如果不是有专人带路,外人绝对想不到高大上的国家安全部门的其中一间办公室,居然也能这么不起眼。

办公室中暂时没有别的声音。

中年男人手指夹着钢笔,笔帽在平摊于桌面的两张薄薄的纸上来回敲击。

这是属于纪骏的个人完整档案,从出生开始到进入特勤组为止,每一样大事都列的清楚明了。

纪骏站姿笔挺,目不斜视,神态坦然。

中年男人的手指于是向旁边偏移了一点,恰好落在放于桌面的人物铭牌之后,代表着主人姓名的,蒋英夫三个楷体字,跟着后边的“副局长”,一起清楚地展现在办公室之中。

蒋英夫开了腔,先将事情定了个调:“对于我们之间培养起来的同志,组织上还是愿意报以十二分信任的。”

纪骏道:“感谢组织对我的栽培。”

蒋英夫又道:“等小纪同志这一次的错误还是很严重的啊,你看看现在神农岭那边都乱成了什么样子?外国间谍与危险份子,就像韭菜一样割了一茬还有一茬,也不知道从哪里的地里冒出来这么多的杂草。”

纪骏严肃说:“我承认我工作上的严重失误,恳请组织严肃处理。”

蒋英夫严厉道:“小纪同志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究竟错在哪里,就急着承认错误,这是思想上的严重怠慢与极端不负责任的行为,是需要予以严厉批评并坚决杜绝的!”

纪骏:……要完,我还真是来上思想政治课来了。

他在心中腹诽了两句,其实并不真的很担心自己在政治问题上被处理,毕竟他确实没有任何的政治问题,特勤组虽然挂靠着国安部门,但说实在的,因为多年没做出什么成绩来,可为爹不疼娘不爱,连拉拢都没有值得拉拢的地方,当然也更没有人愿意花力气陷害了。

但不管怎么说,面前的人勉强还算是顶头上司,不怕县官怕现管,他又承认:

“请蒋局指导。”

蒋英夫满意地微微点头,说:“小纪同志是犯了教条主义与经验主义的错误。”

纪骏:“……”听口风,突然有点不好的预感。

蒋英夫:“虽然你们特勤组在这么多年来也没有出过什么成绩,但是现在不是已经不同了吗?自从接触到了有真才实学的老师之后,你们已经先后两次出现在了我们,以及我们上边的人的视线之中。”

纪骏:“……”果然就是我想的那个样子。

蒋英夫:“所以就我个人的意见,神农岭那边的问题当然需要解决,但这种来自外界的些许压力,都是土鸡瓦狗,始终是能够解决的;我们真正要解决的关键的问题,其实在于制造出这一现象的人身上,小纪同志你认为呢?”

纪骏面无表情:“我认为不好,不对,不可能。”

蒋英夫:“……”

他都惊呆了,麻痹,小子你有种啊,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像螃蟹横着走,这年头敢在国安局面前这样放肆的人,你是第一个,老子简直服了你!

bj大学刘和平宿舍里的事情刚刚落幕,国安局办公室的情况方才开始。

而这也只是这一次事件的冰山一角。

在真正事情发生的地点,也就是岳轻他们之前来到的神农岭中,才是事情真正发酵的地点。

从这一天开始,以至于未来的一个月中,这些世代生存在本地的居民愕然发现,自己所住的偏僻的小乡村,好像这一天之内成为了热门的旅游观光景点,一波一波穿着古怪的本国人,和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相携来到这里,目的十分明确,只准备前往有可怕传说的神农岭!

神农岭下,拥有各种不同的背景,来自多个国家的情报人员与此处汇聚一堂。

他们具有一模一样的默契,相互之间不打招呼,随便挑了一个地方往森山老林中一钻,彼此就再也看不见了,就算下次再互相看见,也没有第三个能够作证的人,这就是丛林法则!

不过情报人员有情报人员的规则,风水师也有风水师的想法。

解飞星自得到消息之后第一时间赶到神农岭下,并毫不意外,在这里遇到了自己的老熟人,八宅门的祁元。

两人站在山脚,中间隔着七八九十步,一只手背在身后,放在自己吃饭保命用的罗盘之上,远远相视一笑。

笑过之后,他们转身就走,各自按着自家法门拿罗盘测量山上生气多寡的同时,又摸着兜里属于岳轻的电话号码,再次微微一笑,心中同时想道:

那个家伙就暂且不用去管。

兜里的这个东西,才是要妥当保管,好好珍惜,好钢只等用在刀刃上!

******

时间过了正午,天光变得温柔,小小的山坡之上,参差种植的桃树与樱树一同开了灼灼的花,红的、粉的、白的,团团娇嫩跃上枝头,迎着天光绽放属于自己的美丽。

并不高大的桃花林中,阳光自疏散的树叶中流淌下来,在地上落下点点圆形的光斑,如同硬币大小的光斑再照在的身上,带来一些属于太阳的灼热。

外头的世界已经为了自己天翻地覆。

但岳轻毫不在意,不想关心,懒洋洋躺在一处轻微起伏的山坡之下,他的前方有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溪,溪水清澈透明,拇指大小的鱼如同游动在空气之中,摇头摆尾,自得其乐;他的后边是一头巨大的野兽,野兽有着一身长长的白毛,阳光之下,柔顺的白毛似被镀了一层金色,正闪烁着隐秘的光辉。

变回了属于自己的真正兽形,谢开颜很快就学会了怎么把翅膀和独角收进体内,并且控制自己的身形太小。

现在,他就变化成只比岳轻的身材大那么一点点的状态,侧躺在草地上,先敞开肚皮,让岳轻窝进自己的肚子里头,然后再将手足垂下,放在岳轻身上。

这样一人一兽就完美地贴合依偎在了一起,棒√

今天的阳光确实不错。

谢开颜的脑袋懒洋洋的搭在自己的前足上,岳轻的姿势更懒,他的头枕着谢开颜软软的脖颈,耳朵听见脖颈中血液的流动声与兽躯内强而有力的心跳声,身体完全被柔软的长毛所覆盖,感觉像是正躺着一朵云上一样舒服,就连对方身上的毛发太过茂盛,覆盖在身上会让人感觉炎热这一缺点,也被岳轻能够自动调节温度的天赋技能给弥补了。

总之,靠在自己的大猫上,编织着自己大猫采来的野花,再将大大一圈混杂了鹅黄粉白魏紫颜色的花圈做好准备套在大猫脖子上。

谢开颜对于岳轻的手工能力已经越来越适应了。

眼前的花圈还只是牛刀小试,想想之前的围裙和蝴蝶结,其实岳轻还打算做小马甲,小裤子,以及其他许许多多奇怪的东西,要不是最近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实在没有时间……谢开颜沉思片刻,觉得哪怕是自己的猫身,也已经有了不止一套替换的衣服了。

他一边思考一边毫无障碍地低下头来,让岳轻举着宽大的花圈套进自己的脖子,粉嫩的花擦过鼻尖,变成野兽之后敏感数倍的鼻子顿时一痒,喷嚏冲口而出:

“吼呜!”

野兽打喷嚏的声音也和人类不同。

岳轻手里还拿着花圈呢,这么近的距离,他躲都没法躲,直接被大猫的口水洗礼了一遍。

湿哒哒的花。

湿哒哒的自己……

谢开颜控制住了自己的鼻子,他看清楚了岳轻的模样,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这时候自己最好不要开口,于是在短暂的安静之后,他悄无声息地移动头颅凑近岳轻,伸出舌尖上的一点点,在岳轻带着淡淡水汽的面孔上舔过。

岳轻:“……”

他心想反正都是口水,你这样做对于我而言究竟有什么区别?

但说实在的——

短短几秒钟之内,岳轻又推翻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其实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之前只是被口水溅到了,现在还能被舌头再舔舔,感觉还挺奇特的。

岳轻顺势也揉了揉谢开颜的脖子,伸手往旁边一勾,勾住了自己带出来的矿泉水。

没等他扭开瓶盖喝上两口,旁边注意到了的谢开颜连忙几下跳上山坡,在坡顶仔细找来接受过充分阳光照耀的果实,一股脑儿放在岳轻身旁将功折罪,并用牙齿叼起一个看上去品相最好的,放到水里仔细洗了洗,最后再讨好的咬着递到岳轻面前。

岳轻接过果实,咬着尝了一口,又翠又甜,是属于小颜的爱心。

他十分开心,非常高兴,咬一口果实,就将一颗果实丢到谢开颜的嘴里;再咬一口果实,再丢一颗果实进谢开颜的嘴里。

日影在他们身上偏斜。

风送着花瓣从天空飞下来,缀在了白毛的上边。

一切如此宁静,直到宁静之中,突然响起婴儿的哭喊:

“哇——哇哇——”

一人一兽:“……”

光天化日之下,这是发生了什么……

山坡下的两人都有点纳闷,岳轻从谢开颜身上站起来,谢开颜紧随其后也摇身一变,变回了人形。

岳轻回头看了一眼。

不出意外看见谢开颜身上正穿着一件看上去非常华贵,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材质的白色衣服,为了适应现在的社会,谢开颜还顺便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变成了和岳轻款式一样的休闲装与黑色休闲裤,总之想怎么变就怎么变,十分方便。

谢开颜对上岳轻的视线,纳闷道:“怎么了?”

岳轻面无表情:“没怎么,只想说你新开发出来的技能十分方便,连衣服都不用带了。”

谢开颜:“……”

你明明一脸明晃晃的遗憾……

变完了身,两人也不着急,顺着婴儿啼哭的声音晃晃悠悠找过去,这片树林就这么大,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已经在树林边沿、靠近底下山村的一处八角小亭子中发现了一个被包在红绿襁褓里,放在亭子石桌上的婴儿,而周围并没有其他大人。

谢开颜看了一眼周围,问岳轻:“被遗弃了?”

岳轻不置可否,示意谢开颜看向前方上山的路。

谢开颜顺势看去,很快看见一位脸色苍白、浑身大汗的中年妇女一边抹眼泪,一边正急匆匆从山下跑上来,来到山上之后,她循着孩子哭泣的声音,一下子就看见了被放在桌子上婴儿,顿时扑上去,抱着婴儿一起大哭起来。

这时候,后方山道又匆匆跑来一个面相老态的男人,男人一出现就不由分说去拉中年妇女的手:

“你干什么,跟我回家!”

“孩子也一起回去!”中年妇女紧抱着婴儿的身体,死死坐在凉亭之中不愿离开,嚎骂,“杀千刀的家伙,这是你亲生女儿,你也狠得下心遗弃她!”

“什么亲生女儿,她是鬼母!是她回来报复我们了!”男人紧张得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忍不住大声吼道。

“没凭没据的事情,我不相信,那个死老太婆死了就死了,关我女儿什么事情,我看你是做了亏心事,从此就吓破胆了吧,孬种!”男人大声,女人比男人更大声,两人说话的声音别说是站在一旁的岳轻与谢开颜,就算是呆在底下的山村的村民,侧耳细听,搞不好也能听到一星半点。

男人显然想到了这一点,他的额头青筋直跳,半响后气得一甩手,也不和老婆理论,直接走了。

后边的女人看见前方男人离开之后,倒是也急了,连忙抱着女儿追上去,两人一路打打闹闹,消失在上来时候的山道之上。

他们离开之后,被婴儿的哭声吸引过来,以至于看了整整一出戏的岳轻与谢开颜面面相觑。

谢开颜说:“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岳轻:“说小女婴身上有不干净的东西。”

谢开颜疑惑:“没有不干净的东西吧?”他刚才一晃眼过去,生气煞气阴魂游魂全都没有看见,那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婴儿而已。

岳轻:“当然没有,有还能躲过你的火眼精金?”

谢开颜腼腆一笑,如果还是原型有尾巴,此时已经甩了起来~

岳轻又沉吟:“不过我们不知道,可以去问问知道这回事的人……”

说着,他的目光转向旁边不远之处。

茂密的桃花树林中,正有一方白墙灰瓦,藏在其中。

第八五章

岳轻与谢开颜现在所在的地方是一处位于南方的偏僻地方。

自神农岭离开之后,岳轻琢磨着既然有关单位不等纪骏回去、也不吩咐纪骏把自己带回去,而是以极快的速度亲自赶来……那么想必,事情比自己预先假设的要大上许多,他有两种选择,一是和纪骏回去把事情给解决清楚了,二是干脆冷处理等事情先结束了再说。

岳轻显然没有犹豫,果断选择了第二个处理方法,恰好谢开颜又变回了原身,轻而易举穿山越岭之后,就出现在了远离神农岭千里之外的地方。

适逢天色已晚,岳轻左右看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了一间看上去像是道观的小小院子之外,再也没有其余人烟了。

走远离城市的山道就是有这点坏处,哪怕身上钱包手机银行卡应有尽有,估计也得暂时化个缘了。

岳轻敲响了前方院子大门的时候正自唏嘘。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院子的主人还真是个道士,并且十分潮流,屋子里有手机也有电脑,留他们吃了顿晚饭之后又指给他们下山的路,说再翻个山头就是一个名为西乡村的小村子,小村子朝南方向就是出村的路,开车三小时,就能前往最近的一个县城,县城通了火车,想再去哪里,去车站那边买票就好了。

岳轻当时冲着主人很镇定地笑了两声,在最短的时间里打散自己脑海里山中隐世人的想法,吃了顿饭之后就离开了小院,只是没有往山下走去,而是在附近找了一个风景不错的地方,窝在大猫软软的毛中睡了一觉。

接着就是方才的事情了。

听刚才两人的对话,这个村子搞不好还有点奇怪之处……

他暗自嘀咕两声,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打算再回小院里和道士闲聊两句,看看是什么事情。不过在此之前,岳轻又带着谢开颜回自己方才的地方逛了一圈,等正式出现在小院门口,敲响了门的时候,岳轻手里已经提了一个用草绳织成的网袋,网袋之中是摞叠成宝塔状的水果。

“叩叩”的敲门声之后,两扇闭合的大门很快自里头打开。

一位颔下有三缕胡须,穿着蓝色日月道袍,看上去仙风道骨的道士打开了门。

道士看见站在门口的岳轻与谢开颜,微微一怔,很快笑道:“两位怎么还没有离开?”

岳轻也笑:“道长很希望我们快速离开吗?”

道士有点尴尬,但很快呵呵笑道:“怎么能呢,只是昨天看你们半夜也在赶山路,以为你们急着去什么地方罢了。”

岳轻提了提手中的水果:“今天是来谢谢道长的。”

道士连忙侧过身体,让两人进入:“快进来坐,不过指个路而已,何必这么客气?”

岳轻和谢开颜走进道士的小屋。

进门之后就是一方小院,院中有石桌和数张石椅,昨天晚上岳轻与谢开颜坐在这里,今天白天,道士依旧把岳轻和谢开颜领向这边。

石桌上刻着围棋的棋盘线,但上面的棋子已经被尽数收进盒子里了,道士与岳轻和谢开颜两人分宾主坐下后,伸手往底下一提,就提起一个保温壶来。

保温壶里装着水,道士将水倒入电池炉中烧开,泡了茶招待岳轻与谢开颜。

岳轻端起茶喝了一口,甜中回甘,难得的好茶,以前从来没有喝过。

他放下茶杯,说起了正事:“其实这次来是想问道长一点事情的。”

道士扬扬眉:“你说。”

岳轻也不客气,将刚才自己看到的一幕简单重述了一遍,问:“道长你住在这里,知不知道他们说的‘鬼母’是什么东西?”

道士一阵沉吟。

岳轻又善解人意说:“像这种什么‘鬼母’的,听上去就是村子里的陈规陋习,虽然道长你在这里呆得久了,但可能不太出去,不知道也没有关系,我回头去村子中走上一圈,差不多就明白了。”

道士:“……”

道士干笑道:“其实也没什么,这涉及一些过去过去的事情,我在这里呆得久了,恰好知道那么一点。‘鬼母’一说,确实涉及到村中上一代人的一些事情……”

他沉吟片刻,娓娓道来:“西乡村原名不叫西乡村,它叫做槐子村,因为村门口那颗巨大的槐树而得名。说起西乡村,大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说起槐子村,附近的人都知道这里有一桩可怕的习俗,在这个村子里头,一旦结了婚,生了孩子的中年与老年男人死去,他们的儿子,就会在葬下父亲之后,将母亲背到深山中遗弃,遗弃的理由则是:父亲已死,活人不能再和‘鬼母’住在一起……!”

岳轻眉头微微一跳,他搞清楚了鬼母这个问题,也就明白了之前那对夫妇话中隐藏的含义:

他们嘴巴里说的‘鬼母’是曾经被遗弃的母亲,现在他们认为,被遗弃了的母亲变成了孩子再次回到了他们身边,所以决定把刚出生的女婴遗弃。

岳轻正自思考着,道士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客人既然明白了村子里的过去,还希望不要轻易说出去,毕竟现在社会发达了,这些风俗也早就消失了,就算是村子里头的人也不会再提起来。”

岳轻道:“哦——”

道士看了看这两人,觉得事情既然说完了,他们怎么也该走了吧!

岳轻看出道士的想法,面不改色:“我们差不多也该告辞了,不过我想先问一句,洗手间在什么地方?”

手机的铃声突然在院子里头响起来。

道士听见这个特殊的铃声,面色微微一变,也顾不得先把岳轻和谢开颜给送出去,做了个歉意的手势后,自己捏着手机匆匆进了屋子里。

岳轻在道士的身影消失在屋子里的时候就飞快侧头,对谢开颜说了句话:“我也去后头看看,你在这边盯着对方什么时候出来,到时候搞出点声音提醒我一下。”

谢开颜只感觉脸颊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划过,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身旁的人已经沿着墙角,一溜儿往后院的位置跑去,同样很快就消失不见。

院中只剩下谢开颜一个人。

他顿了一会,才悄悄抬起手,碰了两人刚才接触的地方。

有点……烫。

另外一头,离开了前院的岳轻很快来到了后院所在。

这栋院子建得特别,均等划为三块地方,前院和后院加起来是屋子的两倍大。

岳轻在后院里头看见了一方被遮在草庐之下的井口,井口之上,正有白气如同井盖覆盖其上,氤氲变化。

岳轻走进草庐,对着井口微一沉思,从兜里掏出一枚硬币照着水中丢下。

只听“噗通”一声,一元钱的硬币挣扎也不挣扎,进入水中就直直往下落。

这是正常的,不正常的是,在一元硬币落下之后,井水突然有轻微的翻涌,只听咕噜噜的声音从井口中传上来,就像是井水里头产生了什么化学反应似的,然后突然有一枚东西自水中浮了上来。

岳轻早有预料,此时捡起一看,面色微异,只见在水中上下翻涌的,赫然是一只是小小的银质空心长命锁!

谢开颜正在院中等待岳轻的回来。

他所坐的位置正对着屋子的窗户,坐在外头的谢开颜能够看见里边人的行动,里边人也能够看见坐在外头的两个人变成了一个人。

这个时候道士正接起电话,但喂了好多声,电话那头的人就是不开口。

他心中有点恼火,回头一看,又见不知什么时候,来做客两人中滑头的那一个居然不见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道士暗暗气得吐血,挂了电话就立刻向外走去。

小院就这么大,谢开颜当然看见了这一幕,岳轻还没有回来对方就要出来,这该怎么办?

他没有多想,随意扣了一枚小小的石子,朝前一射,射中了正要出门的道士的脚脖子,让道士面朝石地,直接摔了个大马趴。

好大的一声“砰——!”

道士摔得不轻,半天没有站起来,岳轻就在这个时间里,堂而皇之地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之上,还佯装惊讶,笑问道:“道长你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在自己的院子里都摔着了?”

听这话说得!

谢开颜这回忍不住凑近岳轻,小小声道:“你是不是太猥琐了点?”

岳轻有点惊讶:“你居然也会用猥琐这个词语了吗?”然后他同样小声反问,“你扣了石子射他的脚脖子,让他直接摔倒,就不猥琐了?”

谢开颜哑口无言。

岳轻这时转向道士,施施然说:“道长,谢谢你的洗手间,既然你有事情,我和我的朋友就先离开了,希望我们下次别再不慎碰面。当然,真要碰面,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说完,他也不等中年道士努力从地上爬起来,直接携了谢开颜的手,向外走去。

两人转眼已经出了小院。

谢开颜纳闷:“为什么你刚才每一句话都好像很有深意?”

岳轻回答:“因为那个小院很有深意。”他先将后院里头的水井情况告诉谢开颜,然后说,“我白日的时候在附近观察了一下山势,这里风水还算不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福地,既然是福地,必有真穴,你觉得这里的真穴在哪里?”

谢开颜一琢磨:“就在那个小院子里吧,我感觉那边的生气最旺盛。”

岳轻点头:“没错,就在那个小院子里头。而且真穴已被点出,化作泉眼。这泉眼也有说法,叫做投桃报李,每丢下一样东西下去,必会回给人丢东西的人一样差不多重量的物品,大概因为真穴勾连山脉腹地,所有埋在山里的东西都归它掌控,而里边的质量自有平衡的道理。”

谢开颜恍然,再说:“正好他巧合地接了个电话,你才顺利进去。”

岳轻看了谢开颜一眼,自口袋里一摸,摸出个陌生手机来,他慢吞吞说:“这个手机,是那一对夫妻打闹的时候遗落在草丛里的,我刚才打开一看,见里头的所有号码都有名字,只有一个号码没有备注,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联络四五分钟,非常有规律,就试着打了一下,从结果来看——”

老式的黑壳平板手机在岳轻指尖一转:

“皆大欢喜。”

第八六章

事情虽然初露端倪,但在没有更进一步的证据之前,岳轻暂且按下不表,只和谢开颜一起沿着山道往山下的村子走去。

转过掩映的树木,从山道旁边向下看去,只见村子位于山谷之中,形如抱月,边上一条弯弯曲曲的出村小道,小道旁有一处巨大的树桩,应该是道士口中被砍掉的那株槐树。

村中大概也就住了三十四户人家,人少的地方,上午发生了有点什么事情,下午上到八十老太,下到三岁孩子,全都能说个头头是道,分毫不差。

岳轻与谢开颜来到村中的时候,村子里的人正围在靠近村庄出口处的一户人家院子篱笆前,看篱笆里的两个大男人相互对峙。

只见这两个男人面相相似,年龄相仿,应该是一对兄弟,正不知道因为什么,顶牛一样顶得脸红脖子粗。

他们身旁各站着一个女人,但相较于看上去势均力敌的两兄弟,女人这边的战斗完全成一面倒的架势,站在矮个子男人身旁的女人五大三粗,眉目精明,嘴巴跟机关枪似地一开口就喋喋不休,要不是看上去身体不太好,说个两三句就要停下来歇一下,另外一个高瘦得跟竹竿似的,脸色死白死白的女人看上去简直要跳河了。

岳轻刚刚来到人群之中,朝里头打量了一眼,顿时就笑了起来,里边相互对峙的四个人中,矮个子男人和说话的女人,不正是之前他在山上看见的想要遗弃孩子的一对夫妻吗?

他向旁边的人打听:“大婶,里头是怎么回事?”

大婶很警觉:“你们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看过你们?”

岳轻自然说:“我们是游客,从后头翻山翻过来,打算去县城补给点东西再上路,从这里拐道到县城里去呢。”

大婶恍然:“哦,你不是本地人,难怪不知道这里的事情的,”话音才落,她就热情地介绍起来,“里头的那两个,高个子的叫做阎大勇,矮个子的叫做阎喜来,是两个亲兄弟,父母早年前过世了,他们旁边的女人是他们的老婆,说话的那个是阎喜来的老婆,叫桂花,只会哭的那个是阎大勇的,人倒是挺好,大家都叫她一声大嫂。”

了解了基本情况,岳轻再将目光转移到了院子前的两对夫妻身上,只见桂花这时候早没有了之前在山上亭子的又哭又骂,掐着声音,趾高气扬对阎大嫂和被阎大嫂抱在怀里的孩子说:

“大嫂,也不是我说,明明过去那么聪明,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们也很难过,但总不能为了他一个小孩子,把我们两家人都拖到地下去吧?你也知道,我家的妞妞刚刚出生,这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家里现在哪有钱再借给你们去看病?再说了,不是我要说丧气话,你们跑了这么久的医院,也没治出个好歹来,我看明明是不行了吧,你们还不如抓紧时间,再生一个——”

岳轻顺着这道声音落在阎大嫂怀里的孩子身上,一看就微一皱眉,转对谢开颜说:

“那个孩子你看是不是……”

“没错。”谢开颜低声回答,“受到惊吓,神魂不齐,又在神魂飞窜的时候受到外力打击,既然外伤已经痊愈,这种情况念一遍《清净明晦法》,清净其心,明晦其魂就好了。”

岳轻“嗯”了一声,突然又问:

“你说现在的孩子懂得那么多,会被什么东西吓到?”

谢开颜顿时一怔,心想这事我怎么可能知道,但看着前方的混乱,还是说:“不管是被什么吓到,只要他清醒过来,一切就都清楚了。”

岳轻顿时看着谢开颜笑了起来。

谢开颜有点不自在:“怎么了?”

岳轻轻松道:“没怎么啊,就是突然觉得更喜欢你了,我家小颜真有本事,棒棒哒!”

谢开颜:“……”

他毫无防备,当下闹了个大红脸,一闪念的羞涩之中却又想起自己在前世时候看见的景象,顿时五味杂陈,交织于心。

他现在与岳轻站于咫尺之间,再也没有过去的鸿沟,亲密一如记忆且远胜记忆,一切在寻找之后已经圆满。

但某一颗种子种入心底之后,总会无端生根,隐秘发芽,茁壮成长。

他这时忽然很想问:

你,是真的喜欢我吗?

岳轻与谢开颜的小声对话之中,前方热闹的四个人也没闲着。

本来一直抱着个七岁孩子,哭哭啼啼的阎大嫂在这个时候突然抬起脸来,眼眶通红,狠狠地看向桂花:“明明会好的,谁会有事,他都不会有事的!”

桂花一滞,顿时有点讪讪,说:“大嫂,我也是为你好,你以后就知道了……”

“好了。”阎大勇带着怒气的声音打断了两个女人的话,他看向自己的亲弟弟,“就看在我过去养你大,让你上学,让你结婚的份上,我问你借钱,借完了我要干什么用都是我的事,一句话,你借还是不借?”

阎喜来皱眉:“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也没钱啊。”

这个时候还在推诿!

阎大勇心灰意冷,冷道:“我又不是你,我怎么知道你有钱还是没钱。既然你也没钱,我也没钱——”他一狠心,“我把房子卖了,你要不要?”

阎喜来顿时一愕。

当年阎大勇虽然和阎喜来差不多岁数,在出外干活的时候颇有点运气,得到了一个工地老板的赏识,工资相较普通工人高,不止拉拔着阎喜来长大,还在村子里建起了当时最漂亮的两栋联排三层小楼,不知道羡煞多少人家。

虽然当时建房子的钱全是阎大勇出,但房子落成之后就是阎喜来结婚的日子,一半的房产证早作为新婚礼物送给了阎喜来,现在阎大勇要卖,也只能卖自己靠右边归自己住的那一栋。

阎大勇下了决心卖房子,阎喜来的目光立刻闪烁起来,但出于阎大勇的预料,阎喜来没有露出意动的表情,而是一口咬定:“大哥,跟你说了,我真的没钱,如果你难到这样,我把妞妞的一千块奶米分钱都给你了!”

阎大勇顿时没话再说了,对于弟弟的怀疑也稍有些动摇。

但不管怀疑不怀疑,儿子的救命钱才是火烧眉毛的事情,他眼看阎喜来这边没有法子了,他不由带着一丝祈求看向围在周围的村人,希望有人愿意买下自己的房子。

周围的人是来看热闹的,眼见这火都要烧到了自己身上,当下讪讪一笑,也不再围观,很快就三三两两散开了。

岳轻混在人群之中,和刚才那位热心大婶走了两步,不经意问:“刚才那位大哥是为了治病卖房子的,怎么没有一个人愿意接腔?这时候卖房子,肯定比往常的价格便宜多了。”

大婶回头一看,见自己距离阎家两兄弟已经有点距离,说什么也不会再被听见之后,顿时哼了一声:“你是外乡人,不知道,我们本地人都说那屋子有点邪性!要不然怎么建好之后,住在里边的一对兄弟,其中一个之前不显山不露水的,突然就发达了起来?另外一个本来前途不错的,倒是突然间越过越差,丢了工作,坏了孩子?”

事情闹到现在,周围的人各自散了回家,阎喜来也借机脱身,转身将隔壁的门一关,只有阎大勇和阎大嫂还停留在原地,颓唐地收拾着自己的院子,还要照看坐在门槛上,浑浑噩噩咬着手指的孩子,压抑的哽咽不时响起。

岳轻站在路中间没有动。

谢开颜凑近他低声问了句:“你想?”

岳轻也低声回答:“我想去讨碗水喝。”

谢开颜:“……”

岳轻脸皮一向不薄,和谢开颜说完了之后就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还不是直接走到阎大勇那一家,而是绕了个路,不往正在院子里干活的阎大勇夫妻走去,而是来到了阎喜来的房子之下。

他大声问:“请问有人在吗?我是过路的客人,想要讨一杯水喝。”

“喊什么喊,嚎丧吗?”声音从二楼传来,以上针对着岳轻的窗户“啪”的一下打开,一把瓜子皮从窗户里洒下来,虽然没有洒到岳轻身上,但不少的瓜子皮直接飞到了隔壁的院子,也就是阎大勇的花园中去。

说是隔壁,其实不过是一个大花园中间隔了道篱笆。

刚才岳轻在阎喜来的屋子前喊,阎大勇当然也听见了,只是心中沉郁,没精神理人,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放下扫帚,打起精神说:

“客人来我家坐坐吧,我去给你们端碗水上来。”

岳轻笑眯眯:“好啊。”

阎大勇笑着请岳轻进了院子,转身进屋拿水。

岳轻趁着主人转身进去的空档,立刻转向谢开颜,小声说:“你看,本来我都没打算管这茬子事的,但人要作死,天都拦不住,你说是吧?”

谢开颜:“……”

他竟没有想好究竟要怎么吐槽岳轻的这种行为。

于是他说:“如果刚才阎喜来好好给你一杯水了,你会放过他吗?”

岳轻顿时沉思起来。

片刻之后,他一本正经地回答:“看人可不能只看表面,坏人能装一时,难道还能装一世?我再试他两次,肯定也就试探出来了。”

话说到这里,阎大勇正好端着两杯热水从屋子里走出来。

热水是装在一次性杯子里的,岳轻接过之后一口喝了。

喝完后,他也没多扯不相干的,爽快说:“这一水之恩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报答。”

阎大勇一愕,心想这年头还有这种人?他笑道:“没什么,就是一杯水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

但岳轻自顾自地说下去了:“我是一个风水师,既然你我有缘,我就替你看一回风水吧!”

阎大勇:“……”

谢开颜:“……”

谢开颜无师自通了尴尬play。

岳轻说话之后,院子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在屋子里头的阎大嫂见外边气氛有点奇怪,从屋里探出头来,面带疑惑地看着众人。

阎大勇有点迟疑:“这个……”

岳轻笑道:“这些年来发生了那么多事,你就不想找找问题究竟在哪里?”

阎大勇顿时不吭声了,算是默认了岳轻的做法。

岳轻便将目光转到面前两栋联排别墅之上,饶是刚才已经在人群中粗略看过了一回,他的目光依旧微微一凝,继而,他忽然出声:

“如果我没有看错,别墅在建成之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再次翻修了一番吧?”

阎大勇的目光顿时有点惊疑,但并没有立刻接上岳轻的话,还是阎大嫂从屋子里出来,很快说道:“没错,我记得清楚,她四月结婚,当年十一月的时候阎喜来就开始翻修房子,那时候我们都说过冬不好开工,但阎喜来执意找人,然后——”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阎大勇不吱声,其实谁忘记这件事情,他也不会忘记这件事情,因为那个冬天,并不止发生了翻修房子这一件事情……

岳轻口吻轻松:“那年冬天恐怕不止发生这一件事情吧?还在翻修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因为一样小事,丢了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

话说到这里,夫妻两顿时惊疑不定地看向岳轻。

他们这点事情知道的人不多也不少,如果说岳轻是骗子,他们现在都已经一穷二白了,还有什么好骗了?如果说岳轻不是骗子,那能看出这些事情的风水师……

阎大勇再次开口,声音已经有了点颤抖:“大师,你告诉我,我这些年来事事不顺,是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岳轻先是一笑,接着饶有兴趣说,“因为灶火啊。灶安在本宅之凶方,口却对着他宅之吉方,你这厨房里的灶是坐西向东吧?坐了自家的绝命,延了他家的和顺,也颇有意思。”

“至于你们特意打的井……”岳轻视线一转,目光已经落在了院子中的井口上。

阎大勇顺势看去,看见了坐落在另外半边院子的井口。现在大家都用自来水,之所以会在当时打一口井,其实也是后头翻修时候加上去的,当时阎喜来说房子盖得这么漂亮,多打个井也是个装饰。

“山主人丁水主财。井打得不对,当然没有什么关系,但井打对了,自然财源滚滚而来。”岳轻颇有深意。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这两栋房子的房檐之上。

哪怕之前已经了然于心,再次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里依旧带了几分可笑与没好气:

“你们的房子既然是联在一起的,为什么翻修的时候要让左边再起一层,最后看上去比右边还高?就算不知道风水知识,你身为哥哥,屋子却被弟弟压上一头,不觉得心中别扭吗?”

阎大勇夫妻听到这里,再回头看自己与阎喜来的屋子,忽然之间久久无语。

岳轻这时又随口问了一句:“你们兄弟都是属狗的吧?”

阎大勇回道:“没错,我与他正好一个年头一个年尾,大师是不是需要生辰八字?”

岳轻摆摆手,他不过路过,帮人点上一点已经是大发好心了,难道还一事不烦二主地把风水再给改了?

他会问上那么一句,不过因为视线之中,丝丝缕缕的气已在两栋房子之上形成了象!

左边一只恶狗,右边一只病狗。

恶狗正对着病狗虎视眈眈,口水四溢!

第八七章

事情发展到现在,可谓大出阎大勇预料。

阎大勇立刻将岳轻与谢开颜请入屋里,重新上了好茶,亲手将茶端到岳轻面前,方才微带犹豫地说出了当年房子落成之后,自己所碰见的事情:

“年轻的时候,我运气好,机缘巧合之下,曾经在建筑工地上救了一位来到工地视察的老板。有了救命之恩后,那位老板十分信任我,从此把我带在身边照顾,也让我帮忙管理一些重要的东西,我也努力在老板手下工作,和老板身旁的其他人员打好关系。不久之后,老板的专属司机跟我关系最好,一次神神秘秘地告诉我,我接下去要发大运了,老板打算让我做一个工程的副手积累经验,如果这个工程顺利结束,再等下次,我说不定就能独当一面了。听到这个消息,我十分高兴,和当时的那位司机喝了一晚上的酒,最后迷迷糊糊上床睡觉……”

此后的事情哪怕是现在再次回想,对于阎大勇也依旧如坠云雾之中。

那天晚上,他一觉睡下去,没想到再次醒来的时却是被人弄醒的,剧烈的摇晃让他睁开眼睛,睁眼一看,老板和其他人一起出现在他的房间,他们当着他的面将它的房子翻得一团乱,最后在衣柜的一件大衣里头翻出了一块名表!

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阎大勇认出了这块表。

那是老板女儿送给自家爸爸的礼物,是老板最为珍惜的一块名表!

好几年了,当将这件憋在心底的事情说出来之后,阎大勇也松了一口气:

“这件事,我最开始以为是老板身旁的谁想让我离开,我当年被人诬陷,并不甘心,自己私下调查了很久,可是大家都没有嫌疑,司机比我先被开除,他所说的工程,也根本没有出现副手……一无所获之下,我又找不到其余工作,只能回家。”

听到这里,岳轻微微点头,但没有立刻开口做下定论。

倒是阎大勇带着复杂的情绪问:“大师,您说这是因为这栋房子的关系吗……”

岳轻看了阎大勇一眼,倒没有什么锅都往阎喜来身上栽:“按照时间和现在的情况来算,这房子当年虽然点在了位置之上,但要催发也没有这么容易,你的这件事,倒未必全是房子的关系。”

阎大勇心脏猛地一提,又蓦然一松,还没得一口气自胸腔里喘出来,就听岳轻再悠闲说:

“风水的生效都是要时间积累的,如果点风水的大师有这么厉害的话,刚落成就能毁了你的事业,你也等不到现在了,估计坟头的草早就有人高了。这年头这么厉害的风水师,不多的。”

阎大勇:“……”

说罢,他也不管兀自在那里纠结的阎大勇夫妻,转头对谢开颜小声说:“你觉得他当年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谢开颜很镇定,他觉得自己要和岳轻在一起,需要更多的镇定。他同样小声,也凑到岳轻耳边说:“也许是人,就是他没有查出来而已;也许不是人,只要会基础的五鬼搬运法术,就能做成这一个局。”

岳轻沉吟道:“五鬼搬运么……倒是隐隐合了现在的情况。这个村子在这些年中只怕少了不少婴儿,不管是什么样的法术,需要用到婴儿,都是邪术。”

谢开颜赞同地点点头。

岳轻继续说:“我有预感,这次的事情还落在这一家和隔壁那一家身上。”

谢开颜:“……”

谢开颜默默吐槽了一下:“你不如掐指一算,好过预感。”

“大师……”

两人刚刚说完,耳中又听阎大勇犹豫的声音:

“这栋房子……我弟弟……”

岳轻转脸看向阎大勇,他想了想,把阎大勇想说的话一气都给说了:“你是想问你现在这么倒霉的原因究竟是不是因为这栋房子,让你倒霉又究竟是不是因为你弟弟的主意,我又有什么证据吧?”

风水毕竟是一项长远的事情,刨除那些行走江湖,欺世盗名之辈,大多数的风水师,不管厉害不厉害,总会有一点相同的缺憾:风水生效慢,变化也是在潜移默化之中,就算是风水之功,最后一种也总难以让人相信。

岳轻道:“我如果说最好的证明就是你这些年来的境况变化,恐怕你依旧半信半疑……”

话既然说到了这里,也不差最后一点了。

岳轻干脆从座位上站起来,向屋子里里边走去。

他的感觉之中,并排的两栋房子除了一如恶狗一如病狗之外,病狗体内似乎犹有什么东西,那东西才是真正将病狗拖累得奄奄一息的罪魁祸首。

屋内的气场已形成气流,在岳轻身旁拂过。

岳轻沿着晦涩的气场向前行走,他仔细感觉,晦涩的气场仿佛腐烂的棉絮,每一步向前,都有会丝丝缕缕的绵缠绕在脚上,迫使人无形之中花费更多的力气向前,长此以往,人在家中得不到充足的休息与补充,轻则生命,重则伤命。

岳轻不动声色,再向气场发生细微变动的方向走去。

这一次,棉絮之中出现一抹尖锐之物,遥遥朝岳轻一射,冰凉的感觉顿时在皮肤上一晃而过!

岳轻顿时停下,顺势往前一看,只见自己正站在别墅的二楼,左手边正有一扇闭合的房门。

阎大勇夫妻正跟在岳轻身后,他们一见岳轻停留在这里,眼神齐齐一变,神色顿时紧张了起来。

阎大嫂按捺不住,问:“大师,这里有什么问题?”

岳轻暂且没有说话,只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进去再说。

房门打开,呆在房间里的孩子正呆呆坐在书桌之前,听见背后传来声音,坐在椅子的身体顿时一阵颤抖,剧烈的抖动都让坐下的椅子发出同样的吱呀声。

阎大嫂连忙上前安抚孩子,她自背后环抱着孩子,小心地拍拍对方的肩膀,等怀里的身体停止颤抖之后,才对岳轻解释说:“明明自从生病之后,每次碰到人多的时候都会害怕,但一旦和他相处久了,他又会恢复正常,所以我们才觉得,他心里还是明白的……”

岳轻看了一眼呆呆傻傻的孩子,目光旋即落到房间之内的床铺之上。

他的视线定在一点,接着让阎大勇搬一张梯子过来,再拿一个钻机过来。

阎大勇惊疑不定,但依照岳轻的说法将东西准备齐全。

岳轻说:“好了,你现在爬上梯子,到正对着床铺枕头上方的位置,将钻机对准……不对,偏了,往左五厘米。”

阎大勇依言往左一点,可这一下又变成了偏右三厘米。

站在底下的岳轻眉头微微一皱,走到书桌旁边,从桌上拿下一只铅笔,对着天花板屈指一弹。

只听“咄”的一声,铅笔的笔头正打在天花板上边,在上面留下了一点炭笔痕迹。

岳轻方才说:“对准碳笔的痕迹,用电钻钻下去。”

阎大勇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一幕,半晌后才回过神来,拿起钻机,战战兢兢地对准炭笔的痕迹,一下钻进去。

只听“吱——”的一声,钻机的钻孔钻入墙壁,还没有进入半分,就听一声响动,钻头一阻,碰到了墙体之内的东西。

但雪白的墙壁里面又会有什么东西?

阎大勇屏住呼吸,又用钻机钻开周围的墙面,当一小块墙自天花板上化作尘埃簌簌而落之后,埋在墙壁里头的东西也终于显出了真容。

只见一枚阴沉沉的铁钉,正钉脚朝下,对准下面大床的枕头位置!

当看见这枚藏着墙里的铁钉之后,阎大勇整个人都懵了,旁边抱着孩子的阎大嫂“哇”一声哭出来,喊道: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那个丧尽天良的家伙,连孩子都不愿放过!”

爬上天花板的人从天花板上下来,那枚藏在墙里边的钉子也到了岳轻手里。

岳轻将东西拿在手里,只见这枚钉子造型奇特,相较于普通钉子,长度足足多了两杯有余,钉帽扁扁平平,钉身却排列缠绕着一连九个鬼头,鬼头上面还以阴刻的手法刻有不同的咒文。

岳轻凝神注视鬼头钉的时候,一股煞气同时凝成细针,自鬼头钉上,对着自己脑海扎了一下!

煞气入脑,所带来的感觉却并不明显,只是脑海之中如同被蚂蚁钉了一口,有点微微的疼痛。

但如果因为不怎么痛就轻视五这枚鬼头钉,最后必被鬼头钉所害!

这枚鬼头钉的阴毒之处,正在于开始时如同和风细雨,让人几乎察觉不到,等到煞气藏于脑海,犹如病入膏肓,一旦爆发,十死无生!

手拿着这枚钉子,岳轻在恍然病狗模样的同时,也有新的疑窦产生:

阎喜来要对付阎大勇已经是毋庸置疑了,但阎喜来究竟为什么这么狠毒,连孩子都不肯放过?

他转脸对阎大勇说:

“这枚钉子的作用不用我多说,相比你也清楚,就算是正常人,长此以往地对着这枚钉子,也必然神智错乱;更不要说脑袋上曾经受过伤的了。”

阎大勇咬牙点头。

岳轻又说:“既然弄清楚了你的事情,我这里也有几个问题,希望得到你的解答。”

阎大勇忙道:“大师请说,我知道的一定全都告诉您。”

岳轻微一眯眼:“改建这栋房子的时候,阎喜来和谁接触过?村子里把新生的女婴说成是‘鬼母’归来这个说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从有这个说法开始到后来,一共没了多少婴儿?”

阎大勇顿时一愣,一愣过后,他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渐渐浮现出了不可思议:

“改建房子之前的一段时间里,阎喜来突然开始相信风水了……我们的房子建好没有多久之后,山上突然来了一个道士。道士来了之后……村子里有女婴出生的人家渐渐都出现了很多怪事,再后来,鬼母的说法就开始出现,这些年到现在,一共没了八个婴儿……”

仅仅两扇墙壁的间隔。

呆在屋子里的阎喜来见岳轻进入了阎大勇的屋子里后,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却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烦躁。

直到他摆放在房间隐蔽之处的一枚巴掌大小的转运水晶突然传来一声“哔剥”,晶莹剔透的水晶内部无端多出了一条裂缝之后,他顿时一阵心惊肉跳,伸手向去摸手机,一摸却摸了个空,这才意识到手机自己的,再等整个屋子里头都找不到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机可能丢在山上的凉亭里了!

一念至此,他再也做不下去,顾不得自己的行为可能被人看见,换了一身衣服后就匆匆忙忙自后门处往山上走去,不过十来分钟,就敲响了山上小院的大门。

小院的门很快打开,一脸青黑,额角肿出了个鸡蛋大小的包的道士站在门后,阴阴地看着阎喜来。

阎喜来吓了一大跳:“闵道长,你怎么摔成这样了?”

闵道长冷哼一声,阴郁的目光在阎喜来身上转过一圈:“你的女儿呢?”

阎喜来顿了下:“我女儿……上午我本来抱过来了,但是我家那口子看得紧,很快就找来了这里,还和我哭闹不休,我怕引起别人的注意,就先让她把女儿抱回去了。不过这些不是重点,今天村子里来了两个古怪的人,我看着有点悬,他们进了我哥哥的房子没有多久,道长你给我的转运水晶就从中裂出了一道缝隙,道长,您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闵道长目光又是一阵闪烁,他默不作声,侧开身让阎喜来进入小院。

小院之中,阎喜来规规矩矩地坐在石凳之上,将岳轻与谢开颜的样貌对闵道长形容一番。

闵道长冷笑道:“果然是他们。”

阎喜来忙道:“他们是谁?”

闵道长冷冷说:“说了你也不认识,你的手机掉了,就是被他们捡去了。”

“什么?”阎喜来一阵心惊肉跳,“我的手机是在今天上山时候掉了的,那他们岂不是很可能看见我在亭子里做的事情?”

烂泥扶不上墙。

闵道长瞥了阎喜来一眼:“你又做了什么?不就是因为鬼母的流言,一时想不开做了错误的决定吗?现在你都把女儿带回去了,就算警察来了也找不了你的麻烦。”

阎喜来一阵支吾。

他们都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根本不止那些。

闵道长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行了,你也别怕,这两个人确实有问题……按照你所说的,他们既然已经进了你哥哥的房子,破了我摆在那边的风水局,恐怕短时间之内,不会离开这里。”

“这就好啊,”他感慨说,“我还怕他们看破了这里的事情,飞快离开,那时候才是鱼入大海,找也找不到。”

“道长是想……”阎喜来听着这话风,心中一阵惶恐又一阵窃喜。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闵道长轻描淡写,微微一笑,“我看今夜无星无月,天气正好。你回家里等着吧,看好你哥哥一家,别忘记我最早告诉你的话,你与你哥哥互为生克福祸,你想要一生富贵,唯有你哥哥一生贫苦,如果你哥哥蒸蒸日上,你必然节节败退,这一体异命之事,如何取舍,就看你自己的了!”

“对了,”在阎喜来真正离开之前,闵道长又似想起什么,不经意补了一句,“晚上我会去接你的女儿,你的事情,你老婆知道多少?”

阎喜来离去的脚步一僵。

刹那之间,他心念数转,鬼使神差说:

“我老婆……她恐怕也知道了不少东西。”

说完之后,他方才一个激灵,顿时有点后悔,但再转回头去,却见后边的闵道长开怀一笑,说:

“男人三大喜,升官发财死老婆,我看你也差不多了。”

第八八章

天色很快黯淡下来,太阳落下,远方的星辰逐一亮起,在天幕上烁烁生光。

今夜不止有星有月,还有灯。

阎大勇的别墅里头,客厅里正亮着灯,岳轻闲着没事,随手抓来一本本子,在上面涂涂画画,耳中顺便还能听见低低的佛音自二楼的位置传来,那是谢开颜在念《清净明晦法》的声音。

随着这道不疾不徐,低徊绕梁的声音在室内再三徘徊,前方突然传来脚步声,佛音犹在耳际没有消散,谢开颜已经走到岳轻身前,在岳轻身旁坐下。

岳轻放下手中的本子:“情况怎么样?”

谢开颜:“我已经帮他驱散恐惧,睡过一觉之后,应该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岳轻点点头,旋即对谢开颜招招手。

谢开颜:“?”

他不解岳轻的意思,但依旧前倾过去,凑到岳轻身前。

然后一只手指落到了他的眼睛上。

微温的触感还没接触到皮肤,就被谢开颜忽然闪过。

岳轻的手停留在半空中。

谢开颜也因为自己下意识的举动而愣住了。

两人面对着面。

岳轻很自然地收回手,开口说:“我本来以为你能够自己调整过来,但现在看来,你还在对过去所看见的事情耿耿于怀?”

谢开颜喃喃道:“我不是……”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解释什么。

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是真的想要避开?

他甚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忽然之间有那样的动作。

那样子,像是在脑海有意识的前一刻,身体已经先做出本能的反应。

岳轻做了个手势,温和但坚定地打断了谢开颜未尽的话,他冷静地说:“你在过去看见了什么?差不多就是我抛弃你,我说不喜欢你,或者我另结新欢吧。”

谢开颜沉默片刻,他再次开口,声音有自己都没能发觉的低落与徘徊:“我看见你拒绝我……”

拒绝也许有别的原因。一个声音在谢开颜心里说。

不,你自己清楚,没有任何别的原因。另一个声音又在谢开颜心里冷静反驳。

而后两道声音合而为一,因为谢开颜清楚明白,所以变得无尽宏大:

没有人比你更知道他是谁。他说不爱你的唯一理由既是——

他不爱你。

客厅里静悄悄的。

天花板的吸顶灯在不知何时黯了黯。

岳轻对谢开颜说:“他在过去拒绝了你,但我在现在接受了你。你觉得无所适从?”

谢开颜已经分辨不清楚自己的内心,过去变成一块块零散的片段,他曾以为自己已经弄懂,最后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明白。

这时,岳轻十指交握,声音和煦:

“那么假设,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分为两个人站在一起,你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光从天顶照下。

谢开颜的眼睛里清楚地倒影出岳轻眼中的光。

一种名为理性的色彩。

此时,正在这栋别墅的隔壁,阎喜来正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休息。

躺在他身旁的老婆在喝了一碗加入调料的汤之后,就在床上沉沉睡去,床铺的旁边放在一个小摇篮,摇篮里头的女婴正握着小拳头,咬着拇指,睁着一双黑葡萄的大眼睛在黑暗里看他,傻傻地还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事情。

阎喜来有点心酸,爬起床来,难得把孩子抱起来放在臂弯里轻轻摇晃。

但从没有和他接触过的小婴儿很不给面子的大哭起来:“哇——”

但只住着三个人的别墅中,会保护她的那一个已经沉沉睡去,很可能再也醒不来了。

阎喜来叹了一口气,哄道:“乖,乖,爸爸的小宝宝会帮爸爸的对不对?等爸爸发了财,就让闵道长多给你烧香做法,帮助你在下面成仙,做个鬼仙岂不是要比做人好得多?小宝宝也一定这样觉得是吧?你还会有弟弟,有妹妹,到时候要记得庇护他们哦——”

随着摇晃的进行,阎喜来臂弯里的孩子习惯了这样的碰触,渐渐停止了哭声,只剩一两声哭后的饱嗝不时响起来。

这时窗户外边突然传来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房间里的温度在瞬间凭空降了三、四度,阎喜来皮肤暴起一片鸡皮疙瘩,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这……这是道长来了!

念头闪过的时候,但阎喜来看见屋子里的水晶球凭空平移一个小小的距离之后,他再也没有疑问,匆匆用襁褓捂着小婴儿的嘴,便抱着孩子毫不犹豫的离开了别墅,沿着前方的阴冷,朝不时有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天空上的月亮和星星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乌云遮住,村中的灯火开始次第熄灭,但再一细看,又似有一团浓雾将这些灯火一一遮住,最后只留下了两栋位于村口的联排别墅,阎大勇一家与阎喜来一家。

黑夜之中,闵道长准备充足,只见他身着道袍,一手拿拂尘,另一手拿着一枚小小的铃铛一样的东西。

说也奇怪,这铃铛在闵道长手中摇晃的手,响起的不是“叮铃铃”一样清脆的声音,而是沉闷犹如空气爆破的声音,并能在闵道长的指向之中传递到特殊的位置。

阎喜来正是循着这道声音,一路来到了闵道长所在的山道之上。

闵道长所在的位置正式山间院子之前,通往村子的下山下路之上,站在这里朝下俯瞰,整个村子的格局尽入眼中。

当阎喜来穿着拖鞋与睡衣,抱着小婴儿气喘吁吁来到此地的时候,婴儿的小脸已经被襁褓憋红,正一抽一抽地喘着气。

闵道长自阎喜来手中接过这个小小的孩子,表现得反而比阎喜来更为耐心,只见他解开了婴儿的襁褓,又轻轻拍着小婴儿的背让她喘气,等襁褓中的婴儿缓过一口气,又开始大哭起来,才不悦对阎喜来说:

“我不是让你好好把孩子带来吗?她要是在我开始之前出了什么事,十个你捆在一起都赔不起!”

“是是是……”阎喜来惶恐说道。今天晚上也不是他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心跳如擂鼓,总觉得将会发生什么计划之外的事情。他舔了下嘴唇,不由说,“道长,既然东西到齐了,我们就开始吧?”

“我都没急,你急什么?都这时候了,你也不想和自己的孩子道个别,说两句话?”闵道长不咸不淡说。

“这不是未来她会成为鬼仙吗,到时候还要依赖她的庇佑呢。”阎喜来讪讪笑道。

闵道长眼神诡异地看了阎喜来一眼,同样捻须微笑:“这个嘛,说得也是很有道理的,既然日后的时间还长,也就不急在这一时半刻里了。”

阎喜来顿时面露喜色,但没想到闵道长说归说,手上依旧不疾不徐地拍着婴儿的背,并且目光下视,自村中格局上扫过,当看见前后两条弯弯曲曲的小道,以及正中央形如半月的地形之后,闵道长再一次感慨说:

“你知道你们村子的这个形状是什么讲究吗?”

“道长你以前说过,村中的形状像是半弯的月亮,所以叫做半月之地,是一个小富格局,因为只是小富,气运有限,所以村子里富起来的人是有定数的,一旦到了那个数,除非富起来的人出了什么事,否则后边的人不管再有本事,也是起不来了。”阎喜来忙回答,自从房子建好而自己哥哥立刻败运之后,他对于这些风水的事情是深信不疑,记得牢固极了。

“那是骗你的。”闵道长笑嘻嘻说。

“道长?!”阎喜来张口结舌。

“你真是蠢货,”闵道长一甩袖,冷笑道,“要是我告诉你底下的地形是众星环聚,伴月而生的大富之地,村中起星越多,村子里越兴旺发达,你还能离间村子里的人,让已经有了钱过得好的他们相信鬼母的传说,把自己生下来的孩子丢弃?”

阎喜来讷讷说不出话来,他心中有点不妙的预感,觉得今天晚上的事情确实要脱离他的计划。

但闵道长再一次慢悠悠说:“不过呢,你也不用太过难受,因为这地形既不是半月地形,也不是伴月地形。我再指给你看看,你看那条这条下山的小道和那条出村的小道,弯弯曲曲像是什么?你看你们村所在的地形,确实像是个胖胖半月没错,但再换个角度来看……像不像是女人分娩时候鼓起来的肚子?”

“看出了像女人的肚子之后,你再看这两条小道,是不是一条是营养通道,一条是排泄通道?”闵道长的唇角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抱月怀胎,虽然不是发富发贵的好格局,但却是这是生旺人丁的大格局,人丁一旦生旺起来,富贵也在等闲之中了,至于你们村子为什么多年没有发起来,当然是因为走向不对,坐地坐错,面向排泄而背对营养,能得什么好处?如果掉了个头,只怕早就由村变县,由县变成卫星县了!”

“当然了,现在这个生旺人丁的大格局已经发生了变化。自从你这两三年来,一年给我偷了八个婴儿之后,我时时血祭,这里的格局已经从发阳世变成了发阴世,所以你们只要住在这里,不管如何做,最终必然是年年衰败,人丁稀少,最终断子绝孙。当然,这些人恐怕也等不到那个时候了,不管阴阳,九为极数,只等我手中的你的婴儿落下去,这里必然孕育一位真正的鬼胎,这个鬼胎秉天地之造化而成,一出身恐怕就有寻常鬼仙的能力,日后自会为我驱策,让我在那个地方有一席之地,这就和你没有什么关系了。”

阎喜来脑袋糊成了一团浆糊,吃吃说:“道、道长……”

闵道长又若无其事地继续:“你是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在这时候和你说那么多?因为现在的你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了,看在你这么多年替我勤勤恳恳办事的份上,我就让你做个明白鬼吧。”

“道长!”阎喜来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闵道长迅雷不及掩耳向前一推,他的双脚顿时离开了山道,这个人朝山下跌去,等空中响起一阵起来的惨叫。

闵道长喋喋笑道:“女子怀胎分娩必然见血,你就做个先驱,替我完成这一伟大格局吧!”

言罢,他突然转向上山前路的黑暗之中,阴恻恻说:“客人既然来了,怎么不出来一叙呢?”

黑暗向两侧分开。

岳轻自黑暗中走出。

第八九章

岳轻自黑暗中出现的时候,阎喜来跌落山崖的惨叫还在山谷之中回响,但是不远处的村子犹如睡死了一般,没有一户人家有所反应。

黑暗中如囚锁,于无声无息处,将此处与外界分割开来。

闵道长怀抱婴儿,看着岳轻桀桀而笑:“小子,想不到你居然真的敢出现在道爷面前!”

岳轻双手插兜,上山时闲庭信步,并未因为接下去将又一场斗法而和往常有什么不同。

他甚至面带似有若无的微笑,回了一句:“如果你知道我的名字,恐怕就不敢说这句话了。”

闵道长戏谑道:“哦?莫非阁下还是什么高人之后?说来我们缘分不浅,却至今没有通名报姓,你倒是说说你叫什么名字,看我会不会因为你的长辈的面子上而手下留情吧。”

岳轻笑道:“我姓岳,山丘岳,单名轻,轻重的轻。”

他本来也只是和面前的老道随口聊天,也没真指望一个小乡村里头的邪道会知道自己的名字,没想到话刚刚说出口,站在对面的闵道长居然面色丕变,失声惊呼:“什么,你居然是岳轻?就是你杀了彭——”

他虽然立刻收声,不再说话,但那从惊呼之中泄露的只言片语还是让岳轻扬起眉梢,稀奇说:

“咦,你为什么知道彭泽的死和我有关?”

闵道长闭紧了嘴巴,面色阴晴不定,甚至连抱着小婴儿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抱月之地,这两年以来虽说为了炼成鬼仙龟缩山中,但背靠着那么一个庞然大物,虽然只是外围成员,却也不是一点消息都不知道,这两年来,那里首当其冲的一个消息,就是彭泽之死!

“那里”上分三大仙主,下设十殿尊者,势力遍布各个城市,彭泽能力说强不强,说弱不弱,正是一殿尊者的强力竞争人选,当年他之所以会从“那里”离开,与彭泽如日中天的竞争实力不无关系,还是后来发现了这个抱月怀胎之地,又将阎喜来捏在掌心,他才期盼着有朝一日练成鬼仙,杀回“那里”,和彭泽再度竞争尊者之位!

只是没有想到,就在今年年初的时候,他的鬼仙尚差一步之距,而“那里”已经传来了彭泽身死的消息,随着这消息一起传来的,还有杀死彭泽的人的简单资料。

那个人的名字……就叫做岳轻!

想起这件事情,刚才还大放厥词的闵道长只觉得心脏一抽,冷汗冒出,刹那间还真像眼前人方才所说那样,再放不出一句话来了!

麻痹,之前为了躲那些家伙,我都老老实实窝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山村中长蘑菇,一旦看见什么可疑的人要么避不见面,要么索性装孙子把人家好好的送出去,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怎么临到了头随便一踩,就突然开出个大奖来?

老天,你对我简直不公!

闵道长陷入了短暂的惶恐与混乱。

站在他对面的岳轻却没有任何感觉,他继续闲闲说道:“不管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看来你认识我,这就好办了,你是等我来解决你呢,还是自己解决自己呢?”

“原来是岳……岳大师当面,”闵道长咬牙切齿,偏偏还要陪出笑脸,“岳大师,我们本来无冤无仇,何必为了一些普通人打死打活呢?之前不知道是岳大师驾临,多有得罪,好在有幸能够弥补,有道是福自天降,见者有份,岳大师来到了这块抱月怀胎的宝地,总不能入宝地空手而归,如果岳大师不嫌弃,我愿意送岳大师一套法器稍作补偿!”

“嗯,你先说说是什么法器?”岳轻还有点好奇。

“岳大师既然下午时候去了阎大勇家里,应该看见了一枚埋在墙里头的钉子吧?”闵道长一听岳轻的口风,当下捻须微笑,缓缓说来,“那枚钉子一共有大小不一的九枚,合起来叫做九子镇魂钉,上镇山川地势之气,下锁人体魂窍之穴,堪称手到擒来,当日阎大勇的儿子的房间如果再多埋一枚镇魂钉,现在他坟头的草都有人高了。”

“这确实是一件不错的法器。”岳轻微微点头,轻描淡写说,“为表现道长的诚意,道长先将九子镇魂钉的其余八子给我送来吧。”

“……”闵道长皮笑肉不笑,“我将法器送给岳大师后,岳大师是否就愿意直接离开,不再管这里的事情?”

岳轻诚恳道:“既然闵道长这么有诚意,我也不好多惹人嫌,当然拿了东西就走。”

闵道长也笑:“好好好,有岳大师这一句话,我就放心了。”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颇有些惺惺相惜,大家本是一国人的味道。

既然相谈甚欢,闵道长上前两步,站在更靠近岳轻,同时也更接近山崖的位置,把手中婴儿单手环抱,另一只手深入衣袖里摸索,嘴里说道:“岳大师稍等,我这就把镇魂钉给你,我们虽然初次见面时多有波折,但最后总算拨云见月,胸怀朗朗,日后小道还要多向岳大师请教……”

话音未落,他突然扬手一洒,手中七八根长短不一的钉子已经按方位洒到了前方土地之上,纷纷钉尾向下,入土三分。

当这八根钉子落入土中之后,方圆十米范围内的地气瞬间被镇压,在场的中人,除了扬手用镇魂钉布置法阵的闵道长之外,顿时如同陷入泥浆之中举步维艰。

可这也还只是法器布置出杀局的第一步!

九子镇魂钉,分出九子,合为一体,彼此勾连,相互映照,当八子镇地之时,余下的那一枚钉子也发挥出了它应有的作用,八子阴煞,大地之气,乃至于它本身所拥有的杀气,在这一刻倾巢而出,化作一柄尖刺,于毫无征兆之机自暗处射向前方毫厘之处!

只因在拿到这枚钉子的时候,岳轻就将其贴身放置。

所有拿到了法器的风水师,在没有合适的地方放置法器之时,都会将法器贴身放好!

刹那之间,煞气成型,狠狠刺向岳轻腰腹之处。

冰冷的暗光在黑夜之中一闪而逝,想恰好照亮不远处闵道长狰狞的笑脸。

闵道长已知法器生效,他一手抱着婴儿,举起来朝山崖下重重掷去,只听一声自下而上的大哭,包住婴儿的襁褓已经在黑夜中一闪而没,天地之中出现了闵道长癫狂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只等这个婴儿落下,鲜血溅在抱月之地上,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鬼仙出世,我要把这个村子也一起血祭!等回到那里,先做十殿尊者,再做世上三仙!”

笑声还在风中飞散之际,一道有如闪电的白光速度快速划开黑暗,自下而上飞掠而过。

闵道长只觉眼前一晃,那本来已经远去了的婴儿哭声重新接近,哇哇大哭震耳欲聋的同时,一道白色的庞然大物也跟着接近,闵道长一晃眼看去,只觉得一只巨大的吊睛白虎就出现在自己面前,险险惊呼出声,顿时骇然退后好几步,一只脚踩在路面的石子上,只听“磕”地一声,还差点拐到了脚踝!

正是这时,岳轻方面也有了动作。

只见他单掌一竖,手已经当在了腰腹之前,那道由煞气凝成的尖刺立刻撞到他的手掌之中。

岳轻只觉得一道冰锥似的东西穿掌而过,一阵寒意顿时潜入肉体之中。

但在冰锥穿越肉体的这一过程中,也被人体的热气消融,穿过手掌之后,还没有碰到手掌后面的衣服,就化作凉气消散在夜空之中。

同一时间,地面的八子长钉也先后发出一声无形的哀鸣,本来黑光流转的表面顿时一阵黯淡,状态萎靡起来。

岳轻这时方才皱眉甩了甩手,嘀咕一声:“手还有点冷。”

兔起鹘落,闵道长所准备的两记杀招已经先后落空,局面一下从自己占尽优势变成自己占尽劣势,闵道长骇然看向面前的岳轻和那头叼着婴儿自山崖下飞上来的吊睛白虎,惊呼道:“这……这是什么东西!等等,我知道了,这一定也是邪术,用邪法拘役异种炼制养成出来的东西,岳轻,你既然也用邪术,为何非要与我过不错!”

“如果我是邪道,我肯定要杀你夺宝;如果我是正道,我肯定要杀你证道。”岳轻一本正经和闵道长侃,“反正是正是邪,对你也没有区别,你又何必纠缠我的属性呢?”

说话之间,跳上来的谢开颜已经将叼在嘴里的婴儿放在了一处远离战场的安全地方,一块大石头之后。

他再次转身回到战场,刚刚来到岳轻身旁,就感觉残留在身旁人身上还没有完全散去的煞气,目光再朝煞气方向一扫,便看见了出现在岳轻掌心位置的青黑。

他瞬间狂怒,虎型发出一声震天巨吼,身体已如闪电一般飞掠到闵道长身前,张开巨口,就要照着闵道长的半边身体咬去!

腥风扑面,巨口咫尺,闵道长脑海一片空白,只想着吾命休矣,任是有百般手段,这时候也来不及用出!

但这个时候,比巨口更快的,却是身前岳轻紧张的声音。

只见岳轻简直比马上就要死了的闵道长还要紧张,一开口就是大叫:“等等,小颜,你敢咬他,回头你别想和我亲嘴!”

“……”半空中的巨虎。

本来眼看着就要一口咬掉闵道长半边身体的谢开颜连忙一巴掌将人给拍飞出去,同时配合手上行动,迅速一偏脑袋,两排利齿发出让人牙酸的摩擦之声,依稀还有细密的火花在黑夜中一闪而逝。

巨虎与闵道长一触即分,各自落下。

闵道长被一溜排除了十来米的距离,终于停下的时候运气很好,除了全身如同散架一样疼痛,并当即咳出了一口混着血的内脏之外,没有断手也没有断脚,更没有晕过去任人鱼肉,所以他的手已经探入衣服之内,正要再祭出自己带在身上的法器之时,周遭却突然发生异变!

只见自闵道长受伤之后,天空上的一朵云彩飘了开来。

本来被黑云遮住的月亮与星子一同出现在天空,光芒自天穹照将下来,照亮了这抱月怀胎之地,也照亮了阎喜来扭曲的身体与血迹。

血迹自地面倒映天空,一色血光突然出现在天空之上。

明月染上了一丝血色,正值此时,四面山川的阴气晦气,突然齐齐向抱月中心涌去!

来到巨虎身旁的岳轻顿时一怔,暂且不管前面一条命只剩下了半条命的闵道长,与若有所觉的谢开颜一起看向村子中央。

闵道长受伤,控制着村子的阵法破了一半,遮蔽天空的黑雾消散的同时,村中的灯火应该也要次第亮起了。

但现在的情况却却不如预料。

天空虽然亮起,地面却兀自黑暗,黑暗之中,似乎还有更为阴晦的气息自地面徐徐升起,并如磁铁一般汇聚着周围山川草木的阴气,只见无数绿芒自黑夜中亮起,犹如飞蛾扑火一样,先后扑向山谷之中的小村。

眨眼之间,局势再作翻转。

岳轻与谢开颜没有说话,闵道长却又惊又喜,一声狂笑:“哈哈哈!就算没有最后的婴儿,抱月之地也已经积累了足够的死气,马上就要诞生鬼婴了!一命二运三风水,天命果然还是在我这边的,岳轻,明年的今日一定就是你的死寂了!”

放完嘴炮,闵道长一点也没有和岳轻斗嘴的想法,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器,只见那呆在数十米开完的人突然就消失了。

消失之后,天地异变更为剧烈,简单的山势突然变成了迷宫一样的地方,周围生气与煞气紊乱颠倒,犹如沸水在锅,一不小心就可能发生爆炸。

地要变也变了,人不见也不见了。

岳轻反正不急了。

他看了一眼谢开颜。

谢开颜这时忽然心有灵犀,不需要岳轻多说就变回人身,和岳轻一起并肩站在山崖旁边。

撇开此时煞气如虎如狼,周围阴冷如寒冬,只看无数绿芒化作点点流光,自四面八方投下抱月之地,而抱月之地中又有另外的仿佛月亮月晕的光层层渲染开来的场面,也还算是风景独好了。

岳轻自然地牵了谢开颜的手。

谢开颜顿时吃了一惊,吃惊之后,他感觉到一阵阵高兴,但持续的高兴里边,他又忍不住问:“你方才不是还问我怎么选择吗?”

岳轻嗯了一声:“没错,你选择好了吗?”

谢开颜:“……”你让我怎么回答。他十分惭愧,“我还没有想清楚……”

岳轻笑道:“你没有想明白没关系,我想明白了啊。所以你可以再想想,而我可以行动了。”

谢开颜:“?”他并没有反应过来。

于是岳轻在月色下牵起谢开颜的手,在不知什么时候被挂出的一道血痕上轻轻烙下一个吻。

微甜,微咸,还微暖。

他笑中带叹:

“这不就是我的选择了?”

天地中,山川齐动,只他长身而立,眉目如画。

谢开颜一时间看得痴了。

清晰地心跳声想在耳际,混沌成一团的感情在这时候突然抽出一缕丝来,顺着这条丝絮一路向下,那纠缠于过去与现在的感情马上就要被辨个分明。

但也正是此时,站在谢开颜身前的人又开口,一说话就完全破坏了现在的气氛,并将谢开颜拉回现实:

“唉,你说我是不是太矫情了一点。”

谢开颜:“……”

他受到了惊吓:“你……你为什么说这句话。”

岳轻有点苦恼:“我刚才如果让你一口咬下去,闵道长现在肯定躺尸了啊!但我没让你咬下去,回头他百分百会满血复活,搞不定还要升个级再出来蹦跶。”

谢开颜:“……”

岳轻又自言自语:“不过我想了很久,不管怎么样,还是没法接受和我亲嘴的人前一秒食用了人体。”

他竟无言以对,而后妥协,“你放心,我不会食用的。我没有这个癖好。”

岳轻镇定回答:“其实我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就算你有,肯定也能被我掰正了。”

谢开颜:“……”他委婉说,“我们还是说点别的吧,我有预感,待会我们就要分开了,我不想在最后的时间还和你讨论咬不咬人吃不吃人……”

岳轻:“好吧,既然你不喜欢讨论一点现实的东西,那我们就说点你想听的吧。”

然后他忽然笑道:“小颜,我接受你了啊。”

他侧头看向谢开颜,眼睛在夜里闪着光:“我会接受,是因为……jet'aime。”

谢开颜的心脏跳漏了一拍,冥冥之中,他直觉自己将听见什么:“jet'aime?”

岳轻笑而不语。

谢开颜有点着急:“那是什么意思?”

岳轻说:“这个嘛——”

山川忽而转动,本来手牵着手站在一起才两人霍然分开,只有掌心余温还昭示着前一刻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岳轻的声音悠悠响起:“这东西,以后再告诉你,现在又要开始打怪打副本了。”

第九十章

怀胎之地,闵道长与谢开颜已经相继消失,岳轻独自站在山崖边上,暗暗感觉了一下,竟然感觉不到此地除自己之外,更多生人的气息,倒是无穷的阴煞之气,接二连三地从风中传递过来。

周围摇曳的绿光消失了,前方月晕一般的光芒稳定在一个不大不小的范围,里头的鬼胎只等时机成熟,便将破茧而出。

破茧之前,山中的死去的动物,人类,诸多阴魂,已经尊崇鬼胎的呼唤,自动出现在此,帮助鬼胎争取更多的时间,完成由煞气转化为真正形体的过程。

岳轻沉吟片刻,拿出了罗盘。

自从神农岭事件之后,吃饱喝足的罗盘一连好几天都在他怀里呼呼大睡,消化生气,简直毫无存在感。

现在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岳轻粗暴的晃了晃罗盘,直接把罗盘从好梦中叫醒。

罗盘:“……呜呜呜呜呜!”

一阵阵意识自罗盘中传递而出,直接进入岳轻的脑海,翻译过来就是:

“我睡得正好!”

“你又欺负我!”

“坏蛋!”

“我要离家出走!”

岳轻晃了一下脑袋,最近没什么人在他脑海里说话,他还有点不习惯这样的说话方式了。

他随口说:“你现在说话倒是顺溜了。”

罗盘:开心。

岳轻又称赞:“智商从三岁小鬼进阶到五岁小鬼了,很不错,让人有养成的快感!”

罗盘:开心?好像有点不对劲……

岳轻说正事:“行了,你让我看看附近的山川地势,这个抱月怀胎之地……”他远远看着村子的正中心,说也奇怪,明明光晕就在村中亮起,但黑暗依旧顽固地笼罩在村子里的其他地方,使得那片光拘束在一个范围之内,别说将整个村子照亮了,就连村人的房子,都没有照亮一栋。

鬼胎即将出世,自身所散发出的阴煞如同毒气一样可怕,首当其冲的必然是村子里的村民,如果鬼胎凶暴一点,很可能大家还入睡的时候,阴煞入体,破坏生机,运气不好的从此百病缠身,运气好的也要大病一场。

现在光被拘束在黑暗之中,鬼胎的阴煞也被拘束在光晕之中,黑暗笼罩着村子的其余地方,最初的时候是被困在法阵之中,现在却像是被保护在法阵之中。

“这个抱月怀胎之地有点古怪。”岳轻皱眉说,“你带我看看这里山川的大体地形。”

罗盘立刻将刚才的疑惑丢向一旁,很欢快地答应一声,立刻与岳轻勾连思维与视界。

刹那之间,天地倒悬。

岳轻眼前一晃,思维已经与罗盘连通,视线在眼里无尽拔高,高到天空之上,月球之下,周围山川与河流一同在他眼里迤逦出现,龙盘虎踞,壮丽非常。

这还不止,天空之下是山川,山川之下是地脉,他一眼扫过山川河流,没有发现更多,又凝神细看,渐渐地,山川与河流也虚高起来,他的视线一直往下跌落,跌落中穿过了地表,最后来到土壤的深沉之中,一晃眼看见了弯弯曲曲的地下阴河,正在土壤之下,泊泊流淌。

岳轻顿时吃了一惊,脑海中掠过一个模糊的念头,但这个念头太过狡猾,岳轻一下子还没法抓住,只能沉下心来,视线与意识一同随着阴河流淌的方向向前而去。

当日在解决陈老板的问题之时,岳轻曾带领众人见识过一次阴河过境。

但那一次不过是阴河照耀人世的投影,这一次却是真正阴河本体的出现。

岳轻的意识刚刚接近,就感觉到浑身一阵阴凉,忍不住微微一颤,颤过之后,他旋即大奇:自己这么多年来身体一直恒温,不管是冷是热都没有感觉,到了这里居然能够感觉寒凉了?不知道这里的寒冷是冬天里的冷意,还是冷库里的冷意。

但一点点寒冷并没有打消岳轻继续向前的想法。

他反而更贴近了阴河,如同化身小舟,乘坐在阴河之上,一路顺流而下。

阴气源源不绝地进入岳轻的意思,岳轻一边打着轻颤,一边认真在想,如果他能够同时感觉阴河的力量,以及看清楚阴河的大势就好了。

念头方落,冥冥之中,岳轻只感觉罗盘一震,继而他的思维就分成两股,一股上升天空,一股继续维持原地。

岳轻的视线也在同时被分割成两块,一块随着阴河向前,另外一块则停留在介于地上与地下之间,观察着地上的抱月之地与地下的阴河所在。

岳轻还没来得及因为突然的视角分开而吃惊,就已经看清楚了阴河和抱月之地的关系。

方才的灵感再一次出现,并且明晃晃停在那边等人抓住。

岳轻惊疑道:

“原来如此……居然是这样,差点就被这个地形给骗过了!抱月紧缩在中,是为负阴,阴河盘旋在外,如同抱阳。万物负阴以抱阳,冲气以为和!如果阴河是为地面真正的河流,这就是牝牡华盖,文物双全的大格局,堪称人杰地灵,三代必出一位青史人物!可惜阴河藏在地下,是阳之局却生阴之态,阴阳偏斜,好好一个出人杰的地方,居然变成了出鬼雄的地方,难怪明明最后一个婴儿没能血祭,鬼婴也即将孕育而出……”

分析完后,岳轻也是无言以对,暗自觉得自己最近运气不太好,真是走哪哪出事啊,也许什么时候该上庙里诚心拜拜了!

借由罗盘看清楚了这整个地形,岳轻的思维正待脱离罗盘,重新回到现实之中。不想他还顺着阴河向下流淌的思维突然撞到一面墙壁,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重重的疼痛感就自脑门袭来,岳轻神思一晃,已经脱离罗盘,重新回到了自己体内!

他回来得也算正好,因为就在他重新出现在山崖之上的时候,他手中的罗盘突然用力一挣,自岳轻手中挣脱开来,毫无征兆之下向天空高高飞去!

岳轻一愕,刚心想这罗盘难道真准备离家出走,就见由淡淡阴煞聚合成的形体自黑暗中一步一步走出来,定睛看去,只见对方双眸幽绿,皮包骨头,粗毛的尾巴拖在地面,正是一匹离群孤狼。

还是不知道死了多久的离群孤狼。

岳轻的面色顿时古怪了起来。

他没大关注面前的鬼狼,这玩意别说是死的,就算是活的他也不怕。

他抬起头,去看因为自黑暗中走出来的孤狼而紧张地飞上了天空的罗盘,就见在罗盘飞上天空之后,又有一道阴煞自天空中飞快掠过,也不知是蝙蝠还是其他巨鸟,总之飞上了天空的罗盘被阴煞擦了个边,立刻又屁滚尿流地重新飞坠下来,藏在岳轻背后瑟瑟发抖,传递给岳轻脑海里的消息全是:

“冷冷冷冷冷!”

“怕怕怕怕怕怕!”

“好可怕哇哇哇哇哇!”

“怕什么怕,有你这么没用的法器吗?亏得你还有个那么响亮的名号,你看看你的兄弟,那个未来佛多淡定。”

岳轻没好气地反手从背后抓下罗盘。

“它——什么——都——不懂!”罗盘的思维不愧从三岁增长到了五岁,虽然磕磕绊绊的,但居然也会辩驳了,“所以——不懂——怕!”

未来佛保持无辜的笑容。

就在前方岳轻和罗盘交流的空隙,被遗忘了的鬼狼可没有忘记前面一位可口的肉体。

它眼中绿光幽幽一闪,身体下伏,突然毫无征兆向前一扑!

只听“乓”的一声!

鬼狼起跳的同时,岳轻同样面不改色拿着罗盘朝前一拍。

罗盘的盘底与鬼狼的脑袋结结实实撞了个正着,惊叫与嘶吼同时响起,罗盘雪雪呼痛,鬼狼落地,却压根叫不出来,只能团身在地面飞快翻滚,从岳轻的左边翻到右边,又从右边翻到左边,眨眼之间都将地面给翻出了薄薄的一层土。

“痛,痛,痛——”罗盘还在叫道。

“人家快被你的生气吞噬了半个脑袋都没有叫痛,你就撞了一下,真好意思叫痛……”岳轻简直无力吐槽啊!

罗盘这才发现好像地上的鬼狼确实比较惨。

“阴阳之气互为敌人的时候,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你体内存了这么多生气,如果说你是黑暗里的小太阳,他们就是扑向太阳的飞蛾,你听过太阳怕飞蛾吗?”岳轻继续对罗盘说话,有一种正苦口婆心教导熊孩子的心累感。

罗盘懵懵懂懂,但它明白了自己好像不需要害怕这些阴煞,于是玩心忽起,忍不住从岳轻手上飞下来,对准还在地上翻滚的鬼狼再次撞去!

千钧一发,翻滚中的鬼狼生生变向,从罗盘底下逃脱一条小命,它终于感觉到生命的威胁,心急火燎从地面跳起来,乱爬乱跑,不择方向准备逃离这个恐怖的地方,却在最初起跳的时候没有跳好,肚子直接撞到了岳轻的裤脚之上,再一次硬生生把自己给撞趴下了!

“……”岳轻。

他低下头,眼睁睁地看着少了一块头颅的鬼狼又生生少了一块肚子,变成了个凄惨的异形模样,也忍不住心生同情,决定放它一马,抬手将还想追去的罗盘给抓在手里,再一次训道:

“行了,你再追,再追它就消失了!以大欺小,胜之不武,你明白吗?”

罗盘不明白。

“我们要找就找能够和我们好好在一起玩玩的家伙,比如——”岳轻看向村中鬼婴所在,周围已被阴煞笼罩,空间紊乱,本来简简单单的道路也变得错综复杂,中途八成还有重重阻碍,“前方那个闪闪发亮的圆球。”

罗盘明白了!

它遵照岳轻所说,辨准方向,一忽儿飞上不高的半空,带着岳轻朝正确的道路走去。

它所找到的第一条正确道路,就是山崖之外。

面对百米悬空,岳轻洒然一笑,抬脚向前,凭虚而立,一步步走向前方。

剧烈的喘息在黑暗之中时断时续地响起。

闵道长此时已身处抱月光球之中,自从大阵变化之后,躺在地上的闵道长就被大阵转移到了这一处核心之处。

外头的光是外头的光,里头还是如同混沌一般黑暗。

闵道长仿佛身处在一个潮湿而温热的地方,触手所及,全是软软的肉与水。

他靠在仿佛藏着一块肉壁的黑暗之中,单手压着腹腔,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口鼻间血腥的气息,刚才那只巨虎一巴掌拍在他的胸腹之间,也不知道肋骨断了几根,有没有插入内脏。

疼痛正烧灼着神经。

但不管此时身体究竟承受着多少的痛楚,闵道长兴奋地跳动着的神经也能将这些痛楚全部掩盖。

因为他的眼睛里看见了一点光!

光已经自外头来到了里头,这已经是鬼婴形成的最后一步了!

来自外界的光其实就是月华之阴,月华之阴乃是接住太阳之辉,会赋予鬼胎行走在阳光之下的能力,有了不管白天黑夜都能用上的役鬼,他就相当于有了一张随时随地都能拿出来的底牌,到时候别说是迫在眉睫的岳轻,就算回到“那里”,再行走其他地方,只怕也无往不利了——

光在这时候突然从萤火般的一点变成了巴掌大小的一块,隐约照出了藏在里头的婴孩轮廓。

闵道长大喜过望,立刻撑起身体,照着光所在的方向撞撞跌跌爬行而去。

此时周围是一片黑暗,黑暗之中,除了闵道长就是不远处的光斑。

以目测两者见的距离,光斑距离闵道长不过百米左右的长度。

但是闵道长已经在黑暗之中撞撞跌跌地走了不知数百步,就算是极度兴奋之下,也感觉胸腹的疼痛正撕扯着神经,身体的热度也同时源源不断地外泄出去,只差一步,兀自清醒的意识就要沦陷了。

他顿时警惕起来,在原地停下脚步,改为高声呼喊:“宝宝,宝宝,我是你的爸爸,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我是你的爸爸——”

前方的光斑如同水波般颤动一下。继而如同亮度被人手动调整了,光所照亮的范围一下子从巴掌大小变成了篮球大小。

闵道长又惊又喜,再一次卖力呼喊,甚至割破手臂,以鲜血吸引鬼婴的注意!

果然,就在鲜血自死皮下涌出的那一时刻,之前悬浮于前方,无论怎么接近都没法靠近一步的光球突然徐徐飘向闵道长所在。

随着两者的距离越来越近,也不知道是光球在这一接近的过程中逐渐变大,还是它本来就有这么大,总之,当光球停留在闵道长面前的时候,光团已经足有半人高,一人宽的模样,里头正包裹着一个大约有一团成人双掌并排那么大的混沌阴气。

明明停留在那里的只是一团气体,但任何看见这团气体的人,恐怕都会不由自主感觉到气体长出了一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

距离如此接近,闵道长已经能够感觉到铺天盖地的阴煞之气从前方传来!

就算身体正在这样的阴煞之气中冷得瑟瑟发抖,他也因之而目眩神迷,忍不住张开双手:“宝宝,宝宝,快到爸爸这里来,来,这里有你能吃饱的东西……”

他的声音充满了诱惑,说话的同时,将受伤的胳膊高高抬起,让暗红色的血液清晰的出现在光团之前!

气体随着闵道长的动作而微微起伏。

虽然没有长出张嘴巴说话,也没有变出四肢做出动作,但随着它的再一次起伏,闵道长伤口处嘀嗒落下的血液就违法物理学定律,晃悠悠飘到空中,一路往光团之内飘去。

眼看着自己的鲜血即将进入鬼婴的身体,此时的闵道长已经面露狂喜!

好好好——!

这最后一步也马上就要成功了!

只等这还没有彻底化形的鬼婴喝了我的血,它就将和我定下契约,用我的血把鬼婴给孵化出来,这钟天地造化而成的鬼婴,此后就将和我同生共死,是我的囊中之物了——!

但就在闵道长浮想翩翩,露出狞笑之前,将鲜血引进光团之中的阴气气团突然剧烈抖动起来,一下子震得站在前方的闵道长跟着感觉到了地震一样的震动。

这……是怎么回事?

闵道长正自惊疑不定,突然感觉一股巨力加诸在自己的手臂之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那一道小小的伤口已经变成了横贯整只胳膊的巨大伤口,鲜血顿时如同水柱一样喷薄而出!

鲜红的血液在这刹那涌出,就像是面前突然开了张血色的屏风。

一个呼吸之间,闵道长感觉到体内的生机如同露珠在阳光下冰雪消融,又如同尘埃在风中无声逝去。

鬼可以只要阴气,可人一旦失去了生气,必然百死无生。

瞬息之间,闵道长明白了留给自己的结局,他面露惊恐与绝望,大叫道:

“不——不——这不对——你是我的役鬼——是我的宝物……啊!”

最后短促的一声惊叫,那站在光团之前的人类已经软软倒下去,生机消散之后,只剩一具与刚刚消散了的灵魂同样腐朽的肉体了。

气团吞噬完了闵道长的鲜血,如同吃饱了一样又变大了一圈,并且再次抖了一抖。

这一回,不止是包围着它的光晕,连同前方的黑暗也一起陷入剧烈的震荡之中,不多一时,由黑暗形成的罩子已经布满裂纹,片片剥落。

黑暗褪去,如同月晕一样的光也跟着消失了。

气团出现在村子之中,却发现周围和自己想象的好像不太一样,自己似乎出现在了一个更大的罩子里头,因为黑暗之后还是黑暗,周围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它记忆中的情况。

“奇……怪……”

古怪的声音在天地之中响起。

“人……呢……”

“有……两个……古怪……的气……”

“在……那边!很近!”

气团忽然转身,还没有人眨一下眼睛的时间里,它已经散作万千细丝,消失在了当场。

谢开颜正在黑暗中镇定地前行。

周围阴气环绕,每走一步,就会有阴气悄悄变化,改变他所身处的空间。

他懒得去管这些如同老鼠一样在黑暗中四处乱窜的东西,依循着脑海中的直觉向前走去,反正这个村子就这么的,他既然不会走偏方向,多走两步也就走到正中心的位置。

也正是此时,前方的阴气突然传来一阵剧烈骚动。

谢开颜纳闷地向前看去,就见一团黑扑扑的气体穿过黑暗,如同流星一样,不管不顾,朝着自己直直撞来。

他抬起手,一巴掌将其拍开。

气团以飞来的倍速倒飞回去。

刹那之间,周围的阴气也跟着静了一静。

又过了半晌,气团再一次分开黑暗,重新出现,但重新出现之后,它总算没有像第一时间那样莽撞地跑上来,而是谨慎地悬浮在了距离谢开颜好十来米的位置,然后不住鼓动自己圆鼓鼓的身体,就像青蛙鼓肚子一样,一呼,一大,一吸,一小。

谢开颜站在原地。

他等面前莫名其妙飞出来的气团半天,结果什么也没有等到。

简直浪费时间。

他暗暗想道。

“不……可能……”

天地之中,再一次响起了气团结结巴巴的声音。

“为什么……我吸不了……你的……生气!”

“……”谢开颜,他恍然大悟,“你会说话,还是这附近最强大的阴气,你就是刚刚孕育出来的鬼婴吗?”想通了这一点,谢开颜也跟着想通了之后的事情,“那只要把你打散,周围的一切就恢复成了原样了吧?”

当谢开颜这句话落下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本就由阴气组成,应该是世间最冷存在的气团只觉得浑身一冷,不由自主,有了一种名为“大事不妙”的慌张之感。

可惜它才刚刚出生,脑袋跟石头一样,还不怎么转得过来,没等它想好这究竟是什么感觉,自己应该怎么做,谢开颜已经踏前一步,像野兽猛地一蹿那样跨过了身前那短短的十数米距离,来到气团之前,再一巴掌将气团拍到地面!

巨掌临身,气团还没有任何反应,就重重摔到地面,感觉到了和刚才闵道长死前一样,整个形体都要散开的疼痛。

它顿时惶恐起来,用力凝结身体,忍不住毫无作用的尖叫了一声!

谢开颜一看面前的鬼婴居然傻傻的还在自己面前保持着身体,没有立刻消散逃跑,于是再淡定地一脚踩下!

圆形的气体在这刹那间变成了椭圆形。

一连两下攻击将气团直接打蒙了,它立刻变幻体型,如同一缕烟那样从谢开颜脚下飘散出来,继而又在谢开颜身前聚拢成为一团气体,并且还想照着谢开颜冲上去,用阴气将谢开颜给包裹起来。

这个鬼婴是不是有点傻。

谢开颜看着前方的气体,不由感觉到了一种独属于岳轻面对众多生物时的真心的纳闷感。

既然猎物自己懵头懵脑的冲上前来,谢开颜索性站在原地不躲了,直接等待着气团上前,然后一伸手,手掌就穿透气团的身体。

比岳轻方才所感觉到的更剧烈的冰冷在谢开颜掌中炸开。

大概有一枚冰晶穿过掌心那样的冷感与疼痛,气团在谢开颜的肢体穿透自己身躯的时候,已经将所有的阴气调集起来,只为处理掉眼前可恶的家伙!

但它还是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因为面前的猎物,好像准备着做点什么……

谢开颜确实准备着做一点什么。他面不改色,在气团之中张开五指,呵气成雷动:

“阿!”

第一个佛音出口,一团金光出现在天空之上,那正是天地外界与此时法阵内部的交界之处!

“弥!”

金光如同疾电掠过天空,一声“轰隆”巨响,天地外界与内部空间的屏障已经破出了一个小洞!

“陀!”

第三声声音出口,金光已出现在谢开颜掌心,四方风雷,虚像佛祖,这一招谢开颜曾在年初之时在王美美身上用过,但不过数月时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谢开颜也从当时的灵魂状态变成了现在的实体状态,同一种招式再用出来,声势可谓天差地别。

这个时候,气团就算脑筋再轴,也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不对劲。

生物对于生存的本能让它再次尖叫一声,全身心想要赶在金光炸开之前逃走。

但是此时佛祖金光已经在手,怎么可能让眼看就要到了嘴里的鸭子再长出翅膀飞走?

随着气团的变化,金光也跟着变化,顿时重重吸力出现在谢开颜的掌心,将气团死死抓住。

一个眨眼。

谢开颜再次张口,即将念出第四个佛语。

“……”

但这一回,字音尚未出口,突然周遭黑暗启动,如同啊潮水一样瞬息自四面八方朝谢开颜涌来,犹如无数鬼魅在这一刻群起攻击!

黑暗遮蔽视线,谢开颜眉眼不动,动作不停,念了最后一个字:

“佛!”

黑暗瞬间炸开,佛像大方光明!

这困锁着岳轻与谢开颜的空间,在刹那间如同被巨人拿起用力摇晃的沙盒,只一下就要混乱崩溃!

但混乱并没有持续多久,黑暗在佛像最剧烈的时候消失,又在佛像将要消失的时候重新掩上。

站在其中的谢开颜收回了手,将身体里的愿力集中四个字一口气念出,念完之后,他也感觉到了淡淡的疲惫。

谢开颜深吸一口气,驱散体内虚弱的感觉,继续迈步向前,同时自言自语:

“那个气团跑掉了……”

“不,不对,不是气团自己跑掉的,它刚刚出生,没有这么聪明。”

那么……

谢开颜转脸看向四周黑暗:

“原来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东西。”

地面上的震动并没有惊动岳轻。

因为这个时候,岳轻已经身处在了地底下边。

要说罗盘在带路方面确实厉害,岳轻要找到这个地方少说也要认真计算小十来分钟,这还是基于众人身处正常地界的情况下,如同是像现在这样,时不时要被阴气干扰,那么位置一边变一边算,算到最后半个小时也是正常的。

但是一旦把带路的事情直接交给罗盘,岳轻只需要放空大脑,跟着罗盘上山下水,走一段可能比较难走的路……然后就正常地到达了目的地。

总之,先是跳崖,接着钻地的岳轻一边在只能容一个人弯腰前进的通道里往前爬,一边认真吐槽:“在手札里写什么勇攀相师高峰这种高大上的理由,当年太微把你做出来的最初目的明明只是想偷懒吧,可惜后来他一定发现你其实就是个棒槌,想用你来偷懒,结果嘛,呵呵……”

所有未尽的话,岳轻用一声复杂而又直白的呵呵说尽了。

好在这个狭小的甬道并不长,岳轻很快就爬到了通道的底端,那里是一个圆形的出口,出口后边黑黝黝地看不清楚,岳轻随手捡起一块散落在旁边的石头丢到洞口之下,不过一小会儿,就有“咚”的一声落地声传来。

岳轻心算一下:“嗯……听这个速度的回响声,下面差不多五米左右吧,两层楼的高度。”

其实甭管有多高,他也不想再像地鼠一样钻地了,于是用双手一撑洞口,轻轻松松往前一跳,就跳到了地底之中。

当人真正来到了地底之后,这里的光线反而比从上头往下看来得要亮堂很多,以岳轻此时的目力,周围差不多是一片灰蓝之色,前方传来泊泊水声与潮气的地方,行正是地下,的河道所在。

他还惦记着自己借由罗盘所看见的负阴抱阳的格局,当下不再犹豫,沿着阴河的前方走去。

不想才走了两步,他就感觉寒意临身,阵阵冷风穿透衣服,正不住往皮肤与皮肤之下的骨头吹去。

岳轻毫无防备,差点被吹退一步。

他连忙站定,刚刚张口,还没能说出话来就先打了个寒噤:“奇怪,这里怎么会这么冷?”

今天这个地方确实十分新奇,短短时间里头已经让岳轻感觉到了之前二十年间完全没有感觉过的不同程度的寒冷。

岳轻好奇心起,索性也不辨别方向了,直接往冷意传来的方向直直走去,准备去看看后边究竟有什么东西。

反正这地里是出鬼雄的格局,一般阴气冷意最重的地方,也就是格局的真穴所在,多半也是这里阴物的老巢所在,总归是绕不过去的,想要速战速决,不如直接就往那边走去。

一路往前,阴气从一开始的漂浮在空中,到最后凝结在水中。

阴河在黑暗里头闪烁着点点浮光,粗一看去,并没有任何奇异之处,但岳轻不慎将一片落在地面的叶子踢到河水中后,他很快发现,轻飘飘的叶子刚沾到了水,就化作一蓬灰烬,漂浮在水面之上,被仿佛突然有了知觉的阴河向前一送,送上岸边。

带路的罗盘一秒不耽搁,直接躲到岳轻背后。

“……”岳轻。

这一次岳轻没有抓出罗盘。

因为他看清楚了阴河究竟是怎么把叶子弄没有的。

那是因为……阴河的河水竟然全由阴气凝聚而成,只要沾到一点生气,就能在瞬间生撕活吞地将生气给腐蚀殆尽。

他镇定地远离阴河,又往前走了两步,脚下突然踢到了一个埋在土里的东西,那枚圆咕隆咚的东西在地上转了一道小圈,停在了距离岳轻一步开外的地方,并在黑暗中闪烁出一点金光。

岳轻低头一看,发现那应该是一枚金戒指,看指圈宽度,应该还是女式的戒指。

他没有朝金戒指落下的地方走去,而是停留在自己踢出金戒指的原地,用手将土分了分,很快在土壤之中看见了更多的东西。

许许多多埋在土壤之中的骨头。

周围黑暗突然开始翻涌。

旁边的阴河发出低低的呜咽。

看见这些属于女性的骨头的时候,岳轻刹那之间记起来了一件事情,一件闵道长曾经和他说过,却被他忘记了的事情!

这个村子里有一种风俗。

风俗中,儿子会将死了丈夫的母亲背走丢弃。

抱月之地只能生成鬼婴,但牝牡华盖的大格局却早可以生成更多的东西。

比如真正的鬼母!

如果说鬼婴的事情,村子里的人无辜。

那么鬼母的事情,村子里的人要怎么解释?

岳轻眉头微皱,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继续管下去了。

第九一章

弄清楚了前因后果,岳轻站在阴河旁沉吟一会,突然抬头,向四周黑暗开口:

“好吧,既然这村子有这种过去,你要做什么都是正常,你打开一道门,让我和我的朋友以及闵道长一起出去,我们在外头解决恩怨,这个村子就留给你了。”

话音在洞穴中回响,但除此之外,黑暗中并没有传来任何动静。

岳轻等了一会,有点无奈,心想难道是自己和闵道长在一起的时候嘴炮太多,被鬼母听见,导致对方不相信自己了?

可是天地良心,他现在说的全是大实话啊!

他只好再度开口:“我知道你听得见我说话,我刚才说的话都是真心的,你就算不打开这个空间,我和小颜非要出去,你也拦不住。”

说着,他见地上的土被自己抚开,累累白骨暴露在空气之中,又重新蹲下身,将地上的土一捧捧盖在白骨之上,并将白骨埋得严实了一点。

做事的同时,岳轻的话也还没有说完,他继续慢条斯理地分析现在情况:“再说你把那个闵姓道士留下来干什么呢?不是我对他怀抱偏见,像那样的人,肯定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看现在的情况不就知道了?你把他留下来,他拿了鬼婴要是再发现你,肯定还要把你给收了,到时候照样要斗上一场,你们天生处于敌对关系……”

“不能给你……他死了。”黑暗中突然传来低低的声音,有点干涩,但还算流畅。

说得正欢的岳轻:“……”

“我有事……”声音又说。

岳轻回过了神来,调侃说:“不会是想要吃了我这件事吧?”

“不是……村子我有想法……”声音说。

“帮我拿走一个东西……那个东西……很可怕……”声音恳求道。

岳轻一口答应:“行,你先把另外一个人给我找来。”

“好,等等……”

声音在黑暗中渐渐消散下去,地底没有出现变化,但地面上的黑暗,却突然如烟雾一样散去。

乌云之后,天空上的月亮和村子中的灯火一同亮起,本来走在半空中的谢开颜眼前一晃,发现自己正站在村口槐树树根旁边,身后的村子一切祥和,人声和鸡犬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构成一种生活的气息。

既根本没有受到他们和闵道长斗法的影响,也没有被方才诞生的阴气所扰,一切都和平常一模一样。

谢开颜没有去深想这里面的含义,他只是自然而然地将目光停留在了前方槐树根旁边的石板上。

他的感觉之中,现在这里所有的阴气,都集中在这块石板之下。

趁着周围没有人,谢开颜掀起石板,看见下面有个刚好可以让一人通过的洞口,毫不犹豫合身朝下一跳,就跳到了岳轻身旁。

黑暗之中,两人见面。

如同开门开到了个彩蛋,谢开颜有不小的惊喜。

岳轻赶在对方开口之前先问:“上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谢开颜回答:“阴气已经消散,村子被不知名的力量保护得很好,里头的人和动物都没有任何损伤。”

岳轻若有所思。

谢开颜又提醒岳轻:“我之前发现,这里除了鬼婴之外应该还有另外的鬼物,那个鬼物——”

岳轻笑道:“那个鬼物就在你身前。”

谢开颜:“……”

谢开颜艺高人大胆,一点也不害怕,淡定地朝着岳轻所说的方向看去,正想用佛法试探一下前方情况,就被岳轻抓住了手,拉着向前走去,耳中只听见:

“这事我路上和你说,我们先跟着她去一个地方,看看那里究竟有什么东西。我有预感,说不定这次我们得到的结果,会十分出人意料……”

剩下的道路上,并没有其余的东西出现,岳轻与谢开颜沿着阴河一路向下,在地底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了河流的尽头。泊泊的水流流淌声音在这时变得清晰,好像前方的地势出现了一些复杂的变化,以至于让水的声音也变得大了起来。

但出现在岳轻与谢开颜视线之中的只是一面光秃秃的石壁。

阴河在这里戛然而止,水声却始终不停!

“就是那个……那是一尊佛像……我本来要去一个地方……可是佛像拦住了路……”

两人的后方传来低低的声音。

一路轻松,来到这里的岳轻和谢开颜神色难得凝重了起来,岳轻怀中的未来佛也凑热闹似的震动起来,想要朝前飞去,但被岳轻一把用手按住。

谢开颜的目光先在石壁上转了一圈,跟着落到石壁之下。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平台,平台上还有一尊同样不大的佛像。

此时阴河河面上浮现的光更为密集了一些,点点光晕将这片空间照亮,也照亮了那一尊布满黑色锈迹的佛像。

“那是过去佛。”

谢开颜低声对岳轻说:“佛有过去佛,未来佛,现在佛。你手上拿着的是未来佛,前面的是过去佛,明显两个有所共鸣,如果三尊佛像是一套法器的话……”

“那制作这套法器的人非同一般。”岳轻将谢开颜未尽的话说完。接着他叹了一口气,“其实我觉得重点不是过去佛,而是过去佛身后的东西,你看见了吗?”

如果此时换成平常人来看,不管横看竖看,看见的只有一面石墙。

但现在站在这里的没有一个是普通人。

谢开颜很快回答:“你说未来佛后面的那扇门吗?那应该是通往阴间的鬼门。”

岳轻说:“你过去就是被这尊佛像阻拦,不能进入阴间?”

他这话是对隐藏在暗处的鬼母所说的,他本来一直在想,如果鬼母早就存在,在闵道长来到此地的时候,为什么不出手干涉,毕竟看鬼母现在的行动,也不像是要将村子赶尽杀绝的模样,直到现在看见了这一幕,才恍然明白过来:

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过去佛拦住了阴灵前往阴间的道路,让阴灵在此地变成鬼怪;但同时间又镇压着变成了鬼怪的阴灵,使得平时里头,鬼母只能龟缩角落,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村子里头,更别说是干涉闵道长和其余活人的种种行动了。

弄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岳轻的目光再次落到前方的过去佛身上。

受鬼之托,忠鬼之事,他琢磨着怎么把这个佛像从前方拿开再说。

阴河的水活人不能碰触,前方又遍布种种由过去佛和阴间之门一起组成的气场,气场已经形成一个整体,犹如巨石当空,正死死压在前方半空之上,要这样走过去拿来未来佛,还真不容易……

正是这时,岳轻怀中的未来佛震动得越发快速焦虑!

岳轻心头一动,手指微松,按在手指之下的未来佛“咻”一下蹿上半空,朝前方飞去。

本来如同巨石一样的气场突然之间裂出了一道极细的缝隙,刚才的灵感在这时候变得清晰,岳轻立刻抓住罗盘,心神沉入其间,刹那,天地也在指掌之中,他用手轻轻一拨罗盘指针,指针斜斜偏向,指向裂缝之处。

本来只是一条细缝的气场在罗盘指针指向之后如同被无形的双手忽然拉大,端坐前方的过去佛布置出的关闭阴间之门的气场破了个大口,数十年间,阴河之水早就在等着这一机会,立刻抓紧机会,化作怒龙,浩浩汤汤冲过裂口,度过了阴间之门!

在阴河河水冲向阴间的时候,周围的阴煞之气齐齐而动,沉浸罗盘之中的岳轻感觉敏锐,将目光定在一处,看见了阴煞缓慢孕育成形体的一幕。

先是手足,而后是佝偻的身体,最后连五官也自黑暗中生出。

那是一个寻常可见的老年女性,手里头正牵着一团混沌不明的气体。

气体正在老人手中左突右撞,不时撞出一个胳膊或者一条腿模样的形状来。

老人远远冲着岳轻微微一笑,笑容中充满感激,旋即,她并不再停留,转身向前冲的阴河淌去。

阴河带着这一大一小,渐行渐远。

“你不报仇?”

岳轻心念微闪,心念中的想法顿时化作隆隆的响声,自上而下,传遍四方。

背对着岳轻的老人轻轻摆了摆手,她没有回头,拉着调皮的气团,一步一步走向远方,只有最后的一点声音,从前方传来:“那都是,我们的孩子……”

最后的一点声音落入耳际,岳轻已经自罗盘中退了出来。

过去佛气场被破,阴门大开,阴河浩浩而去,现在的底下河水虽然还存在于此,但其中的阴气已经流泻了个干净,剩下的只是普通的地下水了,就连前边的两尊佛像,也因受创而暂时失去力量,成为了一个普通的摆件。

谢开颜感慨:“这样就结束了。”

岳轻也唏嘘:“还没结束呢。”

谢开颜:“嗯?”

岳轻淡定地摸出手机,自神农岭之后第一次开机,无视接下去几乎让手机在开机之后直接死机的短息与电话,看看信号格还有两个点,面不改色拨打了报警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

岳轻大惊小怪:“你好,是警察同志吗?我是无辜路人,我有严重案情需要向警方报告,我在一处西乡村里头看到了好多死人,天啊,有已经变成了白骨的死人,还有刚刚摔下陡坡的死人,还有一个像风干了的人形腊肉一样的死人,妈啊,简直吓死个人了,这里难道是什么犯罪窝点吗?!”

接线员警察同志:“请万千注意自身安全!”

岳轻:“谢谢警察同志,我挂了,你们来西乡村就明白了,村口有个断了根的槐树,槐树树根下有块石板,石板下头就是埋死人的密室!”

说罢岳轻不等对方的第二句回答,干脆利落挂了电话,转脸对谢开颜笑道:“这才是真正的结束——”

下一刻,他们一起离开了这里。

两个小时之后,警方于半夜时分赶到现场,发现了死去的闵道长与阎喜来,也在槐树底下发现了被掩埋许多年的尸体。西乡村立刻被拉起警示条,限制进出,每一个村人都被警方一一调查。

但黑暗之中,还有一道恼怒的声音:

“我暗中养了多年的鬼母就这么没了……闵辛这个废物,果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黑暗安静了一会,又传出声音:

“可恶,还是岳轻,从彭泽的开天斧到闵辛的鬼婴,问题全都应在了他身上,不杀他不足以成事!”

——卷九·抱月之地,九子连环·完——

卷十:一进二退,福地祸心

第九二章

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西乡村发生了谁也料想不到的天翻地覆的变化。

当夜幕从漆黑变得光亮,作为这件事的直接参与者之一,岳轻已经和谢开颜来到了距离西乡村不近的城市之中。此时天空将蓝未蓝,城市的灯光还没有熄灭,恰如桂冠上的明珠,兀自熠熠生辉。

岳轻和谢开颜一起来到城市里的第一家酒店,打算先在酒店中休息一番,再开始自己和谢开颜的旅游大计,不过运气不太好,在岳轻走到迎宾台前的时候,迎宾小姐歉意地说:

“不好意思,两位先生,房间已经住满了。”

岳轻有点惊讶,旋即对谢开颜说:“我们换一家看看。”

迎宾小姐见面前两位客人都长得好看,又好心说:“这两天不知道为什么来酒店住宿的客人很多,附近的酒店可能都没有房间了,两位不如去远一点的地方看看,那里应该就没有什么人了。”

岳轻微笑地道了声谢,刚刚与谢开颜一起转身,就迎面碰上了一行从外头进来的人。

这时天色尚早,酒店内外都冷冷清清,两方人马甫一照面,对方人群中有一个人就惊喜道:“是岳大师吗?”

岳轻:“……”

他小声对谢开颜吐槽:“怎么哪里都有人认识我?这个世界太寂寞了!”

谢开颜却十分纳闷:“所有人都认识你,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他们不认识你才奇怪啊。”

岳轻复杂地看了谢开颜一眼:“……谢谢。”

“?”谢开颜,“不用谢?”

两人小声的对话只是一瞬,岳轻再仔细看了一下说话的人,认出来了:“你是陈老板?”

“没错没错。”陈老板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握住岳轻的手笑道,“岳大师贵人事忙,没想到还能记起我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啊!”他这话倒是真的出自肺腑,自从被岳轻拉进微信群之后,他的世界观每天都在被刷新,不知不觉间,已经对岳轻深信不疑,惊为天人了。

接着他又想到了一件事情,殷切问:“岳大师在这个时候来到福徽省,难道是为了小公子的病情来的?”

岳轻顿时一怔:“小公子的病情?”

陈老板一看岳轻的表情就知道岳轻不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他连忙再次笑道:“怪我怪我,问得没头没脑,岳大师可能还不知道吧,福徽省省长今年五岁的小公子得了个怪病,看遍了医生也没法治,所以省长放出消息来,不管是谁能够治好小公子的病情,他都一定重重答谢。最近来到这里,在这里住下的人多半都是因为这件事情。”

说罢,陈老板又有点唏嘘:“原来岳大师竟然不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可惜了,要是岳大师肯出手,这事还不是手到擒来?省长也就不用一连半个多月睡不好觉了。”

岳轻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顿时有点哭笑不得,心想你对我究竟有什么误会?我也不过替你看了个风水而已,听你这语气,好像我已经包治世上所有疑难杂症了。

岳轻这边正啼笑皆非,站在陈老板身后的另外一个人也听见了陈老板的话,这一惊非同小可,不由咳嗽一声,提醒众人自己的存在。

陈老板这才想起自己身后还有人,顿时一拍脑袋,对岳轻说:

“我来引荐一下,岳大师,这位是路先生,路先生是做酒店生意的,这间酒店就是路先生名下的财产之一。”

路先生和陈老板是一个年纪,都是中年成功商人。

这样的人泰半八面玲珑,虽然刚才被陈老板给直接忽略了,但此时也不气不恼,冲岳轻伸手道:“岳大师好。”

“路先生好。”岳轻笑道。

“岳大师来这里是准备住酒店的吧?”路先生问,接着他不等岳轻回答,径自对酒店的迎宾小姐吩咐,“我记得顶楼有一套总统套房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的,现在正好,开了给客人住。”

岳轻眉梢一扬:“路先生太客气了。”

路先生笑道:“应该的,应该的,岳大师是陈老板的朋友,那肯定也是我路某人的朋友,这些对于朋友来说都是举手之劳,岳大师不会不接受吧?”

这话一出,陈老板也在旁边腹诽大骂:你这个路某人真是会打蛇随棍上啊!那些江湖中的风水门派,国家里的关键部门,为了接近岳大师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思,你倒好,随着我这跟棍子一下子就爬了上来了。

既然路先生愿意这样,岳轻无所谓,遂说:“那就感谢路先生的盛情了,两位先聊,我和小颜先上去休息。”

“好好好。”陈老板立刻露出灿烂笑脸。

路先生看了陈老板一眼,被其感染,也不由露出了一个十分灿烂,颇为讨好的笑容。

岳轻与谢开颜的身影消失在电梯之中。

路先生反应过来,连忙收了笑容,问陈老板:“刚才那位究竟是?”

陈老板哼哼哈哈,不肯给准话。

路先生又问:“你刚才说的他能治好省长小公子的病,是真的?”

陈老板这回算是笑了:“这位如果不肯出手,谁也不知道;这位如果肯出手,不说包治百病,指点一条明路还是没有问题的。”

路先生有点狐疑地看了陈老板两眼,虽然还是半信半疑,但心思却忍不住活动开了。

电梯一路上到了顶楼。

等到了目的地,岳轻方才发现,路先生所给的总统套房装修非同一般的奢华,说是一个套房,实际上占据了整整一层的空间,除了休息的房间之外,还包含有宴会厅、会议室、以及室内温泉和桑拿房等场所。

会议室和宴会厅岳轻反正用不到,只绕到了室内温泉那边多看上一眼,看见里头灯光昏黄,池子砌了石壁,里边的温泉汤正散发着腾腾的热意,旁边的架子上摆好了毛巾与浴袍,柜子里还有各种各样的点心和酒水。

岳轻十分满意,转回头对谢开颜说:“好了,你去洗个澡吧,之前在地道里蹭了一身土,你都变灰了。”

谢开颜:“……”

我真的灰了吗?

谢开颜顿时有点心塞,也不跟岳轻多说,直接推开浴室的门走了进去。

岳轻则先拐进房间里头,把自己的罗盘、两个佛像、还有手机等物品放在柜子上后,也扯下条浴巾,换了衣服往温泉室的方向中走去。

一扇门分隔例外。

岳轻进去的时候,谢开颜刚刚好脱下衣服进入水中。

池水浅得只没过人的小腿,站在池中的谢开颜刚刚解下头发,黑发直垂到腰下,遮住了大半背脊,只有一两丝肌肤的光晕,自头发与头发的缝隙之中流淌出来。

黑白相称,触目生光。

岳轻不由吹了声口哨:

宽肩窄腰瘦臀,这身材,我给一百分!

口哨声在温泉室响起,站在水池中的谢开颜吓了一跳,反射性变回原身!

只听“哗啦”一声,温泉池水溅起了一人高,站在温泉池中的人消失了,只剩下一只比人还大的老虎盘踞在池子之中,转过身来定定的看着岳轻。

岳轻:“……”

谢开颜:“……”

岳轻差评:“我是来看美人入浴的,不是来看大猫入浴的。”

谢开颜:“……”

岳轻很严肃:“快快快,变回来,反正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你现在还害羞个什么劲?”

谢开颜本来是点害羞的,但听到岳轻这样分析一下,突然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傻,于是怀揣着莫名的感觉,再一次变回了人形。

身上的衣服在刚才就脱下来放在一旁了,长发此时像是另外一件衣服披在身上,他有点不自在地站在水池之中,感觉到两种冷热两种截然不同的温度作用于一身的奇异感。

岳轻走进了水池。

池水的热度让他微微眯起眼睛,他靠着池子坐了下来,同时一拉谢开颜,让对方也跟着坐在自己的身旁。

热水在一瞬间漫上胸口,带来一点水压压迫。

谢开颜深吸了一口气,本来想要说话,但脑袋一转,对上岳轻的视线之后,他心中顿时升起莫名的紧张感,忍不住又沉了沉身体,一路让水流漫过肩膀,脖子,直到下巴——

岳轻看着只肯露出一个脑袋在水面上,整张脸都有点红彤彤的谢开颜,一本正经说:

“你不要太紧张。”

谢开颜不说话。

“其实我是来找你说正事的。”

谢开颜还是不说话。

岳轻只好使出杀手锏:“既然未来佛能看见未来,那么过去佛是不是能够看见过去?如果过去佛能够看见过去,我们是不是可以通过过去佛,主动回到过去,看见过去的事情?”

说道这里,他再看谢开颜,忽然笑起来:“我知道你因为过去的事情乱了情绪,既然你始终耿耿于怀,或许可以这样。”

“想办法主动回去看看,弄清楚所有的前因和后果。”

“就算过去佛不行,总有其他可行的方法吧?”

谢开颜突然沉默了下去。

岳轻的声音就像此时静止的池水,一路流通到心底,让心口也跟着微微发烫。

本来以为只有自己在意的事情,其实也被另外一个人注意着。

困扰着自己的事情,也正是另外一个人想要解决的事情。

刹那间,那份游离的感情清晰的沉淀下来,像是本来悠悠闲闲游来游去的大鱼,忽而凑近,狡黠地甩他一脸水。

他脱口而出:“好。”

说完之后,他又不由道:“……我们会一起去吗?”

岳轻理所当然:“你不和我一起去,还想和谁一起去?”

谢开颜忍不住一弯唇。

这一刻,似乎有什么结自然而然地解开了。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并没有陷入选择之中。

他身处现在,另外一个人也在现在。

他们现在已经在一起了。

他如果非要惦记过去,他惦记过去的唯一理由一定是,弄清楚对方究竟为什么会爱上自己。

这时,身体里突然滋生出了一种陌生的欲望。

这种欲望给予身体足够的动力与迫切,驱使谢开颜倾身上前,将浅浅的一吻印在岳轻唇上。

第九三章

当肉体与肉体相互接触的时候,一点小火星就自接触的地方迸溅出来,有一点儿烫,又有一点儿麻,而后在短短的几个呼吸之内,转变成能够焚尽一切的燎原大火。

谢开颜的身体在极短的时间内陷入了冰与火的折磨之中,明明有无穷的燥热在身体里火烧火燎,但裸露在外的皮肤却又像是刚刚被冰块洗礼过一遍,每一寸都敏感得战栗起来,拉拔着脑海中的神经也跟着发出同样难受的呻吟。

相较于第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谢开颜已经明白自己和自己身体,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先用唇瓣细细研磨,相互挨蹭,继而突然轻咬了岳轻的下唇。

被咬的人顺从乃至于欣然地顺势张开嘴唇。

谢开颜就轻而易举地探了进去,取到他想要的那些东西。

柔软的舌,甘甜的唾液,还有坚硬的牙齿和敏感的上颚。

谢开颜也分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在颤抖,当皮肤与皮肤终于贴近到一起的时候,一波波的欲望如同浪潮,将他当作礁石一样前仆后继地涌上来,仅仅还在第一个步骤的时候,他就差点在没顶的欲望之下彻底窒息。

靠在池子边的岳轻意外地享受到了谢开颜的主动。

他耐心地配合着谢开颜的举动,靠近,碰触,交缠。

然后他一个翻身,将身上的人压在了池子边上。

水将身下人长长地头发抚开。

模糊的白气一丝一缕从水面升起,氤氲了室内。

靠在池子上的人正睁着眼,定定地看着岳轻,眸色映水色,一晃轻轻。

岳轻再一次俯下身。

他先将一个吻落在谢开颜的唇角。

然后压着这片唇角,一点一点的吮吸,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还有些慢,每吮一两次就要再次拉开距离看一眼谢开颜,这样重复几次之后,谢开颜的嘴唇很快变成了艳红色。

红得醒目。

就像此时在他皮肤上慢慢泛起的绯色。

像一朵花,正在他眼前徐徐开放,开出所有的美与艳。

此时酒店楼下。

有了进门时候的那一场偶遇,一直到陈老板离开了酒店,路老板也在琢磨着岳轻的事情。

他和陈老板关系还算不错,知道陈老板是属于肚子里有货的那种人,也抻得住话,等闲不会发表什么态度,一旦发表,那倒是十分有七八分的把握。

也正因为如此,当听见陈老板夸口岳轻能够治疗省长小公子的问题的时候,他心里就不由自主活络了开来。

假设刚才那个年轻人真的能够治好省长公子的毛病……那这引荐之功,该有多大?

要知道这可是一省省长的人情!

这对于他们这种做生意的人来说,究竟有多重?也就一句重如泰山可以比拟了吧!

陈老板现在云淡风轻不怎么在意,那是因为他的根基在京城,要换现在是京城市市长出了毛病,而他又知道解决的办法,只怕比他还着急,一早屁颠屁颠地赶上前去献殷勤去了!

不过现在除了对方究竟能不能治好省长小公子这个问题之外,也还有一个问题比较严重,看刚才对方的表现,好像并不是为了省长小公子的病情而来的,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欲擒故纵之计,是还好,如果不是……

路老板正暗暗捉摸着,苦于找不到一个什么行之有效的方法检测一下自己的猜想,耳朵里就听见:

“这不是路大老板吗?路大老板今天这么有空,还呆在酒店大堂里头啊?”

路老板回头一看,就看见一位穿着西装的年轻人站在背后不远处看着自己,下巴微微抬起,笑容中带着一点傲慢。

一眼看见这个人,路老板犹如久旱逢甘霖,真心实意笑了起来:

这是天要下雨,有人送伞,岳轻那边试探的人选,可算有着落了!

心内虽然转着这样的念头,路老板面上却不显,相反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快步朝年轻人走去,远远就笑道:“这不是陈公子吗!我看今天喜鹊临门,知道陈公子今天要来,特意在这里等着陈公子的。”

陈公子矜持地点点头:“我听说陈老板早些时候把酒店里留下来的最后一间总统套房都给了出去,也不知道这时候来的是哪一位国手?”

这位陈公子是省长的一个亲戚,这些年来一直跟在省长身边,也算是省长十分信任的一位自己人了,在福徽省这块地方,不管官面商面,大家都很给他三分面子,陈公子也不负众望,当了一个肯收钱肯说话的好衙内。

路老板打定了主意先让陈公子做先锋队员去试探试探,话音也就跟着转为大赞岳轻:“陈公子你放心,今天早上住进楼上的那位可是我的一个肝胆朋友向我极力推荐的。他是京城里的人,见过的世面多,又已经亲自尝试过了,他推荐的人物,绝对不会错!不过……”

“不过什么?”陈公子立刻问。

“这倒是没什么……”路老板笑道,“就是这位过来好像并不是专程过来替小公子看病的,所以有点自己的安排。”

“哦?”陈公子一边的眉弓高高挑起来,“他叫什么名字?”

“那位叫做岳轻,”路老板刚才看过了岳轻的身份证,此时一下就说了出来,“山丘岳,轻重的轻。”

陈公子面色一变,久久不语。

路老板发现出一点不对,不由问道:“怎么,陈公子听过这个名字?”

陈公子神态有点奇妙,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路老板,就是不说话。

久到路老板都有点沉不住,以为陈公子看明白了自己算计的时候,陈公子突然展颜一笑。

他一伸手,用力握住路老板的手,话中有话,意味深长:“路老板今天是撞了大运了,我确实听过这个名字,就在刚才……这还真是一个厉害的人物啊,也不知道多少只喜鹊落在了路老板的头上,好叫路老板把他也给招来了。”

所有人都知道陈公子是省长的亲戚,还都以为陈公子就是一个草包。

可惜没有人知道陈公子的另一重身份,或者说他加入的另一个组织,由此可见,谁是草包还真不一定。

他是“那里”的内部人员。

就在刚才,“那里”更新了一条消息。

消息是闵辛的死亡,以及……“岳轻”这个名字,极度危险的警示!

这种消息,他本来只是一眼掠过,没当回事,没想到事情距离自己居然这么近。

于是他有了一个绝顶聪明的好主意。

你不是风水斗法厉害吗?再厉害还能厉害过手枪和子弹?

只要他趁着这个机会,把岳轻骗入省委大院,在大院里头揭穿岳轻骗子的身份,用国家公器把人搞进拘留所和监狱,然后……呵呵呵~

想到“那里”表示着极度危险的人物即将折在自己手下,而自己从此能够得到“那里”更多的偏斜与支持,陈公子做梦都要笑醒!

第九四章

从室内温泉出来以后,谢开颜刚沾上枕头就直接昏睡过去,看样子没有一段时间是醒不过来的。

岳轻替睡着的人拉起被子盖好,接着同样躺上床铺,在圆形的暗紫色的床上长臂一伸,便连人带被地揽进怀中。

说来这个总统套房别的设计都规规矩矩富丽奢华,唯独卧室里的一张双人圆形大床,铺着紫色的丝绒,套着红色的被套,天花板和四面还有个贴心的小机关,能够从墙壁中旋转出明亮的镜子来,虽然镜子正对床铺在风水上不足以称道,但当岳轻在大床的床头柜的玫瑰花夹上拿起熏香洒金的卧室使用说明书,发现这一点以及身下的床铺是按摩床,必要时候还能够发生震动时……他还是忍不住,在说明书背后的“客人舒适调查表”上写下了龙飞凤舞的一个“好”字!

没办法,谁让设计者懂得实在太多了呢~

这会功夫,谢开颜已经彻底睡着,旁边的岳轻暗示性十足地在谢开颜裸露的腰部摸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把人摸醒,只好遗憾地拿起了手机,把精神转到接下去的旅游安排上面。

他再一次开机。

手机再一次死机。

岳轻镇定地等了好一会,总算等到手机响应。他立刻打开浏览器,开始搜索福徽省旅游路线,还没看上两页的湿地公园以及附近名山,手机顶端就闪出一条横幅来。

张峥:“终于舍得上线了?”

岳轻假装没看见。

张峥:“躲什么躲,你微信设置了自动登录,一开机就登录上了。[鄙视]”

岳轻打开微信,回复:“……这不是QQ的功能吗。[汗]”

消息发出的同一个瞬间,张峥的回应速度在聊天框中闪现:

张峥:“你看,这不就出来了吗?[得意]”

岳轻:“你炸我?”

张峥:“呵呵。[烟]”

岳轻正要继续说话,微信中突然跳出个群消息,是纪骏在群里头说话:“岳师总算肯开手机了?”

岳轻:“……”

张峥:“……”

解飞星:““

岳轻面色古怪地打字:“你怎么也知道我开了手机?”

纪骏:“咳咳……”他才不敢说特勤组有比较专业的工具,因为加了岳轻的微信号,所以一直在暗中监测微信号的登陆情况,“刚才西乡县发生的事情传到了京城,我算着岳师也差不多该安顿下来了,所以试试您在不在。”

岳轻:“哦——”

这个语气听上去不太相信他的解释啊!

纪骏赶紧再说:“岳师您放心旅游吧,特勤组没有必要坚决不敢打扰您,我们一定会妥善处理您在旅游途中截露出的种种骇然听闻的惨象,务必让司法的光辉照亮国内的每一个角落!”

岳轻:“……”

他竟无言以对,吐槽说:“司法的光辉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就是出来旅个游而已,保证不再揭露任何惨案,不再分担司法一瓦斯的能量。”

纪骏十分纵容,口吻宠溺:“好好好,都听岳师您的。”

还是张峥正楼:“你现在究竟在哪里?”

岳轻:“福徽。”

张峥纳闷:“在那边干什么?”

岳轻:“旅游啊!”合着他刚才强调了这么多遍,这人都没有听见?

张峥:“你自己一个人旅什么游,需要我给你找个精品旅游路线吗?”

岳轻:“快!”

于是同一时间,不管是正在开股东大会的张峥,还是正在特勤组主持工作的纪骏,还是正在给师弟师妹授课的解飞星,都在同一时间,不约而同地向身旁的人吩咐:“快,给我以最快的速度搞一份福徽省旅游路线的电子文档过来,我现在马上就要!”

就在这些人同时进行同一件事的时候,岳轻身旁睡得雷打不动的谢开颜突然因为一种莫名的感觉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一下撑起上半身,肩膀撞到岳轻的手臂,警惕地看着岳轻。

正拿着手机的岳轻被谢开颜吓了一跳,手上的手机直接被撞到了地上,还在厚重的羊毛地毯上蹦跶两下。

岳轻:“怎么了?”

谢开颜:“……”依旧警惕地看着岳轻。

岳轻:“嗯?”

谢开颜:“……”还是警惕地看着岳轻。

岳轻这回回过味来了,对方这是还没有睡醒,看似警惕,实则茫然呢。

他玩心忽起,先牵着谢开颜的手亲了一下,看对方没有反应,又凑到对方唇角上亲了一下,还是没有反应,在凑到对方耳朵上亲了一下。

这小小的一吻印上去的时候,谢开颜身体一软,倒向岳轻。

岳轻的唇从对方的耳际一路滑到对方的眼睑之上,最后在微微颤抖的眼皮上印下最后一吻。

谢开颜总算清醒过来了。

他默默缩了一下,将脸缩进岳轻怀里,然后闷闷的声音从胸膛处传出来:“刚才……”

岳轻掬着对方的长发,左边碰一下,右边碰一下,自得其乐:“嗯?”

谢开颜:“突然感觉你好像要被人抢走了。”

岳轻想了一下自己刚才干了什么,发现什么都没干,也就是拿了手机聊聊微信和闲杂人等说说话而已。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纠正一下谢开颜的不安全感,于是一本正经开始污起来:“用什么抢呢,你都夹我夹得这么紧,我抽也抽不出手来了啊。”

谢开颜没有回应。

岳轻低头一看,哭笑不得:这人竟然又睡着了,他刚才也没做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啊!

羊绒地毯上的手机开始“嘟嘟”地震动起来。

岳轻推了推趴在自己身上的人:“别这样睡,你也不嫌难受吗?”

谢开颜睡着了,不回应,不难受,还把双手也给拴在了岳轻腰肢上!

岳轻:“……”

算了。

他也不管地毯上的手机了,身体向下一缩,直接揽着自家的猫滚床上睡觉了。

手机兀自“嘟嘟”着,另外三个人守在手机前,拿着各自的电子旅游攻略等待岳轻的回答,还不忘横向对比一下自己和其他人的优劣之处,总之十分寂寞!

相较于守在手机前面苦苦等候岳轻回答的纪骏等人,陈公子显得机智得多。

他直接通过了陆老板的路子,将两张福徽旅游景点中决不能错过的主题公园的门票塞在总统套房的服务里头,让服务员在关键的时刻送给关键的人:既然你是来这里也没啥大事,我给了这么个好玩的去处,就不信你不打算去逛逛,就算不去逛也没关系,回头我找人跟着你,看你究竟会上哪儿去,再制造某些巧合,让你碰上应该碰上的人……嘿嘿嘿~

随手做完了这个布置,陈公子马不停蹄,又来到了省委大院。

这时天色还早,陈公子驱车来到大院之前,老老实实地在大门的警卫员处停下,接受警卫员的检查和请示。

当打入里头的电话得到了里边人的首肯之后,横在大院门口的栏杆方才抬起来,让车子进入。

骚包的黄色宝马在大马路上的时候是一辆迅疾而过的猎豹,开进了大院之后顿时变成一只夹起尾巴的大猫,以五迈的速度,看见一辆车或者一个人,还隔着老远的距离就遥遥避开,直等对方过去了之后,方才将车子低调地停在一个角落里,然后又绕了个大圈,才算正式到了省长的住处。

这个时间段里头,省长当然不在住处之中,留在住处的除了保姆和又一位站岗的警卫之外,就是省长的父亲,和正患病的小孩子。

今天太阳不错,陈老坐在花园的摇椅上晒太阳,看见陈公子进来就勾勾嘴角,露出一个笑影:“小驹来啦。”

“二爷爷。”陈公子连忙立正站好,恭恭敬敬塌下腰来行礼问好。

“你最近是不是又在开快车?”陈老语重心长,“你们年轻人都是初升的太阳,就算热力十足,也要有意识的收敛一些,免得招来不好的影响和事情。”

麻痹,老子做什么事还要你这个没几天活头的老头来教训。

陈公子在心中早就暗骂了一百遍,但他面上没有一点表露,反而一脸的十分惭愧:“二爷爷您说得没错,都是我考虑的不够恰当,我也是被朋友硬拉着去的,您也知道,我的那群朋友就这样,如果今天有什么事你不去,明天他们再有什么事,就再也不会叫你去了。”

陈老面色严肃:“既然如此,这种人就不应该交往。”

麻痹……

陈公子又在心中骂了一百遍,然后他眼看着陈老还打算继续说下去,连忙摆出一副关心的模样,打断说:“二爷爷,今天小硕怎么样了?”

陈老一听这话,面上顿时露出了一丝哀色:“还是那样。”

陈公子立刻说:“我进去看看小硕。”

陈老微微点头。

陈公子转向屋子里头,他的手机恰好在这时候响起来。他拿出来一看,只见上面显示出一条短信,短信上写着“鳖已入瓮”。

好,总统套房中的两个人已经拿了他的票去主题公园了!

陈公子的唇角露出一丝志得意满的微笑。

接下来,只要说服背后的老头带着他的小堂弟也跟着去主题公园晒晒太阳,再在中途让岳轻发挥一下作用,此后就不愁这“风水大师招摇撞骗,省长老父痛心上当”的台子搭不起来了!

第九五章

陈公子的名字叫做陈驹,而招来了无数国手的陈小公子的名字则是一个单字硕,取自通儒硕学,硕果累累之意。

但不管是通儒硕学,还是硕果累累,显然都没有办法用在一个只懂得躺在床上,对外界的刺激没有任何反应的小孩子身上。当陈公子走进房间,看见这个自出生之后就带给他某种说不清道不明压力的小表弟此时睁着一双眼睛,直挺挺躺在床上连人都不懂得认的时候,他嘴角不由露出了一丝智珠在握的神秘微笑。

这个世界上,除了“那里”,不会再有人比他明白,到了这个时候——

他的小堂弟,已经绝对没救了!

这个靠着花园的房间是这套房子中最好的一间屋子,内部环境宽敞,有一扇占据了整面墙壁的巨大落地窗,深色的窗帘垂在落地窗的两侧,阳光就透过明亮的玻璃洒在床前,既不让床上的男孩被阳光直射,又不让男孩感觉不到阳光。

陈驹这时已经快步走到了床前。

他先拉起小堂弟的手,感觉从手指到手臂都软成一片,没有任何力道;他又快速睃了一下对方的面孔,发现本来胖胖的小孩子瘦得连鹳骨都露了出来;最后他对上小堂弟的眼睛,就算他早有准备,也不由被那没有任何神采的眼睛给吓了一跳!

这哪里是个活人,明明已经成了个死人了!

陈驹连忙将抓在掌心之内的冰凉手臂重新丢下床铺,但转身面向跟着拄拐杖慢慢走进来的陈老时时,却一秒露出了惊讶哀痛的表情:“二爷爷,我不过是几天没有过来,小堂弟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这些天来的这么多人简直光吃饭不做事,一点用处都没有!”

陈老嘴角紧抿,没有接话。

陈驹深知过犹不及,赶紧再问:“那些人对堂弟的病情怎么看?”

陈老叹了一口气:“还能怎么看?也就是老看法,在检查脑部没有外伤和内伤之后,说你堂弟是自闭症……”

陈驹冷笑一声:“自闭还能自闭出植物人的症状来?”

陈老心烦意乱地摆摆手:“除了这个,中医都是说什么寒邪入体,闭塞心窍,可是开的方子照样没有任何用处;倒是这次还有一个说法……”他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

陈驹连忙追问:“还有一个什么说法?”

陈老皱眉:“那个说法也不太正常。”

陈驹义正言辞:“二爷爷,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什么正常不正常,老话不是说得好?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小堂弟现在这样的情况,早别管什么正常不正常了,我们死马也要当着活马来医啊!”

他这一席话全是在为不久之后岳轻的出现做普遍,可谓见缝插针,苦心孤诣到了极点!

陈老虽然心事重重,听见了这句话也不由笑着拿手指点了一下陈驹,而后说:“那是一位老中医,他私下跟我提了一句‘离魂症’,不是古代中医说的那种睡不安宁,而是魂魄离体,说这种情况,最好找——”他面色古怪,还是说,“最好找精通魂魄的专家来处理。”

陈驹顿时吃了一惊,暗忖着自己叔叔招来的一群人居然不全是饭桶,里头还有一个厉害的家伙。

但他旋即又安下心来,反正不管再怎么厉害多半也没有岳轻厉害,而陈硕身上的毛病,就算是岳轻也解决不了!

他连忙再说:“那二爷爷您的打算是?”

陈老又抽了口烟,心中也是犯难,就如同陈驹刚才所说的,到了现在这个局面,不管是什么样的办法,他总要试一试,但所谓“精通魂魄的专家”……这到底要往哪里去找呢?

陈驹察言观色,也差不多明白了陈老的想法,他顿时又想起了自己的计划,暗道:有了先前的铺垫,再有我今天的边鼓,这不是正好合适引了岳轻出来……我最近真是想什么有什么,做什么成什么,运气要逆天啊!信了“那里”,果然不错!

火候自己就已经到了。

陈驹只要再做最后一件事情就好,这时他已经老神在在,随口笑道:“二爷爷,这事我看也急不来,倒是小堂弟天天呆在家里也不行,我今天正好有空,不如和您老一起带着小堂弟去主题公园玩玩?也让他晒晒太阳,接触接触人群,一直呆在家里,就算没病也捂出病来了。”

这话说得漂亮,用心也好。

陈老眉头一展,笑道:“行,就听你的,我们一起推了你的小堂弟出去,逛逛游乐场,我这个老家伙也从来没去过那里,我再去问问你叔叔有没有空,如果有空就再加上他——”

陈驹的叔叔除了陈省长还能是谁!

陈驹顿时一阵蛋疼,心想这老头为了孙子是已经顾不得其他了,可他的省长叔叔可还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要一听到什么风水大师,问都不会问就直接把人赶走,他还布什么局杀什么人?连忙打消陈老的念头:“二爷爷,叔叔他是一省省长,这个时候怎么可能有空?再说叔叔要跟我们一起出去,肯定会有警卫人员跟着加强戒备,到时候我们是呆在警备队中呢?还是不呆在警备队中呢?这就和最初带小硕出去玩的愿望背道而驰了啊!”

“……”陈老叹了一口气,“行,就按照你说的做。当了这么大的官也不知道有个什么用,连唯一独苗的病都治不好。”

他摆摆手,再次说道:“你去准备,准备好了叫我。我和你堂弟都等着你。”

陈驹恭恭敬敬地答应,转出了房间就立刻掏出手机,一边阴笑一边发出消息:

“立刻跟上岳轻,将他的行踪随时报备给我!”

手机很快回馈消息:

“是,陈少。”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岳轻在拿到总统套房附赠的两张海洋主题公园的门票的时候,完全没有多想。

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自己一张,谢开颜一张,情侣套票干得好,再给这家酒店点个赞,服务确实有够贴心的。

然后他就笑纳下来,和谢开颜一起出现在了海洋公园的门口。

相较于人满为患的酒店,岳轻与谢开颜所在的海洋公园倒是维持着不年不节的正常人流量,人数既不多也不少,刚好够每一个人享受足够的娱乐设施而不用排队。

“好了!”岳轻和谢开颜检票进门,对身旁人说,“我们去看海底生物,你想从哪个展馆看起?”

“……”谢开颜的眼神飘忽了一下,他回答,“都可以,从最接近的看起了。”

岳轻与谢开颜往追接近自己的那个展馆走去,然后岳轻就发现……这一路上,坐车的时候还好,当两人需要自己走路的时候,谢开颜总会走着走着就像气球一样从自己身旁飘向远方,然后他拉回谢开颜,再然后谢开颜又走着走着继续飘向远方,如此循环重复。

昨天才室内温泉黏糊愉快,今天就吃干抹净想走了?

岳轻忍不住直接提出这个问题:“你为什么老是越走越远?”

谢开颜:“……”他才不会告诉岳轻那是因为自己每每接近对方到一个程度,就感觉浑身皮肤被扎了针一样麻痒难耐,还有源源不断的热气从身体里向外溢出!

岳轻再次吐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昨天大打出手了呢。”

谢开颜:“……”他鬼使神差,“难道不是吗?”

岳轻:“……”

谢开颜:“……”

岳轻冷不丁就被谢开颜给污了一脸,简直震惊起来了。

谢开颜正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究竟说了什么,他尴尬极了,张口结舌地看着岳轻,想半天说不出话来,直到一辆移动冰淇淋车从两人身旁走过,岳轻看着谢开颜说不出话来的模样,十分贴心地买了两支甜筒,一支给自己,一支给谢开颜,让对方暂且能够借助甜筒逃避说话。

谢开颜低下头,舔甜筒,有点冰。

岳轻优哉游哉,吃了一口冰淇淋,没什么感觉。

谢开颜继续舔,有点甜。

岳轻依旧优哉游哉,转脸凑近,舔了一下谢开颜,嗯,果然有点甜。

谢开颜:“……”

岳轻无辜脸:“怎么了?”

谢开颜什么都没说,三下两下吃完了手中的冰淇淋,等正式进入展馆之后,再也没有离开岳轻身旁了。

从外头进入地下,经过一条贴满了海底生物相片的甬道,暗蓝色光自前方扑面而来,悠长的隧道里人流来往,三三两两停驻在大片的强化玻璃前方,玻璃后面,则是属于海洋的瑰丽色彩。

两人暂时没有再开口。

他们肩并肩向前走去,静谧忽然开始流淌,流淌之中,又有藏于身体记忆的熟稔被翻出来,一点一滴,抚平那些没有对方存在的孤单回忆……

谢开颜走到了强化玻璃前。

玻璃之后的深蓝将所有靠近它的生物都染成了一种色彩。

谢开颜若有所思地看着千姿百态、大小不一的鱼群在自己面前游过,突然转脸看向岳轻。

岳轻斜靠在墙壁上,正想着点事情。

他突然感觉到谢开颜的目光,于是微微一侧头。

谢开颜的视线里,轻松闲适地靠在玻璃上的人并没有说话,但他在自己视线所及的时候,自然而然地转过头,目光自然而然地透出询问来……像是自己所做的每一个举动,都会在第一时间,引起对方的注意和询问。

像是从始至终,从头到尾,他都在对方心中占据了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

像是从过去,一直到现在,对方都站在那里,牵着自己的手,从来没有放开过。

岳轻:“怎么了?”

谢开颜:“没有什么,就是突然觉得……”

他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浓浓的迫切,这样的迫切感驱使着他张开唇舌,让他情不自禁地问出那句藏在心底很久很久的问题:

“你一定喜欢我——”

你一定一直喜欢我,对不对?

因为我一直喜欢你。

我一直一直很爱你。

从来没有将视线放在第二个人身上过。

惊呼在谢开颜还没有说完话的时候响起。

接着就是骚动。

惊呼之后,骚动紧跟着从前方人群聚集的地方传来,谢开颜的话被打断,岳轻倒是还想听谢开颜把未尽的话说下去,但骚动已经从前方蔓延到岳轻和谢开颜所站的地方,前边的人在往后退,后边的人在往前挤,一开始的秩序在这时候完全崩溃,整个通道都乱了套。

可乱套之中,岳轻还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一反身将谢开颜扣在玻璃壁上,用身体给对方制造一个不被拥挤的空间。

人群与拥挤全被他摒弃在后。

他的身前只有谢开颜与宁静。

海洋的蓝点亮谢开颜的脸。

他微微抬起脸,目光闪烁着泠泠的波光,再一次有不知名的力量驱动着他,让他不期然向前了一下,然后就毫无防备地碰上了岳轻的唇。

一丝热量从碰触的地方滋生,然后变成身体中的火焰与力量。

下一刻,谢开颜环着岳轻,轻而易举地挤出了拥堵的人群,来到通道内最宽阔的地方,那里呆着一个孩子,一个年轻人,还有一个老人,以他们为圆心,周围有足足五米的无人空间。

岳轻:“……”

就在一个眨眼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间,他已经被谢开颜带了出来。

但他完全不想要这个结果好吗?!

他只想要呆在那个小角落,将谢开颜这样那样那样这样~

“小硕,小硕,你没事吧?”这时前方传来了阵阵焦急的喊声。

岳轻好不容易收拾心情,转头看去,就见空地中间的三个人中,老人与年轻人都围着一个自轮椅上摔下来的小孩子团团转,那个孩子看上去不过五六岁大,瘦得皮包骨头,衣服套在身上像麻袋一样空荡荡的,露出袖子的手臂就像是骨头上覆了一层皮那样干瘦。

现在这个孩子正倒在地上不住颤抖,眼睛翻白,嘴里同时发出如同女人一样的女干笑与男人一般的嘶吼!

就算是岳轻,乍一听见这两种完全相反的声音从一个小孩子嘴里交替发出,也顿时有吃了一惊的感觉,难怪之前前方的人在出了事情之后就感染瘟疫一样急着向后挤去。

“快叫救护车,有人打电话了吗?快叫救护车,我孙子是突发急症!”

这时前面的老人焦急地抬起头对周围围观的人群说。

但现在这个情况太过诡异,围在周围的人都没有拿手机,还有一个人大着胆子说:“这不像什么突发急症,倒像是中邪了啊……”

现在出事的一行人自然是陈老一行。

自从孙子出事以来,表现出的始终是对外界没有知觉状态,也因此陈老才能放心地和陈驹一起带着孙子出来晒晒太阳,看看海底生物,希冀着能通过这个方法唤起孩子的一点知觉。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就这一次海洋公园的行程,竟然会让孙子表现出这样的与寻常不同的诡异一面来!

他这时候恍然想起,从孙子生病之后,确实有几任保姆对他暗示过孙子在半夜时候好像有点不对劲,但她们说这话的时候表现得支支吾吾闪闪烁烁,而且始终没有拿出证据来,再加上不管是陈老和陈省长,都亲自照顾过陈硕不止一夜,完全没有看见陈硕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因此一直以为那些说辞都只是保姆嫌弃工作重,不肯尽心,暗地里还生了不小的闷气,没有想到,没有想到居然是这样的情况……!

如果孙子的状态真的如同那位老中医所说,确实需要一些特异的人才能够解决,那他这么久以来,不是一直在耽误孙子吗?

正当陈老念头起伏波动的时候,陈驹已经看见了站在旁边的谢开颜与岳轻。

他在心中大叫一声“天助我也”,看准机会一松按住陈硕的手,好像突然之间拥有了巨大无比力气的陈硕顿时将还按着自己的爷爷推开,撞撞跌跌向人群中跑去!

人群又是一阵惊叫与拥挤。

陈老被孙子掀翻在地上,一时半会之间是站不起来,目光却不肯离开孙子片刻,叫道:“小硕,小硕,你等等,爷爷——小驹,你快去拉住小硕!”

放开陈硕的就是陈驹,陈驹怎么可能还去拉着陈硕?

只见他在这一秒之内切换出又担忧又焦虑的表情来,一脸既想要去追陈硕,又不由自主伸手扶起陈老的模样:“二爷爷,小硕……哎,二爷爷我先扶你起来,我们一起去追小硕!”

说着,他一把抓住了陈老,将陈老慢慢从地上扶起来。

正是在这同一时间。

陈硕蒙头蒙脑往岳轻的方向跑去,径自跑到了岳轻身前。

岳轻同样一把抓住了来到身前的小孩。

在抓住的这一刹那,他眉头紧皱:心口尚存一丝活人的生机,可是身体之内……全是阴煞之气!

“放开我!”陈硕用女人的声音尖叫!

“放开我!”陈硕又用男人的声音嘶吼!

紧跟着,他重复着“放开我”这三个字,用属于老人的,孩子的,以及种种不同年龄与性别的声音说话,简直像是个口技专业者。

可是看着陈硕毫无生气,犹如行尸走肉的模样,周围的人一点都不觉得这个孩子厉害,只觉得一股凉气无端从脚底蹿到心口。

岳轻根本不用细看,碰触到对方的一刹那就知道这是什么问题了。

说起来最近他和这些东西打交道的时间还真多,都忘记自己只是个风水大师了。

他微哼一声,嘲道:“鸠占鹊巢,这么多人在一个壳子里头,你们也不嫌挤吗?”

说着,他左手换右手,将孩子直接交给谢开颜,阴魂的事情就让专业人士来处理好了。

谢开颜接过孩子。

他飞快结个佛印,一声轻喝穿过空气,直接出现在陈硕的脑海之中:

“阿弥陀佛!”

人体的脑海之中,金光顿生,生出四字;字静静悬浮片刻,又重新化作金光,分散入身体的每一处窍穴与细处,将体内一切的阴晦邪祟全部驱逐!

刹那之间,阴晦消散,被阴魂占据了的身体重新软倒在地。

还有一声并不清晰的“哔剥”之声,是陈驹贴身悬挂的一枚玉瓶碎成了两半,碎裂的瓶子在陈驹的胸膛上划开了一道不浅的口子,痛得陈驹五官皱起,差点叫出声来。

好在心悬孙子的陈老压根没有发现陈驹的种种异样之处,扶着陈驹的手就快步往孙子所在的方向走去。

陈驹忍着疼痛用外衣遮了遮衬衫,免得血迹渗出让人看见异样。

他这时恨恨地在心中想道:麻痹,果然不愧为“那里”高度警惕,打上极度危险的标签的人,果然有点本事,可惜再有本事,也还是我陈某人的囊中之物!

这时,他耳中忽然听见陈老感激与殷勤的声音:

“我孙子突然犯病,真是多谢这位小哥了,不知道小哥怎么称呼,刚才又是怎么让我孙子安静下来的?”

看吧,一切果然如我所料!

为着计划的顺利进行,陈驹同样打叠起笑脸,顺着陈老说话的方向看去,然后他就看见……一头长发,面容俊美却神情冷淡的谢开颜。

而站在谢开颜一旁,他的主要目标岳轻,则被陈老彻头彻尾忽略,连眼尾都没多扫上一下。

陈驹:“……”

这他妈是闹什么?!

第九六章

四个大人连同一个小孩一起被人群围绕在中间,气氛安静得有些诡异。

谢开颜淡淡地看了陈老一眼,没有说话。

冷不丁见着了个冷眼,陈老当即愣了一下。

要知道国内讲究的,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陈老身为省长的父亲,哪怕三五十年前只确实是个普通人民群众,现在那也是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捧着护着,百般照顾着,两相对比,一时半会之间,陈老还真的有点讪讪。

但不管再是讪讪,现在最重要的都只是孙子的病情!

因此陈老十分诚恳,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两位先生,谢谢你们伸出援手!如果可以的话,能告诉我,我孙子究竟是出了什么毛病吗?”

自从陈老上前不对着岳轻却对上岳轻身旁的那个男人的时候,陈驹就已经沉浸在了计划赶不上变化的捉急与混乱之中。

没想到峰回路转,幸运女神打了个小喷嚏后又施施然转了回来,重新光顾自己。

陈驹几乎是感激涕零地抢着回答:“二爷爷,刚才闹出的动静不小,我们也不好在这里停留太久,就请面前两位先生出去坐一坐,好好谈一谈吧?”

陈老护着孩子,求之不得,也眼巴巴地看着谢开颜和岳轻两人。

岳轻无所谓这个,但他会出现在这里完全是为了带谢开颜来海洋公园看看海底风貌,他询问地看向谢开颜。

谢开颜确实有点想法,所以他慢慢点头:“好。”

陈老与陈驹一同长出一口气。

陈驹连忙帮陈老把孩子抱上轮椅,向外推去,不时回头看看岳轻与谢开颜有没有跟上,看起来简直比旁边的陈老还要上心,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倒搞得一旁的陈老有所误会,老怀大慰地想自己和儿子这么多年真没有白对这个侄子好,看看现在多重视他堂弟的病情。

前面两人各有想法,就在后边的谢开颜也正悄悄的和岳轻咬耳朵:

“我们先出去,然后再进来。”

“嗯?”岳轻有点纳闷,这是不是太多此一举了?

“……”谢开颜凑到岳轻耳边,悄悄说,“我想和他们出去之后再进来,绕了一圈之后别人就不会再盯着我们……”

这样,就又是我们两个人单独的空间了。

众人出了海底世界,在海洋公园中一处卖棉花糖的休息处。

老式棉花糖机器嗡嗡嗡地转出如同白云一样洁白蓬松地棉花糖,交到过往孩子的手中,陈驹自来到这里之后就将目光牢牢定在岳轻与谢开颜身上,琢磨着待会要怎么把这两人给拖上船。

陈老也是焦急万分,但到了这里,却还是细心地要了一根已经织好了插在一旁的棉花糖,放在孙子轮椅的扶手上,哪怕孙子始终没有反应,他也还是怀抱了万一的希望。

然后众人总算能在桌子旁坐下了,陈驹此时已经心痒难耐,迫不及待开口说:“两位是不是知道我堂弟的病情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既然事情一开始就是谢开颜接手,现在岳轻也安稳地坐在一旁不说话,只等待谢开颜继续。

谢开颜并不讳言:“阴邪入体,鬼怪上身。”顺势扫了陈驹一眼,“你的身上的阴气也不少。”

陈老大吃一惊!

陈驹一点不吃惊,他只是有点点不安,忍不住再掩了掩挂着玉坠、且被玉坠碎片割破了的胸口。

陈老忍不住道:“那——那有没有办法化解?”

谢开颜说:“你问谁?”

陈老忙道:“两个都问。”

谢开颜对陈驹说:“你找一个寺庙呆上一个月就可以了。至于他——”他的目光转向坐在轮椅上的孩子,顿了片刻,才说,“他不行了。”

说完了该说的话,谢开颜不再浪费时间,转对岳轻说:“我们走。”

“好。”岳轻站起来,轻松问,“你现在想去哪里,要不要……?”他的目光飘向一旁还在“嗡嗡”工作的棉花糖机。

谢开颜内心是拒绝的。

但他嘴巴上慢了一拍,没能赶在岳轻掏钱把棉花糖拿来之前把话说出来。

所以最后,胖胖的软软的甜甜的棉花糖出现在了谢开颜手中。

谢开颜一边走一边拿着它,他的脸上沾到了几缕白色的丝絮,一阵风从前方吹来,像胡须一样轻飘飘荡了起来。

岳轻乘机偷了一根尝尝。

嗯,果然比原味更棒√

以后知道怎么烹饪食物了√

他们的身后,陈老此时才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连忙想要追上前去,叫道:

“等等,你是什么意思?你说我孙子不行了,什么叫做不行了?”

“你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你有办法你就说出来,我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但前方的两人看似闲庭信步,却一晃就在人群中不见了,只剩下稀稀落落的路人分布在前方的道路上,好奇地看着后边大叫的老人。

陈驹连忙赶上陈老。

他一脸沉痛,说出的第一句话却直指核心,特别犀利:

“二爷爷,你现在追上他们也没有用,他们看上去是不会再和我们聊了,不如我们请陈叔叔出面吧,把他们请来,至少弄清楚堂弟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如果他们真的没有办法,我们也好对症下药,找有办法的人解决。”

陈老有如醍醐灌顶,一迭声说:“对对对,我们回去找你叔叔去!让你叔叔出面,这个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了!”

没错,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岳轻了。

陈驹也在暗暗下着决心,至于另外一个被陈老看重的……算了,反正看着这两个人也是捆在一起的,不过买一送一而已,到时候指不定还能从“那里”再捞出一些奖励来,至少现在坏掉的玉瓶可以重新补充一个回来,这一次他还要升级一下,在里面装上一只猛鬼,也免得被人三下两下给收拾了。

因此,当天晚上,当陈省长从办公地点回到家里,他还没从儿子突然撞邪的惊忧中回过神来,就听自己的父亲和侄子异口同声说:

“我们今天碰到了一个厉害的大师,一出手就解决了小硕的问题,你赶紧把他给请回来吧!”

陈省长:“……”

陈省长怒道:“荒谬!”

第九七章

中途虽然出了一点小意外,但并没有影响岳轻与谢开颜的兴致,从海洋公园出来之后,他们并没有急着回酒店,而是在下午时候又绕了城市一圈,上了城市附近的一座名山。

这山坐落于城市之旁,山势不高,但视野开阔,曲径通幽,山上还有一家饭馆,里头做的佛跳墙颇有名气,岳轻带着谢开颜上来的时候正好还有一个座位,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向前看去。

天边的一抹残阳束成一线红光,红光之下,周围山势尽收眼底。

岳轻看了附近两眼,眉头突然轻轻一跳,玩味说:“有点意思。”

“怎么?”谢开颜问。

“你看前方。”岳轻信手指向窗外,此地多山,前方山峦重叠,下呈村落良田,他现在所指的就是左右靠近自己的两座山。说来这两座山乍看上去也颇为奇异,俱是山顶植被苍翠茂密,一侧树木奇高成一线翠绿,一侧树木又盘旋生长成为圆形峰顶。

“那看上去一线的叫做旗,看上去是圆形的叫做鼓,郭璞在《迁城记》中有言,左旗右鼓,全闽二绝……”

“风水很好?”谢开颜也听明白了。

“你觉得呢?”岳轻一笑,反将问题抛回给了谢开颜。

“你会这样问,一般是不好了。”谢开颜同样一笑,竟然看也不看,直接回答岳轻。

岳轻难得哑然片刻,旋即欣然道:“算是给你猜对了。”

不想这话刚才说完,旁边就传来不悦的声音:“这里的地形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不管是古人还是今人,大家都说好,怎么你们偏偏你们两个小家伙就说不好?”

这话响起的突兀,岳轻循声看去,就见旁边坐着一位大约四五十上下的中年人,中年人身旁还跟着两个肌肉结实的年轻男子,在双方视线相对的那一刻,这两个年轻男子眼神中闪现一缕精光,腰间微鼓,如同正要下山的猛虎一样盯着岳轻两人,气势汹汹。

然后他们就被谢开颜轻飘飘扫了一眼。

只听“砰”的一声,年轻男人手边的茶杯掉在地上,碎成了八瓣,里头的茶水跟着溅了一地。

他们与谢开颜对视的时候,中年人正打量着岳轻,并没有注意岳轻身旁在他看来太过女气与非主流的小年轻,因此听见身旁传来的声音时候不由疑惑地扫了自己人一眼。

年轻人忙道:“不小心碰倒了。”

中年人微微点头,再一次转脸看向岳轻:“我看你这么年轻,也懂得风水?”

岳轻方才随意扫了这几人一眼,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他淡笑一声,不想和这些人纠缠太多,随口道:“略知一二。”

中年人同样淡淡一笑,说:“风水的事情,略知一二就出来指点江山,未免也太过不讲究了,难道没听过风水望形一事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吗?”

“你说的是。”岳轻再次回道,他内心既然差不多猜出这这个中年人的身份,就不想多沾是非,毕竟昨天才和纪骏侃着说绝对不再闹出事情来,不让法律有朝他所前往的方向普照的机会,这才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呢,可别回头又啪啪啪打脸了。

但岳轻不想惹麻烦,麻烦却偏偏往他身上靠,岳轻摆明了不想多说,那中年人却不愿罢休,还非引经据典地再说:“郭璞的《迁城记》你既然看过,就知道郭璞在书里已经写得很明白了,将士左手掌旗右手按鼓,意味着身后有千军万马,而旗鼓两山之后也确实山脉悠长丛麓,正是护龙伴主龙,缠缠绕绕而行的架势,再有中间盆地上水田如同阶梯,每到秋收,黄金一片,不可为步步登高行行丰收之意吗?不管从任何方面来看,都乃是大发特发将才的福地,宝地!”

岳轻听到这里,哭笑不得,他再认真看了中年人一眼,又见跟在中年人身旁的两个年轻人在中年人说话的时候面露尴尬,还有一点闪烁,目光也从谢开颜身上转移到了其余地方不住打量,似乎生怕看见什么熟人似的,顿时明白自己没有认错。

要说到了这个位置,有点风水喜好倒不少见,少见的是喜欢就喜欢了,居然心痒难耐地在路上随便拉个路人就开始侃风水的知识,也不怕风声传了出去,日后不好高升。

不过……

岳轻目光微微一闪,要在这种地方高升,只怕是痴心妄想了,还不如想想怎么平安的下去比较靠谱。

想罢,他慢悠悠说:“你和我萍水相逢,对这里我有我的观点,你有你的观点,你现在究竟是想要怎么样?”

中年人其实眉重鼻挺,面貌刚直,身材保持得也非常不错,并没有普通中年人松弛的肥肉以及啤酒肚。他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一手按着膝盖,对岳轻目光炯炯:“我也没想怎么样,不过有道是理越辩越明,你欺负山不会说话,我和你闲着说说总行了吧?”

岳轻:“……”

他看着中年人的目光都钦佩起来了,心想这人还真是自信啊,这都想要给这里的风水做个代言了!

他一本正经谦虚说:“其实对风水知识呢,我确实是只知道一二,恐怕不能和你仔细讨论。”

中年人神态微缓,正想开口,不想岳轻继续说:“不过我看风水不行,但给人看相还正是个中好手,不如风水的事情我听你的,看相的事情你听我的?说完之后,咱们就各自散伙吃东西,谁也别辨谁?”

谢开颜:“……”

中年人一伙:“……”

中年人一伙:这该不会就是个骗子吧!

本来气势沉沉目光炯炯的中年人听见这话,顿时也无言以对了,但话说到这里,光自己说对方不回应也没什么意思,他抱着姑且一听地态度说:“好,你说,我听。”

岳轻笑道:“我观几位面目非凡,身上威风赫赫,虎口有老茧,眉头有刑纹,腰间带着——”

他的目光飞快向两个年轻人下边一睃。

中年人一伙心中一凛,两个年轻人连忙用外套掩了掩腰侧的位置。

岳轻压低声音,突然一脸神秘:“腰间还带着东西。可见啊……”

中年人飞快问:“可见什么?”

岳轻呵呵笑道:“可见不知什么时候就要出去火并了不是吗?刑纹乃主官非,现在已经入木三分,非同一般,恐怕祸事将近,旁边两个人还没什么,你这个领头的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身陷囹吾,最近除了谨言慎行,多加小心之外,恐怕还是要防范于未然,不要太过自信,相信什么风水宝地啊!”

中年人一伙:“……”

中年人面色变得极淡,点头说:“好了,我知道了。”

岳轻又笑:“你看,我就说我看相不赖是吧?”说完了这句话,恰好佛跳墙也上了桌,他懒得再理旁边的那些人,招呼了谢开颜一声,径自享用起美味来。

或许是有了之前看相的插曲,这一顿饭倒是吃得安安生生,坐在隔壁桌的人再没有开口,当岳轻与谢开颜吃完离开之后,中年人也才享用完自己的食物,带着身后两个跟班前往停车的位置。

这时天边的绯红早已收束在云层之中,星垂四野,正于触手可及的穹顶上闪闪发亮。

到了偏僻的停车位置,两个跟班没有了顾忌,其中一个抬起手“啪”地敬了礼,对中年人说:“首长,我去开车。”

中年人随意摆摆手,示意对方自己过去,自己则站在原地遛弯散步,并与另外一个警惕着周围的年轻人说:

“小宋,难得出来一趟,你就歇歇吧,难道在自己的地盘上还会出事情?”

小宋一板一眼说:“首长,职责所在,不敢轻忽。”

中年人叹了一口气:“唉,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刻板了一点;今天也什么都好,就是最后碰着了一个不着调的家伙!”

小宋:“……”

这个时候,就算是十分警惕的小宋也忍不住腹诽道:首长,不是我要说您,实在是您私下的喜好也太上不了台面了,说好听点那是玄学知识,说不好听点那不就是封建迷信吗?再说了,您沉浸在这玩意里头这么多年,平常闹着闹着要给营里摆设布置,说要让大家兴旺起来,亏得你是营里最高长官,就算听见了风声,大家都装聋作哑,没揪着这件事做文章。可依着你的想法摆了这么多年,大家也没看出那究竟有什么好的效果来啊!倒是最近营里还出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精神一凛,连忙端容肃颜,就算是在脑海中也不敢深想了。

车子这时候已经倒好停留在中年人身后,中年人却不急着上车,而是走到山崖边沿,眉头微锁,看着笼罩在黑暗中的群山自言自语:“不会啊,依我多年的经验来看,这里怎么都是一个大发特发的福地才是,在这里居住的人,必然人财两旺,哪怕不旺,看这山这水,怎么也不至于反出祸事吧?”

这时手机的铃声突然搅破了山上的安宁。

小宋连忙将长官放在自己这里的电话拿出来,瞅一眼来电显示,快步上前递给中年人:“首长,是部队里来的电话。”

“哦?这个时间?”中年人眉头更皱,他接起电话喂了一声,面色顿时一松:“行,批了,你们立刻整装。我也立刻回去主持工作,再叫上参谋部的人。”

来自部队里的通话很快结束,没两分钟时间,中年人已经将一切吩咐完毕,挂了通讯就往车子方向走去,对小宋说:

“行了,回去,上头发下特殊指令,要出一次几个军区联合的小型秘密军演活动,奇怪,这种事情怎么会临时通知。”

“是什么样的军演?”小宋连忙问道。

“联合作战,对抗作战,都需要。”中年人说罢,声音忽然转为严厉,“这次我放你们两个下去参加,给我长长脸,回头我把你们两个正式提干起来,听明白了没有?”

不管是开车的年轻人还是守在中年人身旁的小宋,全都面色激动,大声答应,要不是车厢内部狭窄,恐怕他们都能站起来回话!

解决完了这件事,中年人放松背脊靠在座位上,想道:

每一次军演最后看头的就是对抗作战了,都几年没有好兆头了,这几年来他狠抓训练,希望自己的军区能在对抗中取得胜利,把别家的给拼掉……拼掉?

他一闪念间想起了什么,突然有点迟疑:

“小宋……”

“首长有事?”小宋连忙出声。

“刚才我们见到的那个年轻人是怎么给我们看相的?”中年人问。

“他?他说我们会惹官非,最近运气不好要出事,还说我们马上就要火并。”小宋重复一遍,接着就笑道,“我们又不是黑社会,火并什么啊,要也是像现在这样军——”

他的话卡在这里。

车厢中的几人面面相觑。

小宋:“这……这他是不是认出了我们的身份,故意把军演说成火并?”

中年人沉眉:“糊涂!上头的机密任务刚刚下达,他怎么可能会知道不久之后有军演?”

小宋:“那……”

该死,这究竟是巧合还是一不留神遇到真佛了?不管怎么说,先把人给查清楚,免得一个不慎走了宝!

中年人定定神:“回去你们查查那个年轻人的身份,动作务必要快!”

就在中年人举棋不定的时候,岳轻也和谢开颜回到酒店之中。

刚刚进入大厅,就有一位坐在大厅沙发上,正由路老板作陪的三十岁上下,穿着西装的男子站了起来。

他戴着金边眼镜,面色淡淡,打量着岳轻与谢开颜也不先开口。

还是旁边的路老板连忙介绍:“岳大师,谢大师,这位是我们省里的第一秘,许大秘!”

许大秘这时矜持地笑了一下,开口的第一句话是:

“你是谢大师?”

第二句话是:

“跟我走一趟吧。”

岳轻也笑了。

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来带犯人走呢!

第九八章

岳轻“嗯”了一声,也不客气,直接反问:“你谁啊?”

许秘书笑容一顿,连之前仅有的挂在脸上的淡淡笑意都不见了,只说:“我姓许。”

岳轻扬扬眉:“我不认识。”他转对谢开颜,“你认识吗?”

谢开颜扫了许秘书一眼,瞳孔中没有一丝人类的感情:“不认识。”

岳轻笑道:“行,我们走吧。”

许秘书当下拉了脸,却没有上前,他周围有的是人帮他上前拦着对方。

果然原来陪在许秘书身旁的路老板立刻上前,拦着岳轻说:“稍等稍等,岳大师和谢大师何必这么急着走呢,许秘书前来肯定也是有重要事情的,大家不如坐下来喝杯茶,好好谈谈再说?”

被人挡在了身前,岳轻也不生气,这点事情没什么生气的必要,他和和气气说:“路老板,我们要回房休息了,你们想谈,等我们什么时候休息完了再谈了。”

这话毕竟还是没说死,大师嘛,肯定是有一点脾气的,要说你们老板求人治病,这大家和和气气说话,不是挺好的吗?

路老板悄悄瞟了许秘书一眼,却见站在自己身旁的许秘书依旧沉着一张脸,没有半点说话的意思。

他顿时就知道许秘书的意思了,腰肢立刻向下塌了一截,百般赔着笑,但就是不肯给岳轻与谢开颜让路:“岳大师,谢大师,您看这救人如救火,不管怎么说,都是胜造七级浮屠的事情,我们等你们休息是绝对没有问题,但生了病的孩子等不了啊!您就先去看看吧!”

这下子岳轻也不高兴了,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软硬兼施想要达到目的,怎么,还是我求着你们去救人不成?

他淡淡一笑:“说了救不了就是救不了,阎王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你说是吧?”

说完之后,他也不管路老板和许秘书顿时难看起来的脸色,一摆手说:

“好了,在下与同伴才疏学浅,帮不了你们的忙,两位让开吧,再拦着我们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路老板眼见实在拦不下岳轻,再转头看去,见许秘书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刮下一层霜来!

他在瞬息之间选好了站队,连忙喝道:

“慢着!这酒店的房间都是为陈省长请来的客人预留的,如果两位不愿意帮助陈省长,就从我的酒店出去吧!”

岳轻本来是携着谢开颜向前走去的,他这时候停下来,回头认真看了一眼路老板,意有所指:

“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路老板这样可要担心会不会偷鸡不成蚀把米,破财伤旺啊。”

路老板一开始对岳轻示好就是因为指望着借由岳轻搭上陈省长的路子,现在岳轻这里的希望破灭,陈省长的大秘却站在自己旁边,他哪可能脑袋突然被驴踢了,不去巴着许大秘反而靠近岳轻?

他暗暗一笑,心道你也别怪我拿你当垫脚石,本来大家根本没有竞争,是能够一起发财的,偏偏你不知道中了什么邪非要拿乔把机会给往外推,还敢得罪陈省长身旁的第一人许大秘,那我当然识时务者为俊杰,借着你再攀条高枝了!要不然事后你拍拍屁股走了,之前收留了你的我岂不是要跟着吃挂落,落不到个好?

脑海中转悠着这样的念头,路老板面上义正词严,呵斥道:

“好了,岳大师,你也别多说其他有的没有的了,我为什么对住在这里的所有客人不收房费?就是因为陈省长为福徽省的发展夙兴夜寐,殚精竭虑,向来被省里的民众叫做陈青天!现在陈省长唯一的独苗生了怪病,省里多少人心中暗暗焦虑,生怕真的出个什么意外,叫陈省长心痛难忍,垮了身体!省长身旁的许秘书更是日以继夜的忙碌奔波,一连半个月都还没有好好睡上一觉,偏偏百忙之中还抽空来此,专门请人。路某人从来没什么本事,唯一的一家酒店也是占据了地里位置的便利,方才能够接纳招待一些从全国各地来到这里给陈小公子治病的医生大师,所有愿意来这里的医生大师,我都心中感激,无以言表,只能通过坚决不收房款来表达一二,至于那些不愿意为我省尽力之辈,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快走吧!”

这一长串顿也不多打一下的话被路老板抬头挺胸,高声说了出来,在酒店大堂中回响不歇,引得所有现在正在酒店大堂中的人的侧目,更不要说当事人岳轻以及许大秘了。

许大秘这个时候也忍不住对路老板侧目了一下。

拍马屁的人不少,拍马屁拍到在大庭广众之下只差跪下来捧马蹄子的也还真不多。

虽然狗肉上不了正席,但有时候也就是需要一点这种狗肉,否则再碰到今天这样的事情,又有谁来替他冲锋陷阵呢?

是个人才!

如果这次的事情顺利解决,这老板再上道一点,回头拉拉他,也就是一抬手的事情。

那边的路老板坚决地冲出来表了决心,这边的谢开颜也在和岳轻说悄悄话。

“他在说什么?”谢开颜和岳轻小声说话。他和岳轻在一起的时候,注意力总大半在岳轻身上,根本没有认真听路老板说话,只觉得有一只苍蝇正在自己耳边嗡嗡嗡嗡,要换成以前,他一尾巴甩过去,什么都安静了。

“他在说要把我们赶出去。”岳轻也和谢开颜小声说话,他言简意赅,直接提炼出事情的核心。

谢开颜听明白了!

他有点不爽,对岳轻说:“我回头把这栋楼弄塌吧。”

岳轻一汗,连忙打消谢开颜的想法:“这动静太大了,我已经有打算了!”

谢开颜好奇:“什么打算?”

岳轻说:“我刚才不是说他会破财吗?虽然他的面相上确实是这样显示的,但我们做事不求人,不等着他面相上的事情显现,回头我随在要走之前随便布个阵,让他破一年财,衰三年运,怎么样?”

实际上这事也就说说而已,岳轻还不至于因为这点小事情就布阵破人家的财运人运,最多也就要走的时候随手摆个东西,让他在头三天里喝凉水塞牙缝而已。

谢开颜觉得不怎么样。

但面上他同样乖顺地点点头,在心里将“立刻弄塌楼”改成了“离去之后再溜回来弄塌楼”。

两人各自有了主意,面上又带了笑容,岳轻淡然说:“既然路老板这样决定了,我也没有二话,这就收拾东西,让路老板再招待能为陈省长分忧解难的医生和大师住进来吧。”

“好,”路老板立刻接话,反正也是不要脸了,开始赤裸裸说话,“新的客人十五分钟内就会入住,请岳大师抓紧时间吧。”

岳轻洒然一笑,刚要带谢开颜走上楼去,门厅的前方就传来一位中气十足的声音:

“是谁说要把大师给赶走的?!”

这声音出现得突然,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一行老中青三人进入了酒店,本来正对着岳轻耀武扬威的路老板“哎呀”一声,不可置信地用手揉揉眼睛。

他没有看错吧?

走在中间,面相威严的那位中年人,难道就是——

念头还没在脑海中彻底转过,旁边装了半天大瓣蒜的许秘书一见出现在门口的三个人,就像刚才路老板见到自己一样,腰肢顿时矮了那么一截,一溜小跑就上去恭迎说:“省长,您怎么也来了?”接着又转向一旁的陈老与陈驹,“陈老,您怎么也还来?还有陈公子——”

陈驹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他心中已经对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他早就料到自己的叔叔是不可能会信这个大师那个大师的,就算要找大师,也要去京中找门路不是?怎么可能街上随便拖了一个人来说他是大师省长就信了他是大师呢?哪怕一时半会之间因为心急孙子的老父而暂时妥协,必然也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上是派许秘书去请人,实际上必然是派秘书去赶人,等许秘书把事情办完了,岳轻也就消失了,到时候木已成舟,人都找不见了,陈老除了妥协还有什么办法?

但既然已经窥破了叔叔的想法,一门心思想要把岳轻拖入泥潭的陈驹又怎么会让陈省长这样轻易地派人把岳轻赶走?

当下掐着时间,溜到陈老的房间里,这样那样搬弄一下事情,就成功地把陈老说得火冒三丈,先把陈省长训孙子一样训了一遍,接着又硬拉着陈省长出来,请进来的酒店迎接岳轻。

陈驹扶着陈老低眉顺眼,暂且做一个隐藏在幕后的小透明。

反正马上就要有一个人来迎接陈省长疾风骤雨般的怒火了。

果然,就在许秘书刚刚说完话的那一刹那,陈省长劈头盖脸的责问已经下去了:

“我不是让你来请人吗?你就是这样子替我请人的?还有,酒店开门做生意竟然也开始挑拣顾客起来了?我看消协的工作做得还是不够好,竟然在闹市中发生的歧视事件,酒店老板竟然还打着省里头官员的名号,究竟是谁给他这样的胆子!”

陈省长的责问虽然严厉,但许秘书能在三十来岁的时候混到省里头前三甲秘书这一职位,那也是深谙官场哲学。

官场里头啊,不怕上级骂你,就怕上级不骂你!上级骂你,那还算是亲近你;上级要是什么时候连骂你都懒得骂你,呵呵——

何况许秘书心知肚明自己绝对没有领会错领导的意思,领导既然要面子,他的面子就只能跌,回头自然会从领导那边得到补偿。当然,他的面子跌了,自然也能从别人那里找回了,现在不就有一个现成的人选吗?

只见许秘书这边冲着陈省长唯唯诺诺一叠声承认自己的错误,那边转过头来,对着刚才还替自己冲锋陷阵一往无回的路老板就是一阵疾言厉色:

“路老板,我刚才就想说了,你究竟是怎么和岳大师以及谢大师说话的?这两位是省长父亲的贵客,我都还没说什么,你就这样急赤白脸地把人给往外赶?还有没有一点做生意的诚意了!我看你刚才口口声声说为了省长好,如果真的为了省长好,又怎么会三句不离省长打着省长这块大招牌来赶走省长千方百计要留住的贵客?我看你是外表忠厚,内心藏女干,专门以省长的名号来谋取私利,也不知包藏着什么样的祸心!”

这前后事情瞬息颠倒,让路老板这种久经场面的生意人也是目瞪口呆眼冒金光。

想想刚才他为了搭上省长这条金光大道,才甘做许秘书的座前狗,对着岳轻一阵乱咬。

可没想到省长根本没有和他的秘书达成统一,突然出现亲自来迎接岳轻,这下好了,方才还高高在上的许秘书顿时也就变成了狗样了,把吐出来的话再吃下去也不嫌恶心……妈的,他还真的没啥恶心的,他来了之后也就说了两句话,剩下那些所有其余的话都是自己说的!

岳轻如果此刻真有仇恨值,那还有考虑吗?肯定紧紧锁定在自己身上啊!

谁让许秘书眼高于顶归眼高于顶,还真没怎么样,有怎么样的,全部都是自己。

这一下,路老板的肠子也是悔青了。

他一边对着许秘书唯唯诺诺,一边哭丧着脸转向岳轻与谢开颜:“两位爷……不,两位大师,都是我有眼无珠,你们大人大量,就不要和我计较了……”

这人一茬接着一茬出,岳轻也是被眼前的闹剧弄得哭笑不得。

他略略一想,也差不多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多半是陈老爷子亲眼见了谢开颜的办法,相信他们,但陈省长不信他们,所以想要先派秘书把他们给赶走,如果自己和谢开颜真的有攀附的想法,回头估计还有的冷脸看呢。

他这回是真有点不爽起来了,也懒得理杵在那边的陈省长,直接对路老板说:“路老板客气了,十五分钟之后新的客人就要来了,我们马上就走。”

路老板心头顿时一凉,再感觉背后瞬息射过来的不满目光,只觉得脖子也跟着一凉!

这是还没有攀附上省长就得罪了省长的节奏啊。

就他这么一个小小的老板,在福徽省得罪了省里头的二把手,还有将来吗?上头随便出个什么招儿,查查卫生查查消防查查税收,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六天都不用开门做生意了!

想明白了自己的未来,他的腿都软了。

眼见岳轻真的向电梯方向走去,也顾不得其他,连忙撑着软绵绵的身体上前拽住岳轻的衣服,苦苦哀求说:

“大师,大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是我有眼无珠,您千万别走,千万别走——”

站在岳轻身旁的谢开颜眉头一皱,抚开了路老板的手,脏。

岳轻脚步不停,才不在大庭广众下和他们纠缠,简直丢人。

路老板被打开了手也不敢停留,他已经想明白自己此时活命的希望就在岳轻与谢开颜身上了!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这两人身旁,既不敢拦着,又不敢不拦着,眨眼间已经跟着岳轻两人穿过大半个大堂,来到电梯之前按下电梯按钮。

眼看着他们马上就要离开了,路老板一狠心,抬手就朝着自己的脸颊扇下去!

只听“啪”的一声耳光随着电梯门开门的声音一起响起。

电梯之中的员工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老板自己扇自己耳光,一边扇还一边骂:

“让你嘴贱!”

“让你有眼不识泰山!”

“现在搞砸事情了吧?”

“活该!”

两个四个耳光已经扇完,路老板的胖脸已经飞快红肿起来,岳轻还没来得及阻止,路老板又开始了上面的重复动作,他是真的下了狠手与狠心,完全不留情:

“让你——”

“行了行了。”岳轻也是服气了,他一抬手制止对方,然后看向陈省长几人,“你们究竟想要怎么样?”

到了这时候,陈省长其实也是谜之尴尬,觉得当官当了一辈子,都没有此时丢人。

没奈何啊,有一个坑儿子的老爸——

陈老连忙开口,将自己想说的话给说了:“请两位大师再看看我孙子,不管怎么样,也请告诉我们我孙子的真正情况,治一治他!”

他这时候其实也有点莫名,他想要找的明明是谢开颜,为什么刚才大家都冲着岳轻去了……不过这只是小节,反正这两个年轻人看样子是一直在一起的,请一个和请两个也没什么差别,说不定还能有个互相商量的对象。

岳轻说:“你孙子的情况是吧?你孙子从真正不言不动到现在已经有一周以上的时间了吧?不知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这种情况就是魂魄离体。魂魄立体,只剩驱壳,自然没有办法救了。如果是七天之内,魂魄还没有下到阴间,那还简单;但七天回魂日已过,他的阴魂早已下了阴间,也就只有神仙过来有办法了。”

“至于治他一治——”岳轻一笑,干脆道,“我不治。”

就算我是神仙,我也不治!

说罢,他不再停留,揽着谢开颜进了电梯,上楼收拾东西去了。

第九九章

正主一旦离去,留在大厅中的人顿时就抓了瞎。

路老板刚才丢了个大脸,这回是死也不肯再凑上去了,红肿的脸上挤出一个笑脸就立刻闪身离开。

许秘书咨询地看着陈省长,询问陈省长接下去应该怎么做。

陈省长按捺着怒气,转对自己父亲说:“爸,你也看见了,不是我们不够诚心,是对方确实不来。”他顿了顿,心想不能再激起自己父亲的执念,就说,“好在也不是一点收获也没有,至少对方告诉了我们小硕病情的一种可能,等明天我就派人去详细了解一下,不管怎么样,也要得到一个答案才好。”

当然,对于岳轻刚才所说的话,他是一个字也不相信的。

陈老自岳轻刚才说完话后就有点失魂落魄。此时慢慢地点了一下头,也没再说什么。

陈省长虽然焦头烂额,还是要说两句话,他年过半百,下头一根独苗,上面一个老父,别独苗还没好,老父又病倒了。

但正是这时,许秘书那边接了个电话,还没说两句就神色一正,连忙凑到陈省长耳边低语一声:

“省长,军区那边的事情,需要您过去一趟。”

陈省长的计划顿时被打断,只好说:“爸,外头有点事情,我要去处理一下,待会小驹送你回家,您别担心,也别再随便接触什么人了,小硕那边的事情,我这就吩咐人去查。”

说着他也不耽搁,直接带着许秘书坐上车子走了。

大厅顿时只剩下了陈驹与陈老。

陈驹基本达到了目的,心情雀跃扶着陈老向外走去,刚出了大厅,就听见陈老低语:“小硕的魂魄已经离开了?这怎么可能?不对,我绝不相信!”

陈驹已经扶着陈老进了车子。

他慢慢回答说:“二爷爷,您别担心,我会再去找他了解一下的,和他慢慢说,然后……”

车子同时启动,车灯向前照亮的时候,诡秘的笑容也在他的唇角一闪而过。

低调的黑色奥迪在开往军区的路上沉默的前行。

大约一个小多时的时间,由许秘书开车载着的陈省长总算到了军区之内。

军区犹如蛰伏于阴影里的怪兽,沉默而危险。

陈省长自进入了军区之后一路肃容,在半道上和司令碰了头之后也没多聊,相互点头示意便继续往前。

两人的目的是一致的。

他们来到了军区中一处守卫极度森严的地方,哪怕是司令员与省长,都规规矩矩地检查过了证件与面孔之后才被放入,至于他们背后的警卫员和秘书,全都得呆在外面等候,且不能靠近里边半步,否则这里的守卫有权将其直接击毙!

但等进入了守卫森严的里边,里边的布置却又出人意料。

只见没有窗户的室内刷着亮白与天蓝的墙漆,上面的巨大抽气扇与吸顶灯保证着光照与透气,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与护士来来往往,一个个神情肃穆地照顾着躺在床上的病人。

而这些躺在床上的病人,无一双目睁开,毫无反应的躺在病床上,犹如一个个植物人一样!

陈省长与司令一同站在玻璃窗外。

明亮的灯光照亮了他们的面孔,站在陈省长身旁的司令赫然正是晚上曾和岳轻辩论过的中年人。

此时两人的面容是一模一样的严肃,然后司令转向陈省长沉声说:“医院的检查结果也出来了,没有任何外伤与内伤的痕迹,他们就是在一眨眼中倒下去,然后和植物人一样再也任何反应。”顿了顿,又道,“和你儿子的情况很相似。”

陈省长极为反感司令这样举例子,他面色淡淡:“宁司令,我看也不太像,我儿子之前可是还有别的情况发生。”

宁司令点到即止,又带着陈省长离开这里,回到办公司说话,这地儿距离司令办公司还挺近的,没一会儿功夫,他们已经到了总指挥部,宁司令与陈省长都让身旁的人在外面喝茶聊天,自己关上门来说话。

宁司令先说了联合军演的事情:“上面下来指示,做一个突击军演。这需要相关部门的配合。”

陈省长点点头。

宁司令又面色沉郁说:“这种怪病目前除了你儿子之外,就只在军区流行,这几天以来,已经不是一批人倒下了,还好每次倒下的人不算太多……但是再这样下去,我这里也是压不住了,恐怕还是要报到上面,一旦报到上面,治不治得好两说,我们肯定是要提前休息去了。怎么样,这两天省长有什么进展没有?”

陈省长默不作声。

宁司令就知道了结果了,他继续说:“这事也确实难。我看如果普通的医疗方面没有进展,我们不妨换一下别的思路。我今天倒是遇到一个奇——”宁司令本来想说‘奇怪的人’,但再回想和岳轻见面的过程,他心中一突,把到了嘴边的话换成了,“奇人。让人收集了一些他的资料,还遇着怪事了,他的资料好像被人保护了起来,我只能查到他的姓名和学校——”

说着,宁司令将一份文件夹拿出来,文件夹中,只有一张薄薄的纸,纸上贴着张身份证件照以及两行最基础的姓名与学校资料。

陈省长打眼一看,刚刚才会过面的骗子的照片!再一眼,姓名和院校也有了!

他勃然大怒:这年头骗子实在猖狂,仗着高学历高智商,简直是要把福徽省的主要领导一网打尽啊!

他强忍着怒气,对宁司令说:“司令,对于某些不科学不健康的思想,我们要坚决摒弃;对于某些善于钻营长于诈骗的人物,我们要严肃处理才对!怎么能反而助长这种歪风邪气的发展呢?”

宁司令一听这话就腻歪了,他正想说话,忽然一声“轰隆”——

两人齐齐朝外头看去,只见窗户之外,仿佛有什么东西于黑暗之中苏醒,使得山峦也在黑暗中阵阵颤抖!

又是一声宛如雷电掠空的霹雳!

室内的灯光在这时候齐齐熄灭,待在房间里的两人顿时陷入黑暗之中,而外界的黑暗却突然被银蓝的光芒点亮,光亮照耀着两人强行压抑震惊的面孔,他们面向窗外的面孔之上,曲折巨大的黑影犹如布幕一样罩在人的面孔上。

他们睁大的瞳孔之中,也掠过同样的黑影。

这藏于阴暗处的黑影仿佛硕大无边,明明速度极快,却在他们的视线中足足停留了两三秒的时间才彻底消失。

但这时又是突然两声巨响!

只听宛如炮击一样巨大声音在两人耳边响起,他们连忙一手按住办公桌,却感觉手底下的办公桌都随着这样的巨响而嗡嗡震动不停。

好不容易,外头的黑影也消失了,外头的跑响也消失了,连同闪电与雷鸣也一起消失无踪的时候,周围再次恢复了黑暗所应有的静谧,而后枪支上膛的声音迅速从外间传来,宁司令警卫员的声音紧跟在外头响起:

“首长,您没事吧?”

“没事。”宁司令先高声回复了一句,接着问,“电是烧坏了还是怎么了?”

“烧坏了,已经在启动备用电源,马上就能通电。”警卫员在外头回复。

果然话音才落下没多久,天花板上的吸顶灯一闪,明显的光线再次出现,驱走周围的黑暗。

光明向来比黑暗更能安定人心。

光亮恢复之后,陈省长不觉松了一口气,转眼一看,却发现宁司令的脸色阴沉得简直要滴下水来。

他不由心内一奇,却又隐隐约约有所感觉,难道是因为刚才从窗户飞掠过去的那个黑影?

“刚才那个东西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宁司令似乎看穿了陈省长的内心,阴沉着脸淡淡开口,“上一次它出现的时候,就是军区里头怪病开始流行的时间。”

“那是什么东西?”陈省长悚然一惊。

“那应该是……”宁司令看了陈省长一眼,还是将要说出口的‘怪物’两个字吞回喉咙,“等抓到就知道具体是什么东西了,现在我们先出去,看看情况再说。”

但情况很不容乐观,宁司令带着陈省长出去之后,先是秘密执行任务的炮兵营上来,小声将炮击中了黑影,却只是驱赶了黑影,而没有给黑影照成伤害的消息告诉了宁司令。

不等宁司令落下脸色,又有人秘密上前,通知宁司令发生在营房中的事情:

“首长,刚才的黑影在营房位置一掠而过的时候,有一批人倒下去了,我们立刻上去帮忙,没想到后来它又不同前几次一次就走,而是再回来了一趟,上去帮忙的一批人也跟着倒下,怎么叫也叫不醒。现在倒下的人已经像之前一样,被悄悄集中安置,等首长过去看看。”

事情并没有避着陈省长,陈省长在一旁听了这许多话,心里头就是一个咯噔,心想难道那黑影一开始本来只打算掠过一遍就走,可后来因为炮击,所以报复地再回来了一趟?

他还只是憋在心中想一想,旁边的宁司令已经破口大骂:“好好好,这鬼玩意他妈还杀了一招回马枪,它有本事千万别被我抓住,要被我抓住了,我剥皮抽筋,清蒸红烧,送给这满营将士一人一口!”

说完了,宁司令黑着长脸一招手:“我们过去看看!”

这一行人趁夜色悄悄到了安置着昏迷的人球场之内。

只见这里大门被牢牢看守,进入里头,射灯将球场之内照得灯火通明,铺着军用毯的地上,一排排的青年圆睁眼睛,不管周围人如何动作,都无知无觉地倒在地上,看这状况,确实和他的儿子一模一样。

这样的场面太具有冲击性,陈省长忍不住退后一步,闪念之间,脑海中第一个想起的竟是岳轻所说的那句话:

“‘……无知无觉,乃是因为他的魂魄已经消失’。”

“难道这一下子……是因为魂魄被那个东西给吃掉了?”陈省长喃喃自语。

宁司令就站在旁边,耳朵够尖,一下子就听见了:“你说什么?”

陈省长回过神来,看着宁司令和满屋子的人,几经犹豫,还是将岳轻的事情给说了。

话才说道一半,宁司令就暴跳如雷道:“你这是在开什么玩笑!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现在才告诉我!行了,别说了,你告诉我人究竟在哪里,你不去请,我去请!”

同一时间,在城市内的一处高地。

岳轻与谢开颜并肩而立,皱眉看向前方的黑暗之处。

如果此时有熟悉城市地形的人来看,就能够发现,岳轻与谢开颜两人看向的方向山峦起伏,正是省内军区所在的位置。

地上的灯火如游龙,黑云在人群不知的时候遮蔽了星月。

黑暗的天空之下,岳轻喃喃自语:“确实奇怪……小颜,你发现了没有,自从我们从神农岭回来以后,一路碰到的事情,都并非是一点风水不好这样的情况;如果鬼母与鬼婴出事,至少一方土地大乱;而方才前方所传来的气息震动,较之鬼母事件,更是差距不能以千里计。”

“这个世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奇怪了?”

第一百章

正当岳轻站在高处沉思的时候,盘山公路上突然亮起盏盏红灯。

岳轻朝下一看,他的夜视视力虽然非常好,究竟比不上站在一旁的谢开颜,因此就他向下看去的时候,旁边的谢开颜轻轻眯眼,已经隔着垂直将近百米的距离,看见了下方亮灯处的细节。

“有好几辆警车。当头的警车上有一个认识的人。他是——”

“等等,”岳轻急忙一抬手,遮住谢开颜微动的嘴唇,“我来猜猜。”

谢开颜:“……”

岳轻:“……”手太快了,刚好感觉柔软映在掌中,干脆用指腹蹭了蹭。等柔韧而温暖的触觉从掌心回馈给神经之后,他心中有一种淡淡的满足感,他继续表示:“刚才手太快了。”

谢开颜:“你说,我能听见,不用……”动手动脚。

岳轻淡定地无耻着:“应该用嘴堵住你的嘴才对嘛。”

谢开颜:“……”

脸红了,嘴唇都跟着微微一颤,像玫瑰花蕾迎风而动。

岳轻适可而止,免得擦枪走火。

他拉着谢开颜一起坐下,说回正题:“下面坐在警车里的是陈驹吧?”

谢开颜微讶:“你看见了?”

岳轻哂笑:“这还需要看吗?这一连串的闹剧里每一次都有那小子的存在,要说没人在其中穿针引线挑拨是非,我还真不相信了。”

谢开颜:“他想要做什么?”

岳轻慢悠悠说:“他这一系列动作究竟是想要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但他现在想要做什么,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

谢开颜微讶,虽然这一次的事件陈驹每次都到场,但每一次陈驹都很好的把自己隐藏在众人身后,一时半会之间,他还真弄不清楚陈驹现在过来的目的,揣测着难道是为了再来请岳轻一遍?

他问:“他现在过来是想要干什么?”

岳轻一语道破关键:“开着警车来还能干什么?当然是为了请我去警局了。”

谢开颜:“哦——”

他很平静地应了一声,然后转眼看向底下不断接近的车灯,心头暗暗琢磨了起来。

是丢一块大石头下去砸死他们呢?还是再丢一块大石头下去砸死他们呢?还是再再丢一堆大石头下去将他们砸成肉泥呢?

重要的事情重复三遍!

坐在谢开颜身旁的岳轻突然感觉冷风袭来,寒毛一竖,顿时有点放心不下,连忙表示:“他们来得也正好,这一路走来,我都还没有试过布阵,这回就拿他们练练手,布个迷阵吧。”

谢开颜的思路被岳轻打断了,他想了想说:“你打算怎么做?”

一般来说,布置法阵需要有个阵眼与合适的地形。

黑夜与盘山山路是一个十分合适的地形,但用作阵眼的法器,他身上倒是没带现成的,毕竟不管是罗盘还是未来过去佛,都是杀鸡用牛刀,真要拿它们布了这个阵,哪怕是最基础的迷阵,底下的人都只能一辈子在里头转悠了。

岳轻向四周看去,当看见几株槐树栽在身后的不远处时,顿时有了主意,只笑道:“你看着就好。”

说罢,他自谢开颜身旁站起,往槐树的位置走去,伸手在树干上一抹,一小块正好贴合掌心大小的长方形木片就落到岳轻手中。

这木片背后是粗粝的树皮,正面是光滑的树心。

他以拇指按在光滑的一面上,默念一句:“云篆太虚,浩劫之初。乍遐乍迩,或沉或浮。五方徘徊,一丈之余。天真皇人按笔乃书。”

言罢,手指自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带动,在木片上留下了弯弯曲曲有如朱砂一样显眼的痕迹。但这痕迹和普通的朱砂又有不同,只见其先是鲜红,接着暗光一闪,突然在黑夜之中绽出耀眼金芒来!

金芒在夜色里持续了足足三五秒中的时候,方才徐徐收敛,化作一个大大的篆印,刻在木牌之上。

谢开颜感觉敏锐,一下子就发现原本普通的木牌此时已经具备了基本的气场,虽然气场之间还有些生涩,但已经可以算是一个普通的法器了。

岳轻将木牌递给谢开颜。

谢开颜入手一感觉,只觉上面的篆文明明金光奕奕,木牌却又凉又沉,有一种近鬼物的气息。

再张眼看向木牌上的刻印,虽然对这些不是很明白,但谢开颜自然有一种直觉。

他说:“这是召唤鬼怪的法篆?”

岳轻笑道:“比较方便,招来一点连鬼都不是阴气,送底下那一群人一个鬼打墙。”说完这话,他又多说了两句,“黄表纸是用木材做成,槐树又属阴树,用槐树树干做这个,相得益彰。”

说着,他看准方位,将手中木牌向下一掷。

只见半空中金光一闪,一个隐隐约约的图案在空中一生而灭,木牌已经不见踪影,岳轻与谢开颜也重新坐下,看着山下那些已经到了半山腰的车队。

仅仅横纵距离二三十米的位置,岳轻在上,陈驹在下。

陈驹此时正坐在当头的车子之中,与身旁的人谈笑风生。

陈驹叹着气说:“唉,方队,你是没有在现场,不知道我叔叔当时那个气愤啊,你说小硕现在已经是这个模样了,我叔叔本来就焦头烂额,没事还被一个江湖骗子给忽悠……这不是开玩笑吗?还开一个不好笑的玩笑。”

方队哈哈笑道:“陈少,您放心,我知道怎么做的。福徽省之内居然还有人吃了雄心豹子胆,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看他是不知道马王爷究竟有几只眼睛!”

不想话音方落,前方的视野突然一亮。

车厢之内的众人寻着光向前看去,只见黑暗之中,有一道巨大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那不是普通的野兽,因为它两脚直立。

那也不是普通的人类,因为它足有两个人加起来那么高大!

不知什么时候,周围突然弥漫起浓浓的雾气来,不管是左侧的山壁还是右侧的山崖,全部都陷入浓浓的雾气之中看不清楚。

黑夜与灰雾萦绕之下,藏在前方的巨物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它站在那里就有一辆车子的宽度,当下半身出现在车灯之内的时候,就像是普通的原始巨人,但当不住前进的车灯照亮它还隐藏在黑暗中的上半身的时候,坐在车厢内的每一个人都看见了,这个巨人的脖子之上赫然长着一个马头,马头中央,还有精光闪闪的第三只眼睛!

赫然正是一位马王爷当面!

“吱——”地一声刹车巨响!

恐惧的惊叫刹那间在车厢内如同波浪一样此起彼伏,叠叠升高!

第一零一章

充斥着不知道究竟是谁的尖叫的密闭空间之中,陈驹死死地盯住出现在前方的马王爷。

只见车辆前方的马王爷从十米开外的位置,一步一步地走向车子,每向前迈出一步,就是两米左右的长度。

这十米的位置,根本不够怪物三五步的距离!

眼看着挡风玻璃前的怪物马上就要接近车厢了,车厢内的所有人一齐冷汗狂冒,刹那之间有一种不知是真是幻,是现实还是梦境的飘渺之感!

惊叫从事情开始直到现在就没有停止过,车厢之内,陈驹狂吼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不可能,如果有鬼,我身上的护身符应该会有反应才对,现在它一点反应都没有去,肯定是假的,开车直接冲过去!”

“如果是真的,那我们就直接翻到山底下去了!”开车的司机也在狂吼,生命的威胁之前,地位的差距也跟着变得微乎其微。

“那怎么办!”陈驹质问。

“……开枪,开枪!这种怪物,我们必须控制起来!”方队总算找回了自己的舌头,他哆嗦着声音,从枪套里拿出武器来,刚要按下车窗,前往车子的马王爷脚步忽然一顿,接着抬起手来。

这时候前冲的车子已经停在路中间,车厢内的中人只听见一阵翅膀扑扇的“簌簌”声,声音由远而近,一开始稀疏遥远,到后来却像是正在耳边,好像正有什么未知的东西从远方来到近处!

司机的双手死死地按着方向盘,脑海中的神经已经紧绷成了一根细细的纤维,只需要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就将马上崩断。

也正是这一刹那,当方队将车窗玻璃按下一指的宽度的时候,拍打翅膀的东西一忽儿从黑暗中撞了出来,无数鸟类的黑影覆盖在车窗玻璃上,将透明的玻璃遮得密不透光,好在下一刻,车内的所有灯光都打开,车厢中的众人并未陷入黑暗之中。

但在外头还有一位恐怖的威胁的情况下,车厢内的光线并不能给众人带来安全感,相反,他们像是守着最后一盏孤独的灯,等待着未知的恐惧降临。

狂怒之后是极度的安静,安静之中,所有人的精神都要崩溃了,正当方队要不顾一切地朝外头涉及的时候,覆盖在车窗上的鸟影一忽儿又四散飞去,光线再次从四方射入,随之,车窗上有如蛛网一样的大大小小的裂缝也清晰地映入众人的视线之中。

突听一声“啪”地响动。

靠近方队所在位置的窗户碎裂,玻璃四溅之中,有如冰雹临身一样彻骨寒冷!

方队瞬间崩溃,对司机大喊道:“退退退!掉头,掉头!先离开这里再说!”

随着这一声令下,整个僵持在道路正中央的车队都乱了起来,一辆辆开始在狭小的山路上倒车,转向,掉头,虽然位置就只有那么一点儿,但在背后马王爷的威胁之下,他们简直恨不得把毕生所学都展露出来,明明需要一分钟才能完成的掉头,最后在短短的十秒钟之内就完成了,完成之后,车子以比上来更快一倍的速度往下开去,还没开到半山腰,就和另外一队呼啸而来的车队碰上了!

两方人马为着不同的事情是一样心急火燎,一个朝下跑,一个往上飞,车身贴着车身,只隔着一丝微毫的距离相差而过,上来的时候,陈驹所乘坐的这一个车队已经够蛮横了,这一辆简直比陈驹的车队更加蛮横,擦身而过的时候,要不是陈驹车队的司机车技都算不错,就要被这一群人给挨个蹭过去了。

刚刚才从恐怖中逃离的陈驹等人顿时破口大骂,尤其是陈驹和方队魂未定,骂的最厉害,还是开车的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弱弱说:“方队,陈少,刚才离开的车子……挂的是军牌啊,中间那个的号码好像是0001……”

福徽省中,挂军牌并且编号为1的车子里头做的会是谁?

后座上的两人顿时噤声,面面相觑间,有了一丝不可置信。

那位大人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但事实上,坐在车子里头的大人物可不止陈驹想象的一个。

军车稳稳地载着司令与省长往山上走去。

车内后座上,宁司令腰背直挺,目光盯着前方的道路一眨不眨;他旁边的陈省长却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双眼微阖,闭目养神。但无一例外,在此刻能牵动着他们心的,只有一件事情……

车子忽然一震,缓缓停了下来。

宁司令前倾的身子向后靠了靠,陈省长也在同一时刻睁开眼睛。

警卫员的声音也自同一时刻,从前方传来:

“省长,司令,我们到了。”

“好。”宁司令先说了句话。

接着他整整衣服,当下推门下车,左右一扫,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曾和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岳轻与谢开颜。

他急忙快步上前,不觉就拿出了面对领导时候的急切,来到岳轻身前,用双手握住岳轻的手,说了一声:“岳大师——”

其实从第一次见面前直到此时也才短短的四个小时,宁司令再见岳轻,却不由自主心生感慨:

“岳大师,鄙人终于找到你了——真人不露相,差点对面不相识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回想自己刚才在车上和陈省长交流过的东西。

陈省长也是来邀请过岳轻的,但不知道是不够诚恳还是岳轻本身没有那个想法,总之鸡飞蛋打,没把人邀请回去,还差点得罪了人。他可不同于陈省长不信这不信那的,军营里发生了这么严重的问题,他一方面联系军区附属医院的医生与护士秘密治疗,一方面早就再带了道士尼姑总之任何有用的人来研究这个问题,毕竟老领导的话说得好,黑猫白猫不重要,重要的是把老鼠给抓了!

但很遗憾,结果就是现在的结果。

既然摆明了只有岳轻能够处理这次的问题,那么不管怎么样,肯定要把岳轻给带回去。

他先用请,请不成就用求,求不成去就用绑,最多绑完了再负荆请罪,反正这人是要定了!

眨眼间确定了前后思路,宁司令下面的话也就自然而然出了口:

“大师,我这里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要请大师帮忙,那是有关于……”

“你不用说了。”岳轻打断宁司令的话。

宁司令一愕,心想难道这大师真的如此油盐不进,不将世俗放在眼里,竟然连听他把话说完都不肯?他正想要再继续争取把话说完的权利,就听岳轻果断一挥手,简单道:

“好了,不用多说。我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救人如救火,准备准备,我们出发吧。”

“……”宁司令。

“……”后边的陈省长。

宁司令心情有点复杂,心想这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对方这么爽快,他突然有点开始担忧是不是真能解决自己的问题了……

陈省长则在心中破口大骂,心道自己全家出动,和岳轻在酒店大厅中说了半天的时间,衍生的闹剧都能编成出小品系列了,对方也是一句办不到,结果姓宁的家伙一出现,还什么话都没说,这小子就二话不说,干脆爽快地答应了,这何止是差别待遇,简直专往人的脸上抽,还左边一下右边一下,交换着来!

陈省长是沉了一张脸,但宁司令的复杂只存在了短短的一瞬,下一刻,宁司令大喜过望,立刻将岳轻请上车子,并且力邀岳轻与自己同坐一辆车,同时看岳轻和其同伴需要两个位置,车内位置有点不够,立即毫不客气地把陈省长给赶回了他自己的那辆省委车子。

陈省长:“……”

喂,我还在生气呢!

这个时候,陈省长也不可避免的与岳轻照了次面。

事态重大,陈省长衡量片刻,无奈冲岳轻打了个招呼:“岳大师。”

岳轻笑笑:“陈省长。”

招呼过后,众人各自上了车子,车子在黑夜之中片刻不停,呼啸而去!

一来一回的功夫,陈省长来到军区的时候是晚上九点,当岳轻与谢开颜再跟到军区的时候,已经超过半夜十二点了。

他们什么话也没有多说,立刻前往今天出事的人群所在方向走去。

短时间之内,安置在球场之中的人群并没有被转移地方,只是医生与护士被调拨过来,给所有躺在军被上的人挂上了葡萄糖点滴,维持人体生存所必需的元素。

岳轻与谢开颜进入了这里。

进入这里之后,察觉到还残留在空气中的气息,不只是岳轻,连谢开颜脸色都跟着微微一变。

岳轻长叹了一口气:“好像并不是感觉错误,事情真的越来越复杂了……”

他说完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之后,突然间就不着急了,转头对宁司令说:“我差不多明白了他们的情况,我这里有个办法可以让他们立刻恢复。”

宁司令精神一振:“您有什么吩咐与要求尽管提出!”

“不急,事情不难,尤其是对于司令而言。”岳轻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了块罗盘。

正当宁司令觉得岳轻接下去就该拿着罗盘到处走走念念算算的时候,他只见岳轻极为娴熟地拿手往罗盘上一拍,对罗盘说:“好了,你给他喷口生气,喽,就是最靠近我脚边的那位。”

罗盘刚刚睡醒,闻言大怒:

不!

才不!

讨厌!生气都是我的!

岳轻继续娴熟安抚:“不要这样想嘛,你给出了一口生气,回头有一座山的生气能给你吸收,这是贡献出一株树,收获一整座森林的道理……”

宁司令:“……”

陈省长:“……”

这神神叨叨的家伙究竟是个什么鬼……

不等他们心中复杂出个究竟来,和罗盘对话了两句的岳轻已经迅速厌烦讨价还价的活儿。

他转脸问陈省长:“司令,周围的山你可以做主吗?”

“……”宁司令谨慎地问了句,“你想要我怎么做主?”

如果是要放火烧山,那我肯定做不了主啊!

岳轻知道宁司令的顾忌,一笑道:“我要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就是这小家伙待会给他们吐出来的生气。”

宁司令到底是个玄学爱好者,听完这句话后立刻秒懂,并且还帮忙发散了一下,心想眼前这个大师恐怕是看重了山里头什么宝穴,也不知道想要留下来留给自己还是给别人,要说烧山我肯定做不了主,要说拨一两个小山头甚至只是山上的一小块地方,那也就只是一通电话的功夫而已。

想明白了这点,宁司令重重一点头:“没事,大师请继续。”

得到了准信,岳轻和罗盘沟通完毕,用一整座山的灵气换罗盘出力。

罗盘方才不甘不愿地飞到岳轻刚才所指的人前,拿捏着分寸,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小心翼翼地朝着那人喷出了一口生气。

肉眼不可见的能量落入人体之中,飞快滋润着人体内因为养分被掠夺而枯萎的灵魂。

片刻之后,灵魂重新恢复饱满,再一次有足够的力量控制身体。

躺在地上的人突然眨了一下眼睛,接着又动弹了根手指。

宁司令和陈省长在岳轻上前之后就不错眼地看着岳轻的动作前,此时更是直接看见了变化,一时之间激动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正当两人不约而同将双手背在身后,悄悄的用手指掐了一下虎口,以此验证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做梦的时候,那躺在地上的人更是直接开口说话,并试图用手撑起身体:

“发生了什么……刚才我能够感觉到周围的情况,但是……没法动弹!”

思路清晰,意识完整!

只差一步就能自己站起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宁司令差点原地跳起来,不敢相信困扰了自己怎么久的事情就在岳轻请举手之间解决了。

同样不敢置信的还有站在一旁的陈省长。

当看清楚躺在地面上的人清醒之后,陈省长的目光也如疾电一样射到岳轻脸上。

在着刹那之间,他想起了早前发生的种种,又想起自己还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儿子,假如自己的儿子也和面前这个人一样,什么都知道,就是不能动弹的话……

他心中一时充溢冰凉。

那究竟有多可怕!

“好了。”岳轻赶在所有人开口之前先说话。

反正只是喷口生气,十分简单。他放手让罗盘去处理,自己则带着宁司令一起往球场的角落走去。

宁司令此时对岳轻服气到了心坎里,完全没有在意自己正被岳轻带着走,倒是让不远处跟着司令的警卫员看得目瞪口呆:这一行有一个省长一个司令,怎么最后反而让嘴上没毛的年轻小伙子做主了?

角落里头,岳轻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问:“司令,这么多人一起拥有这种症状,不是正常现象吧?”

宁司令肯定摇头,接着将之前的情况简单地告诉了岳轻,说完之后,他神情严肃,再问:“岳大师,我看你刚才的手法,他们是体内生机被掠走了,所以灵魂虚弱不能控制身体吗?”

岳轻点点头:“大差不差,差不多是这个意思。更具体一点来说,那个东西过来,吃的不是血肉,不是生气,而是人灵魂里的力量。”说道这里,他简单带过,“这边有点复杂,回头我再向你们解释。我现在有一点很重要的事情需要询问——”

“您说。”宁司令忙道。

“你们看见的那个黑影……”

光线突然曲折,影子在岳轻面上轻轻滑过,恰到好处,遮去了岳轻此时的神色。

他看着站在自己不远处的谢开颜,问:

“是不是有着老虎的身体,而头生独角,背生双翅?”

第一零二章

一听岳轻的话,宁司令两人大为惊讶,只看过了黑影一次的陈省长没有什么发言权,宁司令却迫不及待地接口说:

“岳大师认识这种怪物?”

果然如自己的预料!这时候岳轻脑海中只掠过了这一个想法。

他的面色沉郁,脑海中想起了自己在见到宁司令那一瞬间时感觉到的气息。

当感觉到这道气息的时候,不止自己,谢开颜也是同样的惊愕。

如果不是这个气息,他根本不可能在宁司令还什么都没有说的时候就跟着过来。

因为他和谢开颜都对那时候感觉到的气息十分熟悉……那就是,谢开颜自己的气息。

岳轻想到这里,先和谢开颜对视了一眼。

隔着老远,谢开颜仿佛不经意地冲他点点头。

岳轻瞬间明白了谢开颜的意思:就算我站在这里,也分辨不出我与“它”的差异。

岳轻转头镇定地对宁司令说:“我将罗盘留在这里救人。你们先把事情详详细细地告诉我,然后我们再说其他。”

宁司令压根没往旁边想,他飞快答应,心中还十分感激,觉得这位大师一点都不像陈省长说的,哪里是架子太大,分明是一点架子都没有嘛!

他立刻带着岳轻向外头走去,不忘答复说:

“我们先去录像室,录像室那边有怪物来去时候完整的录像。”

一路十来分钟的时间,宁司令已经将自己所知道看见的种种都告诉岳轻。

等进入了录像室,守在这里的工作人员将摄像头记录到的东西打开播放的时候,岳轻打量一眼被黑影覆盖了的屏幕,转头对宁司令说:“行了,司令,你去看着我的罗盘,别让它消极怠工,我和小颜在这里看看录像。”

说实话,宁司令确实心悬着自己手下的士兵,岳轻这个建议可谓正中下怀,他问岳轻:“我这就去看看,待会您二位——”

“不用麻烦,晚上我就在这里研究一下图像,明天你派两个人跟我进山看看。”岳轻一摆手。

“好,那就麻烦大师了!”宁司令觉得和岳轻对话真是爽快极了,两三句话就敲定了各种情况,他心情愉快地带着人走出去,等出门的时候回头再看一眼岳轻所在,就见录像室里的两人已经一起坐在了椅子上,岳轻正倾身和旁边的人说话。

相邻坐着的两人凑得很近,正在悄悄交流,椅子底下,岳轻还握住了对方的手。

宁司令有点讶异,觉得这两个年轻人的关系很好嘛,都跟军中的铁哥们一样亲密!看样子另外一个也是大师,就是不知道今天为什么一言不发。

他没有再看,旋即走向外边,急着去处理还在昏迷,和已经从昏迷中醒来的士兵的事情。

录像厅内的人已经尽数离开,只剩下值班人员依旧呆在岗位上尽忠职守。

岳轻与谢开颜看着录像。

录像一共只有两份,每一份不过一分多钟的时间,这一分多钟的时间里,录像摄像头所捕捉到的画面基本差不多,同样的视角,拍到同样一片铺天盖地的黑暗,并不是因为光线的问题,更像是出现在摄像头中的生物本身就带着一片黑暗领域,等闲不会轻易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但这对于岳轻与谢开颜来说,用处不太大。

因为这两个人都的太熟悉出现在眼前的轮廓了。

岳轻将录像反复地看了两三遍,然后砖头对谢开颜说:“有没有可能是你的同类?”

谢开颜沉吟片刻,摇摇头说:“我觉得这不是我的同类。”

岳轻明白接下去谢开颜想说什么。

果然,谢开颜下一刻就将后背靠在椅子上,思索着说:“你曾经说过我,天上地下,独一无二,故称之为‘异’。我不觉得你会说错,而且,我也有一种感觉……”他看着屏幕,对岳轻说,“有一种面对着我自己的熟稔感。”

“所以,那也许不是同类。”

“那应该就是我。”

“另一个我。”

两人面面相觑。

岳轻暂且不去考虑太多可能性,他针对现有情况严肃说:“好了,现在不是我们想不想参与的问题了,是我们一定要找到‘另外一个你’的问题了。”接着他又说,“既然对面的存在和你有着直接的联系,你来分析一下它的行为思路怎么样?”

谢开颜:“嗯——”

“难道是日子过得太寂寞了所以出来打个野味吃吃?”岳轻瞎猜。

谢开颜:“我觉得应该不是吧……”

“那?”

谢开颜的目光再一次停留在屏幕上。

随着屏幕上画面一帧一帧地播放,他的手突然抬起来,指在黑暗之中,火光与烟雾一闪而逝的时候:“这是什么?”

岳轻看了一眼:“炮击。”

谢开颜的手指于是顺着炮弹飞出的轨迹,落到了黑影身上。

此时画面定格。

谢开颜说:“它受伤了。”

画面继续,忠实记录着接下去的情况:

黑影在天空中飞过,与第一次的录制时候迥异,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返回军营,再次绕过一周,才最终离去。

谢开颜笃定:“所以它回头再吃了一点生气,才最终离去。”

旁边传来“磕”、“磕”、“磕”的响动。

谢开颜转头一看,岳轻正翘着腿推着椅子,一下一下地撞击地面。

岳轻:“我现在在想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谢开颜:“什么问题?”

岳轻真的发愁了:“它犯下了这样的大案子,板上钉钉要被秘密扣押或者解决,所以我们找到它之后,究竟要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它给运走呢……”

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居然已经下定决心了?

谢开颜虚掷眼神:“如果外头找你来的人知道你有这样的想法,还不知道什么反应呢。”

岳轻笑道:“所以闭紧嘴巴了,可千万别让他们知道。回头我再找别的方法补偿受害者就好了。”

谢开颜叹息一声:“真麻烦。”

岳轻继续一摇一摇着椅子,手拉着谢开颜的手,连带着谢开颜的胳膊也跟着他一起,轻轻摇摆。

他慢悠悠说:“唉,我也觉得麻烦,但谁让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呢——”

这一个晚上,知道事情的几个人中没谁安安稳稳睡了一夜。

宁司令好不容易找到个真神能够解决问题,当下卯足了力气跟着罗盘解决问题,要知道那罗盘果然如同岳大师所说,一副惫懒的模样,每每飞过了一排之后就想漏掉最后一个……这也是能够漏掉的吗?你还以为你这是喝口水,非要留个瓶底盖呢!

这个时候,宁司令只能死死抓住罗盘,不让罗盘向前继续。

好在岳轻的吩咐还挺靠谱,宁司令拉着罗盘不让罗盘走,罗盘虽然不情不愿,也没罢工不干,照旧一口气把人给喷醒,再大摇大摆地往后继续。

当这一整个球场的人逐一苏醒之后,宁司令惦记着之前那一批受伤的人群,在罗盘想要朝着岳轻所在方向飞去的时候,急忙原地起跳,将罗盘抓入怀中抱紧,紧接着速度招来军车,由一整个车队护送着往先前的秘密基地开去,打算生米煮成熟饭,把另外一批人也给救了!

中途罗盘一度想要冲宁司令怀中冲出来,未果。

旁边的陈省长虽然忙得要死,明天也早就排好了工作,但看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一时半会脚下挪动不了,眼睁睁地看着罗盘简单地治好了一球场的人,再看着罗盘来到秘密基地,然后……然后十分聪明地罢工了。

最后两个头头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再去将岳轻请来。

此时岳轻与谢开颜已经做好了打算,跟着来到这里一看,岳轻微微皱眉:“这是有五六天的时间了吧?”

宁司令记得可清楚了:“五天十二个小时。”在这五天之中,他做了不知道多少努力!他有点担心,“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岳轻摇头:“没什么问题,只是躺了这么多天,等再次控制身体的时候会感觉手脚酸软,做点简单的恢复就好了。当然,如果超过七天,问题就大大地有了。”

听到这里,宁司令是长松了一口气,旁边的陈省长却心头一颤。

七天时限,今天晚上他第二次听见这样的话了!

岳轻一边和陈宁两位说话,一边已经再把罗盘招来,简单吩咐两句就把它拍去干活。

等到一切处理完毕,东方的天光已经微亮,在场熬了一夜的人看着前几个小时还在病床上生死不知的人慢慢苏醒,会断断续续说话,还能动弹胳膊与腿,俱都神采奕奕。

宁司令简直不知道要怎么感谢岳轻才好。

他刚转向岳轻,岳轻就先一步正色对他说:“人是救醒了,但这次事情的根本还在于那个东西,要解决那个东西,才能真正把事情给解决了。”

宁司令悚然一惊:“没错!大师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岳轻:“想法还不好说,就按之前说的,我们先上山看看。”

术业有专攻,此时宁司令只需要一叠声说:“好好好,我们现在就走!”

陈省长:“……”

他左右看看,琢磨着让哪个人开口邀请自己同行,反正宁司令那个棒槌是指望不上了,他刚才给他使了多少颜色也没个回应,要是这时候自己的秘书在身旁就好了,他肯定看得懂眉高眼低……

“陈省长要不要也一起过来看看?”

前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此时瞌睡正有了枕头,陈省长听得一喜,向前看去,却见说话的人不是宁司令或者宁司令身旁的机灵人,居然是岳轻!

难道这大师突然学会人情世故了?

就在陈省长暗暗揣测的时候,他看见岳轻微微一笑,若有所指:“这事也和陈省长有很大的关系……”

陈省长:“……”

心中开始有点不安起来了……

第一零三章

军区便处于山区之下,出了军区,开车向山区走去,越野车高大的地盘悍然越过一系列的凹凸障碍,沿着蜿蜒盘旋的山路往上行去。

众人出来的时候,天还只是蒙蒙亮;当他们行到半山腰时,骄阳伴着远方嵯峨的山峦一同出现在视线之中,又一次天明,正式来临。

车子行到这里,接下去的路已经走不上去了。

岳轻等人先后从车上下来。

为了这次的事情,宁司令可谓准备充分,还特意从手底下找了个本地出身、当兵前时常在山上跑的士兵来充当导游,上山了也好解决岳轻的各种问题。

却不想到了这个时候,岳轻根本不用导游,站在山上因风景而赞叹一番之后,甚至没有多做地形之间的辨认,便带着众人向前走去。

山顶的位置并没有真正的道路。

岳轻带着众人穿梭过叶片茂密的树丛,趟过涓涓流水的小溪,当一行人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岳轻已经带着人到了目的地。

虽然这座山有时候会是士兵拉练的地方,但那也是底下的教官负责的事情,本质上来讲,宁司令虽然就住在山下,但这还是他第一次上山,看哪里都有些新鲜感。

但是一直跟在旁边没有做声的陈省长看见了这里,面色顿时微微一变。

只是他沉浮官场已久,心中很是沉得住气,这面色一变也不过变个一秒,再转眼间又混若无事地站在那边,谁都没有发现他都不对劲。

风水讲究望气,山中自有生气,岳轻来山上的目的是为了找此山中生气最足的地方,换而言之,也就是此山的真穴所在。

按照他们的推断,那道黑影既然和谢开颜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并且受了伤,依照本能行事,那么它现在的行事规律也应该与当初还什么记忆都没有、只能呆在珠子里的谢开颜相仿。

既不管如何,总会被生气最浓郁的地方所吸引。

也就是他们脚下的这块位置。

山风凌冽,岳轻站在山上,举目四顾,只见周围四兽俱全,前方大小案山在列,两湾流水自前绕山峰过背,于背向之处合而交襟,再徐徐流淌自远方。

看清楚了此地的地形,岳轻并不露出声色,而是拿出罗盘,按方位推算位置。

跟在旁边的众人只见岳轻在山上来来回回地走着,似乎并没有什么目的地,忽然这边走两步,又忽然那边挪一步,好像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站在什么地方。

宁司令有点忍不住:“岳大师,您这是在?”

岳轻此时正好算完了最后一个地点。

他刚刚停下,就感觉一股厉风扑面而来,先热后冷,热时有如烈火烧灼,冷时有如冰雹降身,滋味确实非凡。

“测测这处是什么真穴罢了。”岳轻轻嘶一口气,摇了头,从自己所站的位置上一步挪开。

“哦?”宁司令对这些其实很有兴趣啊!只是碍于身份总是不太方便接触这些,也没有有道行的人能让他接触。现在好不容易来个岳轻,眼看着岳轻离开了那里,他也顾不得多说,紧跟着一步踩上去,想要体会一下站在真穴上的感觉。

没想到一步之下,他疑道:“没什么差别啊?”

旁边的陈省长嗤之以鼻:就这点土地,周围吹来的风量都是一致的,有差别才怪了!

宁司令转脸又遗憾道:“可能是我没有岳大师望气感气的本事。”

陈省长这回气结了: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人,骗子才会屡屡得手!

他顿了顿,扫了一眼岳轻,又想:当然,面前这位……先暂且两说吧。

岳轻此时笑了,说出的话却不是旁边人猜测的独门秘技,而是:“风水也是要合人的生辰八字的,这个方位是合了我的生辰八字算的,你和我并非同年同月,当然不可能感觉到相同的东西。”

宁司令恍然大悟,跃跃欲试:“大师给我算算?”

黑影的事情麻烦不小,以后和宁司令打交道的地方还多,岳轻也不拒绝,问了年月日后的下一秒,就告诉宁司令:“往左三步,往后一步,就按照你平常的步伐走,那个位置就是了。”

宁司令惊讶:“算得这么快?”他话里潜藏的含义是,你刚才算自己的时候,明明拿着罗盘还走了好多步确认地点。

岳轻听出了话锋,淡定回答:“你们和我不一样。算你们快,算我慢。”

其余人竟无言以对。

宁司令按照岳轻所说的方向走去,很快走完四步。

说也奇怪,当双足落在地面的那一时刻,他眼前一花,只觉得汹汹火焰与阵阵寒冰先后自前后交汇于此,他夹在火焰与寒冰之中,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彭”的化为了灰烬!

宁司令心中大骇,猛地向后撤了一步,手也跟着摸上了腰际的枪套,当他的一只脚离开了原地之后,眼前的虚像顿时消失无踪,他还好端端地站在那儿,周围的风照样吹着,但风里头连点树叶黄沙都看不见,更何况是火焰与寒冰了。

他这才回过神来,再次看向岳轻的时候,眼里头已经笼罩上了一层属于敬畏的明亮光泽:“大师果然不凡。”

岳轻随口道:“雕虫小技,不值一提。”

陈省长:“……”

他这回没啥想头,就想着能找一个司令做捧哏,这大师的格调还真是不低啊。

这一晃神的功夫,那边的宁司令已经好好地将岳轻恭维了一番,然后问:“这一半火焰一半寒冰究竟是什么个寓意?我感觉着好像不是太好的样子……”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陈省长心头又咯噔了一下,面色再度微微一变。

他扫视了一眼岳轻,却正好与岳轻看过来的目光对上。

两道视线彻底撞上,岳轻又冲着陈省长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

陈省长:“……”

他总觉得岳轻知道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看了一眼陈省长,岳轻转回头对宁司令说:“这地方究竟是什么地方,不用我说,你们自己看就好了。”

说着,岳轻弯腰自地上连根拔起了一株野草,他拔得漫不经心,杂草脆弱,拔起来的时候根部断了一半,上头的野花也被弄掉了,继而岳轻带着这株草来到真穴的位置,在真穴上挖个小坑将这株凄凄惨惨的小草给种下去。

他拔的时候漫不经心,种的时候依旧漫不经心,不过扫了点土把杂草的根部虚虚覆盖住,让地上的野草不会倒下去而已。

然后他就从真穴前方退开了。

正当众人不知道岳轻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意义的时候,只听旁边士兵的一声惊呼,宁司令与陈省长再顺势看去,就见被埋在真穴上的杂草的根部突然如同蚯蚓一样快速抖动,对准土壤钻去;同时它的叶片抖动,茎叶的尖端再度抽出嫩绿点白的花苞;又一眨眼,根系已经深入土壤,萎蔫下来的叶脉再次苍翠欲滴,顶尖的花苞对着骄阳优雅地绽开身姿,花蕊之中,粉柱盈盈而立……

正当众人为这加快了无数倍的植物生长过程而目瞪口呆的时候,真穴上刚刚种下去的野草又发生了变化,只见在毫无征兆地情况下,藏在泥土中的根系老化蜷缩,暴露在地面之上的更寸寸断裂,花朵与叶片一起焦黄枯萎,当其朝土壤缓慢倒下的时候,正有如一位真正走到暮年的老人,倒下去,便是生命终结的宣告。

这一幕到此终于结束了。

众人哑然无声,沉浸在这极致的盛放与极致的衰败的诡异之中。

陈省长心头有了很不好的预感。

当他再听见岳轻说话的时候,他心中不好的预感达到了最高峰。

这时候,岳轻的声音还是不紧不慢,不疾不徐,细看他的脸,似乎还有一缕淡淡的微笑在:

“这地方的情况你们也看见了,情况就是这样。”

“至于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我就不越俎代庖,还是直接让陈省长来说道说道吧。”

伴随着这句话的落下,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陈省长身上,陈省长左眼眼皮狂跳,脑海中只萦绕了一句话:我就知道!

他皮笑肉不笑:“大师这句话我不太听得懂,大师都不说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这个门外汉就更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岳轻“嗯”了一声,面上没有什么,心里还是有点腻歪的,你说你事情干都干了吧,到头来嘴上还是不肯承认,既然这么死鸭子嘴硬,你当初倒是为什么答应下来?如果不答应下来,现在你也什么事情都没有。

宁司令左右看看,看出了一点端倪。

他打个哈哈,对陈省长说:“老陈啊,这里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不好说的?这事情也不光是我的事情,你别忘记了,于公于私,你都牵扯在内啊!”

这正是陈省长的死穴,一击必中!

陈省长面色有点阴晴不定。

宁司令就知道对方是松动了,他再继续:“再说了,什么风水迷信,我生活在现代,当然要讲究现代的科学,风水在过去就是一种择居选择,在现代更是研究磁场对人类的危害与助益,磁场是存在的,这个你不反对吧?”

宁司令亲自下场给他搭桥了,陈省长也就赶紧借坡下驴,淡淡说:“是什么我不知道,但要说关系,确实有那么一点关系在。前两年的时候,我的祖坟迁到了这里来,就埋在你们脚下。”

宁司令闻言大吃一惊,旋即一怒:好啊你这个陈老鬼!平时对着我这点风水小爱好你是站在思想与党性的制高点,可没少挤兑我,结果私底下里我还没有想找个风水师来发祖宗点仕途呢,你倒是先干上了,为了怕别人破坏自己的风水,还效仿古代那些人,地面上不立坟头,悄没声息就把事情给藏在了地下是吧?

陈省长说了这话之后也是有点尴尬,深觉自己多年以来科学正确的形象受到了打击,索性保持沉默,不再说话。

宁司令本来还想挤兑陈省长两句话,但这时岳轻先开口说了话:

“这地方,恐怕是陈省长亲近的人替陈省长做主的吧?”

陈省长微微点头。

岳轻就笑了笑。

宁司令这时心头一跳,也反应过来了:他刚才感觉到到可不是什么春风拂面的好风水,而是冰火交杂的两重天,再加上那株野草迅速发迅速败,这地方……恐怕还真有点鬼。

他也顾不得别的枝节,连忙问岳轻:“岳大师,你说这地方究竟有个什么说头?是好,还是坏?”

陈省长已经开了口,岳轻也就不再推脱,说:“这是虚花鬼穴之地。陈省长心中是不是好奇为何军营之外的人都没有事情,只有自己儿子受到了牵连?因为那道‘黑影’正是被这处鬼穴吸引过来的!鬼穴之下葬了人家,那么不管发福发祸,首当其中的自然是这户人家的事情。”

说道这里,岳轻也不等别人再问什么是虚花鬼穴之地,上前两步,看着左右山势水源解释:“你们看这里,左右前后俱有山峦拥簇,这就可谓四兽兼备,且山峦秀丽圆润,非恶乃吉,再者前有岸后有靠,山脉连绵可寻祖,不只是福地,还是大富大贵的征兆。再看山下有水,水先分后合,在风水上有个明确的称谓,乃是合襟水。合襟水主发王公将相,这种水绕穴场的情况有个学名,叫做玄武绕背,玄武绕背还牵扯了一个历史上的名墓,名墓叫做东林,当时有一句话是这样形容那户人家的,可谓‘七科八进士,四代三尚书’……”

宁司令顺着岳轻所指一一看去,觉得岳轻所说和自己的想法简直一模一样,他正暗暗佩服,就听岳轻忽然话锋一转:

“表面上看,这里与那一处的宝地十分相似,但再细细一看——”

他带着众人来到一个方位,朝下方的水流处指去:

“你们看见了那里没有?水是不是一直在冲击山崖?”

众人朝下一看,只见本来是顺势下流的水源在绕过山脉的时候还真的照着山脉直冲而来,溅出朵朵水花,让人惊讶。

这事情在平时不会被人细想,就算看见了也不过以为是水下礁石的缘故,但岳轻现在特意指出,众人顿时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起来。

岳轻再说:“这种现象叫做反身斜跳,是水与穴无情之意,就算结穴,也必然只结虚花假穴,这里更惨一些,乃是虚花鬼穴。虚花假穴,葬入之后不福不祸,最多求不到想要的东西而已;虚花鬼穴葬入之后……”

他看了一眼陈省长,颇有些深意:

“恐怕就是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了。”

“这是什么意思?”陈省长不由道。

旁边的宁司令顿时侧目。

“那株草。”岳轻点拨迷津,“那株草,先速发,而后速败。陈省长的坟迁过来还没有多久吧?恐怕是当了省长之后才迁的,然后就是家中出事……既然没有速发就速败,只有一个可能。”

他顿了顿,再说:

“速发被别人拿去了,速败被陈省长接收了。这还不是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宁司令与陈省长一同目瞪口呆。

目瞪口呆之后,宁司令同情地看着陈省长,陈省长怒气在这一瞬间爆发,怒极反笑,咬牙切齿,连官面文章都不讲究了:

“好好好,真是个好样的!”

岳轻并没有在意陈省长的怒气,他再次绕着穴场走了一圈,将眼前点滴看人入眼中,记在心底,微微感慨道:

“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风水师要害一个人,确实太简单了。”

一瞬爆发之后,陈省长已经勉强按捺下怒气,心想这怎么可能是无意,必然是蓄谋已久,找他当垫背来着!

岳轻再说:“不过这些都不太重要。”

陈省长一听这话,刚刚按捺下来的怒气差点又被挑起,简直气歪鼻子:你小子厉害,当着我的面说我的福祸生死不重要,真是——

岳轻神色严肃,再说:

“这地穴的福祸,是一人的福祸;但被这地穴引来能够吞噬众人体内生机的黑影,才是现在最大的威胁!”

第一零四章

岳轻这话一出,宁司令反应最快:“没错!岳大师,那道黑影究竟为什么会被这处鬼穴吸引过来?”

岳轻这时进一步解释:“要说它完全是为了鬼穴而来,也不太洽淡。但它最初会发现这里肯定是因为鬼穴。”他说道这里,微微一哂,“此地虽然因一进二退的原因被称为鬼穴,实则生机与阴煞达到了一个很巧妙的平衡,对于葬在这里的普通人来说是个大凶之地,对于它来讲,冰火源源不断,来回往复,说不定跟洗个三温暖一样舒服。再加上洗完了又进一步发现旁边就是人气生机旺盛,这下连宵夜点心都有了,它当然不肯亏待自己,从此就将这个地点记在心上了。”

说着,他若有若无地瞟了谢开颜一眼。

谢开颜负手而立,抬头看天,神色极为淡然: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宁司令十分严肃:“岳大师,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从岳轻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始末根由,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干脆釜底抽薪,把山给炸了,只要把吸引黑影的地方给炸了,想必黑影也不会非要徘徊在他这里不肯离去。

但不过一眨眼的时间,这样的念头就被宁司令丢到垃圾堆里边去。

炸了这座山,黑影还有那座山可以去,最好的办法还是等黑影下次来的时候锁定方向,直接将黑影和山一起给炸了!

当然,这个念头的可行性也不太高,毕竟他还算年富力强,不想这么早就去军事法庭一日观光……

“它是什么东西?”

岳轻重复了一遍宁司令的话,他背着手在山上踱了两步,一边想一边说:“天生天养,混沌未明;异形异状,善恶难辨……我也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说到这里,恰与谢开颜转过来的视线对上。

他冲对方一笑:

“但我觉得——还挺有趣的。”

宁司令:“……”

陈省长:“……”

他们面无表情地看着岳轻,一点都不觉得这个究竟哪里有趣了。

岳轻收回视线,浑若无事地继续接下去:“现在黑影不知道究竟飞到了哪里去,我们想要解决这件事情,最好的办法是守株待兔,等待黑影再次出现;但是光只守株待兔,也太过消极……”

他的眼里闪烁着一点微光。

宁司令与陈省长连忙细听。

岳轻却转向了陈省长,道:“我这里有一个办法,可以让黑影在短时间之内主动飞来,但这需要借助鬼穴,也就是说,陈省长必须开土起棺,不知陈省长意下如何?”

陈省长淡淡说:“这是正事,抓紧做就对了。”

哪怕这么关键的时刻,他还是忍不住带上了一点官腔。

岳轻也干脆:“那行,我刚才算过时辰,今日好巧不巧,是个起棺吉日,只是现在时辰还不到,吉年不如吉日,吉日不如吉时,现在正好派人下山买一些待会必须的辅助道具,一起起棺做法。”

说到这里,岳轻又向陈省长说:

“省长家里的事情,虽然几次三番找我,但时限早过,婚入幽冥,我确实力有不逮。但不管如何,棺放在穴中不起,省长家中恐怕还会发生别的事情;棺现在自穴中起了出来,省长家中由此引发的事情,也就告一段落了。”

岳轻这一席话娓娓道来,陈省长心中舒服不少。

与此同时,他的心头也是一动。

祖坟搬迁多大的事情,他当时能够答应,是因为游说他的正是自家的老父和侄子。

去找岳轻乃至于引出这么多事情,他当时会出现,也是因为游说他的是自家的老父和侄子。

这其中,每每沾手却从来没有表现出一星半点知道风水的那一个人……

陈省长眯了眯眼睛,暗将事情记下,一口答应了岳轻,而后转脸看向宁司令。

大家是同一种人,眉高眼低间意思已经清楚。

宁司令心道对方是不想让自己留下来看起棺啊。其实陈省长这顾虑也还是对的,毕竟是他长辈的遗骸,周围不相干的人越少越好。如果换做是普通时候,请宁司令去,宁司令都懒得去。

但这不是特殊时期吗?他还真的心痒痒想看岳轻做法呢!

正当宁司令左右摇摆,举棋不定的时候,突然警卫员拿着电话快步过来,他走到一旁,刚喂了一声,也不知听见了什么,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两句话过,宁司令收了电话,再转脸对上陈省长时已经一派正直:“老陈,既然事情关系到你家里边,我就先下去了,这边的工作就暂且托付给你。”

宁司令肯这么给面子,陈省长面上也露出了微微的笑意:“宁司令也不用记挂,大家都是为了福徽省好。”

宁司令打了两个哈哈,招来车子,指挥司机慢条斯理地开出众人的视线之中,立刻重重一下踹到椅背上,怒道:“赶紧给我冲下去!限你十五分钟给我到达军区,超过时间还没有到达,你就完了!”

开车司机被这么一下,车子的油门瞬间踩死,颠簸的山路之上,吉普车几乎飞离地面,一路直冲下去!

紧赶慢赶,这辆车子终于在距离规定时间还差两秒的时候到达目的地,宁司令疾步下车,与不远之外的指导员站在了一起。

指导员压低了声音说:“我听说事情解决了?”

宁司令同样回道:“解决了。”

指导员颔首:“那就好。”顿了片刻,又道,“要不然我们都得玩完。”

一句话落,前方传来了车队的影子,指导员与宁司令连忙带着军区大大小小的头头脑脑迎上前去,就见省委的头头脑脑陪着一位五十来岁的人下了车。

那人一身笔挺的黑西装,眼角有着岁月留下的不浅皱纹,但面容极为刚硬,让人在见到他的时候一下子就忘记了他的年纪。

几方人见面,相互握手寒暄。

然后,指导员笑道:“贺副总理,我们可总算盼到您来指导我们的工作来了!”

言罢,他一挥手:“大家请。”

众福徽省的头头脑脑有说是有笑地向前走去,不动声色之间,已经将某一位不在现场的头脑排除开来。

贺南山带着人走进军区。

他的目光在指导员与宁司令脸上扫过,若有所指:

“上边对于军区的工作一贯是十分满意的。也希望军区上下不要懈怠,拥护党和党的思想路线,切实解决好工作中出现的任何一个问题。”

第一零五章

山底下是一番热闹,山上边又是另一番热闹。

上头的人吩咐下去了,下边的人自然将一件件东西原封不动地从地面上搬上来。

岳轻要的东西也并不太多,一张能够做法坛的桌子,已经铺在桌子之上的法布就是他需要别人从地面下搬上来的全部东西了。

在东西到手之前,另外的法编以及令牌,岳轻都自己就地取材,做好开光。穴场周围的所有东西都是日积月累浸泡在生气与阴气之中,先天条件就比别的材料好,再加上有岳轻亲自开光,要放到外面去,才是真正的万金难求拼机缘的东西。

法坛与法布已经准备完毕。

岳轻篆刻的法印以及法鞭也差不多了。

法鞭没什么好说的,之前他在神农岭上已经搓过一次了,只是这次的这条法鞭不用像当初一样那么长,并且木柄方向需要雕刻成蛇头模样,这样木柄蛇头,鞭根粗而鞭梢细,猛一看去,就如同一条蜿蜒在草地上的长蛇,正是道士惯用的鞭挞妖魔,驱除邪怪的法器。

至于那块四四方方的法印,岳轻在隽刻的时候还碰到了一点小小的问题。

他本来想用三清大洞印或者天宝大洞印,前者承三清之神威,后者继三宝之神力,都是道教符篆上的惯常用印。但在真正要落到雕刻的时候,他心头一动,手随心念,自然跟随,刻刀在手中雷击木上一笔呵成,画成一道蜿蜒复杂的图案,这图案大体呈现圆形,线条扭曲之间,看上去像是什么动物的图腾,又像是几个字组合而成的模样。

但等岳轻想要再细细看清的时候,自己刻好的图案突然如同水波一样抖动扭曲,停留在法印上的线条仿佛不变,又仿佛早已变化,不管岳轻再怎么看,都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岳轻冲谢开颜招招手。

谢开颜:“?”他从旁边过来了。

岳轻:“看得懂这是什么吗?”

谢开颜只看了一眼,就感觉到其中汹涌的神力,他很诚实回答:“是上位神的法印吧,不过认不出来写的究竟是什么。”

岳轻:“没错,八成是我的名号,可惜我也认不出来。”

他这时也免不了长叹一声,心想这真是绝了,不就是个名号吗?还是我自己的名号!明明千呼万唤始出来了,还要犹抱琵琶半遮面,也不知道到底图个啥,图最后给它主人一个惊喜吗?

岳轻准备这些东西的时候,陈省长也始终站在一旁看着。

他看见所有的东西一一准备妥当,岳轻现场制作的两样物品也已经平平常常地完工并且被摆放在法坛上的时候,心头又升起了一点点怀疑来:看这所有东西普普通通,岳轻现场制作的两样法器也没有经过开光,待会真的有用吗?

一念过去,还没等陈省长深想一想,前方就突然传来岳轻的声音:“好了,时间到,起棺!”

陈省长一听这话,连忙示意跟在身旁的人拿着铲子,去早就圈定好的方向挖土。

当时棺材埋得有点深,好几个人挖了小半个小时,才被岳轻叫停。

岳轻这时候已经来到了坟坑旁边,他指着底下湿润的黑色土壤说:“碰到棺盖了,棺盖已经朽了。”

“不可能。”乍听之下,陈省长就在旁边反驳,“从前一个地方起出来的时候,棺木买了十来年都没有腐烂,这才两年时间,当时的棺材也是经过处理的,应该不至于腐烂。”

岳轻淡定地没有说话,对于这种情况,只需要再往下挖两铲子,用事实说明一切就好了。

果然,当陈省长找来的人再小心地向下挖两铲子之后,突然一截白森森的东西混在泥里露了出来。

陈省长当时就是一惊,也顾不得再和岳轻说些什么,连忙一叠声让挖坟的人准备捡骨。

等坟挖开了,骨头跟着捡完了,所有人再往下挖了两铲子,才发现此处的底下居然渗水,难怪木头早早就腐烂了。别的不说,甭管是谁来下坟造墓,第一的要求就是捡干燥的土壤下葬,土壤渗水,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都是大凶。

突然一声惊呼:“这水居然是黑色的!”

说着,那人将自己在挖地时候不慎碰到土壤中水洼的手指举起来给众人看。

众人一看,只见那并不是普通的污水,而是真正如同墨汁一样的黑水。

顿时之间,虽然青天白日,头上阳光烈烈,他们还是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一丝寒意从脚底板直蹿到脑海中,一个个不由自主,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一旁的两位大师。

岳轻一直老神在在地站在旁边。

这处虚花鬼穴虽然凶起来比鬼母鬼子不遑多让,但要说危险程度,却是大大降低,几乎没有主动攻击的能力,所有的招数都是对着主动葬下来的人用的。如果不是这次事情机缘巧合涉及到了谢开颜,岳轻都不爱管这件事:虚花鬼穴没跑没溜也没啥攻击性,好好的占山为王,不也是丰富自然界地形的一种有趣地貌吗?

因此他随意看了看沾了黑水的人,见一丝淡得不能再淡的阴气进入他的体内,就算放任不管,这人最多也就得个小感冒,鼻塞两天而已。

但现在所有人都看着自己……

岳轻还是走上去拍了对方肩膀一下,将这点阴气给驱散:“行了,什么事也没有,捡完了骨头你们就离开这里吧。”

有了大师的亲口吩咐,众人连忙带着捡好去的骨头缓缓离开。

也正是这时,本来一直朝土壤上方渗着的黑水于突然之间尽数消失,消失的时间之精准,就好像是知道压在自己上面的东西走了,它也跟着蛰伏下去,寻找下一只降落在此处的猎物!

冷不丁在离去的时候又看见这样的情况,众人头皮一阵发麻,脚下顿时加快,几步就到了离山穴最远的地方,带着尸骨跟车下山。就连不信这些的陈省长也不由自主退后两步,再问岳轻:

“岳大师,我们现在?”

“我们现在可以作法了。”岳轻面不改色,一把将放置在旁边的法坛单手抬起,放到真穴之上!

陈省长正想问岳轻究竟要怎么做法,却见本来跟在岳轻身旁的谢开颜在岳轻将法坛放在真穴之上后,都面色微凝,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方才抬手在脖子上一抹,将不知什么东西拿下来,远远的丢给岳轻。

那像是一个挂坠的东西在天空中飞过,跟施了魔法一样一寸一寸地变大,一开始还是个拇指大小的挂坠,等到飞过天空,落在岳轻手上之后,就变成了一柄寒光冷冽的开锋巨斧!

陈省长目瞪口呆。

不由自主,跟着谢开颜一起,也后退了那么几步。

岳轻先将开天斧放置在祭坛之上。

脚下真穴再一次感觉到了顶上的东西,黑水本来蠢蠢欲动,但哪怕只是一处穴场,也有一些本能的吉凶感应,它一面因本能而蠢蠢欲动,一面又因灵感而龟缩不出,倒是让站在上方的岳轻有趣一笑。

但事已至此,比如箭在弦上。

岳轻退后一步,也不做法,也不诵咒,只拿起旁边的法印,一下朝山上地面盖去!

只见方才还平平无奇的法印在这一刻忽然被妙手点亮,变得活灵活现,不像是岳轻拿着它往地面扣去,倒像是它自己快活地朝地面飞下。这时,方才由岳轻刻出来的图案变成一道淡淡的虚影,自法印上飞出,先一步落到地面。

图案潜入地面的那一刻,以众人肉眼不可见的山腹内部,整座山的气都犹如被一只无形的举手抓住抽去,逸散在各处的生气、阴气、以及各种各样的气息汇聚在一只无形的举手之中,彼此并不兼容交互,却被硬生生挤压在了一起,变得有如炸弹一样狂暴。

山峦猛地一声咆哮!

愤怒的声音并不响在天地之内,而是响在此地众人的心中。

带着浓浓恼火与威胁的声音才在陈省长内心响起,陈省长形成就油然而生一种恐惧感,一种不可抵御的冲动让他想要转身跑下山去,离这里越远越好。

但不等陈省长将这个念头付诸行动,咆哮完了得想软就行一阵剧烈的震荡。

明明众人是站在坚固的山峰之上,而不是波澜起伏的大海之上,但是此时山体的抖动就像是刮起了惊涛骇浪的大海,不住绵延起伏,阵阵抖动让站在他不由自主地踉跄起来,走到旁边急忙扣住了一株粗壮的树木,借以稳住身体之后才有精力再看向前方。

一眼看去,就见站在前面的谢开颜还负手站在前方,双足落地生根,不管山体怎么抖动,都没能让他挪动一步。

而站在法坛之前的岳轻就更厉害了。

岳轻不止没有走动,相反,他还正缓缓将法印重新提起。

这一动作他做得很慢。

此时此刻,他手里拿着的并不只是一方法印,而是聚敛了所有山气,被山气牢牢牵扯住的法印。

早在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究竟要怎么引来黑影,岳轻心中就有了腹案。

如果黑影与谢开颜有非同一般的联系,那么谢开颜所遗落的东西,必然也是黑影所遗落的东西。

他完全可以用十方开天斧,将黑影给吸引过来。

那么唯一的问题,也就变成了究竟要怎么让不知身在何处的黑影感觉到十方开天斧的存在。

好在此处正有真穴。

真穴气场浓郁,气场之气一出,十方开天斧自被激发,到时候宝物显灵,别说不知身在何处的黑影,天下的大师修士都能够感觉得到!

至于为什么不自己激发开天斧……用这种可怕的武器,也是需要消耗本身大量的生机的好吗?谢开颜辛辛苦苦吃了那么多灵气,好不容易才从珠子一步步变成了人,要是因为激发开天斧,一夜回到解放前,他到时候究竟找谁哭诉去?

岳轻面上一本正经,心中想着许多有的没有的事情。

他的手臂重逾千斤,似乎一整座山的重量都挂在了他的胳膊之上。

但是山峦哪怕已将一整座山的力量放在一处和岳轻拔河了,也依旧没有什么用处。

岳轻用极为稳定的速度,一点一点,坚定地把气自山体之中抽出来。

当属于这整座山的生气自地心露出地表之时,站在后边的陈省长突然感觉到了不对劲!

起风了。

风不是从四面八方吹来了,而是从坚硬的地面倒吹上来的。

他不觉吸了一口自地下飘上来的风,只觉得一口仙气自咽喉吞入腹腔,本来笨重的身体都跟着轻飘飘舒适起来,好像只要他一松手,就能跟着这股风一起往天空飞去,到时候一路经过大气层来到外太空,在外太空中见了浮在天上的琼楼玉宇,还要什么普世里的省长不省长,到时候早就——早就到天上当官享长生去喽!

他迷迷瞪瞪,扣着树干的手指不自觉放松开来,整个人也真的随着那一股自山体之下卷起的风而徐徐上飘……

正当这时,一声断喝从前方传来。

正是岳轻终于将大部分的气自山体之中抽出,他手臂承受的重量顿时一轻,于是厉喝一声,手臂猛抬,方才的图腾再次自土壤中飞出,法印猛地向上一蹿,带着长长的气旋回到了岳轻手中。

这一声恰如暮鼓晨钟,将刚刚飘离地面小半米的陈省长从幻境中喝醒!

陈省长清醒过后一看,只见自己已歪歪斜斜浮在半空中,不知什么时候没了风,就要“啪叽”一声落到地面,摔得骨断筋折,顿时冷汗一阵阵从身体里涌出,顷刻间就将衣服沾湿。

这时他也顾不得什么官威不官威了,连忙在半空中蛙泳一样朝旁边立在风中的一株大树抓去,好在山上树多,他迷醉的时间短,也还没有升到没有树干的位置,这样在空中扑腾两下,已经扯住了一株树干,在树干上方站稳了身体,再去看站在前方,弄出了这样异象的岳轻。

但这一切不过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山气方从山体中抽出,岳轻已已用法印将其驱向放置在法坛之上的开天斧!

狂涌而出的山气本来就引得放置在法坛上的开天斧阵阵颤动,这乃是气场与气场相撞之后的自然反应。再等山气被岳轻驱赶,想要来冲击自己的时候,只见桌上开天斧如同山峦一样猛然被激怒起来,当空一阵怒啸,青铜斧柄上雕刻的游龙眸中猩红一闪,瞬间自沉睡中苏醒,一齐张鳞摇爪,向上游动,到了斧刃之处,就化作一片剪影,纷纷如影子一般融入其中,而本来雕刻精美的青铜斧柄在神龙游走之后,顿时变得光滑一片,仿佛本身就不存在什么雕刻一样。

缠绕着的两条神龙一起游入斧刃之后,开天斧斧刃光芒一闪,突然在没有任何人操控的情况下直接飞上天空,斧刃一扬,一片银蓝之色已经喷薄而出!

淡淡的蓝芒是天空的颜色,游走在其中的银点正如天上亿万繁星。

天空还在穹顶,可星河已经下降。

当由开天斧吐出的星河布幕在天空中徐徐拉开的时候,将天上的骄阳与朗朗天日一同遮蔽的时候。

这一刻,又不知道有多少有识之士吓呆当场,不管是在参悟玄奥的,传道授课的,谈生意收钱的,还是吃饭的和上厕所的,全都在刹那之间丢下自己所做的那点事情,以最快的速度,冲到附近最没有遮蔽的高处,仰望出现异状的那一片天空。

当无数的人通过高倍望远镜或者自己修炼有成的肉眼看见那抹在天空中拉开的银蓝之色的时候,他们或者陷入癫狂,或者陷入痴呆,于同一时间,喃喃着同一句话:

“究竟——究竟是什么宝物横空出世!甫一出世就这么大的排场,难道还想改天换日不成?!”

天空之下,万物类同。

由开天斧吐出的星河不止影响了大陆之上的各个角落,甚至还跨越水域,影响到了水域之外的一处海岛之上。

这处海岛距离大陆有着不近的距离,一向远离正常航道,因此不管岛屿上又兴建了什么奇怪的设施,又或者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乃至于存在什么奇异的物种,都不至于引起不相干的人的主意。

但这一天对于守着岛上的人来说还是有点特殊的。

在海岛沿岸巡逻的人很快发现,自己足下的海岛正一下一下地颤动,那不像是海上突然起了剧烈风浪所引发的震动,而像是——像是岛心正有什么巨大的东西,一步一步,来回踩踏所引发的颤抖!

巡逻人员一阵头皮发麻。

他们能在这里巡逻,早就见过了岛上很多奇形怪状的事情,别的不说,就比如分列岛屿八极,粗得跟个人一样,刻上了许许多多扭曲字迹,在黑夜里不是闪烁红光就是闪烁蓝光,还自带照明系统的合金钢索。

没看过的人不知道,看过的人才明白。

那合金钢索粗得啊,锁一栋楼都万无一失了!

更别说在有这样铁锁的幽深的夜里,他们还常常听见不知名的野兽的咆哮与呜咽。

那藏于黑暗中的咆哮声像是海浪翻涌的巨响,在一望无际的海洋上远远传开,近听还有属于自己的声音;可到了后来,也就真的混入海浪之中,成为了海浪的声音。

而有时候的声音又变成了低低的呜咽。

呜咽比起海浪,更像潮汐。

一下一下地拍在礁石上,是夜里最孤独的声音。

人心惶惶的颤动之中,巡逻队长别在腰间的对讲机很快响起。

巡逻队长接起来“喂”了一声,就听见上面的吩咐源源不断自对讲机中传来。

他立刻从单手握住对讲机变成双手握住对讲机,弓着肩背,满脸笑容,十分恭敬地将上方的圣训谛听完毕。

等对讲机中另外一个人的声息彻底消失,他才松上一口气,重新直起身体,恢复了日常的颐气指使,对自己队里的其他巡逻人员说:“好了好了,都不要慌,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是岛中央的祖宗对食物不满意,发了个小火,待会就消下去了。”

说话之间,还不等队长的话音真正落在,突然一阵铁锁收缩颤动的“当啷当啷”声音放大了无数倍,变成在耳膜旁鼓噪的巨响,让听见的所有人都不小心懵了一下。

正是这一下之间。

巨吼从岛中心传来,夹杂着小龙卷一样的气浪,将岛上诸人吹翻了一个跟头。

海岛的正中心,熟睡的黑影被十方开天斧的气息惊醒,焦虑地动了动身体。

第一零六章

海岛上所发生的事情,在海岛及海岛周围引发了轩然大波,但再大的波浪也不能跨过无垠的大海,传递到海洋另外一边的大陆上。

此时岳轻依旧负手站在山上。

他的眉头已在等待之中悄然皱起。

事情有点不对劲啊,十方开天斧的气息已经远远传来,天空之下,所有明白的人应该都感觉到了这一股绝对霸道的气息,就算是不明白的人,抬头一看,也能看见天空上显露的异象,所以黑影肯定已经感觉到了十方开天斧的存在,但到了现在还没有过来……莫非是吸引力不够,或者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岳轻沉吟片刻,突然将法印再向地面一盖。

这一盖之下,图腾依旧飞出,却不再是将山气自山中拔出,而是将从山中拔出的山气重新物归原主!

将山气拔出时不容易,但要将已经拔出逸散了的山气再次放入山中,也并不那么容易。

好在法印之下,令出法随。

又一次风云涌动,山体一阵一阵地颤抖,将进入内部的山气一缕缕分归各处。

这时间,蹲在树上的陈省长眼看着半空中呼啸的风一眨眼之间就不见了,脑海中只徐徐冒出一个想法来:

还好……还好我及时清醒过来,当机立断,抓住了大树!

山体的震动随着岳轻一步步的向前而缓缓平复。

此时法坛与岳轻相距三步,三步之后,震动平息,夜朗风清,岳轻将手指按在斧刃之上,向下一划,几滴鲜血顿时沾湿斧面!

明明落在斧面的只是人体所有血液中微不足道的几滴,但当鲜血真的流出的时候,岳轻只觉得体内的精气神跟随着血液一起落下,身体就跟饿了两天一样空虚。

不等他仔细体会一下这样的感觉,面前的开天斧与开天斧上方的天空再一次发生变化!

只见那几滴鲜血落下后并不随水化型,濡湿斧面,而是保持着圆不溜丢的姿态,安然站立在斧刃之上。

于是本来在斧面中游走的两条神龙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一般,突然齐齐摆尾,游向血珠所在方向,并在游走到血珠之下时猛然向上一跳,自斧面跳出,跃进了左右分开的两颗血珠之内。

只见一股清气以盘旋之态自斧面直冲云霄!

清气冲消,天空上的灵气星河为之一震,此时众人再向天空看去,便见星河之中,两条头角峥嵘的神龙你追我赶,并驾齐驱,一起从天空之上往东南方向飞翔,瞬息万里之间,已经没入云端与海线的交界之处,不见了踪迹。

国内看见奇景的众人一阵哑然。

山脚之下,同样看见奇景的众头脑也一阵哑然。

此地地主宁司令与政~委都有点不敢去看贺南山的脸。

贺南山倒是神态自若,抬头看着天空中神龙消失的方向片刻,就若无其事地挪开眼睛,继续和在场众人对话,并未针对天空中的异象发表意见与见解。

很快,此地事情结束,贺南山逛完军区之后,脸上微露满意之色,最后神色淡淡地和众人道别,坐上车子,赶往下一个目的地。

车上休息的间隙,他先打了一个电话,汇报道:“事情已经解决了……”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贺南山道:“异象确实是以这里为源头的。”那头又说了话,他顿了顿,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这通电话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电话挂掉,贺南山闭目片刻,再次拨通了一个电话。

这一回,电话直到将要自动挂断之后方才接通。

接通的那一刹那,风呼声,马达声,以及狂笑声一同传进贺南山的耳朵。

不管是司机还是坐在旁边的秘书,耳听着这样嘈杂的声音,面色都忍不住微微一变。

但贺南山养气功夫十分到家,或者说他早已习惯了。

他淡淡问:“你在哪?”

电话那头人的人漫不经心:“我?我在追一个猎物——”他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快追上了!”

贺南山:“这两天抽个空来福徽一趟。”

贺海楼笑道:“好好,贺总理亲自打电话来,我怎么敢说不呢?等我把这个猎物追上再说!”

一句话落,电话两人的人有志一同地挂了电话,动作迅速得好像和对方多说一句都是折磨。

接着,贺南山将手机递给身旁的秘书,真正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缓缓远去,渐渐成为视线中一个小小的黑点。

此时天空之上,从陆地上看,神龙刚刚投入天与海的相接之处。

但如果随着这两条神龙一路腾飞,来到神龙下坠之地,就会发现这里只会海上的一座偏远岛屿。但奇怪的是,这座不列入国有土地的岛屿上正驻守不少的人。

这些人一个个荷枪实弹,面容冷肃。

当然,再冷肃的人一旦发现远方的天空中逐渐飞来两个小黑点一步步变成两条巨大的神龙,并且目标明确,张牙舞爪地对着自己这座岛屿,也就是对着自己飞来的时候,他们全都要一脸懵逼。

说实在这也是日了动物园了!

老子好好地在这里驻扎守卫,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有两百天远离家人,不就是为了赚一份为数不少的工资,好等个几年之后衣锦还乡发家致富吗?

这招谁惹谁了,平常守着个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可怕东西也就算了,居然有朝一日还要直面气势汹汹飞来的国粹!

早知道,当年来应聘的时候,咬死了要现在工资的三倍才干活!!

但就算是三十倍的工资,此时此刻,众人也只能一脸呆滞地看着天空上的两条神龙迅速飞到自己的上空,然后迅速下坠,如同巨石从天而落,直接将海岛的地面砸出了两个深深的窟窿,这还不止,那两条神龙就在这个窟窿之中目的明确地迅速朝岛心蹿去,于是众人就见地面被这两条神龙犁出了长长的一道痕迹,一路横冲直撞,撞入了众人从还没上岛开始,就被严令不能进入的铁丝网范围。

众人眼看着两条神龙消失在铁丝网的深处,心中不由蠢蠢欲动,有点想要跟上前去看那么一眼,看看里头究竟关着什么东西。

但还没有大胆的人将这一想法付诸行动,耳熟的警报突然拉响,负责岛上守卫的几个巡逻队长面色一整,飞快呼喝起自己的队员,迅速地鱼贯上了停泊在港口的船只,以最快速度远离岛屿。

这些船只刚刚行驶到安全距离之外,就见整个岛屿都发生了变化,那些本来俯于地面的粗大铁锁突然直升而起,好像正被铁锁锁住的源头拉扯,因为力量太过巨大,以至于让紧绷在半空中的锁链都发出哔剥断裂之声。

船上的众人正好奇地看着,突然见一道淡蓝色犹如罩子一样的薄膜在海岛上升起。

那淡蓝色的罩子上头光华流转,有无数淡金色的扭曲字符在上边时隐时灭,在罩子之下,岛内的一应事物都发生了一定的扭曲,渐渐变得位置错乱,模糊不清。

众人面对着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的蓝罩子,有几个不由喃喃自语:“这又是什么高科技的玩意……”

旁边没人接话。

大家全在心里想:这看上去才不是什么高科技的玩意,明明应该是什么古老厉害的法术咒语之类的东西吧。

念头纷呈,众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想法,这时有几个意志不太坚定地人看着蓝膜上的金光久了,金光突然在他们眼中炸开,化作他们心心念念的东西,或者是美女,或者是金钱,或者是家人,全都在前方对着他们招手呼喝,让他们赶紧过去。

这些人顿时恍惚起来,犹如身处梦境之中,一步步向着前方海洋走去。

还是周围人及时发现不对劲,叫了两声没有回应,连忙抱手的抱手,拦脚的拦脚,赶紧将这些人拦了下来,也不敢再看前方邪性的蓝罩子,速度回了船舱之内,再将船只开得远远的。

停泊在周围的船只越走越远,岛屿之内,也正进行到最为关键之处!

两条神龙撞破了外界的铁丝防护网之后,一路以身体重重碾压过土地,将前行的土坑越挖越深,当深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地下突然变成中空,两条神龙仿佛早有预料,齐齐运爪向下飞去,飞往那位于岛屿之下的空洞之处。

这突然冒出来的地底空洞几乎有岛屿地面那样宽广,也不知道这座岛屿的主人究竟是从哪里寻来这一奇特的海岛的。

但是此刻,这个空旷的地方正被一个大型的黑影盘踞占有。

简直有一整栋二十层楼高,横放下来那么大的黑影正在黑暗的空洞中之中焦虑地来回走动,不时发出愤怒地咆哮,咆哮声中又夹杂着铁锁移动的声音,乒呤乓啷,在密闭的黑暗中反复响起重叠,直到两条龙突然撞破上空的土地,带着明亮的阳光与新鲜的空气一跃而入,迅速找准黑影所在的位置,并且一左一右,盘旋在黑影足下耳际!

阳光这时方才从天顶没入,将固执地盘踞在原处的黑暗一点点逼退。

光明战胜了黑暗,也让藏匿在黑暗之中黑影的样貌显现。

只见其迎着阳光蹲坐原地,清冽的琥珀色瞳孔对着骄阳熠熠生辉,有着比散碎金芒还要耀眼的光辉;身上的白色皮毛一直垂到地面,似乎许久没有修剪过了,在地上都能铺出一层白绒绒的毯子;脑袋上的独角尖锐峥嵘,长长的尾巴如同鞭子一样贴俯在地面,尾巴尖却微微翘起,如同毒蛇翘起蛇头,随时准备给猎物致命一击。

它看上去与谢开颜的本体几乎一模一样!

至于那些仅有的不同的地方——

谢开颜的瞳孔就算变成野兽的一样的竖瞳,其中也总会时不时出现属于人类感情中温暖的色彩。

而蹲坐在这里的兽并不,它的瞳孔里,只有独属于野兽的冰冷和疯狂。

谢开颜的背脊上也有双翼,双翼是覆盖着羽毛如同鸟类一样的翅膀。

而蹲坐在这里的兽并不,它背脊上的双翅是蝙蝠一样的翅膀,只有骨架与皮膜,是黑红色的,斜斜覆盖在身上,将其下所有的光明与洁白尽数包裹,只余下翅下如白骨的尖角,不时泌出能够腐蚀一切的毒液。

但现在,两条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龙天不怕地不怕,直接缠上了它的身体。

异兽:“……”

它侧头想看不要命地缠在自己身上的长虫,却在转过脑袋的刹那被长而柔软且温暖的躯体游过脑袋、耳朵、以及独角,还是左一条游到右边,右一条游到左边,一连把它脑袋上的毛弄乱了两次!

异兽吃了一嘴自己的毛。

异兽:“……”

自从有意识以来之后,异它日复一日陷入沉眠与猎食之中,身体的虚弱让它迫切地需要休息与食物,至于其他,毫无意义。

但这一次好像有点不一样。

它本来在沉睡,却被不知名的感觉惊醒。

那种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灵感让它焦躁不已,它感觉到灵感的源头,正有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在呼唤着自己,但虚弱的身体让它根本不能确定那是什么东西,又究竟在哪个地方。

它开始挣扎,每一次都是这样,它挣扎得越厉害,铁锁锁得越紧;铁锁锁得越紧,它就越感觉疲惫,想要直接趴下去休息。

算了,好累……

它的眼睛本来已经再一次眯上了,但上方的岩石突然被撞破,方才还遥远的气息突然化作流虹,一路直射到自己身上,然后化作两条黏黏糊糊缠在自己身上的长虫。

真的有点不一样。

被弄了一嘴自己毛的异兽没有生气,它继续低下头,好奇地嗅着身上的神龙。

这好像是我的东西。

但是又有点不同的味道。

这个味道……

它一下一下抽着鼻子,有点贪婪地想要整个钻到长虫身体里头去,嗅到更多的甜蜜诱人的味道。

它想要把这个味道吃下去,但现有的这一点根本不够。

异兽的爪子与背刺一同烦躁地在地面划拉,坚硬的岩石在利爪与背刺之下,如同沙土一样簌簌剥落,心中的焦急在这一个时刻已经攀升到了巅峰,它愤怒地吼了一声,再一次开始用力挣脱自己身上的铁链!

这一刻,足足八根缠绕在颈环之上的铁链一同被拉得绷直。

所有铁链上铭刻的符咒同时亮起,并激发了布置在岛屿上的幻阵!

当淡蓝色的光膜在外界众人的视线中亮起的时候,岛屿中心的下方,同样蓝色但较之外头不知浓郁多少倍的光膜已经如同一个巨蛋,紧紧覆盖在四面的石壁之上,扭曲的金色符篆自光膜中脱离之处,向中间的的异兽飞去,一圈圈缠绕在异兽身上,试图将异兽重新催眠!

连通八条锁链的颈环是一重锁,金色的符篆又是另外一重锁,两重锁加身,无从抵抗的纷杂念头在异兽脑海之中炸开,一念催促着它赶紧离开去找想要的东西,另一念却催促着它赶紧睡下继续休养。

异兽脑海连同心间一起纷乱,极度的焦躁让它昂天狂吼一声,双瞳立刻变得猩红,不再思考,鼓起双翅用力向两条神龙撞出的空间极力飞舞过去。

只听一连六声的“噼啪”之声,在异兽向上飞翔的过程之中,一声“噼啪”就是颈环上一条铁锁断裂的声响!

六声之后,异兽脖颈上的颈环已经布满裂纹,只需要再将剩余的那点力量加诸其上,颈环就将彻底破碎,锁住异兽的第一重锁便要消失!可也正是这个时候,“嘀嗒”、“嘀嗒”的声音突然在空洞之内响起。

阳光从天上照下来。

光落下的那道狭长的光区之内,一滴鲜血落下来,两滴鲜血落下来……鲜血汇成了细流,细流聚成了小溪,暗红色小溪的上方,飞翔天空的异兽晃了晃身体,白色的皮毛已经被从身体中涌出的血液染红。

距离天空的一步之遥,异兽庞大的身躯失去力道,连着最后的两根锁链,一同重重砸在地面,巨大的力量让整个海岛都跟着抖了一抖,周围的海浪也随着这震动被掀起了人高的浪头,重重拍击在岛屿周围,也有一些飞渡过天空,顺着这缝隙一路洒到异兽身上。

但这时异兽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蝠翅歪歪斜斜地耷拉在地上,任由天空的沙石海水一同落在身上,而没有任何反应。

两条本来缠绕在异兽身上,准备跟着异兽一起飞回的神龙这时早已焦急万分,不住冲着异兽拱游身体,并用爪牙撕扯圈在异兽脖颈上的铁圈,希望将闭上眼睛的异兽重新唤醒,但是不论它们怎么努力,异兽始终没有张开眼睛,除了还算平稳的一呼一吸之外,就是不时随着呼吸滴落地面的鲜血。

阵中抵抗的力量消失了,罩在石壁上的阵法也逐渐淡去。淡蓝色的罩子之后,几道不知何时来到的人影正静静站立在上方,低头看着空洞之中的情况。

左边的人此时笑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本来能在此地发现这种终极兵器就是邀天之幸,没想到这终极兵器居然还能再吸引宝贝前来。”

右边的人慢慢回应:“你们最好别太大意,我看和这异兽有关联的人已经出世了,保不齐什么时候,我们就竹篮打水一场空……”

左边的人再次阴笑:“你怕什么,他在明,我们在暗,让道爷我再做一个法,把他也给框来,和这凑成一对兵器,到时候天上地下,任我横行!”

右边的人不咸不淡:“那人风头正劲,手段高超,恐怕未必如你所想。”

眼见着一左一右两人马上就要吵了其中,中间一直没有说话的那位终于开口:“行了。”他先对左边的人说,“你如果真能把他弄来,他就是你的。”说罢,他又对右边的人说,“如果没能能把他弄来,我们终究要面对这个家伙。”

“至于现在,”中间的人最后喃喃自语,瞳孔微眯,“现在,就只需要把眼前的东西收拾妥当……”

说完之后,他一振衣袍,从怀中拿出了一样法器,对准空洞之中,缠绕在异兽身上的两条神龙!

只见一股无形的吸力自法器至异兽身上,让前方的空间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扭曲,本来缠绕在异兽身上的两条神龙顿时被一股无可抵抗的力量向后拉扯,在与其角力之间,角折筋断,鳞片处处渗血,最后,它们一齐冲异兽哀鸣一声,就被法器中间那人的法器给吸了过去,在飞向上方的时候身体不住变小变薄,等飞到了三人面前,已经重新变回了两片游龙剪影。

三人收了宝,也不停留,很快离去。

天空上的空隙又一次被人填满,只余还没有压实的缝隙剩下一两点光来,证明着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并没有人注意到,在两条龙被他们收走的那一刹那,还有两滴鲜血自龙身中飞出来,藏在异兽的毛皮底下,等所有人都走了之后,才重新飞出,绕着躺在地上的异兽盘旋一圈,而后找到了异兽的脖颈之处,慢慢没入毛皮,渗入异兽体内……

第一零七章

海岛上的情况已经告一段落,真穴之上,岳轻摆好了姿势,却左等右等等不了自己预料中的黑影,他不由愕在当场,心想之前才信誓旦旦地说已经找到了解决的方法,现在就被实力打脸,这回还真的是风大闪了舌头,不知怎么圆回来了。

要不然……他再放两滴血滴在开天斧上,试试看开天斧的本体能不能把对方带过来?

他现在还与自己的鲜血有感应,他冥冥之中有所感觉,感觉到那个黑影还是想要过来的,就是力有不逮,如果他这里再加上一份力道——

没等岳轻琢磨出个究竟来,他眼前忽然一花,在突兀之中从山顶之上置身到了溶洞之中,周围一片黑暗,只有自己的两滴鲜血悬浮在半空之中。

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里又是哪里?

难道是自己给出去的两滴鲜血找不到回家的路,所以把我弄来这里,好直接回到我的身体里?

岳轻冷静地思考着,刚准备伸出手接过前方的两滴鲜血,却发现那两滴鲜血并不往自己的方向飞来,而是照着漆黑的前方飞去。

淡淡的黯红色点亮了方寸之地。

岳轻心念一动,视线飞快朝前拉近,已经来到了鲜血身旁。

他看着自己的神仙照亮了一处痕迹斑驳的毛皮,而后突然四下崩碎,化作淡淡的血雾,缓缓融入毛皮之中。

那块毛皮,看上去像是——

突然一股重量加在岳轻身体之上。

岳轻只觉得身体重重下坠,坠过了无穷空间与时间,最后重重落在地面之上,反震力道让他有一瞬间的站立不稳,身躯晃了一下,而后才听清楚自旁边传来的关切声音:

“没事吧?”

岳轻转脸一看,谢开颜正站在自己的咫尺之外,关切地看着自己。

岳轻暗暗有点发毛,心道自己怎么会觉得谢开颜正鲜血淋漓地躺在那里。

岳轻:“唔——”

谢开颜高度紧张起来:“难道真的有事?”

岳轻:“不,没啥事,你变个身给我看看?我突然有点想看看你的毛皮。”

谢开颜:“……”

他正在思考着要不要满足岳轻这个有点突然的要求,就听另外一道声音自他们背后传来:

“那个,岳大师……”

岳轻与谢开颜回头一看,看见了正艰难自树上爬下来的陈省长。

岳轻咳嗽一声:“恐怕有负省长与司令的重托,我是没办法把那道黑影给召唤出来了。”

陈省长好不容易脚踏实地,就听岳轻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他也顾不得先站稳身体,连忙交口回答:“没事没事没事!这事非同寻常,我会和老宁仔细研究,是急切不来的,岳大师也不用太过焦虑,大家一起尝试各种办法,总会找到正确的解决路线。”

说话的同时,他也在心中腹诽:他妈的就你刚才搞出的可怕景象,谁敢说有事啊;又是遮蔽太阳又是弄出两条神龙,别我说先头说了有事,你就让我真的“有事”……

陈省长心中的牢骚还没发完,他揣在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接起一听,就失声道:“爸,你说什么?小硕有反应了,现在正在医院?好,我知道,我立刻过去!”

他猛地挂了电话,匆匆看向岳轻,声音里不觉多了几分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哀求:

“岳大师,您看——”

“不必说了。”岳轻一摆手,“我们现在就一起去看看。”

一路疾驰,当岳轻与谢开颜来到市区医院的时候,病人已经被推入加护病房。

陈省长顾不得其他,赶忙快步来到病房之前,隔着透明的玻璃窗看向玻璃窗中的儿子。

医院之中,院长与主治医生,包括陈老及陈驹都围在玻璃窗前,主治医生本来正在和陈驹与陈老说话,一眼看见陈省长快步从外头走来,连忙停下话头,束手弓腰面向陈省长,像极了下属迎接上司来到的恭敬模样。

陈驹也连忙迎上前去,刚刚开腔说了“叔叔”两个字,就见陈省长目不斜视地越过他,询问站在前方的医生:“现在是什么情况?”

其余所有人都看向主治医生。

主治医生额头顿时沁出了汗水,他结结巴巴说:“省、省长,依我们的初步推断,令公子还是由于不明原因脑部受损,成为了植物人,只是这一次,他植物人的性状更为典型,会因刺激而有所反应……”

陈省长不急不怒,镇定地听完了主治医生的话之后,问道:“现在可以进去吗?”

主治医生忙道:“可以,可以。”

陈省长点点头:“好,你们也不用围在这里了,院里的病人这么多,都去忙吧。”

说着,陈省长再转头看向岳轻,诚挚道:“大师,您快请!”

陈驹:“……”

就一个晚上的功夫,他刚刚睡醒,来到医院,却觉得事情好像发生了什么很奇妙地变化……

一颗心系在孙子身上的陈老这时候才发现岳轻与谢开颜居然跟着儿子一同来了!

他连忙上前,用力握住谢开颜的双手,带着轻微哆嗦说:“这次就摆脱您二位了!不管结果如何,我们都不会怪您二位的!”

话说到这里,也再没有其他什么可以说的。

众人一同进入病房,当看见躺在床上的小孩的时候,岳轻顿时“咦”了一声。

“怎么?”陈省长和陈老心急如焚,异口同声问道。

岳轻却不忙着回答,转对谢开颜说:“你比较擅长这个,你看着是不是和我看着一样?”

谢开颜沉吟片刻,肯定地点点头,也不虚言:“你没有看错,他竟然还残留着一魂在体内,虽然虚弱,但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岳轻感慨道:“没想到千算万算,还是少算了一着,你祖先阴功不小,就算葬在虚花鬼穴之中,也能够尽力庇佑子孙,为子孙留的一线生机,如果我没有猜错,陈省长你之前在军区那边不急不躁,至少有些许原因是因为自己儿子的情况和那些人其实不完全一样,是不是?”

陈省长悚然一惊。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岳轻再沉吟片刻,又道:“既然先祖以阴功庇佑孩子,肯定之前也借由孩子的口向你们示过警了,一次应该是在迁坟之时,一次应该是在发病之时,但这两次,陈省长你们恐怕都没有在意吧。”

过去的事情一一被说透,到了这个时候再转头回顾,陈省长百感交集:“我……”

岳轻摆了摆手,并不想追问这些责任到底属于谁的。

他严肃对陈省长说:“陈省长,我早就说过了,你家孩子的病难治,我与你远无亲近无故,如果该是他命中有这么一劫,就算我能救,我也不会出手;但现在因为种种原因,事有转机,我占上一卦,如果他与我有缘,我就救他;如果他与我无缘,还请你们另请高明。”

陈省长也不赘言:“我明白,还请岳大师开始。”

岳轻点点头,然后他将手伸入口袋,摸出了六枚硬币,在掌心一字排开。

其余人:“……”你他妈逗我,认真点好吗?

谢开颜同样纳闷,但他纳闷的方向与众人不同:“需要这么认真?”一般你算点这些,不就朝人面上扫上一眼就好了?

岳轻转头冲谢开颜笑笑。

他说:“毕竟人命关天,还是认真一点吧。”

说罢,他掌心一合,默诵咒语,再次张开手掌之时,便一枚一枚向天空抛去。

那六枚硬币滴溜溜翻转着飞向天空,到达最高点的时候再次滴溜溜翻转着下坠,却并没有坠回岳轻的手上或者地面,而是虚虚悬浮在岳轻手掌上空半米的位置,并且照旧一字排开,正反不同。

替普通人算卦确实不用如此费心。

但替亲近之人算卦必然要仔细一些。

岳轻用六枚硬币替谢开颜算卦,卦象显示为……死生大凶之象。

他面色微微一沉,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已经变得一如寻常的轻松:“好了,我看我与这个孩子有缘,你们准备准备吧。”

一句说完,岳轻又反口说:“算了,你们不用准备,该准备的是我。”

就这么短短的时间里,陈省长一家人差点被岳轻一会一句话,一会一个意思给弄疯,陈省长终于忍不住苦笑起来,丢盔弃甲说:“哪敢让您准备啊,您说要什么,我们赶着替您准备周全了!”

岳轻信口说:“你们准备不了的,不用费心了。”

好大的口气!陈驹在旁边暗想,忍不住出声讽刺:“不如岳大师说说究竟要准备些什么,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们准备不了?”

“这说得也是,总要给你一个机会。”岳轻向外走去的脚步停顿,转头对陈驹说,“我准备下地府引灵回来,谁打算和我一起去?反正开了鬼门下一个也是下,下两个也是下——”

陈驹:“……”

众人的视线聚焦在他身上,他脸上一阵火辣辣难受,恨不得把脑袋缩入自己的裤裆之中!

说完了自己的打算,岳轻已经与谢开颜一起走在离开医院的路上。

他一边走一边和谢开颜说:

“开鬼门的方法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你还记得王美美事件吗?那时候你超度一个恶鬼,鬼门就自然出现了。”

“还有故老相传,每年农历七月十五鬼门大开,百鬼夜行,那时候估计鬼门也会出现。”

“但一来恶鬼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够找到,二来现在距离七月十五也还有一段时间,要等到那个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好在还剩下一个相对简单的办法。”

“你还记得吗?鬼母事件之中,我们找到了一个现成的三途阴河——”

“我有一个问题。”谢开颜出声打断岳轻。

“你说。”

“为什么要答应救人?”谢开颜并不理解岳轻的做法,“如果是顺手就算了,但明明不是顺手。为了这件事,你还要下阴间,十有八九还会阴气入体,损伤己身。”

岳轻想了一会。

然后他对着谢开颜笑得风流倜傥:“没办法,谁让我和他有缘呢?”

谢开颜:“……”

谢开颜:“我下去。”

岳轻:“呵呵——”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然后他们一起走远了。

第一零八章

再一次回到西乡村的时候,这里和岳轻与谢开颜上一次来到的时候已经截然不同。

上山的小院早已被推平,村中的人都已搬迁,那株锯得只剩下老根的槐树旁边,还拉着一条蓝白色的警用封条,也不知是谁忘了收拾,遗落下来的。

岳轻弯腰进了警戒封条之内,掀开老树根旁边的石板一看,只见石板之下,厚厚的灰白水泥将曾经的通道堵得严严实实,彻底杜绝再有“无辜群众”从这里掉下去的危险。

岳轻嘟囔一声:“麻烦,难道还要再爬一遍那种脑袋都直不起来的通道?”

谢开颜瞟了岳轻一眼,施施然上前,轻轻一跺脚。

岳轻眼睁睁看着面前严严实实的水泥柱被这样轻描淡写,没有一丝烟火气的一个动作弄得支离破碎,在骤然腾起的烟尘之中,最大的一片碎片也不足小指甲盖的大小。

岳轻:“……”

谢开颜淡淡说:“下去吧。”

岳轻竟不能反驳。

洞口重新开通,谢开颜当先下了地底,岳轻跟随其后,很快见到了活跃在阳间的阴河。

这短短时间之内,地上已经人事变迁,荒草盈门;地下却依旧烟波浩渺,无有二致。

两人一时半会间没有说话,沿着这条河走到了最初的鬼门之处,感觉着扑面而来的寒冷透过衣服直钻入骨头缝里,像是这冷意并非加诸肉身,而是直接作用灵魂。

谢开颜站在这里,定定看着岳轻:“待会我下去。”

岳轻坦然回视对方,道:“好吧,既然你一而再再而三要求,就让你下去吧。”

谢开颜:“……”

他一肚子的话都被岳轻这么爽快的答应给憋了回去。

岳轻浑若无事接道:“既然你打算下去,你应该有准备吧?”

谢开颜定了定神,他本来就打算下去,自然有所准备:“……有,既然鬼门已开,入阴间并没有什么障碍,只要以灵魂投入阴河之中,顺阴河而下,穿过那道鬼门,就算在阴间之中了。”

“下阴间并不难,难的是要怎么带回陈硕的灵魂。”

“鬼魂一旦下了阴间,就算其本身尤有阳寿,不在死薄之上,也会自动抹消剩余阳寿,重列死簿,并再论功过,安排十道轮回。既然陈硕面上还有祖先荫庇之象,就证明现在他的阴魂还身处阴间之中,并为进入十道轮回。”

“我下去之后,先入阎罗殿,勾销生死薄,再带着陈硕的灵魂回来,这样一切就重新导入正轨了。”

谢开颜寥寥几句话将下阴间要做的事情都说了个遍,百般凶险万种艰难,全都隐在了话语之下。

岳轻听罢点点头:“和我想的差不多,不过你还少说了一点。”

谢开颜:“哪一点?”

岳轻指点迷津:“你找到了人之后怎么回来?”

这也是一个极为关键的问题。

谢开颜倒不是真忘了这一点。只是那时候他潜入阎罗殿,勾销生死簿,地狱必然大乱,到时候的种种情况现在肯定算不清楚,既然这样,倒不如到时候见机行事为好。

岳轻既然提出了这个问题,心中当然有解决的腹案。

只听他缓缓说:“你下去的时候,我扣着你的手,我们气息交融,这样你下到阴间也会将我的一缕气带下去;等你再要回来,哪里有我的气息,哪里就是真正的出口。”

说罢,他盘腿坐在地面,示意谢开颜跟着坐下来,笑问道:“这个主意怎么样?”

谢开颜跟着坐下。

他抬起右手,素白的手腕自衣服底下露出来,被另外一个人扣在了掌心。

不止是手指与皮肤的接触,也不止是气息与气息的环绕,似乎在这一刻,彼此的心跳都通过这样简单的接触而联系在了一起。

十分奇异。

谢开颜本来从头到尾都没有因为要下地府而有不安心的感觉,但在这一瞬间,却又明晃晃感觉到了清晰的安心之感。

像上三清天,下十重地,天上地下,再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拦他。

他闭上眼睛,暗搓搓挪了下位置,靠在了岳轻的怀里,还没有完全调整好位置,就感觉岳轻温热的手掌虚虚覆盖在自己眼睛之上。

谢开颜将悄悄翘起来的唇角再往下压了压,正了神色,继而专心致志,准备魂入阴河下地府。

怀中的人全副精神都集中到了灵魂出窍进入地府。

岳轻的全副注意力也集中到了谢开颜身上。

他很清楚地看见,在谢开颜准备魂魄离体下地府的时候,不止是他的魂魄,甚至连岳轻揽在怀中的这具身体都跟着有了一瞬的虚像变化,好像将在这一刻化作一缕虚烟,照着前方的阴河飘摇过去。

果然如此!

岳轻在心中慨叹一声。

这就是他始终忽略了的一点:谢开颜一直以来,拥有的只是灵魂。如果这个世界中只有他的灵魂,那还无关紧要;现在很明显的问题是,这个世界除了他的灵魂之外,还存在着他的肉体。

而那具肉体……恐怕已经苏醒了另外的灵魂或者本能!

岳轻一边在心中暗忖,一边也没停了动作。

他握着谢开颜的手指微动,飞快在虚空中画了一道固魂符,隔空打在谢开颜身上。

本来逐渐变淡的肉体在这一道固魂符之下迅速固定。

被蒙了眼睛,又对岳轻极为信任的谢开颜压根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他只注意到,自己努力了半天都不能灵魂脱体,更不要说进入阴河,下到地府了。

谢开颜:“……”

他猛地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岳轻: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岳轻老神在在:“下不去?”

谢开颜:“……”他还沉浸在别闹了不可思议你他妈逗我等等内容的刷屏之中。

岳轻一笑:“那就换我下去吧,反正我们就两个人,不是你下去我守着你的身体,就是我下去你守着我的身体,也没啥差别。”

谢开颜下意识道:“不对,是不是你——”

岳轻才不给谢开颜说出那句“是不是你做了手脚”的机会呢!

他忽然倾身向前,用唇封住对方未尽的话。

那些没有来得及出口的字眼顿时变成了含混的呜咽与气息,如云雾一样蓬松飘渺,簇拥着主人摇摇晃晃,朝最高的天空虚虚飘去。

双唇相触的那一刹那,烈火在身体里头点燃。

欲望来得如此分明,岳轻心头颇有意动,顿觉两人似乎太久没有亲密了。

他轻轻一咬,就咬开了对方的嘴唇,如同将牙印在一颗饱满的蜜桃之上,还没有用力,甜蜜的汁液就自动自觉地泊泊涌出。

岳轻叹了一口气。

满足与不满像对双生子,一起出现,将这一口普通的气变得极端复杂。

他吮吸谢开颜的舌头,滑过谢开颜的上颚,又亲密的用自己的牙齿与谢开颜的牙齿轻轻对撞,如同弹奏一份特别的乐器,拨弄着对方发出高低不同的吟哦,并且适时拉开距离,欣赏着双颊绯红,眼神迷离,如同缺氧了一样大口喘气的模样。

他的手指按在对方的嘴唇上。

方才还淡而薄的嘴唇在这时候已经变得通红微肿,就算只是将手指轻轻按在上头,也能感觉到湿润与热意正源源不断地传来。

谢开颜茫然地看了停下来的人一眼,觉得嘴唇干痒得有点难受,不觉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

岳轻眼看着谢开颜红色的舌头认认真真舔过自己的手指,还一连两边,只觉得火气都在这个时刻旺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再一次俯下身将谢开颜吻得七荤八素,方才恨恨说:“等我回来了再料理你这头小猫!”

说罢,岳轻手掐法决,闭上双眼,魂魄已经快速离开身躯。

失去了魂魄的身躯同时失去力量,倒在谢开颜身上。

谢开颜顿时清醒过来,下意识张开双臂,已经将身上的人抱了个满怀。

他看见了闭上眼睛的岳轻,立刻再向旁边看去,就见一道淡淡的虚影站在阴河之上,对着他停留几息,而后随意一跃,便进入阴河之中,乘阴河向前,眨眼间穿过了前方石壁,进入谢开颜不能看见的阴间。

以肉身接近阴河的时候,岳轻只觉得寒意汹汹;但当真用灵魂接触这条渡魂之河之后,岳轻方才发现,这条河的河水对于灵魂而言竟然十分熨帖。

他顺流而下,便觉得自己正浸泡在一汪不冷不热、恰好让人昏昏欲睡的热汤之中,甫一进入便再没有挣扎的余力,只能浸没在热水之中,由其带着自己穿过鬼门,然后一忽儿出现在了天旋地陷的跨界瀑布之上,和着隆隆的水流,朝那无尽的深渊坠落下去!

慌乱的尖叫在刹那之间响彻岳轻耳际!

岳轻转头一看,才发现自入了鬼门之后,支流汇聚主干,主干前方是一川遮天蔽日的瀑布,现在他正与许多其他鬼魂一起飞出大川,被瀑布带着一起往下。

下坠之中,岳轻双手抱臂,两腿平伸,十分镇定地听着周围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包括各种动物的鬼魂一起发出刺耳的尖叫之声,中途还有几只长翅膀的鸟类虫类,凭借与生俱来的天赋,想要振翅飞离断川,但没等它们鼓起双翅,更多的水流自天而降,灭顶而来,将所有妄图挣脱的东西又给打回了最底层!

岳轻反正没想着要逃离,周围那些全不关他的事情,他索性老神在在地闭眼休息,等待着着陆的那一刻。

这一等便是前后十三天的时间。

闭着眼睛的岳轻没有发现,自己身旁的灵魂随着大水的下降,变得越来越透明,当其透明到浑身上下如琉璃般洁净的时候,它就忘却了所有姓名与前尘,晃悠悠自水中飞将起来,往那阎罗殿前论功过,再去,十道轮回投下世。

等到最后一天,前方地方已经遥遥在望,但在这热流之中的岳轻无聊得都要睡着了,以至于当身周水流消失,双脚落地的时候,他才恍然回过神来,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就听左边一声右边一声:

“咦,这里竟来了个新鬼!”

“可这新鬼看上去颇有些不同,竟仿佛有点人气和贵气。”

第一零九章

岳轻冷静地睁开眼睛。

他发现站在自己前面的一个穿黑衣服,另一个穿白衣服,全都戴着尖角帽,一副黑白无常的标准造型,就是左边的白无常少了外衣,右边的黑无常裤子打着补丁,看上去混得也实在不怎么好的模样,倒是和他之前看见的神仙凑了个对。

岳轻暗暗琢磨了一下现在该怎么办。

他本来打算进了阴间之后找个地方躲起来,然后随大流去阎罗殿,等到了阎罗殿,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偷了生死簿看看,但现在看来,可能性不太大,除非他先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面前的黑白无常……

沉默之间,只见原本躺在草地上的黑白无常先后站起来抻抻身体,相互交谈说:

“不知道多久没有新的鬼魂来到这里了。”

“都被十三层三途川给直接阎罗殿轮回司,别说我们,连个小鬼都不需要。”

“难得下来一个新鬼,我们就一起把他送到阎罗殿那边去吧。”

“大家一起松松筋骨,想当年地府昌盛,我们忙得脚打后脑勺,时不时还要去人间出趟公差,对付那些游荡人间的恶鬼,哪像现在这么清闲……”

说着说着,黑白无常看着彼此,顿时一阵唏嘘,都忘记站在旁边的岳轻,自顾自的忆苦思甜了起来。

岳轻听了半天,眼看着黑白无常根本没有适可而止的打算,不得不咳嗽一声,打断他们:“两位是打算送我去阎罗殿吗?”他见这一句话将黑白无常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坦坦荡荡说,“正好我也有事要过去,来,我们一起走一段路吧。”

黑白无常:“……”

这新鬼真的好生奇怪!

一行三人晃悠悠上了路。

黑白无常一左一右地夹着岳轻往前走去,岳轻是第一次下到阴间,看什么都有点好奇,一路上东瞧瞧西逛逛,走得很慢,跟在他身旁的两位无常居然也没有催促,就这么溜溜达达地走在路上,不像是押送鬼魂,倒像是郊外巡游。

三途川已在身后远去,流水的声音也随之销声匿迹,前方地形起伏犹如丘陵,数不尽的簌簌荒草,横生着身躯,匍匐着占满了前行之路,一望见不着尽头,而真正极目远去的尽头之上,烟笼雾罩的地方城郭一片,高矮错落,不能看清。

岳轻走了一阵,见周围除了野草就是野草,忽然问:“怎么,你们这里没有代步工具吗?”

多少年了,地府难得来一个人,白无常还是挺好客的:“也不能说没有,再往前走就是恶狗岭,如果是过去的话,我们会乘恶狗拖着恶鬼走。一般拖到金鸡岭下,恶鬼就去了半条命,再让金鸡岭的神鸡啄上两下,恶鬼另外的半条命也去掉了。”

岳轻遥遥想象了一下,感觉还有些意趣:“我们什么时候能到恶狗岭?”

黑无常淡淡说:“恶狗岭就在你脚下。”

岳轻:“……”

黑无常:“现在我们连锁着你的锁链都不好使了,还拿什么养恶狗与金鸡。”

岳轻顿时一阵唏嘘,还说:“你们这日子和天上的神仙没啥差别啊。”

白无常也唏嘘:“这年头大家都过得不好啊,神道崩坏,能走的都走了,我们两个也许过不久也该走了或消失了……”他说道一半,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和黑无常对视一眼,一起转头惊问,“不对,你怎么也知道这些事情?”

岳轻停下了脚步。

他对着两位无常微微一笑,突然将手伸进口袋里一掏,摘出两点灵光来。

淡淡的银色光辉像夜里的萤火虫一样悬浮在他的指尖,刚刚接触地府的空气,便如娥前两须般轻轻一颤,点点银光瞬间洒落在地面,顿时忽如一夜春风来,细小的银色之花次第漫洒,开遍了荒草野岭,黑暗这一鸿巨幕,便被这光层叠挽起。

“汪——”的一声,路途的寂静跟着被打破了,不知藏身何处的小奶狗突然自草丛中蹿了出来,来到黑白无常脚下,摇着尾巴绕两个无常的双脚团团转圈,见半天没有动静,又焦急地用嘴去扯两只无常的裤子,想效仿先辈,让无常们坐上自己的身体,可惜它实在太小了,就算全身上下鼓足了气让毛都炸开,也就只有黑白无常鞋子那样大。

又是一声“喔喔——”地叫声,远处传来了金鸡高昂地鸣叫,光听这雄赳赳气昂昂的声音,便能勾勒出一个抬头挺胸,肉冠饱满,尾翼七彩的大公鸡正抻直了脑袋,顾盼着期待黑白无常将恶鬼抓来,好让自己啄上两啄,过过嘴瘾。

阴间的一切变化在此地对于黑白无常而言都没有足够的吸引力。

早在岳轻拿出了那两点灵气之后,他们的目光就全都胶着在岳轻手指上的那两点圆鼓鼓清凌凌的灵气之上,再也看不见别的东西了!

黑白无常一同口吃:“这这这——你究竟是——怎么会有——”

岳轻慢条斯理地将两点灵气收入怀中。

宝光消失,两位无常稍微清醒了一点,目光重新落在岳轻的脸上。

岳轻此时方才一笑:“来了这里都走了好半晌还没见到阎罗殿,光凭双脚走过去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如果阴间还有点灵性,应该能够感觉到这两点灵气吧?”说罢,他忽然扬声:“来啊,给个代步工具去阎罗殿吧!就轿子或者马车怎么样?”

声音方落,前方空间泛起一阵涟漪,一辆明黄色、带宝盖、垂宫绦、由八匹骏马共同拉缰的轿子真的如岳轻所说,出现在了前方位置!

岳轻左右一打量,十分满意轿子的外观,施施然走上前去,还不忘招呼两位黑白无常:“轿子够大,两位一起上来吧,也省点步伐。”

说罢,抬脚入轿,一掀帐子,人已经坐了进去。

岳轻身后,黑白无常眼睁睁的看着面前这个奇怪的灵魂进了轿子之中,只觉得脑门一阵阵发麻。

岳轻不知道这轿子是什么来头,他们这两个本地土着可知道得一清二楚。

在过去神道鼎盛的时期,天庭之上也时常有仙人下来视察,每每这时,阴司就会根据仙人的司职地位派遣迎接座驾与迎接人员。

迎接座驾从上到下一共分九等,迎接人员也对应从上而下一共九等。

而面前紫凰宝盖,朱红宫绦,八龙神驹,就算在神道最昌盛的时候也是难得一见,可谓是上上第一等的座驾,其对应迎接人员,更是十殿十阎罗,相携而出,十里恭迎。

不等黑白无常再想下去,前方神座已经自动向前,他们连忙攀上辕轴,这等神座都是缩地成寸的神功,此时他们不赶紧上去,回头跑断了腿也追不上。

等黑白无常在车前辕轴堪堪坐下,八龙神驹已经一起扬蹄,无声嘶鸣之间,周遭空间快速更迭变化,等它们在安静地落下蹄子,神座已经来到了阎罗殿前。

朱红色的两扇大门威严伟岸,一起向内张开,将就中纤尘不染的高堂大鼓一起呈现在众人眼前。

望着阎罗大殿,黑白无常不觉心生畏惧,再回头看向身后,却见神座之前,白纱之后,端坐在其中的人不知何时突然华服高冠,仰之弥高!

神座的白纱突然被掀起,岳轻从中出来,淡定地越过黑白无常,走向阎罗大殿。

黑白无常这时再定睛一看,站在面前的魂魄还是那一身平常衣服,哪有什么华服高冠?

黑白无常:“……”

所以是看差眼了吧,这么近也能看差,哈哈哈果然是老了……

阎罗殿下,岳轻走进堂中,左右逛了一圈,见和阳世的古代府衙也差不到哪里去,基本满足了心中的好奇。

他再一次将那两点灵气自怀中取出,在黑白无常面前一放。

黑白无常两双眼睛再一次如粘上了粪球的苍蝇,灵气往哪儿走,他们就往哪儿走。

岳轻笑道:“感谢两位带我来此。这个权作报酬,至于我嘛——”

他话到这里时突然停下,将手中东西往黑白无常身后一抛,自己撒腿就朝方向相反的殿堂之后跑去!

灵气与魂魄同时朝相反方向行动,究竟选择哪一个方向?

黑白无常毫不犹豫,双双扑向灵气所在之地,等一人抢到了一枚灵气珠,感觉其握在掌心所带来的灵气充沛之感时,尽皆陷入久违的迷醉之中,你一言我一语道:

“是真的灵气啊……”

“是啊是啊,也不知是哪里下来的神仙,现在还有这么精纯的灵气……”

“这上边的神仙就是大手笔,我们才带了一程路,他随便打个赏就能把兜头都把我们给砸扁了。”

“说得在理,方才何必跑得那么快呢,他想去后边,我们哥两个还能带他到处逛逛,反正这里也没有其余神仙了……”

话赶话说到这里,黑白无常忽然一个激灵,暂时从迷醉中清醒过来,面面相觑:

“不对,其实还是有一尊大佛坐镇此地的。”

“按理来说,八龙神驹出,十殿阎罗迎,那位大佛应该也不会就这样坐视不理才对……”

黑白无常剩下的那些细语岳轻自然没有听见,他此时已经进入了阎罗殿的后堂之中,在弯弯曲曲的回廊里找放置生死簿的地方。

既然阎罗殿和阳世之中的官衙相似,那么生死簿多半也存放在类似的库房之中。

岳轻按照一般习惯,往建筑东边的方向走,还没绕过两三条回廊,就见金银两道光芒如潮水一样淌出地面,便知道是遇着了正主!

他紧走两步,转过回廊,看见一扇正对着回廊打开的书房,书房之内,无数典籍整齐摆放在四面靠墙书架之上,房间正中央的位置,还有一章占据了半个房间的桌子,桌子上左边摆着泛金光之生簿,右边摆着泛银光之死簿!

岳轻走进书房,绕过书桌,毫不耽搁翻开了左边的生簿,先查谢开颜的名字,没有;再查自己的名字,也没有。

意料之中。

岳轻掩簿沉思,并不急着查陈硕的名字。

从最初发现黑影到病房之中替谢开颜算卦,岳轻心中一直有一种隐隐的感觉,说是预感也好,说是灵感也好。

他感觉……黑影现在所做的种种,到了最后,恐怕都要应验在谢开颜身上。

种因得果,善恶有报。

既然这是一切恶的开端,那么从现在一一消解这份开端,他占出的大凶卦象或者也会跟着发生变化。

再次想完了前后道理,岳轻整理心情,又又去翻右边的死薄,寻找陈硕的名字。

这一回非常简单,他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手刚翻开死簿,就见这名字浮现在纸张之上,并简略写了陈硕的生辰八字生平记事。

岳轻一目十行,见上下都没有问题,立刻拿起簿子旁边的朱笔准备将其划去,却在刚刚沾了墨水之时听见佛音梵唱响彻耳际。

岳轻:“……”

等等,说好了神道崩溃牛逼的神仙都找了门路离开呢?

为什么这里还蹲着一个这么厉害的大神?

早知道这里蹲着一个这么厉害的大神,我刚才就不大摇大摆的进来了。

好了,现在对方就在门外,门还大喇喇没关,逃跑的时间都不够!

好像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冲出去和对方正面杠上;二,速度矮身钻进书桌底下藏好!

……

岳轻冷静地左思右想一番,觉得前者太傻,后者太挫,所以他选择了第三条路。

只见他伴着梵唱长笑一声,一弹衣衫,退后两步,安安稳稳坐在了书桌后头的宝座之上,扬声道:

“来者可是‘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王菩萨?”

第一一零章

“一别经年,帝君别来无恙否?”

伴随着这一道声音,朵朵华莲如水,自外间蔓延而来。

原本在岳轻耳边响起的梵唱远去,成为天边渺渺的一缕音,说话的声音却又自远而近,取代了梵唱,响在岳轻耳际。

声音落下的那一时刻,自外头而来的菩萨也转身入内。

地面的莲花蔓延到宝光闪闪的袈裟之上,地藏王菩萨一手持禅杖,一手持宝珠,自书房之外缓步行来,面如满月,宝相庄严,双眸开阖之间,倒映日月星辰,四时五序。

岳轻沉稳笑道:“好说,菩萨看我端端正正坐在这里,就知道我是有恙还是无恙了。”

地藏菩萨也笑道:“既然帝君无恙,那帝君此番下界,想必是为了履行过去誓言而来?”

岳轻:“……”

得了,还是个老相识!

他淡定转了口风:“虽然我看上去无恙,但过去撞到脑袋,不小心失忆了。”

地藏菩萨哑然失笑:“多年未见,就算再次失忆,帝君也依旧如此亲切,诚与过去一模一样。料想这冥冥中的劫数,帝君也是一一算到了。”

岳轻眉头一挑:“‘再次失忆’?原来我还不止失忆过一次吗?”

地藏菩萨笑而不语。

岳轻曲线救国,换了个问题:“那菩萨你来说说,我之前答应你什么事情?”

地藏菩萨道:“当然帝君强行破开世界之壁,引得天地灵气失序,帝君曾答应小僧,来日必会再扶此界一把,不让此界灵气真正流失殆尽。其实小僧虽身处地底,耳目不灵,也感觉这短短时间以来,本一直流逝的灵气有了回笼之势,想必帝君已正式着手此事。”

岳轻心道这要求和天上神仙的要求简直一模一样嘛。

他不动声色,继续和地藏菩萨聊天套话:“我不过来这个世界找个人而已,你们一个两个都把世界灵气的存续推到我身上,真的没有问题?就算我能出十分力,你们难道不要出个一两分力道,意思意思?”

地藏菩萨笑道:“小僧与其他道友,可不敢掺合入帝君的劫数之中。天人三消,消神魂体魄,功德业果,这劫数来势汹汹,帝君身份何等尊崇,一旦应劫尚且一波三折,若我等掺合入内,只怕擦着一点儿边便要灰飞烟灭了。”

岳轻:“……”

又冒出了一个劫数,这菩萨知道得比我自己还多啊!

岳轻有点儿心塞,正想着究竟要怎么从菩萨嘴里把所有有关自己的事情给套出来,就听地藏王菩萨说:“看来帝君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怪道上一次下来的时候,帝君特意将一样宝贝交给小僧保管,嘱咐小僧在恰当的时机拿出来与帝君。”

说罢,地藏菩萨将手一晃,手中原本熠熠生辉的宝珠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尊小巧佛像。

那佛像侧身斜躺,一手支颔,一手平伸,睡态安详,正是释迦摩尼现在佛!

佛像一出,便有一股浓郁的由化作白雾的灵气自地藏菩萨处弥漫开来,很快扑向岳轻所在之处,岳轻一晃眼被灵气包围,只觉自身轻飘飘向上,视线中的一切开始扭曲,正是将要回到过去的预兆。

岳轻来到地府之下的事情可还没有做完呢,他急忙抓紧最后的时间,对地藏菩萨说:“等等,我要找的名字还没有勾销,叫陈硕的那个魂魄阳寿未尽——”

一声未落,白雾猛地收合,包括其中的人已经消失在了地府之中。

地藏菩萨方才施施然来到死簿之前,将岳轻找出的陈硕二字一笔勾销。

同一时间,就在地底阴河之下,正守在岳轻身旁,注视着阴河的谢开颜突然闪电将手掌按在岳轻的脖颈之上。

他的目光随之落在岳轻脸上,双目之中寒意凛冽:“你是哪来的孤魂野鬼?”

躺在地上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眸中同样闪烁着睿智的色彩,他的脸上同样带着微笑,眼中的色彩,嘴角的笑容却与岳轻惯常的玩世不恭有些不同。

明明是一样的面孔,类似的灵魂,当真正表现在外的时候,却总有属于自己的特性,以至于变成了另外一个类似而不同的人。

他镇定说:“岳轻恐怕没有和你说过我,我是太微的一缕记忆分魂。”

谢开颜眉间闪过一丝疑惑,当然不是因为相信了这个突然在岳轻身体内醒来的东西的话,而是因为,他方才细细感觉之后,确实感觉到现在存在于岳轻体内的灵魂和岳轻有许多相似之处。

太微继续说:“我这次醒来没有什么别的意图,就是想问问你们……这里是鬼门入口之一没错,但阴间惯常入口多出口少,否则岂非天下大乱?在这入口之处,既然岳轻已经下去了,你还等在这里干什么?不赶紧去往出口之处好迎接他吗?”

谢开颜:“……”

他对于这些事情也不是一无所知,知道太微说得确实是正确的。

但一来他们来得匆忙,还没来得及找到出口所在;二来天下之大,要准确定位阴间出口谈何容易?岳轻之前就和他谈论过这个,表示与其各自寻找两头交错,不如就停留在入口之处,等魂魄从地下出来之后再见机行事。

当时谢开颜以为下去的是自己,也觉得这个法子挺好,便没有多谈。

万万没想到——

太微特意在岳轻身体里头醒来就是想说这个,他继续说:“阴间的出口你或许不熟,岳轻绝对知道。因为那就是在——少首山下。”

说完这句话,他也干脆,两眼一闭,重新回到了自己的空间之中。

剩下谢开颜看了岳轻再次躺下去人事不知的身体,陷入了深深的犹豫之中。

片刻之后,他果断闭眼,神识延伸开来,往太微所说的少首山上探去——

白雾一卷而散,当前方视野清晰之后,岳轻发现自己又来到了神界之中。

对于这样的情况,他已经见怪不怪,当下很镇定的原本怎么样现在就怎么样,继续坐在宝座之上,看着身下的人,然后他发现,这一次事情确实有些不一样。

因为此时此刻,他心中正满溢着怒气,怒气直冲着站在他面前的人而去。

而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人,正是谢开颜!

他张目看去,只见站在台阶之下的谢开颜穿着一身狰狞冷铠,冷铠之上纵横交错,布满了不知名的伤痕;一头本来漂亮地长发被乱糟糟束起,发尾一缕一缕地被血粘黏在一起,结了硬块,看上去脏兮兮一团,就连站在那里的谢开颜脸颊之上,也被一两滴鲜血给溅个正着,因为没有及时地拭去,此时犹如暗红的斑点一样生长在谢开颜脸颊之上。

但岳轻意识到自己身体的绝大多数注意力,并不放在谢开颜本人身上,而是放在谢开颜右手倒替的那件武器身上。

岳轻顺势看了过去,便见一把狰狞巨斧正被谢开颜握在掌心之中,斧刃一滴滴向下落着血,血并不是从哪里沾染来的,而是斧头本身滴下来的,它好像有滴不完的鲜血,鲜血很快在大殿之上汇聚成一条小小的溪流,散发着浓郁的腥臭;斧身之上,数不清的神鬼兽类的魂魄纠结成一团,身体与身体相互消融,成为巨大的一个怪异肉球,肉球之上,又互相用嘴撕咬彼此,每一个眨眼,都有许多魂魄在这巨大的肉团之中消失,而余下的那些就变得更为庞大,更为怪异,更为可怕。

乍看之下,岳轻立刻认出了这是十方开天斧。

十方开天斧居然有这么恶心的时候?

岳轻暗暗诧异,难怪自己每次看它都看不顺眼啊!

他正自思绪起伏,就感觉自己的身躯猛然一扬手,一样东西被砸了下去!

岳轻定睛一看,那是一柄黑鞘白刃的长剑,砸到地面的时候,剑柄与剑鞘分离,露出了其中宛若秋水一样剑刃。

这柄长剑虽然看上去不如斧头那样恶心得醒目,但其中正平和,就算被岳轻弃置于地,也有一种不容错认的堂皇大气。

岳轻只听身体说:“这柄噬神斧究竟有什么好?让你宁愿弃了我给你的武器,也要选择这个东西?像这种邪魔外道之物,长久使用,必然反噬其主!”

岳轻:原来这个斧头不叫十方开天斧,叫做噬神斧……我当初就纳闷那名字怎么和八极渡厄盘这么匹配,原来是太微随意乱取的!

他暗暗想着,不妨站在地上一直沉默的谢开颜突然抬起脸来,开口说话:“……这不是您一直想要我做的吗?”

岳轻:“……”

岳轻顿感讶异:这倒打一耙的功力深得我的真传啊!

他自从和谢开颜确定关系之后,对于小猫的容忍力大大提高,一向把生活中的各种摩擦视为情趣;但现在两人好像还没有进展到这一阶段,因为岳轻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对方的回答之后是真的被气得心塞,差点都将坐下椅子的扶手给拗断了。

他顺势瞟了一眼自己手中缠绕在椅子上的神龙,只见神龙被自己捏得都不得不抻长脖子努力吸气,就怕什么时候什么不能呼吸了。

地面上的谢开颜还在说话,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淡:“我喜欢你,你不允许;我靠近你,你不允许;我只想站在远处看着你,你还是不允许。那我丢下帝君所给的一切,帝君应该欣喜莫名,又何必恼怒呢?”

说罢,谢开颜再说:“如同帝君没有其他的事情,就请恕小仙要事在身,先行告退了。”

话音落下,谢开颜目不斜视,转身大步离去,本想从地上的长剑上踩过,但脚要落下的时候,他微一咬牙,硬生生跨前了一大步,走了。

岳轻的目光随之下落。

他莫名心塞,这时候意识和身体倒是合而为一,想法十分统一:这小猫崽子,当日是谁百般痴缠让我把自己幼年时候用过的剑给他的!

他下了宝座,拣起地上的长剑,慢慢踱步到大殿之外。

到了大殿之外,岳轻见了满园奇花异草,顿时想起自己第一次进入过去,与还是小孩子的谢开颜一起在花圃中的玩闹的种种情状,他刚刚负手而立,打算整理一下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前方奇花异草一阵簌簌而动,岳轻很清楚地听见无数细语在自己耳边响起:

“帝君和颜大人又闹矛盾了啊。”

“没错没错,颜大人去新界回来之后本来以为两人能够和好了,没想到和好之后帝君又忽然冷脸,再把颜大人赶走。”

“颜大人走了走了,果然就走远了吧。”

“走远了就不回来啦!”

然后是一阵细小的嬉笑,再等方才吹来的那一阵风过去,花圃也重新安宁下来,好像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岳轻:“……”

短短时间之内,他已经差不多明白了所有,于是依从身体的动作,转身又进了房间。

这一回他进入的是自己的卧室,一层层白纱自天顶垂下,岳轻抬手抚开挡在面前的纱帐,就见纱帐之后,矮脚桌案之上散落了一桌子的算筹。他走上前去,看了一眼。

属于他与谢开颜的命数尽皆在此。

分则两安,合则一断。

断的,乃是代表谢开颜的那条命数。

他听见自己长叹一声,挥袖抚乱了这一桌天命。

第一一一章

地底的阴河依旧泊泊流淌。

抱着岳轻的谢开颜沉默片刻,忽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将岳轻放在背上。

方才太微借岳轻身体告诉了他“少首山”这三个字之后,又在彻底入睡之前,以一缕神念将未尽的话接着告诉谢开颜。

大地之上有一山名少首山,凡人可去。

大地之下亦有一处名少首山,只有修行中人可去。

凡间的少首山为天下山川之一,地下的少首山却是三千界中一处壁垒薄弱之地。

大凡壁垒薄弱之处,总是多界之出口,岳轻自阴间出来,毕竟也是穿过界限,会出现在那里并不奇怪。

至于这一处少首山如何到达——

谢开颜想着太微的话:

“你沿着阴河再往下走,是三途河;沿三途河一路继续,不要停下,什么时候岳轻醒来,什么时候少首山就到了。”

谢开颜背着岳轻,向前走去。

阴河的前方是石壁。

石壁之后是另外一个空间。

他穿过石壁,顺着三途河,不言不语,一路向前。

岳轻始终停留在属于自己的大殿之中。

自从上一次与谢开颜见面却不欢而散之后,他就一直留在这座大殿之中,在这段时间之内,他的意识与身体就像最初一样渐渐融合,他开始能够真正按照想法控制身体各种各样的事情。

桌案上的算筹被他弄乱了一次又一次,再一次次被重新排列。

每一次算出一个糟糕的结果,岳轻就难忍怒气地将自己的殿宇毁灭一遍,等到第二次开始计算的时候,再提前将殿宇恢复,以备下次事有不偕,再度发泄。

测算之中不知年月,中途依稀有人停留在大殿之外叫了他好久,他也没怎么注意,反正回头自然有“自己”去解决。

好在这一日日不惜耗费神力的努力总算叫他拨弄去了前方的一些云雾,于命运中窥见一点端倪。

两人的命线在不知何时已经缠绕在了一起,他们若长久相处,必有一劫。

至于这劫究竟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来到,依旧一团迷雾。

不过——

岳轻站在殿宇的废墟之中,目光微闪,唇角不觉露出一缕得意的微笑。

也未必没有化解的方式!

任你女干猾似鬼,也比不过我抽丝剥茧!

事情有了解决的曙光,岳轻顿时放松下来。

他惬意地伸了一个懒腰,闲庭信步一般在殿宇之中左右来回,随着他步履的踏足,那些本来支离破碎或者变作齑粉的家具与程设便如时光逆转岁月倒还,一一自地上飞起,还在半空中的时候便左右拼接,恢复了过去最光鲜时候的模样。

等岳轻自桌案前走到窗格边的时候,本来如同废墟的大殿已再度变回之前恢弘光耀的样子。

他推开了窗户。

夜风自敞开的窗格中吹入,将他身后的白纱掠起一个小角。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先朝天空的十月看去,而后稍一降落,便降落到窗户之下被折了许多的花枝零落在地,旁边是一对熟悉的脚印,熟悉的脚印再旁边,还有更熟悉的猫爪痕。

岳轻倚着窗户,再次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却是笑中带叹,叹中还笑。

这磨人的小猫崽子啊,真是被他给吃定了。

当岳轻再一次在自己现在的身体中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一起一伏,一伏一起。

三途川的气息鲜明得简直一连十个洋葱全剥开了放到你的鼻子底下,刺鼻得让人简直停不下来喷嚏与眼泪来。

岳轻被刺激得小小抖了一下身体。

背着岳轻的谢开颜立刻感觉到身后的动静,他惊喜地回转过脸,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安稳呆在他背上的岳轻偷了一个吻。

唇齿相交。

漫长到连呼吸都被遗忘的亲密。

在两人都差点喘不过气的时候,岳轻终于放开了谢开颜。

谢开颜以比转回头不慢多少的速度再次扭回脑袋看向前路,耳后红了一整片。

岳轻懒洋洋将脑袋枕在谢开颜的脖颈之上,随口说:“这是去少首山的路吧?”

谢开颜有点不好意思,回答十分简洁:“嗯。”

岳轻又问:“你走了多久?”

谢开颜:“不久。”

岳轻:“不久是多久?”

谢开颜:“我感觉这里的时间和外界流速不太一样,按照外界算的话……一个月吧。”

岳轻:“嗯——”

他又啾了谢开颜的耳朵一下。

谢开颜整个人都抖了抖,然后他就听见背后的岳轻轻描淡写说:

“对了,告诉你件事,我先下地府,再回过去,停留太久,灵气消耗太大,所以最近暂时不能用灵力了。”

谢开颜差点平地打了个拌,连着背上岳轻一起摔倒在地上。

也正是这时,周围空间突然扭曲,本来一直走不到尽头的三途川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株葫芦一样倒扣下来的山腹,山腹之中,有一株擎天立地的大树傲然挺立在岳轻与谢开颜面前。

这株大树最细嫩的一条枝桠,也比成人的大腿要更为粗壮。

它一共有以九为数的枝干,每一条枝干上面亦有以九为数的叶片。

每一株叶片都在这并不漏光的黑暗里熠熠生辉,像是世上最耀眼的翠玉一样。

“这就是少首山。”

岳轻一边说一边从谢开颜身上下来。

他转了转一个月没有动弹的身躯,还有灵气的时候怎么搞都没啥大碍,等到没有了灵气之后,真是哪哪都酸疼……

岳轻有点唏嘘,再对谢开颜说:“三千界中大多都有这样一个地方,是本界壁垒最薄,最容易与其他界连通之处。像这种空间不稳定的地方,要么荒无人烟,要么孕育天材地宝。我们面前的这个就属于后者……嗯,这个天材地宝好像还挺眼熟的?”

说着,岳轻有点疑惑地看向面前的大树。

谢开颜跟着看了看,他实在没有看出这株树和别的树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虽然叶片漂亮一点,但这种叶片人界不多,仙界却十分泛滥:“树还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岳轻一想也是。

他指挥谢开颜:“我从阴间带上来的东西应该在树根底下,你找找,是一尊佛像,陈硕的灵体就藏在佛像之中。”

有了岳轻的形容,谢开颜略一辨认气息差异,很快就在大树底下找到了佛像。

但除了佛像之外,岳轻与谢开颜还在佛像相邻的位置发现了一面看上去颇为古旧的铜镜,铜镜正面灰蒙蒙地照不见人,背面盘旋着两条蟠龙与八卦图案。

谢开颜:“这是?”

岳轻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个,他看着铜镜琢磨了一下:“唔……带着走吧,不过我感觉它的机缘不在你我身上,找个合适的时机,还是要舍出去的。”

谢开颜没有异议。两人拿了东西,再往回走,周围的空间又一次开始扭曲,等稳定之后,他们已经再出现在了最初的位置,西乡村下的阴河旁边。

事情已完,岳轻抬手看了眼时间,发现时间不变,正是他们下来的那天晚上。

两人一起向村外走去,那里还停泊着陈省长派来的专车。

并肩而去的身影越来越远,谢开颜按捺不住的声音随风传来:

“你说你回到了过去……”

“没错。”

“那我们?”

“我们什么?”

“我们的的关系,怎么样……?”

岳轻的轻笑声同样散在风里,随着无形无质的风飘散山顶。

风中,他们背后的大树惬意地伸张枝叶,仿佛打了一个许久的盹,刚刚苏醒。

“我们啊——”

“早就在一起了。”

当日,福徽省陈省长家里。

陈硕的灵体已经从现在佛中转移到肉身体内。

围绕在床前的众人眼睁睁地孩子睁开的眼睛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一滴被注入了光彩。

等着稀微的光汇聚到足够点亮人体的时候,躺在床上的孩子轻轻眨了一下眼皮,微微转过头来,吃力地低声说:“爷爷……爸!”

这一刻,围绕在病床旁的亲人老泪纵横。

陈老连忙上前握住孩子的手,说:“醒来了就好,醒来了就好!硕硕,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难受……”小硕说,“身体不能动,像最开始一样……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动……后来,奶奶就把小硕接走了……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那里很暗,人很多……但奶奶不让小硕和其他人接触,奶奶把小硕藏起来……然后……”

陈老正在床前和小硕说话,陈省长虽然激动,也还按捺得住情绪,先恭敬地将岳轻与谢开颜请到旁边的房间里,说道:“这次多亏了两位,不管怎么说,区区心意,不成敬意。”

一张银行卡和一张写有手机号码的纸条被轻轻推到了桌子上。

陈省长再次沉声道:“以后两位如果碰到了什么事情,只要是陈某人能够帮忙的,两位千万不要和陈某人客气,陈某人一定帮忙到底。两位不如再在福徽省盘桓几天?也好让我作为主人表示一番。”

岳轻并没有拒绝银行卡。

但对于陈省长的建议,他只微微笑道:“这就不用了,我与小颜马上就走。至于未来怎么样……陈省长还是不要见到我和小颜比较好。有道是敬鬼神而远之,陈省长有自己的身份,还是坚持唯物主义的理论比较好——”

陈省长与岳轻交谈的这间房间的门并没有彻底关上。

敞开的那一条门缝之后,偷听的人悄悄如同悄悄来到一样,再次悄悄离开。

当天晚上,岳轻与谢开颜一同离开福徽省。

作为送行人员之一,陈驹面对着离去的两人,把脸都给笑僵了,好不容易挨到了事情结束,他当下再不耽搁,胡乱应付了陈省长与陈老两句,立刻跑回自己的屋子,给自己在“那里”的联系人拨打了个电话!

没想到电话刚刚接通,他房间的大门就被暴力破开,一群警察冲进来拿枪指着他的脑门!

陈驹这时堪堪转头看去。

只见曾经和他同坐一辆车去找岳轻麻烦的方队长威风凛凛地站在门外,恭敬地迎接着面色阴沉的陈省长与许秘书,在陈省长之后,本来离开了的岳轻施施然走进来,还从他手里接过了打通的手机,按了免提键。

陈驹被人指着脑袋粗鲁地按在了地面之上!

他用力挣扎着将脸从地面上抬起来,其中不知道被人暗暗踹了多少脚,努力地从个地面向上看着岳轻。

然后,手机话筒中就传来了一声“喂?”

一屋子的人都听见了这个声音。

岳轻同样听见了。

他眉梢一挑:

“解飞星?”

——卷十·一进二退,福地祸心·完——

卷十一:一念情生情痴绝,三生成劫劫为缘

第一一二章

两方声音一出,这边的岳轻立刻听出了解飞星的声音,那边的解飞星也立刻听出了岳轻的声音。

他本来冷冷淡淡的声音立刻扬高了不止一个调子,语速也跟着快了不止一个节拍:“是岳师在对面吗?”

岳轻:“嗯,没错,是我。”

既然在对面的是解飞星,岳轻就直接问:“你怎么会接这通电话?我这里正在破获一个团伙犯罪,正查到这个嫌疑号码作为重要线索——”他拉长声音,直接问,“难道你就是幕后主使者?”

解飞星:“……”

解飞星哭笑不得:“岳师,您在开玩笑吗?这就是我的手机啊,我正在参加海外盛会……”

手机现在正在免提中,一屋子的人全竖着耳朵听两人的对话。

岳轻觉得“海外盛会”四个字还挺耳熟的,他想了片刻:“我记得在孙老那边的时候,你就说过长辈在为海外盛会做准备,前一段时间又极力邀请我过去,怎么,准备到现在还没有准备完吗?”

解飞星只得解释道:“这是十年一次的关于整个风水界的盛会,确实需要更多的准备……”

此时正是深夜,周围树影婆娑,环绕在小岛周围的海水正一下一下地拍击在岛屿周围的礁石之上,一阵阵的潮汐之声像约好了要谱写夜晚的乐曲,正此起彼伏,透过遮拦在前方的棕榈树木,传递到解飞星耳朵旁边。

解飞星刚刚从海岛上的一处风水宝地中下来,同时风水师的人来来往往,他向两旁看了看,还特意着了一片偏僻的角落和岳轻说话,说话的同时还不忘再像从前一样极力鼓动岳轻前来:“岳师,你那边的事情忙完了没有?风水界每十年有一次盛会,这样的盛会不同于飞星派或者八宅门三年卖个法器什么的,是真的找了天下一等一的风水宝地,集合风水界中最大的力量,点出宝穴,看天地奇观,品灵气奥秘,不来真的会后悔的!”

鼓吹到了这里,解飞星突然觉得面对着一位当世大师,自己对于海外盛会的形容好像有点太夸张了,连忙又稍稍降调一番,再将对面的岳轻给升调起来:“当然,不管怎么说,这样的天地奇观恐怕也就和岳师所弄出来的种种相差仿佛,我已经听到消息了,昨日岳师轻易一动,又是白日星现,二龙飞渡,这手段恐怕是我们怎么都学不来都啊……”

他羡慕地说道,内心是真的对岳轻极为羡慕与崇敬!

岳轻沉吟:“嗯——你们那真的找了一个当世罕见的风水宝地准备点穴?”

解飞星听出话锋,连忙道:“当然!!!”

岳轻又问:“这手机真的是你的?”

解飞星:“当然!我的手机我还——咦?”他突然咦了一声,是看见了手机里的短消息,属于自己的全部不在,不属于自己的一一在列。他又不死心地翻了翻电话簿,发现里头一个自己存了的号码都没有,倒是有几个从来没有见过的电话号码列在上边。

他最后翻到了本机号码。

当看见本机号码之后,他终于傻眼了:这哪里是自己的手机,这根本是哪个不知道的陌生人的手机!

他讷讷说:

“这确实不是我的手机……”

岳轻现在正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一切:“你不会是顺着我的口风说下去的吧?”

解飞星:“……”

解飞星定了定神,然后开始和岳轻解释:

“不是的,岳师你要相信我,海上磁场反应强烈,尤其此地宝穴更是一个对磁场感应强烈的地方,为了能够真正看清楚宝穴,所有入场的风水师都将身上的手机取出来放在一起,可能是记录的人记录错了,将别人的手机拿给我了,说来也挺幸运的,拿到了别人的手机居然还接到了岳师的电话。”

话说到这里,电话那头还传来解飞星的笑声。

岳轻腹诽道:一拿错电话就拿错到反派的,这哪里是运气好,分明是霉星高照,而且一照一个准。

笑完之后,解飞星脑子转了一下,也醒悟过来:

“等等,岳师你刚才说这个号码是什么案子的重要线索……?”

岳轻说道:“既然这个手机不是你的,你就帮我查查这个手机究竟是谁的吧。”

解飞星:“当然没有问题!”他机智接话,“既然这事这么重要,岳师您看——”

岳轻笑道:“行,你把地址给我,我顺便过去看一眼吧。”

得到了岳轻的答应,电话那头的解飞星简直受宠若惊,飞快将岛屿的位置告诉岳轻之后,一叠声保证一定帮岳轻找出手机的主人究竟是谁之后,并再次确认了岳轻前往的时间,方才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

揣着这个手机,他再转向自己拿手机的地方,还没走两步,就碰到疾步上前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手里正拿着一只和解飞星手上一模一样的手机,远远就冲解飞星躬身说:“解大师,非常抱歉,因为我们的失误,弄错了您的手机——”

解飞星拿回自己的手机,特意多看两眼,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才揣进兜里,说:“那这只手机,你们知道是谁的吗?”

工作人员:“这……我们不知道,您将手机留下,丢了手机的大师肯定会找过来的。”

解飞星转着手机,心道你当我是傻的吗。

他看出工作人员不想说实话,也不和对方计较,微微一笑之后拿着两个手机直接走了,赶回去准备接待岳轻的到来。

解飞星背后,工作人员看着解飞星的背影踟蹰一下,立刻溜回后边建筑的大厅,拿起手机给某个号码悄悄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方才解飞星所在角落的对面,突然亮起一方小小的屏幕。

屏幕的主人连忙按掉打进手机上的通话,战战兢兢对站在自己身旁的另一位说:“仙主,我,我不是故意的……”

隐在黑暗之中的仙主看身形并不高大,闻言,他哼笑一声:“如果你是故意的,你以为自己现在还有命在?”说罢,他又慢悠悠叹了一口气,“但有道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你虽然不是故意的,却连手上的一小只手机都看不好,你说,我以后要有什么大事,怎么还放心交给你呢?”

那丢了手机的主人抖得都快像一滩泥一样滩在地上了。

仙主这时又转了口气,口吻中居然有点喜悦和亲昵:“当然,好在阴差阳错,老天也站在我这一边,居然让解飞星将岳轻也给引诱过来了。那可是我的小宝贝呢,是我最终计划的最关键一把钥匙,本来还觉得最近抽不出手找不了他,只能等这海外盛会结束,我控制了风水界之后再着手处理他的事情。”

“但小宝贝不在手上总担心他会不会被外面的风霜雨雪打了砸了,被不长眼的东西磕了碰了……究竟悬心。没想到择日不如撞日,峰回路转,他也在这最关键的时候主动来了!我能提前如愿以偿,还要算你一功才是。”

手机的主人带着哭腔:“不不不,没有功劳,为仙主做事是我的荣幸。”

“好了,收拾一下,慢慢出去,不要被人看出端倪。”仙主最后笑道,他亲切的将地上的人牵起来,温柔地给对方整理衣襟,最后在对方耳边慢慢说,“现在一切正好,要是在这最关键的时刻你再给我出去,我就亲自剁碎你,拿去喂我的大宝贝。”

声音渐渐低下,最终消失在草丛中。

夜彻底暗了下去。

同一时间,在福徽省的陈驹家中。

岳轻挂了电话,随手将电话抛给身旁的一个人。

刚才的电话是免提,现在的情况陈省长全都听了个明白,只听他沉声对岳轻说:

“陈驹我会带走,陈驹后边依靠的组织,就麻烦岳大师多费心了。”

岳轻一哂:“不必,也不是为了省长你。”

说罢,他摆摆手,已经和谢开颜一起走出了这里。

楼梯就在前方,两人舍弃了电梯,选择更为适合情人的安静楼道,一路并肩着慢悠悠走下去,岳轻转对谢开颜,一本正经说:

“虽然这一次去那边主要是为了吸点生机灵气填充身体里的窟窿……但主要还是为了你哦!”

谢开颜:“?”

岳轻继续一本正经义正词严:“如果没有灵力,我要怎么保护你,爱护你,以及满足你呢?”

谢开颜:“……”

努力保持镇定。

但没用。

听这种话,谁都要脸红了!

岳轻一边欣赏美人红靥,一面假作遗憾:“没有一点表示吗?”

谢开颜:“……啾。”

他快速转头,快速碰了岳轻的嘴唇一下,又快速转回了头,假装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做过。

身上没了灵力,岳轻的反应不再像过去那么灵敏,等到被谢开颜偷袭完之后,他才抬手摸摸自己的嘴角,笑得意味深长。

第一一三章

海洋之上,猎猎的海风将铺在大地之上的深蓝布幕吹出几道浅浅纹路。

一架直升机如同飞跃大海的海鸥,经历了连日奔波之后,终于找到一处落脚之地,于是迅速收敛翅膀,伸直两脚,徐徐降落在宽敞平坦的地面之上。

比岳轻说什么时间提早半个小时来到的解飞星眼看着飞机终于降落,连忙赶上前去,还没到达直升机前,就见直升机舱门自内拉开,岳轻与谢开颜弯腰自机舱内走出。

一步下了飞机,海风猛烈,没有防备的岳轻直接被吹得站不稳脚步,向风的另一面踉跄了几步。

谢开颜与解飞星一同伸手。

谢开颜稳稳地扶住差点跌到自己身上的岳轻,淡定地扶着人站直了身体,方才眯起眼睛,冷淡而警惕地扫了解飞星一眼。

解飞星:“……”

不,我知道你们感情非同一般,但我的伸手和你的伸手绝不一样,我真的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之前在电话中早已说过这里的盛事,解飞星接了岳轻与谢开颜,也不多话,直接将人往目的地带去。

人来人往的降落之地自然远离风水宝地。

岳轻与来接机的飞星派众人再上了车子,绕岛行驶了接近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才到达风水宝地的外围。

几人一起下了车子。

岳轻站在风口,暗自感觉了一下前方的生机流动,发现此地生机确实凝而不散,四方来朝,因为四面都是海洋,所以来往生机大开大合,远比内陆直观及宏大许多,确实不负解飞星之前在电话里吹嘘的“十年一回首,风水我独鳌”。

大凡风水师对风水的好坏都有自己的灵觉。

站在这里,解飞星也觉心旷神怡,不由对岳轻说:“岳师您看此地不错吧?”

岳轻笑道:“确实非同一般。”

解飞星精神一振:“那好,我送岳师与谢先生进去,长辈们都坐在里头等着呢。”

说罢,解飞星就引着岳轻往前走去。

前方的道路上,本来熙熙攘攘地聚集了一群和解飞星差不多年纪的风水师。

能来到这里的年轻人大凡也是各门派的精英,身为精英,他们自有属于自己的傲气,对于解飞星带了人到来基本没有感觉,最多朝岳轻与谢开颜看上两眼,但一见解飞星想要将这两个和他们一样年纪的人直接迎向前方长辈们所呆的主位,守在这里的年轻风水师一下子不干了。

其中一个少年傲气之辈直接站起来,指着解飞星说:“解飞星,你是飞星派少掌门,你不愿意和我们同台竞技,要依仗自己身份去做高台,随便你!反正这里的规定是高台之上,每一门的门主处自己之外,还能再有一个席位,反正飞星派没有别人能和你争位置,你直接上去大家也能理解——但你带的这两个又是谁?他们凭什么越过我们,直接上了主位?”

被人指着的岳轻:“……”

我也是躺了个枪……

带路的解飞星被人指着这么说了一通,自觉办事不利,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我带着的两位是谁,你算什么东西,有资格问吗?我带背后的两位贵客上去,自然是因为不管走到哪里,只要在风水界中,除了他之外,再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做尊位!”

这一下年轻的风水师群体大哗,几乎都站到了傲气少年身旁,虽然没有说话,也隐隐和解飞星对立。

解飞星冷哼一声,并不以为意,忽视眼前这一群人,正想继续带着岳轻往前,却听背后的岳轻说话: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岳轻这个枪真是躺得莫名其妙,还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就被除了解飞星之外的在场所有年轻人仇视,也是群嘲技能点到了最高那一个级别了。

“是这样子的。”解飞星连忙开口解释,“这一处风水宝穴是当世罕见的连环宝穴,一共有一个大的真穴和两个小的真穴,大的真穴自然由长辈们亲自勘定,但余下两个小的真穴比较显眼,也比较好点,于是长辈们商议之后,决定交给上岛的年轻一辈勘定,谁能够最先将这两个宝穴勘定出来,谁就能够一起上主位观最终点真穴的大礼……”

被解飞星这样前后详细一解释,岳轻总算回过味来了。

感情这一群人是觉得自己和谢开颜走了后门,轻松拿到了他们百般努力也不一定得到的名额,心中不满呢!

他其实有些纳闷,心想我和谢开颜就算真走了后门,也没挤掉你们的名额,你们不满个什么劲儿?

他打量了面前的人一会,觉得就这样直接走了好像有点灰溜溜,于是微微一笑,和和气气对解飞星说:“我觉得他们说地也很有道理,大家都是同一辈的人,不管怎么样,都要讲究公平二字,虽然我们可以直接上去,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大家还是一起点个穴,以成败论英雄,怎么样?”

解飞星:“……”

他秒懂岳轻的意思,同情地扫了一眼旁边的那些人,然后一秒回应:“岳师说的正是道理,我就和岳师一起留下,和大家公平竞争!”

其余人:“……”

虽然事情都按照我们的意思发展了,但怎么感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此时只听一声钟磐一般的清音遥遥传来。

方才还在琢磨岳轻的众人立刻不想了,纷纷拿起自己刚才写好的纸条,继续琢磨,那纸条之上,可是他们多日来细细琢磨并且勘定好了的小真穴位置!但风水一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众人虽然各自有自己的答案,但看着眼前大海涛涛,却没有一个能够对自己的答案有百分之百的信心,下得了决心立刻下海点穴。

岳轻此时还在悠闲地和解飞星说话:“这是代表大家都可以开始了的钟声吧?”

解飞星道:“没错。”

岳轻笑道:“这里有两个真穴,你先。”

解飞星也不客气,他哪敢和岳轻讲客气啊,岳轻的能力甩了不知道自己多少倍,这群人敢把岳轻留下来点穴,那才叫一个不知死活。

这两处真穴,解飞星也早有腹案,和岳轻说完话之后,也不拿一旁的潜水衣,直接揣着柄匕首一个鱼跃就跳到了海水之下。

海岛之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解飞星的行为所吸引。

并没有多久,站在岳轻旁边的谢开颜耳朵突然灵敏一动。

又等了一会,岳轻方才感觉到气流的变化。

他感慨说:“几个月的时间,解飞星的能力也是越来越强了啊。点山容易点水难,水穴之中,又属海洋之穴难上加难。要想一下点中海洋之穴,其精微之处,不可以道理形容啊。”

没错,就他现在这样的情况,也是不能处理这么精微的事情,隔着海水把真穴给点了的,更别说还要潜入海底,独占浪头什么的了……

岳轻所在位置的不远处,最先发难的傲气少年此刻听见岳轻的话,转头瞥了岳轻一眼,哼笑道:

“哼,还什么结果都没有出来,现在就信口开河,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话音落下,众人脚下海岛突然一连三晃,一晃比一晃更为剧烈,最后一晃,如同整个海岛被什么藏在水底下的东西给用力撞了一下,使劲摇了那么一摇。

当震动歇下,余波未止之际,忽听一声惊呼,人群中正有一个女性抬手指向前方:

“你们看前面那条白练!”

众人连忙抬头看去,却见那条本来仿佛正在水天相接之处的白浪一晃已经到了近前,犹如巨蟒渡海,来势汹汹,在海浪之上,又有一点墨点迎风而立;等到了近前,众人才发现,站在海浪之上的竟然是方才跳下水中的解飞星!

蟒状巨浪将解飞星送回了岸上,浩浩的大浪涌起来足有二三十米那样高大,但到了海岛前面的时候却悬而不降,像是凝聚在了半空之中,高高涌起的海浪壁上,仔细看去,还有各种水生生物在其中穿梭自如,不时好奇透过海浪,好奇地瞅了一眼岸上众人。

这种浪凝于空的奇景,正是典型的真穴被点,气机升腾,以无形托而能其有形,以无质而能抵御巨物之像!

岸上死了一半寂静。

众人哑口无言之时,真穴之气缓缓下降,汹汹而来的海浪倒悬而回,再将浪头涌向远处,一出手就点了一个真穴的解飞星来到岳轻面前,恭恭敬敬说:

“请岳师点第二个真穴。”

伴随着解飞星的声音,众人的目光再一次齐刷刷停留在岳轻身上!

被视线焦距的岳轻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微微笑道:“那好,第二个真穴就由我来点开。”

他边说边向海岸前方走去,慢吞吞拿出罗盘,琢磨待会究竟要怎么点穴。

难道把谢开颜派到海底下去,将真穴附近的海底都给犁过一遍?这样子的话只要运气不太差,总能碰到真穴,嗯,想想这个主意好像还不错,至于别人质疑他为什么不下去,就说自己嫌海水湿了衣服,难受。

哦,对了,在谢开颜下海的时候,还要把罗盘也丢下去,跟着谢开颜一起看看。

罗盘好歹也跟着他点过了那么多真穴,对于真穴有一种天然的直觉,到时候两个臭皮匠,也能抵上半个诸葛亮了!

谢开颜还不知道岳轻此时的打算,岳轻手中的罗盘已经将岳轻所有的想法给弄了个一清二楚。

它倒不是对岳轻的算盘有什么别的不满,只不过物似主人形,同样不想沾咸咸的腥腥的海水罢了。

因此窥了个空,冷不丁就从岳轻手里直接飞走。

其余人:“……”

要了命了,会飞的罗盘!

这又是什么与众不同的风水手段?

岳轻:“……”

他眼睁睁看着罗盘飞走,简直被自己的这块罗盘给气得笑了!

正当他想要开口让谢开颜把罗盘给抓回来的时候,突然一道声音由远而近:

“哎呀,这里究竟是闹什么?飞星,不是做伯伯的说你,就刚才那五分钟的功夫,你家掌门都不知道往这里探了多少回头,看你怎么还不把他交代的贵客给带过去——”

随着这句话到了尾声,一位矮矮胖胖,满脸笑容的中年人如同一个可爱雪白的皮球一样从远处滚来。

他一路滚到了岳轻与解飞星面前,十分亲昵地和解飞星说了两句,又将目光转向岳轻,视线连同声音都是一样的亲近:

“这位就是飞星派的贵客吗?还没有请教贵客姓名?”

一见到岳轻,胖乎乎的中年人几乎黏在了岳轻身上,喜色几乎顺着眼睛那一条小小的缝隙中流淌出来。

不知怎么地,岳轻对着这位十分热情的中年人,突然觉得鼻子有点痒,一下子没忍住,对着中年人的面孔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第一一四章

事情发生得飞快,一眨眼之间,岳轻的唾液已经溅到了胖乎乎的中年人脸上。

解飞星顿时一怔,正想说点什么,胖乎乎的中年人已经先一步抬手抹抹脸,毫不介意地再将自己方才的问题重复一遍:“不知贵客姓名是?”

解飞星连忙做中间人为两人介绍:“岳师,这位是罗大师。罗大师是玉关门的门主,玉关门本来在建国时期就差点断了传承,还是罗大师的祖上拼死将传承之物保存下来,这才叫罗大师在今天将玉关门重新振兴,另外这处宝地正是罗大师发现的;罗大师,这位是岳师。”

说到这里他就停了下来,剩下岳轻究竟什么身份,这是飞星派知道就好,至于其他人,反正他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说。

罗大师好像对这些也并不以为意,很快伸出手冲岳轻笑道:“原来是岳大师当面。岳大师年纪轻轻却与九宫飞星派相交莫逆,可见非同一般,希望以后你我还能有更多的接触机会,我也好向岳大师多多学习。”

岳轻与对方的手轻轻一接触,只感觉源源不绝地热意自对方掌中传递到自己的手心,他还没嫌这种感觉黏腻,就见对方突然倾身上前,凑近他轻嗅了一下,低低说:“岳大师好像身体不太好啊……”

这下不用岳轻甩手了,站在旁边的谢开颜突然伸手,捏住罗大师的手腕,稍一用力便让人不由自主松开了手掌。

骨骼被捏响的声音自是谢开颜掌下传来。

岳轻慢条斯理地甩甩手,问:“好像什么?”

罗大师面不改色,只冲岳轻歉意地笑笑:“没什么,没什么,岳大师既然是飞星掌门请来的贵客,就赶紧和我一起上主位观礼吧,现在时间也不早了,再拖下去恐怕要耽搁点真穴的吉时。”

岳轻沉吟:“你说得有道理。”

一句话落,他忽然转身,继续冲着海岸边走去,闲闲说道:“既然这样,我动作迅速点了真穴再和你一起上去。放心吧,我已经看准了位置,用不了多少时间的——”

罗大师见岳轻毫不犹豫往海岸边第二个小真穴的正确位置走去,顿时一愣,心中有点惊疑:

居然还有余力分水点穴,勘定乾坤?难道我方才看错了,这人的身体其实不会不好……?

但不等他想明白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旁边那些原本拦了解飞星与岳轻的人见先是解飞星举重若轻点了第一个小真穴,继而主位上的大师亲自下来请岳轻,明白了岳轻确实不是和他们一个水准的,顿时悔不当初,早知道就让解飞星带着岳轻去主位了又怎么样,反正和他们的名额不相干!

但这个时候后悔也已经迟了,眼看著名额只剩下最后一个,众人再也顾不得自己对小真穴位置的不确定,纷纷抢在岳轻前头拿了潜水衣,只听一声声扑通响动,他们一个接一个下饺子一样跳入海水中,不一会儿就像是在深海里头,海面顿时连涟漪都看不见一圈了。

才刚走了两步的岳轻:“……”

解飞星见事情乱得不像样,赶紧上来:“岳师,您就不要和他们计较了,我们先上去吧。”

罗大师也跟着笑道:“没错,岳大师和这些小辈计较什么?来,我们一起上主位,小真穴严格算来,不过是个伪穴,不值当在意。待会的那个大真穴,才是我们的重头戏。”

说着,这两人也不再给岳轻反对的机会,簇拥着岳轻便往高台主位上走去。

前方高台所在位置,其实与方才小真穴所在位置相差不远。

但前后上下,高低立判。

岳轻被解飞星与罗大师带到了这里,只见高台正正好有一层楼高,一百平大,最前头的位置竖立着一只人高的巨大沙漏,沙漏里头不住落下彩色砂砾;沙漏之后的位置则安置了许多红木桌椅,风水界里头大半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聚集在这里,各自交谈喝茶,其乐融融。

解飞星一上来就把岳轻与谢开颜往飞星派那边带。

飞星掌门早关注岳轻的行踪了,此时见岳轻前来,不好在众人面前立刻摆出恭迎的架势引人怀疑,但还是立刻面向岳轻,在作为上微微倾身,表示恭敬,并将岳轻的位置安排在自己身旁,那个位置已经不算是副手之座,几乎跟飞星掌门并驾齐驱了。

周围哪个不是眼观八方,耳听六路的有心人。

飞星派这一点小小的动作早就落入了他们的视线之中。

一下子,环绕在岳轻身上的视线顿时多了起来,只是大家都不是毛头小子,虽然好奇,面上依旧端得很稳,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岳轻方才坐下,前方突然又传来潮汐之声,只见和解飞星方才点出真穴几乎一模一样的风水异象出现在高台的视界之前,第二个真穴也被人点破了!

小真穴之争对外头的年轻人来说志在必得,对坐在这里的大师们来说却不过闲时的一个点评:

“浪高不过十五米,较之先前真穴的气势不足一半,这穴点偏了半分。”

“但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点出小真穴,也还算有些能耐。”

“点穴之人的名字是什么?把他引来高台,待会我们就要点大真穴了,也让他近距离观摩观摩。”

众人在前边说话,岳轻一边听着一边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注意到方才来接自己的罗大师确实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在这个地方,所有人都自矜身份,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喝茶,唯独这位罗大师,从头到尾都穿梭在不停的门派之中,忙个不停。

岳轻和坐在自己背后的解飞星讲话:

“你之前说过这是牵动整个风水界的大盛会……”

“没错。”解飞星顷身上前,小声回道。

“这里的大师宗师大约有整个风水界一半了吧?”岳轻又问。

“有三分之二了。”解飞星左右一看,告诉岳轻。

“那要是待会发生一点什么意料之外的灾难,岂不是要酿成了风水界的不可承受之痛?”岳轻说。

“这、这应该不可能吧。”解飞星突然有点结巴。

“我昨天让你查的手机的主人你查到了吗?”岳轻突然换了个话题。

“我还没有查到。”解飞星连忙回答,有些愧疚自己这点事情都办不好。

“这不怪你。”岳轻缓缓说,“不过我看你查不到手机的主人,多半是因为这手机的主人是这里的地主,既然手机的主人是这里的地主,并涉及到一些十分隐秘而黑暗的事情……我看你们恐怕真该担心一下风水界不可承受之痛的问题。”

“……”解飞星。岳师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不是在开玩笑?点细思恐极!

“……”飞星掌门。够了,不要以为你们在说悄悄话,要知道你们两个都是坐在我身旁的!

说话之间,高台前方的巨大漏斗终于漏完上方沙漏的最后一点砂砾。

在场众人齐齐精神一振,几位打头的门派门派掌门一同站起,道:“吉时已到,可点真穴!”

此番众人前来,如何安排早在最初就已经商量完毕。

只见在座一共四人于第一时间自位置上站起来,其中两个是岳轻认识的,分别是坐在他旁边的飞星派掌门以及天方大师,剩下两位一位是上了年纪的女性,另外一位的身旁坐着祁元,祁元是八宅门的少门主,那位相比是八宅门的门主了。

只见这四人相互颔首作礼,飞星掌门对天方大师以及那位女性说话:“在座就只有大师与宫大奶奶最会辩穴,此次入海点真穴,就劳烦两位一起努力了。”

宫大奶奶神色淡淡,径自往前方走去。

天方大师冲飞星掌门微微一笑,也跟着宫大奶奶一同下海。

这两人身上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法器,当各自走到海面之前时,足下的海水自然而然向两侧分离,分一条足以让人通过的海路让两人进去之后,才再度慢慢由两边向中间合拢,吞没方才分出的道路。

事已至此,一触即发,在场诸人再不见方才言谈笑语,俱都面色微紧,一起看向海中。

大约二十分钟的时间不到,忽然有地动自足下传来!

如果说方才点小真穴的时候,地动是像海岛被不知名的巨大动物用力撞了一下的震荡的话,那么此时的动荡就是如同海岛整个被人举到了半空中,再上下左右颠倒摇动那样剧烈难受!

但尽管震荡剧烈,高台桌椅东歪西倒,杯盘狼藉,众人却齐齐面露喜色。

旁边的谢开颜伸出一只手按着岳轻的椅背,岳轻安稳地坐在椅子上,只听旁边的飞星掌门喜道:“好、好、好!真穴已被点中,待会真穴的生机灵气冲天而起,海外地势辽阔,无遮无拦,放任不管生机必然四下流逝,我与八宅门主立刻上前,将这处的生机镇住!一旦成功,这里就又是一处开宗立派的好去处!”

说罢,周围的海浪已经随着生机的漫溢而齐齐有了动静。

只见四面八方,巨浪翻涌而来,前仆后继层出不穷,又左右相济,恰如龙凤交泰,两厢得宜!

眨眼之间,海岛已成孤岛独城,海浪则如千军万马,自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占据海岛。

只听前方传来一声如同钟磐又如同巨兽的“嗡——”一声长吟,而后海岛周围的水浪齐齐炸开,直升上天空二三十米有余,浪头之上,透明的水花乍起,日月并列,天空半明半暗;龙蛇缠环,龙吟蛇嘶不绝于耳!

此时高台之下又传来几声惊呼。

那浪头到了眼前,呆在高台底下的年轻人才发现大浪并非像是千军万马,而是真正裹挟了千军万马!

只见巨大的鲨鱼群也在这海浪之中出现,一旦海浪倾覆下来将岛屿吞没,众人落入海中,只怕不等寻找到浮出海面的生机,就先被这些食肉的鱼群瓜分干净了!

“好!”这时,飞星掌门还是一声轻喝,只见他猛踏游龙八卦步,一步下去,岛屿就是一阵颤动,八步之后,众人只觉得刚刚正被剧烈摇晃的岛屿忽然变得安稳了许多。

这时飞星掌门再将手探入衣襟,拿了东西向前一掷!

那东西一共七枚,一个个大如鹅卵,通体透亮,自高台之上飞掷到海浪之中,一个个如同张出了一张看不见的网,直接将海浪网在了网外面!

这还不止,众人屏息凝神之间,飞星掌门动作一止,八宅门门主立刻接上,只见他同样上前,手中一翻,已经翻出了一面透亮铜镜,他拿起铜镜,将镜面对准海浪一照,极耀眼的光立刻自镜面自四方迸溅,遇见了光束的海浪如同烈日下的积雪,竟然慢慢消融,一寸寸矮小下去,而原本进入了海底的宫大奶奶与天方大师的身影也随之出现在海浪之中。

随着由剧烈生机演变而出的风水异象渐渐被控制妥当,方才还如同沸水滚珠的生气慢慢平复下来,一点点凝实并进入海岛之下的地脉之中,还坐在高台上的其余人不觉面露微笑,但也正是此时,挺,飞星掌门指出的北斗七星珠突然齐齐崩碎,八宅门主拿出的镜子镜面花耀,不照海浪,却反射众人!

众人足下海岛又是一阵剧烈倾斜,好多靠着边沿的桌椅纷纷掉下高台,那巨大的沙漏也跟着滚了下去,在一层楼高的地面摔了个稀巴烂,里头的砂砾铺了一地还满。

于此同时,高台上的众人几声惨呼,一部分是坐在边沿的人没有防备,跟着跌了下去;另外一部分却是不慎被八宅门主的镜子照到,暴露在外的皮肤顿时如同被烈焰烧灼,顷刻鲜血淋漓。

兔起鹘落事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方才还在浪头中的宫大奶奶与天方大师不见踪影。

飞星掌门连同八宅门主一同惊怒道:“这是怎么回事!不对,这里的宝穴不对,这分明是一处鬼穴——罗跃光!”

他们一同叫响了第一个找到这里的人的名字,并飞快以目光逡巡对方所在。

这一看之下,却发现对方就安安稳稳站在高台之中,其老神在在,像是对现在发生的种种事情,早已谙熟于心。

罗大师那张胖乎乎的脸上依旧带着之前他面对众人时候亲切的微笑。

但他此时此刻说出的话语,相较于之前,就变得不那么亲切了:

“现在才知道这一点,稍微有些迟了呢。”

第一一五章

短暂的惊愕过后,还在高台上的其余人一同冲罗大师厉声说话:“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罗跃光,你如果不能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休怪我们对你无情!”

没想到这句话才刚落下,站在高台上的一部分人突然向罗大师所在方向走去,简单几步,便站在了罗大师身后。

喊话的众人顿时又惊又怒,其中一个忍不住对自己认识的一位好友叫道:“单大师,你这是干什么?!”

单大师面无表情地回应:“你看不出来吗?识时务者为俊杰,我们选择了罗大师而已。”

那人:“你,你们——”

眨眼之间,原本和乐融融的高台已经划分为三块势力,一块是最初准备点穴的四位大师,另一块是突然撕了面具的罗大师,还有一块,就是剩下来以防万一的其余风水大师,此时第一块人为了牵扯鬼穴的力量,已经无暇他顾,可以暂且排除在外;剩下的风水师力量也够,本来能一举将罗大师拿下,却不妨其中一部分人叛变过去,现在两方人数虽然还有相差,但罗大师将一切安排得面面俱到,取得了所有人的信任再亲自点了这处鬼穴给众人,其余风水大师深恐罗大师还有别的后招,一时之间投鼠忌器,也不敢轻举妄动。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解飞星霍然起身,想起岳轻方才所说的“风水界不能承受之痛”,早已目瞪口呆,心中焦虑万分,但身为飞星派少掌门,掌门有难在前,他偏偏不能表露出丁点分毫,一时之间,不由向坐在旁边的岳轻看去,期待岳轻立刻出手,力挽狂澜!

岳轻十分沉稳,老神在在地分析:“看来幕后黑手十有八九就是罗大师和罗大师的手下了。”

解飞星:“都这个时候了,岳师就别说手机的事情了——”

岳轻看了解飞星一眼,询问道:“你知道手机号码牵扯什么事情吗?”

解飞星:“牵扯了什么事情?”他正想说不管牵扯什么事情,难道还能比眼下的情况更为糟糕?

岳轻叹了口气:“我希望没有联系。如果有联系……也许待会还会出现除了罗大师之外,我们谁都不想看见的事情。”

岳轻的话音方才落下,罗大师的鼓掌之声已经随之而来。

站在中间的罗大师撇开了风水界的其余人,竟然独独将目光投到岳轻身上,并且神态一如之前亲切:“岳大师果然聪明。不瞒岳大师,对于此事我是筹谋已久,差不多也有十来二十年了吧,以有心算无心,他们被我框来这里也不稀奇。”

“你究竟想干什么!”旁边的风水师怒喝。

“我想干什么不是摆明了的事情吗?”罗大师一哂,“我当然是想要统一风水界,再借由风水界为跳板,难道更多的东西,等到最后,成为世上唯一仙。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值得我大费周章,耗光人生中最值得珍惜的一个十五二十年?”

“你疯了!你这根本是想带着我们一起去死!”对于罗大师的野心,其余的风水师怒不可遏,这是完全不可能实现的野心,说他是一声“疯子”,都侮辱了“疯子”这个词!

“朝菌不知晦朔,夏虫不可语冰,有些事情,自己做不到,就以为天下所有人都做不到——不过你们这样倒是提醒了我,我到时候一定会留下你们一条命,然给你们看看我究竟是怎么把风水一门发扬光大,让世上所有的其余人都成为我的信徒——”

罗大师曼声说道,说道这里,他话锋一转,又说起了岳轻的事情:

“岳大师不介意和我聊聊?”

岳轻笑笑:“我恐怕不能说不,罗大师请。”

罗大师微笑:“看岳大师这样,我就知道我方才的猜测并没有错误。”

岳轻:“哦?”

罗大师说:“岳大师现在恐怕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身体极度虚弱,快走上两步都会气喘吁吁吧?这就是以灵魂之躯下阴的典型后遗症……”他唇角蕴含着笑意,“说来岳大师也算宅心仁厚,居然为了一个不认识的小孩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当然,这对我而言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岳大师刚刚下了阴,还没有好好调养就来到此地,此时就是想做什么也有心无力了。”

“我时常和你们大家说,我这个人别的没有,就是运气特别好。”

“因为我与生俱来的运气,我在海外的一座岛屿之上找到了一只巨兽。”

“那只巨兽非同流俗,简直像是上天一个不留神,将不属于人间的东西给遗落了下来。它像是山海经中所形容的神兽一样,高大无匹,力大无穷,能腾云驾雾,有各种神通……”

“当然,最关键的一点是,经过了多年的驯化,它已经能为我所用。”

“一个如同神话中一样厉害的大宝贝,我已经掌握在了手里,你们说,我方才所说的究竟是不是白日做梦?”

罗大师笑得像狐狸一样狡猾。

“当然,人是要向前看的,宝贝是怎么也不嫌多的。”

“在得到了这个宝贝之后,我萌生了一个很厉害的想法,就是控制风水界,乃至于控制整个世界;在为着这个目标努力的过程中,我小心地培养我的大宝贝,在前两天之中,忽然发现它好像和最近声名鹊起的某个人有一种莫名的亲密联系,这样的亲密联系使得他们的血液可以彼此交融。”

“与此同时,这个声名鹊起的人手里还拿着至少两样风水至宝,十方开天斧,以及八极渡厄盘,更有可能是百年前纵横风水界中的太微真人的隔代传人……”

“当我知道这个人手里头拿着这么多的宝贝,身上带着这么大的一份传承,尤其很可能和我家的大宝贝有不明不白的联系的时候,再没有人能够知道我的惶恐了。”

“所以在那一刹那,我就决定,不管怎么样,都要把这个小宝贝一起搞到手,将他和大宝贝凑成了一处,变成属于我罗跃光的真正终极武器!——幸好,”罗大师笑道,“运气始终是降临在我身上的,不等我多费功夫,小宝贝已经像大宝贝一起,自动自觉地进入了我的掌心之中。”

岳轻一直耐心地听完了罗大师所有的话,他点评说:“作为一个反派,你撕下面具的速度确实干脆利落;同样作为一个反派,你在做正事之前的话总是和别的反派一样多。”

反正自己此时这么虚弱,也确实像罗大师所说的没法做什么,岳轻索性也有什么说什么,照样一通调侃对方。

只是岳轻有这样的心情,高台上的其余人却没有这样耐心。

只见还能空出手的风水大师此时翻脸道:“行了,罗跃光,你这么多的计划,等着去阴间和那些鬼怪说去吧!”

说罢,这群人一一将手伸入怀中,正准备展现风水玄奥之法,却见罗大师仰天一声狂笑:“你们真以为我是闲着没事和你们在聊天?看看前海浪之后吧,看看我的伙伴究竟把什么东西放出来了——”

话音未落,不等众人反应,忽然的阴影自天而降,笼罩了整个高台,众人下意识抬头看去,就见一头不知究竟是什么野兽的巨物翱翔在天空之上,在众人第一眼看见它的时候,飞纵在天空之中它足有一艘轮船那么大!

可随着它越飞越近,也不知是否因为猎物太过渺小,它巨大的身躯也跟着一点点缩小,等到它从天空中一跃上了高台的时候,它已经变得和普通老虎一样大小。

这具不知名的野兽蹿上了高台,众人还兀自懵懂之际,岳轻与是谢开颜已经齐齐变脸。

他们刚才与罗大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目的就是为了等待谢开颜的身躯“黑影”。

但等“黑影”真正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两人却发现对方的身躯之内蕴藏着让他们都心惊肉跳的力量!

计划赶不上变化,岳轻立刻看一眼身旁的谢开颜。

不用任何多余的语言以及动作,谢开颜迅速起身,朝站在中间的罗大师冲去,准备先拿下幕后主使者罗大师再说其他。

但谢开颜快,来到此地的异兽更快。

还没有一个眨眼的时间,异兽与谢开颜相撞,异兽轻巧落地,谢开颜却倒飞出去,直接将高台之后的墙壁整个撞出人形的窟窿来,不见踪影。

岳轻下意识转过头去,正想起身,身上去忽而一重,鼻端嗅到一点属于野兽的腥味和更多自己的味道。

他转回头来。

看见融合了自己两滴鲜血的异兽已经立起前肢,攀上他他的肩膀,琥珀色的有如铜铃的眼睛正直直地看向他的面孔。

那双纯然的瞳孔之中,岳轻看见了自己的面孔。

接着,异兽更凑进来,用鼻端轻嗅着岳轻的气息。

岳轻定了定神,正想对着谢开颜的身躯做点什么,只见站在旁边的罗大师自怀中取出一管奇怪的哨子,对准哨子用力吹了一口气。

只有兽类才听得见的声浪一圈圈自哨子中溢出,全冲着岳轻身上的异兽前去。

嗅着岳轻气息的异兽脑海中在同一时间扎入了无数尖刺,它大吼一声,猛然凑上前去,巨口抵住岳轻的左手臂,上下犬齿一用力,已经将岳轻的一只胳膊生生扯了下来!

断臂的剧痛还没有传递到脑海,已经被脑海的保护功能给屏蔽在外。

岳轻的视线之中,只看见漫天血雾也在此时飞溅,他的一只手臂被异兽咬下来叼在嘴中,站在他周围的飞星派众人大惊失色,不要命地想冲过来,但不知从何处飞回来的罗盘比他们更快!

八极渡厄盘趁着众人都不注意,一反之前面对种种敌人的胆小之态,以最快的速度直线飞到岳轻身旁,并且浑身一抖,将自己体内说储存的灵气全部冲着岳轻释放出来,只朝岳轻传递最重要的一句话:

“气、气、灵气!”

“跑、跑、快跑!”

一向不在现实中出现的太微的声音也借着这股灵气,同时响在岳轻耳边:

“快吸收灵气!”

岳轻不再管面前种种情况,风水师的混乱也好,异兽的狰狞也好,统统都自他视线之内远去了。

他沉下心来,神念进入白雾,面前混乱的一切顿时不见了踪影。

第一一六章

一阵冗长而寂静的白雾之后,岳轻出现在了他作为神人极为熟悉的大殿之中。

他的神智还没有从方才的事情中完全清醒过来,依旧有点些微的迷糊。

这种迷糊之下,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承受着如同异兽爬上肩膀一样的重量,他顺着重量的方向看去,便见颜身穿铠甲,跪坐在地,两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之上。

他扬起头来,正对着他的瞳孔不是平常的黑色,而是野兽一样的金黄色。

岳轻下意识抬起手来。

这一次,他的手不再像几秒钟之前一样虚浮无力,而是切切实实地拥有着毁天灭地的力量。

他的手慢慢朝着膝头的人落下去。

一直和他在一起的谢开颜,属于帝君的颜,以及最后出现的异兽。

三种相似又不同的形象在眼前与脑海来回交替,直到最后,合而为一,变成了一直陪在他身旁的那个人。

岳轻的手最终轻柔地落在了颜的长发之上。

熟悉的触感从掌心反馈回来。

果然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岳轻听见这样的声音,在自己心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有了第一下,接下去的时候有动作就自然而然了。

岳轻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颜的长发,看着注视着自己、代表兽性的金黄色瞳孔慢慢驯服下去,一点点变黑,变成了属于人类的深黑色瞳孔。

然后,挺着脑袋的颜一声不吭,将下巴支在了岳轻的膝盖上,他的头发随着主人的动作一起下垂,轻轻一抖,便迤逦出一瀑深黑。

岳轻抚摸着颜长发的手一个转向,变成拍打颜的肩背,照样一下一下,十分安抚。

不管是之前还是之后,他的动作都很娴熟。

谁让平常没少逗这小猫崽子炸毛再帮这小猫崽子顺毛,熟能生巧,早就闭着眼睛都不会做错了。

他一边安抚着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闹了脾气的颜,一边努力搜索脑海,认真的回忆此时的情况。

上一次我出现在这里,弄清楚了劫数的问题,并且算出了一线生机所在。

然后我顺着这一线生机指引努力寻找,最后终于……终于找到了那一线生机!

当岳轻从脑海中翻出这个残留意识的时候,他顿时一怔,接着大喜过望:

等等,原来我已经找到了那一线生机?

与此同时,好巧不巧,趴在他膝盖上的颜也在同时开口,轻得像是一缕飘在大殿之中的陈烟旧雾,因为茫然,而尤显轻薄无依:

“帝君,您告诉我,我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您爱我呢?”

喜悦与悲伤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此时对撞,相互撞击之后所滋生的情绪,像夜里滋生而又湮灭的烟火,一瞬的光明之后是更深的黑暗。

岳轻顿了半晌,于这忽然之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颜。

劫难来临,天人三消,自己的命运也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又何谈其他?

岳轻动弹了一下膝盖,想要站起来活动一下身体,好好思考现在的情况,却在动弹的时候感觉腿上一紧而后一松,他顺势看去,看见了颜还没有来得及藏好的拉扯动作。

他显得有点狼狈,狼狈之中还带着经久没有休息的疲惫。

也有这么一个时候,他喜欢的人连拉扯一下自己都要小心翼翼。

岳轻心头最软的那一块地方被戳了一下。

他已经站直了身体,颜却还跪坐在地上仰望着他,眉宇间写满了茫然与小心,或许其中藏着那么一丝两丝属于野兽独有的桀骜,但归根到底,这只从还年幼的时候就被他捡回来的异兽已经收起利爪,低俯头颅,只差将胸膛中的心脏掏出来献到他眼前。

如果他有这样的想法,岳轻相信,颜会毫不犹豫这样做。

岳轻终于叹了一口气。

他抬起手来,广袖轻抚,遮去了颜的视线。

跪坐在地上的颜只觉得眼前一暗,而后身躯一紧,已经被人抱了起来。

当他意识到抱着自己的究竟是谁的时候,心脏在这一刹忽然失率,他揪紧岳轻垂落下来的衣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他自己的所有想法,所有愿望,在很早以前已经说无可说,可他心心念念的人总是那样,好像近得就在他眼前,好像远得看也看不见,让人永远不明白,他心中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想法与感觉。

颜被岳轻放到了白纱之后的云榻之上。

遮蔽视线的广袖挪开,颜的眼中重新出现了岳轻的身影。

岳轻也在云榻之旁坐下,他先开了口,和颜随意说一些过去的事情:

“这么多年,只有你从幼时到成人始终跟在我身旁;这么多年,我只有为你一次又一次破例;这么多年,只有一个人敢将我送他的东西弃置于地,换一柄一无是处的斧头……”

岳轻说着说着,顿时发现自己居然有很多可以吐槽的细节,他嘴上一溜,话就接二连三地说了出来:

“这么多年,是谁老把我的衣服撕成碎片磨牙齿,赖在我床上不肯起来偷放水,只是有了生理反应就觉得自己得了绝症,闹别扭闹得惊天动地让我硬生生哄了三天才把你的脑袋从你的胳膊底下给哄出来——”

随着岳轻的说话,颜的脸越来越红,等到最后,都红成了一块完完整整的红布。

他吭吭哧哧说不出话来,目光却紧紧黏在岳轻身上,深怕对方会见说话途中突然消失不见或骤然远离,就像一次又一次他所经历过的过去那样。

于是到了最后,在颜的视线之下,岳轻也并没有消失。

他的手指放在了颜热腾腾的脸颊之上。

他说了一声:“你啊……”

一句未尽,他接着拍了下颜的脑袋,再说:

“看你的样子,许久没有休息过了吧?”

颜:“……忘了有多久。”

真是诚实,好像从来不会撒谎。

岳轻将颜推到了床上,正想起身,衣摆就被人抓住了。

抓住他衣摆的人没有开口,还一翻身翻到了另外一头,又抗拒又坚持,如果可以,他说不定会缩成一团来抵御特定外界的伤害。

岳轻坐了下来:“行了,你睡吧,我在旁边坐坐。”

说罢,岳轻也跟着闭上眼睛,打算休息一下,也打算整理一下。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再次回到现实,最好还是趁现在整理一下两人间最终要的那一劫难……但不等他整理出头绪,他忽然感觉到有人正在靠近。

他睁开眼睛,与还没有离开的颜四目相对。

“我……”这刹那之间,颜的第一反应是略微瑟缩,似乎生怕岳轻做出什么或者说出什么。

但岳轻什么也没说,只将颜再度拍到床上,重复一遍:“睡吧。”

这一觉之中,岳轻并没有离开床榻。

于是许久之后,之前那枚未曾落入岳轻唇上的亲吻最终还是窥探着机会,落了下来。

然后所有未尽的话,都消失在了两人贴合的唇缝之间。

带着许多的青涩和更多的甜蜜,岳轻翻身环住颜。

重重帐幔层层下落,如同巨大花朵的累累花瓣,将花蕊密密包裹,于是震荡如水波横生,横生的水波有如醴泉,主人沉浸其中,不饮自醉,随水波而上下起伏,漂泊流荡,一时高过云端,一时落下深渊,脑海与身躯全被欲望所侵占,不能自己,只能在这瓣瓣落花,无边麝香,不尽情水之中挣扎苦渡。

但哪怕苦海无边,惟愿此生沉浮,不肯回头是岸。

等到云收雨散,潮水退去,颜已经耗尽了浑身的力气,正乖乖伏在岳轻怀里,迷迷糊糊地想要睡去,又想要挣扎起来,半梦半醒的样子既可爱又可怜。

岳轻刚刚饱餐了一顿,餍足地摸着颜红肿的下唇,懒洋洋将想要爬起来的人重新拍回床上:“又没什么事,你赶着起来干什么?”

颜努力拉拔神智,总算清醒了一点,刚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的手掌正支撑在岳轻赤裸的胸膛之上,一时火烧火燎一样收了手,但这一收手之下,今时不如往日,他全身酸软,根本没能稳住自己的身体,整个人直接砸到了岳轻身上,简而言之,又一次投怀送抱。

岳轻的双臂应激地环住了人。

他低头看看自动自觉的小家伙,琢磨着自己要不要不辜负良辰美景,再来一次。

但颜努力挣扎出来的一句话暂时打消了岳轻的想法:“有事……您忘了,昨日五大天柱一齐倒塌的消息传上仙界,天帝派您解决这件事情。”

被颜这么一提醒,岳轻方才恍然想起这次的事情来。

说来这一次颜会如此疲惫,也与这件事有些关系。

五大天柱是支撑一个大世界的柱子,此时天柱会齐齐倒塌,还涉及到了仙界众仙之争。

天柱倾颓之后,天帝确实下过这道御令,他本来也是要去的,只是颜在此时突然披挂整齐出现在他跟前,表露出替代他去的模样,又说了方才的那些话,导致最后,岳轻早将这回事给忘记了。

欢爱事后,岳轻看颜的模样,本来打算自己去的。

但话到口中,他突然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来,便道:“也好,你去吧。”

颜于是从岳轻身上爬起来,再一次整理好行装,当再次面对岳轻的时候,他终于有勇气将心中想说的话说出口:

“我能够搬回来住吗?……不是之前的那个宫殿,就是这里,和你睡在一起……”

“我一个人,有点睡不着……”

“好。”

岳轻微笑着说,并替颜最后整理了一下衣襟。

“我身边只有你的位置。”

咫尺之间,两人目光相交,颜的瞳孔之中突然迸出无限惊喜。

第一一七章

一夜温存。

颜已经自大殿之中离开,径自前往天柱坍塌之处。

岳轻也同样离开了殿宇之中,一路穿花拂柳,在大殿前方的庭院深处。

这本来是颜玩耍长大的地方,于颜而言,一草一木应当都极为熟悉。

但不知从何时而起,花苑的深处又有了一座宫殿。

这座宫殿正是由冰霜建筑而成,飞檐下、廊柱中、乃至于行走的道路上,处处是一丛丛的冰晶花簇,美得安宁。再向周围,四季如春,百花争艳,赤橙红绿之色团团挨挤拥簇,环绕于此,恰如群花捧孤月,群花越艳,孤月越明。

岳轻来到此处,却并不进入殿宇之中,而熟稔地将目光投向距离殿宇不远处的一间小小霜亭。

霜亭之中,石桌正中是一盘残局,旁边摆有两盏热茶,坐在亭子里的那人对面的位置之上,还有一件属于岳轻的衣服。

一切都和他之前离开之时一模一样,并无半分变动。

呆在这里的人也始终呆在这里等他,同样不因他的离去而离开此地半步。

岳轻目光柔和下去,走进了亭子之中。

他不急着说话,先拿起一旁的梳子,绕到这人身后,一下一下地替对方梳起长发。

他的动作很耐心,一点都不急躁,好像还有未来无尽的时光可以消磨。

因此,直到坐在石凳之上的人一头长发的每一根发丝都被梳得顺顺服服,一根不乱之后,岳轻才放下手中的梳子,绕到了这人对面坐下,动手继续处理桌面残局。

他口吻轻松地对对方说:“方才是不是久等了?我碰到了一些事情,好不容易处理完,就赶忙过来了。”

“你等得是不是有些久了?”

“这盘棋局想到怎么解了没有?”

“怎么?生气我来得迟了所以不愿意说话?”

岳轻一边摆着棋子一边微微笑了起来,他并没有压低声音,声音便顺着微风,透过花木,清晰地因为一些事情而再次回来的另外一个人耳朵里:

“好了,我这不是来了吗?现在还有谁比得上你呢?”

“这次只是个意外,下次不会再发生这样的意外了。”

“你放心吧,在我心中,你与其他人自然大为不同……”

颜向前的双足停在了距离霜亭的数十米之遥。

这么近的距离,但凡安坐于霜亭之中的帝君有一些注意力放在他处,都不会意识不到他的存在。

但霜亭之中的帝君从头到尾,始终没有转头一顾。

他的所有目光,所有注视,全都放在了亭里另外一个人的身上,如此专注,乃至于完全忽略了周遭的一切。

站在颜现在的位置,他能够轻易地看见岳轻的侧颜,却不能够看见岳轻对面那个人的模样。

当然,只要颜愿意,他只需要轻轻绕上几步,就能看清楚另外一个人的长相。

可是岳轻刚才所说的种种言语,一遍遍在脑海与心间来回浮现,然后化为一捆带刺的藤蔓,一条嫉妒的毒蛇,将颜越缠越紧。

有那么一个呼吸的时间,颜曾想冲上去质问:假设他在你心中与旁人大为不同,那么我算什么?我就与旁人一模一样吗?

但他的双足落地生根。

最后那点尊严与倔强的牢牢的站在原地,或者也并不是尊严与倔强,而是哪怕到了最后的时刻,也不远挑破一切的怯懦。

于是他在最后一刻想明白了,也许我真的并不算什么。

若我对他有些许意义,他也会像对待霜亭之中的人一样,早早如此亲密待我吗?

颜依旧看着霜亭之中。

他看见亭中帝君忽然起身,附上对方的面孔。

一个斩断一切奢念的亲密的吻。

颜最后还是没有上前。

他没有引起任何声响乃至任何注意,悄悄地走了。

他来这里本是想找帝君拿回那柄长剑,却不意看到了他以前从未知道的一幕。

只是这样的事情虽然因从未知道而未曾想过,但当一切明了之后再回头细想,其实也是处处端倪,只是因为他始终怀抱期待,所以掩耳盗铃……

他的唇角露出一丝自己也不甚清楚的古怪微笑,浑浑噩噩地拿起武器,浑浑噩噩的开赴战场。

战场乃是一处大千世界。

大千世界的五大天柱一起因为众仙之争端而齐齐倾頽,界中阴阳颠倒,生机灵气大幅削弱,阴煞邪祟趁机横行。

颜之前已在这里守候多日,亲眼看见城郭被天火焚毁,江河因地裂深陷,灾难犹如野花杂草一样在一夜间开遍大地,原本占据着世界的生灵节节败退,陷入水生火热之中;而更多奇形怪状的生物被黑暗滋生而出,开始挟着焚烧世界的火焰恣意狂欢,意图将一这大千世界整个颠覆。

颜带来的神将杀戮着新生的秽物。

而他则与其余几位上位神仙飞向天柱之处。

当年天柱落下,本就是帝君以大神通直接镇压了五位肆虐大千世界的孽兽,以他们的脊梁稳定世界支柱。

现在支柱倒塌,镇压封印随之松动,五大孽兽衔恨而出,必然血洗诸界,一报前仇。

他此次下来的任务,就与众仙一同重新镇压这五大孽兽,再将天柱扶正。

战斗在他们降临的那一刻已经开始。

众仙与此地孽兽和秽物杀了个天昏地暗,血流成河,持续了整整一月而没有停歇的战斗使得本就破碎的世界再一次千疮百孔,颜手持噬神斧,每杀害一条生命,他手中的巨斧就狰狞一分;每献祭一份鲜血,他手中的巨斧去就狂妄一点。

等到最后,众仙之首已比众魔之首还要污秽。

颜本体的兽性已完全被噬神斧所激发!

杀杀杀——

狂怒的声音在他心中怒吼。

杀杀杀——

怨憎的声音在他心中尖啸。

杀尽你视线中所有活生生的一切,杀尽你眼前所有能走的东西!

天上地下,除你之外,再无余者!

颜的双瞳变得金黄。

他撕碎了挡在自己面前的一切孽兽,当他将最后一个孽兽也撕得四分五裂的时候这一方天地终于承受不住颜的的力量,彻底开始崩塌。

当烈火从地下蹿起,海水倒灌山峦,绿叶尽数枯萎,空气不再留存,穹顶上的天空块块坍塌,生命一片一片消亡的时候,被愤怒充塞心灵的颜忽然有了一瞬的清醒。

这个世界已经要崩塌了。

孽兽已死,秽物也生存不下去,就连神仙也不敢停留在此地,已经快速离去,正在界面的交界之处大声呼唤颜。

颜转头看了他们一眼,但双脚依旧立在原处,并没有向他们飞去的架势。

这是天帝给我的御令。

你若要去,就替我好好处理那边的事情。

替我好好处理那边的事情。

颜咀嚼了一下这句话。

随着帝君声音的出现,他被噬神斧控制了的脑海越来越清醒。

这是帝君的事情。

他忽而飞起,不是向着离去的方向,是向着五天柱的方向。

他在半空中变回原形。

羽翼遮天,巨躯蔽日。

这一身躯以头颅顶天,以四肢立地。

坍塌的天空被牢牢支撑,龟裂的大地被死死合拢,如是七天之后,当一切的崩溃终于归于平静,那立在天地之中的巨躯消散于无形,化作无穷无尽的灵气,翻涌在破碎的世界之中,滋养着已经稳定下来的世界的新生。

三千界中仙界与各界时间流速不一。

自此之时,霜亭之内,岳轻方才喝了一杯茶,下了一盘棋,并自坐在对面的人耳际取下了一枚白玉长虫。

那虫子也不知何时飞到了对方之人的头发之上,乍眼看去,就如同一枚白玉饰物,岳轻方才一眼看见的时候还以为是一向不言不动的人终于学会了摆弄东西。

可惜空欢喜一场。

岳轻让这只能够伪装玉饰的虫子在自己指掌中跳跃。

他看着面前取了自己一块骨头与颜一滴鲜血,还有因果泥而捏成的人偶,将手按在自己肋下的一处空缺上,自言自语:“拥有我的一根肋骨与颜的一滴鲜血,有着与颜一模一样的面孔与命数,只要我再将与颜相处的过往与未来种种情状搬到你身上,你自然能够交换因果、蒙蔽天机,帮助颜度过天人三消之大劫……”

但还是有些无聊啊。

对着一个怎么都不会有反应的木头说种种情话,怎么比得上撩拨他的小猫崽子,看它时而炸毛,时而害羞行有意思。

也不知大劫究竟何时降临,如果是百年千年,他也得对着这个人偶说一百年一千年的情话……

岳轻顿时打了个寒噤。

也是此时,花苑之中花草忽然齐齐而动。

风中传来各界的消息。

岳轻心不在焉地听了一耳朵,手指忽然僵硬。

那传递到他耳朵里的消息一起在说:

“颜上仙于五天柱前陨落。”

“颜上仙于五天柱前陨落。”

“颜上仙于五天柱前陨落。”

什么?

颜……死了?

第一一八章

大地之上,新的世界生机勃勃。

大地之下,忘川黑水同样浩浩汤汤。

颜的残魂与其他许多魂魄一起,一个个都在鬼卒的监督之下往奈何桥上走去。

忘川河下奈何桥,奈何桥上孟婆汤。

一碗孟婆汤,前尘往事都忘却。

颜浑浑噩噩地向前走着,也不知走过多久,眼前豁然一亮,已经来到了奈何桥上。奈何桥的右边站着一位勺汤的老婆婆,左边却立着一块石头。

颜究竟还是比别的魂魄激灵一点。

他左右看看,接过孟婆递来的碗,一边小口地喝,一边问右边的石头:“那是什么?”

孟婆道:“那是三生石。”

颜又道:“三生石是用来干什么的?”

孟婆笑呵呵说:“是用来缔结三世情缘,为天下有情人修成正果的。”

颜懵懂重复:“修成正果?”

他将这一个词放在心中琢磨一个来回,浑噩的残魂中突然浮现了一缕灵光。

只见他将孟婆汤一口喝下,晃悠悠飘到三生石前,抬起手来,随着残魂所仅剩下的那些本能与力量,在三生石下缓缓刻了两个名字,一个是帝君的,一个是他自己的。

当这两个名字并排出现在三生石上的时候,颜脑海之中忽然有了一线清明。

三生石上写君名,千轮百转一腔情。

哪怕最终注定,这万千思念终将零落于地,染尽尘埃,依旧渴你,慕你,心悦于你,不能自己。

此既你于仙界,我入轮回,就算注定天人不相见,尤念念当初,群仙宴中你我初见,你垂眸一笑,日月齐辉,万界同喑。

此一线清明之后,颜脑海再次陷入浑噩。

喝下孟婆汤已经生效。

他如同所有寻常的灵魂,忘尽了前尘往事,行尸走肉一般来到轮回池前,往下一跃——

岳轻正是在这个时候,来到了地府之中!

他方才先去大千界中重聚了颜的身躯与同样散碎万千的噬神斧,刚刚得知了颜魂魄所在之处,再度匆匆赶来,便见颜毫不犹豫跃入轮回池的一幕。

似乎前一刻才拥在怀中尽情怜惜与驰骋的身躯在一晃眼的时间已经决绝地抽身而去,岳轻赶来眼睁睁看见了这一切,却因为慢了一步而不及伸手。

刹那之间,过去种种犹如幻影梦境,如电闪过。

与颜相处的种种历历在目,一一牵挂,往昔美好的一切被当场斩断,由正做反,化作无穷心魔缠绕岳轻神魂身躯,当那句因为种种原因始终没能说出的字眼没有机会说出的时候,岳轻的仙体差点因为激荡的神魂当场不稳而至入魔。

岳轻气得吐了一口心血,不顾仙体受损,强行幻出一只巨手,入轮回池中捞住属于颜的那点残魂。

但此时神血落地,整座地府突然剧烈颤抖,本该独属于天空的雷霆忽然在地府幽暗的上空聚集涌现,并目标明确,对准了岳轻所在!

岳轻刚刚握住了颜的残魂,抬头望向天空,只见雷霆势大,只是劫云汇聚,已经动摇他的神魂本源,再转眼过去,三生石上,自己与颜的名字并排而列,气息交互。

原本遮盖于命运之前的迷雾在劫云之下统统消散,岳轻于这一刻恍然大悟!

这天人三消竟是情劫,情劫一连两者,非但牵了颜的命数,亦让他自己的天人三消提前来到。

情劫降世,两者之间或同生同死,或大彻大悟。

怪道他之前如何替颜测算都算不明白。

涉及到了自己,他就是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是算得清未来一切。

至此之时,岳轻总算想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他长笑一声,心知此时已不能再如计划将颜带回,便与一点灵机给这魂魄,修补魂魄不足,并再将颜躯体的投影一同弹入,放入人道轮回之中。

等做完这一步,天劫已经临身,一击之下,岳轻幻出巨手破碎,他也微微一晃,唇角落下一缕鲜红。

但这一击已过,后头雷劫还在酝酿,岳轻也不等天空后续的雷劫接连降下,直接一挥衣袍,漫步而行,径自来到奈何桥上轮回道前,同样纵身一跃,入轮回应情劫,但求三生牵绊,一世携手!

******

白雾在此时终于消散。

罗盘所存储的所有灵气都被坐在椅子上的岳轻所吸收。

方才入了前世,经历一场生死轮回的岳轻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了近在咫尺的异兽。

这具异兽的躯体正是当年轮回之时,他亲手投下的投影,没有再次相见,情况居然如此火爆。

过去并不占据现在的时间,岳轻方才回到过去是什么时间,从过去再次出来还是什么时候,异兽刚刚撕下岳轻的左胳膊,血液流了满地,飞星派的人不自量力地想要赶上来,没等异兽一鞭尾甩掉这些人,岳轻就先一步用单手抓住异兽的前爪,将沉重的兽类狠狠摔翻了一个跟头。

只听震天的巨响从地面传来,烟尘骤然腾起,方才还对着岳轻耀武扬威,将谢开颜一把甩出高台的异兽也已经被重重砸在高台之下,罗大师站在中央,正好是岳轻将异兽砸下的位置。

罗大师此时还正拿着法器与其余风水师对决呢,一个不妨,已经被从天而降的异兽砸成了肉饼。

这时根本没有人在意罗大师如何,因为被岳轻提起砸到高台之上的异兽还将高台的整个框架都给砸得塌了,让本来还能站在上面的风水大师们不得不趁着高台正式坍塌之前赶紧撤离高台,先保全自己,再谈其余立场敌对!

岳轻并没有去在意其余的风水师。

刚才被咬掉了一条手臂,现在岳轻只有一只胳膊能用。但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那是将异兽饱揍一顿的力量!

高台此时已经纷纷坍塌,接二连三砸到还没有从地穴之中爬起来的异兽身上。

异兽看着这些砖石木料狂吼一声,不用再做其余动作,这些砸落下来的东西已经在音浪之中化为齑粉,随风消散。

异兽于同时一跃而起,再度冲向岳轻的时候,岳轻打算给异兽来一次重的,他手掌如刀,刚刚划开异兽的毛皮,就先朝这里赶来的谢开颜脸上同样的位置出现一道裂口。

岳轻怔了一下。

就是一下之间,异兽的尾巴如同钢鞭一样甩来,砸在岳轻的腰腹之上。

岳轻顺着这个力道一下子荡到后头赶来的谢开颜身旁。

谢开颜还没注意到自己脸上的伤口呢,就将从前方飞来的岳轻抱了个满怀。

岳轻看着前方异兽,手指飞快擦过谢开颜脸颊上的伤口:“你的身体影响不了对方的魂魄,对方的身体能够影响你的灵魂,这场战斗真是太不公平了,不公平也没有办法——唉,还是活生生的你抱着舒服。”

最后一句,他顺势发自内心地感慨了一下。

岳轻明明语速飞快,却依旧能让人感觉到他的慢条斯理。

“这样,你做主力,我用渡厄盘帮你困住异兽,我们一起将他制住,然后将身体的控制权拿回来……”

身后的谢开颜没有立刻回答。

岳轻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对方的目光正定定地停留在自己的断臂之上,没等他用剩下的手安慰谢开颜,谢开颜已经快速回过神来,抬头对岳轻说:

“好。”

方才渡厄盘将所有灵气传给岳轻的时候,岳轻已经将其顺势塞进是怀里,此时再拿出来注入一些灵气,虽然不能令盘中灵智立刻苏醒,却已经能够使用罗盘的大多功能。

他同时还在脑海之中与太微联系:

“此时用什么阵势比较好?”

“用什么阵势从头到尾都是你发明的,你现在回头来问我?”太微反问。

“记忆太多,一时半会找不出恰好适合现在的,你那里找找比我更快。”岳轻回应。

太微短暂地沉默一下,确实很快找到了一个正好适合此处的阵势,只听他对岳轻低声说话:

“阵势的名字叫做太真一日锁神阵,最擅长以小博大以弱胜强,并且阵势还能影响阵中生物的感觉,你可以在其被影响的时候,让谢开颜快速进入异兽的身躯之内,乃时候异兽本身的灵智催眠沉睡,你记住了,这阵法要生效,只要引敌人在固定时间,一一踏过这宫商角徽羽的五音位置……”

在太微说出这个阵势的名字之后,岳轻已经想起了究竟要怎么布置。

此时已没有时间再细细寻找合适的物品摆开阵势,岳轻以俯首可见的五形之物撒手成阵。

与此同时,谢开颜也幻化成兽类之躯,跳到前方与异兽相互争斗!

谢开颜的本体相较于谢开颜的魂体有着更为得天独厚的优势:本体有真正的躯体,有岳轻的两滴鲜血,更有较之谢开颜更多许多许多、无穷多的灵气。

谢开颜与对方的争斗,就像一只还没有成年的异兽对于正直雄壮的异兽的挑衅,尽管一直是在游斗,但依旧很快变得伤痕累累,异兽带给他的攻击,以及他对异兽的攻击,全都成倍地出现在了他的身上。

一场似乎毫无悬念、注定要败北的斗争。

谢开颜很快被异兽驱赶到了角落。

属于异兽的那双金黄色瞳孔扫过身前渺小的同类,眸中闪过一丝清晰的不屑。

它突然不急着上前,就如同狩猎者吃饱喝足之后忽然有了闲情逸致,准备慢慢玩弄属于自己的猎物。

它会一下一下地抓挠着谢开颜的身躯,致力于将其身上的每一寸毛皮都给划破,把它变成一堆彻彻底底的破烂!

也正是这个时候,它向前的一脚忽然踩空,踩入了一个完全黑暗的空间,周围没有声音,没有气息,没有任何东西,它好像被锁在一个看不见的笼子里头,甚至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挣扎一下!

主持着阵法的岳轻已经清楚地意识到异兽落入瓮中!

他在心中长出了一口气,脸上跟着露出了一丝笑意,对旁边抖抖长毛,一跳跳过阵法位置,跳到自己身旁的谢开颜叮嘱道:

“等你本体里的意识彻底沉睡之后你再进去。你魂魄所聚敛的灵气差身体太多,而它身体与灵魂合为一体,身体有多强大,灵魂就有多强大,贸然进入,你的真正灵魂必然被体内的兽性吞没。”

谢开颜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交代完了事情,岳轻正想对阵中的异兽做法,突然感觉到天上气流骤变,再抬头一看,就见乌云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骄阳隐云后,而电光闪雷已经点亮乌云中心,正往这海岛所在的位置汇聚而来——

岳轻的脸色骤变,失声道:“不好,你的身体与灵魂已经同处一地,又与我在一起,之前一直没有动弹的情劫尾随而至,居然在这个时候跟来了——”

说罢,光暗骤变,日夜颠倒,一声雷霆的巨响划开了情劫降落的序幕!

仓促之间,岳轻根本来不及做其余任何的准备,只能快速进入阵中,将刚刚收入体内的灵气再一次重新放出,撑在他与谢开颜及谢开颜本体的上空之中!

但八极渡厄盘此时已经没有灵智,岳轻用了全力撑开抵御天劫的灵气罩,便不能再管锁神阵。

被困在锁神阵中的异兽一晃眼又来到了现世之中。

它睁开眼睛看见的一个身形是岳轻的身形,它感觉到的第一缕气息也是岳轻的气息。

它瞳孔一缩,毫不犹豫,冲上前去——

刹那之间,刚刚撑开抵御天界的罩子的岳轻只听背后传来一声狂怒的怒吼,跟着就是背心一凉,利爪从他的背后插入,直插到胸前透出,然后再猛地一抽,带着鲜血与五脏一同飞出。

岳轻堪堪转头看去。

便见谢开颜相较异兽小了许多的身体虽然撞上异兽,却根本没有足够的力量将异兽撞开,于是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属于谢开颜的那具身体便化作虚无,散作一蓬灵气,一股脑儿往异兽体内钻去,打算破釜沉舟,直接变成灵体在体内与异兽争抢身体的控制权!

当谢开颜进入异兽身躯之后,异兽庞大的身躯顿时僵硬地跌落地上。

岳轻微微恍惚地看着一幕,耳中还回响着自己一分钟之前叮嘱谢开颜的话语:

你与对方灵魂力量相差太多,贸然进入,九死无生……

此时此刻,岳轻如同再一次看见奈何桥前颜的残魂一跃入轮回。

但这一刻,自己相较于那一刻能做的似乎还少。

他想要张口,那本已经迟到的一个简单的“不行”,还被堵在满塞了血液的气管之下。

而后他看见异兽的身躯僵硬地身躯上边,金黄色的瞳孔开始快速变化,一会儿变成沉沉的黑色,一会儿变成凶狠的金黄……并没有太久的时间,那残留在兽瞳中的黑色褪去了最后一缕痕迹,金黄重新覆盖着整个瞳孔。

僵在原地的异兽再一次能动了。

它抬起下颚,于咫尺间看着岳轻,眼中只余下充满了戏谑与残忍的兽性。

天劫降下了。

第一一九章

天劫如同雨帘一样阵阵降在岳轻所撑起的防护罩上。

薄薄的一层防护罩在这属于天地的蓝黑色之间,宛如身处暴风雨中的一只巨大气泡,不知何时就会被一阵风、一滴雨、乃至一片飞过的树叶给划破。

但明明已经暴风雨中随时会散架的小舟了。

撑起防护罩的岳轻却一点都不急,周围的一切都已经看不见了,岳轻也不再费心在其余事情之上。

他正在与那只异兽进行友好和平并且温柔的沟通。

他站在地面,胸口破出的大洞不住地滴着血,都在他脚下汇聚成了一块小洼。这个时间,他每呼出吸入的一口气,都扯动整个胸腔,搜肝抖肺地疼痛。

他用仅剩余的那只手抓住异兽的一只前爪,每说一句话,就拉着异兽重重摔到地面,异兽每一次摔到地面,它身体中吸纳的灵气就要涣散一回。

几次之后,异兽已经被摔得筋折骨断,伤势不轻了。

但岳轻也就仅止于此了。

他并没有更近一步报复湮灭了谢开颜神智的本体。

他执着异兽前爪的那只手甚至十分温柔,正如同他此刻的语气一样温柔:

“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

“你还记得我们最初相见的那时候——”

他说道这里,似乎陷入回忆,悠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声浅浅的叹息仿佛也正是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汇聚了岳轻身上所有灵力的防护罩如同气泡一样“啵”地碎裂,天劫如万千银蛇,齐齐下降,降落的那一时刻,地面上的所有树木与建筑全都在还没有接触的那一时刻就化作了灰烬四下飞扬。

银蓝的光芒炸开,将双眼耀瞎。

轰隆的雷霆降落,将双耳震隆。

雷电自天空降落而后在陆地群蛇游走一瞬之后,岳轻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也感觉不到异兽的生命了。

但他此刻还残存着一些意识。

这点意识让他还能够感知周围,连带着也感知到了自己怀中的三佛一同激出一尊佛像投映。

那佛像是现在佛。

现在佛宣一声佛号,佛号犹如清音,驱散了岳轻意识之中不停歇震响耀光的雷霆之声电光之色,在满世界的霸道天劫之中慈悲为怀:“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天人三消,帝君历情劫三世不还,却至最后如此结果,帝君可曾有一瞬后悔?”

没有了躯体,没有了灵气,岳轻此时的意识无限小而又无垠大。

三世情缘的往昔涌入脑海。

他本算到两人先后入轮回,必然同处一个世界,到时候只要两人一世修成正果,便不需要再历经后边两世。

可惜情劫威力非同小可,天道亦算到了这一点,在轮回之中,强行使谢开颜魂体分离,将谢开颜的灵魂投入另外一个世界。

此后方才有谢开颜命犯桃花死于非命,而他化身太微,强开两界壁垒,引渡魂魄,并变回幼儿,丧失记忆。

可就算相见亦有千难万阻,他与谢开颜依旧不曾动摇。

他微微而笑:“和尚错了。”

现在佛:“愿闻其详。”

岳轻笑道:“情劫情劫,既有情在,分明为缘,何来叫劫?”

他又悠悠开口,意识之处,一片光明坦荡:“情意轮回不替,缘分三生未尽,不论生死、苦厄、时间、空间,都不能将其消磨一分半点,我心中……其实甚是欢喜。”

言罢,光明自心中而自眼耳口鼻身,岳轻的视力、听力、触觉、嗅觉……一个人所应有的种种,一一恢复。

他发现自己还站在这天劫之中,周围依旧雷霆闪电,他刚刚恢复,天劫便如嗅到了腥味的鱼群,从漫无目的到一下集中,继而浩浩荡荡,团结一力,再次朝着岳轻轰击下来!

岳轻本来赤身裸体站在天地之中,一个眨眼,他长发落地,身上已披一层广袖大衫;再一个眨眼,他轻描淡写一挥手,云袖蔽日,雷霆给已被倒击回去。

狭长的雷龙在这一击之下变成了缩头缩尾的雷球,以较之来时速度更快无数倍的光速掠过天际,倒击开雷云密布的上空,使得一线光从天顶流淌而下。

光晕之中,谢开颜的面孔突然出现在天地之中。

岳轻的目光先落在自己脚下的异兽之躯上。

那躯体已成焦黑,缩成一团,像干瘪而怪异的朽木,孤独地倒在地上。

岳轻的目光再看向天空。

天空之上的人有些谢开颜的面孔,但那不是并不是谢开颜。

它是岳轻曾用自己的一根肋骨与颜的一滴血,再混入因果泥而做成的应劫人偶。

现在,它趴在天空之上,如画皮一样身躯在阳光之下骤然消融,化作最原始的一根肋骨与一滴鲜血,自天空向岳轻所在降落。

那根肋骨如同一道银白色的流虹,划过天劫的时候,聚拢于此的天劫自被岳轻击回之后已经聚拢不起,现在再被仙体之肋骨划过,更是毫无抵抗能力,在眨眼之间烟消云散。

日夜再回正规,骄阳重新出现,天劫散去,肋骨入怀,岳轻再一旋身,衣袍所掠起的点点灵气已将被天劫肆虐过的大地恢复一新,至于在天劫之中丧身的人群,亦是重聚身体,再归魂魄,正各自躺在地上,陷入安然的沉眠之中。

岳轻正看着异兽的身躯。

那滴鲜血落入了身躯之中,而后焦炭一样的枯物突然开始振动,继而皲裂,最后一只巴掌大小的异兽突然从这具身躯之内钻了出来,懵懂地向周围环视一圈之后,突然认定了岳轻所在的方向,撞撞跌跌,一步三绊,半走半滚地爬到了岳轻脚前,用还没有长出乳牙的嘴巴叼着岳轻的裤脚,就不肯放开了。

岳轻弯腰将这只小小的异兽抱进怀中。

他最后转向现在佛所在。

现在佛冲岳轻谦卑一合十,渐渐消失在天地之中。

三佛也于此碎成千瓣,被风一卷,消失世间。

岳轻带着小兽向前走去。

风水界诸人诸事,都被他抛过脑后。

这一路无忧无虑。

岳轻牵着小兽,小兽一天变大一个模样。

它长了牙齿,会说话了。

它会以兽形直立起身体,抬起手让岳轻牵着一步步向前。

它开始疑问:“你是说,我们要去哪儿?”

岳轻回答:“我是你喜欢的人。我们现在正在回家。”

它懵懵懂懂地“哦”了一声,又问:“家是什么?家里有什么?”

岳轻再次回答:“家是我和你呆着的地方,家里有我和你。”

然后他们就回到了家。

岳轻带着小兽推门进去。

这是他们的家。

任何有他们两个在的地方,都是“家”。

然后小兽褪去皮毛,化为人形,他再一次变成一个年幼的孩子,一样懵懂地站在自己跟前,对他说:“我叫什么名字……你呢?”

初见与现在跨越时空交叠重合。

岳轻朝孩子伸出手。

两手交握。

前尘往事一触间,那些所有的过去,全都回到了谢开颜的脑海之中。

“颜。”岳轻说,“这是你的名字。”

“至于我的名字——”

岳轻凑近了谢开颜。

风拂过他们的脸,吹动蓬松的白云。

声音像精灵一样跳跃,跳到远处的彩虹上边。

在岳轻说话之前,谢开颜先一步回答:

“我知道,我记得。”

那是天地亦不敢应答,只有谢开颜一人可以唤出的音节。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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