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州以西是西河王、临川王的封邑,这两位藩王向来自嘲是被发配南蛮的皇室弃子,从不肯c-h-a手大昭国事。永安帝心中着实不愿意与那二人打交道,只得不耐烦地摆手道:“此事,容朕思虑。”他站起身,再不看殿中群臣,“退朝。”
步入后殿之后,内侍立刻上前为皇帝除下沉重的冕旒。杨解脸色y-in沉,独自静默良久,才向一旁的马良顺问道:“朕着你去办的事,如何了?”
马良顺忙上前跪下:“奴才前日刚去了一趟穆王府。”
“怎么说?”
马良顺愁眉苦脸:“穆王没见奴才,说是还在病着。听穆王府的方管事说殿下的病一时半会好不了,实是不能来上朝了。”
永安帝登时大怒:“不识抬举!”一旁内侍刚奉了参茶上前,便被皇帝一把抓过,掷到地上,“朕加封他一个泾州大都督,他还不肯。难不成是指望朕会去求他,那便是做梦!”
马良顺畏畏缩缩跪在地上,踌躇着道:“说来,穆王殿下好像并不是在与皇上置气,”他搜肠刮肚地,又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奴才总觉得,那位殿下好像根本看不上朝中这些官职似的。”
“他所看重的不是官职,那又是什么?”皇帝拧眉问道。
“这……奴才也答不上来。”马良顺苦着脸赔笑,又试探着问道,“听说南边降了天灾,皇上想是为此事烦心,若不然奴才趁着重阳送节礼的时候再去穆王府走一趟,瞧瞧殿下有什么主意?”
皇帝冷哼一声:“越州大旱,文武百官皆束手无策,他又能有什么主意。”
马良顺还要说话,却听门外道:“启禀皇上,门下侍中高禄求见。”
高禄显然有备而来,进殿之后便跪下道:“方才有一事,臣在朝堂上不便说,此刻却不得不提醒皇上。”
“何事?”
“还请皇上速调兵勇,前往越州。”高禄带着不容置疑的口气道,“方才李玉山虽殿前无状,可有句话说得很对,越州一带民风彪悍,又会装神弄鬼,只怕一旦饥荒,那些流民便会集结生乱,需尽早派兵镇压!”
皇帝神色一凛,望向高禄:“这……赈粮还不及发放,却先发兵,让百姓瞧见,岂不是要失了民心。”
“发兵是为了平息乱党,若真有人造反被官兵剿灭,又能怨谁,”高禄说到这,放低了声音,“再说,皇上又何必看重死人的民心。”
九月初九,重阳。
马良顺在日暮时换了一身内侍朝服,登上御赐的车辇。宫中的马车顶蓬皆是明黄,而在前驾车的则是两名年轻的执金吾卫,他们都穿着绣金衣甲,气度不凡。马车沿着大路疾驰,道路两旁的平民百姓皆不敢仰望,而车内的马良顺却愁眉苦脸,想着一会要去的地方,无声地叹了口气。
马车停在了穆王府门前,守门的仆从一眼看出这是钦使到访的阵仗,赶忙开了正门迎接。从王府里迎出来的是位老相识,王府大管事方明。
方明一见他便笑道:“马总管,今日想是又奉了皇命前来?”
马良顺被他扶下了车,勉强笑了一笑:“因是重阳佳节,皇上特意赐下节礼,命我顺道来瞧瞧殿下的身体。”
这些时日,宫中这位马总管没少来王府,方明对他的来意一清二楚,此刻只得干笑了两声:“我家王爷还是老样子,身子不大好,怕是不能见总管了。”
虽已料得是这样的结果,可马良顺还是有些绷不住,失望之色溢于言表,他再三犹豫,还是问道:“不知此番越州大旱的事,殿下可有耳闻?”
“这场大旱闹得人心惶惶,我家王爷在府中也有所风闻。”方明顿了顿,又道,“听说皇上已下旨免去越州一带两年赋税,又要发放赈粮,想必旱灾很快会有所缓和。”
马良顺大叹了口气:“放赈之事还有许多难处没有解决,殿下若在朝中,又何至于如此。”他从袖中抽出一卷文书递了过去,“这是越州受灾的卷疏,请方管事交给殿下过目。”
方明稍稍一愣,客套地笑了笑:“我家王爷如今不看这些文书,马总管又何必让我们这些下人为难呢。”
见他一意推拒,马良顺也别无他法,只得转身上了马车。
两名执金吾很快驾起车离去,其中一个愣愣地问道:“马总管,咱们奉了皇命出来,理应风风光光的,你怎么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他身边的同伴狠狠拍了他一下:“这次没见到穆王,马总管回去难以复命,自然心里烦恼,你问什么问。”
他们正在说话,却见一匹青灰色的骏马迎面驰来,策马之人赫然是卫长轩,他身前另拥着个披着锦色大氅的人,那人头脸被遮去大半,驾车的执金吾慌忙中瞥了一眼,却只看见那人雪白的额头。
眼看那匹马直奔着穆王府的方向而去,同伴有些惊讶地回过头去:“咦,那不是卫将军么?”
“不错,是卫将军。”
“可马上另个人是谁?”
执金吾抓了抓头:“这我可没看清,不过,”他有些邪气地笑了起来,“那人好像比花魁云容娘子还白嫩些。”
两人相视一笑,眼看便要戏谑两句,车内的马良顺却伸出手,在他们头顶上挨个敲了一记:“瞎了你们的狗眼,那是穆王殿下!”
“穆王殿下不是病了么?”执金吾捂着头,咕哝着道,“怎么还能出来跑马,跑到这个时候才回府。”
“那边是西山的方向,大约正逢重阳节,所以和卫将军登高去了。”同伴很笃定地点头。
马良顺若有所思地摇头:“看样子,殿下是真的不肯管朝堂中的事了。”他叹了口气,掀开车帘道,“反正回去也是要挨骂,不必忙着驾车,咱们沿街逛逛。”
两名执金吾都是年轻人,喜好热闹,自然没有异议,干脆松了缰绳,沿着大路向颐蘭湖的方向踱去。
“马总管,这次来请穆王归朝的事,你为何这样上心?”其中一人笑着问道,“难不成请了他回去,你能得什么额外的赏赐不成?”
“你们这些没心没肺的东西,跟你们说了你们也不懂。”马良顺斥了一声,他望着远处颐蘭湖的湖水,默然摇头,“记得甲子年大旱,不知饿死了多少人,我就在那个时候被父母卖到了宫中,身价不过只是一斗米而已,而那斗米也没能让他们活过那次大旱。”
执金吾脸上的笑容不由僵住了,一个也没有说话。
马良顺也不在意他二人,只自顾自仰头看天:“今年越州大旱,不知又要死多少人,不知他们是会生生饿死,还是当做乱民被官兵杀死。”
听到这句,两名执金吾微微变色,刚要细问,却听身后的大路上马蹄声复又响起,这次却不是一匹马,而是数十骑左骁卫精兵疾驰而去,最前方的少年肩上扛着一杆大旗,旗上分明是穆王府的标记。
“这是什么?”年轻的执金吾搞不清楚状况,只愣愣看着那一队人马飞驰的背影,而他身边的马良顺却露出吃惊不已的神色,他颤巍巍扶着执金吾的肩膀向前看去,“这……这是穆王发出的手令。”
这是永安九年,穆王告病的这段时日发出的唯一一道手令,而这道手令被送往的地方,正是如今大旱的南方。
第83章
两月后,含宸殿偏殿。
雍王杨临带着仓部郎中陈庆棠匆忙入宫觐见。
龙案后的永安帝抬起眼皮:“陈庆棠,你不是前往越州去了,怎么回来得如此迅速,赈粮发放得如何了?”
“启禀皇上,赈粮还未送到越州。”陈庆棠跪下道。
“什么?”永安帝一惊,“为何至今还未送到?”
“先前筹措赈粮耽误了时日,却不料旱情已向北延绵,这个月濉河水位也降了下去,不能行船了。”陈庆棠垂头丧气地道,“臣又绕到西边去向西河王、临川王借粮,两位王爷都说库府中余粮所剩不多,只能匀出米粮七千石,可七千石米粮又如何能养活那么些百姓。微臣无法,只得回京请皇上定夺。”
永安帝面色y-in郁:“朕如何定夺,难不成朕是神仙,给你们c-h-a上双翅,飞到越州去么?”他一拍龙案,“越州如今已有多少饥民饿死?”
“这个……臣这些时日四处奔波,还未曾去当地瞧过,不过此旱从春至秋,只怕幸存者不过半数而已。”陈庆棠硬着头皮说完,再不敢抬头去看上座的皇帝,只蔫蔫地跪在那里。
永安帝默然良久,又问道:“有土寇流民作乱的消息么?”
杨临忙道:“这个还不曾听说,想是有高大人调去的官兵镇着,他们不敢造反。”
皇帝冷冷瞥了他一眼:“雍王,赈粮已耽误了,那么赈银呢,你都尽数发放下去了么?”
杨临脸色微变,很快又道:“臣已将赈银调度至越州,想是分发下去了。”
正在这时,內侍快步入殿,跪下启道:“皇上,越州州牧求见。”
“越州州牧徐文启?”永安帝惊得站起身,“他为何突然上京,难不成越州出了什么乱子不成?快召!”
雍王等人也都有些慌乱,全都屏声静气立到了一旁,却见一个黑而枯瘦的官员快步走入,他满面尘土,很有些狼狈:“臣徐文启叩见皇上,事出紧急,请皇上恕臣衣冠不整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