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尽山河 作者:蒟蒻蒟蒻(下)【完结】(8)

2019-02-20  作者|标签:蒟蒻蒟蒻 情有独钟 宫廷侯爵 因缘邂逅 天之骄子

  杨琰点了点头,又道:“有件事倒是奇怪,父王在位时,得孝宗亲封,王位世袭罔替。可这些年大哥三哥接连获罪,且桩桩都是大逆之罪,就算杨解不提,可宗亲世族的人,就没有一个提出要罢黜这穆王封号么?”

  “确实已有几名御史官员提出要对穆王之位降爵,可是却被宗正寺那边否了,”杨琮顿了顿,又道,“听说是雍王的意思。”

  “雍王,”杨琰仰起脸,喃喃道,“他一手扶持的杨玦被赶出了王府,他竟还会帮穆王府说话,这是为何?”

  “我也想不透,大伯父那人高深莫测,城府比父王还要深几分,我不敢随意揣测。”

  杨琰摆了摆手,显得不甚在意:“这个倒不要紧,反而替我省了些麻烦,眼看杨玦的案子已是尘埃落定,此事二哥功不可没。”

  杨琮受他嘉奖,倒更不自在,站起身刚要客套两句,却见他笑意一敛,眉峰微挑地道:“二哥这几日在冯老夫人面前很是乖觉,对处境艰难只字不提,怎么却到卫长轩面前诉起苦来,难不成是想请他来替你说情么?”

  杨琮一惊,额头已有冷汗落下,他低声道:“谈不上诉苦,只是同卫将军说了几句肺腑之言,卫将军为人赤忱,总不会曲解我的意思。”

  “哦?”杨琰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的方向,“你又凭什么以为,他能改变我的心意。”

  杨琮沉默了,他听出弟弟这话中意味甚是凶险,只怕一个不慎便会让他动了杀心,他静了片刻,才道:“卫将军对于四弟,和旁人终究不同。四弟先前也说了,此番召我前来建安,事出突然,时机更是不对。你这些年在大哥、三弟身边一直隐忍不发,自然是等待时机,准备一鸣惊人,可如今为了救卫将军,将从前的隐忍全然不顾,可见他对你有多重要。”

  眼看杨琰脸色越来越沉,杨琮不由苦笑:“我说了这些,四弟该更想杀我了。其实这些天我也想通了,我的x_ing命无关紧要,只要四弟不迁怒其他人,我任由四弟处置便是。”

  “二哥,”杨琰慢慢站起身,踱到了他的面前,似是叹了口气,“如今我们兄弟,只剩你我二人了。”

  杨琮背后忽然一阵刺骨寒意,他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晚了。

  杨琰向他走近了两步,很快又背过身去:“我已备了车马,送你返回封地,冯老夫人也已收拾妥当,和你一起走,今夜就动身。”

  杨琮惊了一惊,像是没反应过来,仍是怔怔站在那里。

  “二哥,”杨琰最后唤了他一声,“从今以后,不要回建安了。”

  这一夜,一行车马送杨琮返回了封地长鹿县,不久后建安传来旨意,封杨琮为长鹿县侯,他便在这片东南方的一隅封地里度日,至死也不曾回过都城。

  这位长鹿县侯杨琮一直活到九十高龄,直到武帝在位末年仍然身体康健,有史官修撰国史,寻到侯府求问穆靖王杨琰年少之事以及玳、玦二人获罪真相。杨琮被百般问询,仍闭口不答,他笑呵呵地向那年轻的史官说道:“我这辈子便是不问闲事,更不谈闲事,才能活到这把年纪。”

  史官有些急了:“老侯爷,如今原先的人都相继离世,穆靖王也已作古,当年的事您便是说了,还有人会来问您的罪不成?”

  杨琮依旧笑着摇头:“你不懂,哪怕畏惧之人已不在世上,可人心中的畏惧却仍能杀人,就像是自己吓自己,足以把自己活活吓死。”

  史官听了这么没头没脑的话,以为这位老侯爷已老得糊涂了,只得垂头丧气地离去。过了几日却又不死心地来叩门,却见侯府上下一片素白,这才得知,长鹿县侯杨琮在前一天的夜里便与世长辞了。

第52章 册封

  永安六年十二月初九,穆王府。

  这两日建安连下了几场大雪,整座都城都是银装素裹,穆王府外的大街上却不见半点积雪,早早地被清理干净,露出青石板的路面。道路两侧拉了浓紫的步障,不多时便有两名眉清目秀的内侍骑马而来,他们皆穿着青色袍服,小心翼翼勒着缰绳,待行至王府门外方才站住。一旁早有王府仆从上前牵马,内侍们垂手站在路旁,紧接着后方又有人来,这样沿街一路站着。直到最后,方有八匹神骏所拉着的御辇沿街而来,停在了穆王府正门外。

  王府内的府僚们早早便迎出门外,毕恭毕敬等着车内的人露面,御辇中并不是永安帝,只是前来宣读册封旨意的使者。然而两位使者身份都是非比寻常,正使是如今皇族中的大长辈雍王杨燧,副使则是当朝太尉谢鏖。

  雍王慢吞吞地下了车辇,抬眼一看,只见涌上前行礼的人群后,独自站着一个瘦弱的少年。那少年穿着紫色团花的正装长袍,青色莲枝纹的横襕,腰间束着玉带。因为天冷的缘故,肩上还披着一领暗紫狐裘,那狐裘甚是宽大,愈发显得他身形单薄,几乎有些弱不禁风。

  雍王已有许多年没见过这位侄儿,先前只听府上管事说这小公子身体弱,x_ing子又怯懦,一眼望去,似乎正是如此,可细细看来,却又并不尽然。

  只见杨琰不慌不忙地上前了一步,他目光清澈,唇角微微含笑:“大伯父,谢大人,里面请。”看其神态自若,既不局促也无欣喜,好像并非要接受册封大礼,只是邀人闲来做客而已。

  谢鏖对这座王府已不陌生,只见周遭大都是旧时模样,不由笑叹了一声:“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这些年王府几经易主,没想到终究落到了四公子手中。”

  杨琰原本走在前面,听了这话不由回头笑了笑:“穆王府早已不复旧时风光,我本就病弱目盲,既无心胸也无志向,从前不过是依附着父王兄长勉强活着。如今哥哥们四散离去,致使我这无用之人接管王府,想来往后不过是潦草度日罢了。”

  说着话,已走入穆王府内正殿,殿中设了香案,雍王立于案东,杨琰则跪在案西,恭恭敬敬等着宣旨。

  这册封的旨意皆是些寻常之语,不过是夸奖杨琰礼洽懿亲、躬行不怠等等,待杨琰接了旨,谢鏖又奉上册宝,杨琰亲自把册宝连同圣旨一同供到案上,便算是礼成。

  谢鏖拱了拱手:“穆王殿下,下官在此道喜了。”

  杨琰脸上些微喜色也没有,只云淡风轻地道:“有劳大伯父,有劳谢大人。”他顿了顿,“偏殿备了茶水点心,请二位歇息片刻。”

  雍王从始至终也不曾与侄儿寒暄,此刻只轻轻咳嗽了一声,谢鏖忙笑道:“下官同雍王殿下还要回宫复旨,改日再来叨扰。”

  杨琰也不强留,只起身送了两步,却见雍王老迈的身影忽然一顿,转头向他道:“穆王,过些时候便是元日祭天大典,你可不要忘了。”

  杨琰略微一楞,很快便点头道:“侄儿知道了。”

  待登上御辇之后,谢鏖同雍王对面而坐,心里微微有些犯嘀咕。原先这册封的正使是他,副使则是御前大内监元和盛。不知这位老王爷怎么揽下了正使的差事,他这才任了副使。谢鏖原以为雍王同这个侄子有些渊源,但从方才来看,雍王对那位年少的穆王很是冷淡,连客套话也不曾说上一句,很是古怪。

  他虽心中疑惑,脸上却丝毫没有表露,只是笑了笑道:“上次下官同王爷来穆王府时,好像还是几年前的事。”

  雍王点了点头:“不错,那时老七刚出了事,穆王府里的杨玳和杨玦正为了继任王位争得不可开交。”

  “是,”谢鏖赔笑道,“还是王爷记得清楚。”

  雍王浑浊的目光微微一闪:“谢大人,你觉得如今这位穆王同前面两位相比如何?”

  谢鏖一怔:“这位穆王么,绝不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无用,下官总觉得他甚是危险。”

  “危险?”

  谢鏖点头:“不错,下官半点也看不透他,所以觉得危险。便如漆黑暗夜中,不点灯而独自行路,心中难免惴惴不安。”

  雍王轻声叹息:“危险的恐怕不止他一人。”

  “王爷是说?”

  “先前有一封《奏闻玦私通夷狄疏》,你可曾看过?”

  谢鏖立刻点了点头:“这封奏疏一出世便引起朝中轩然,其中虽只是罗列了杨玦几项罪责,可言辞剀切,又文采斐然。杨玦获罪,这封奏疏算是功不可没。”他说到这,微微一顿,“难不成,写这奏疏的温芷同穆王有些往来?”

  雍王摇头道:“当时奏疏又岂止这一篇,谢大人不妨细想。”

  谢鏖凝神想了片刻,只记得那时杨玦还未定罪,朝中弹劾的奏疏却如雪花一般递了上来,他喃喃道:“不错,还有兰台令韩大人,礼部几位官员,太常寺、御史台……”他怔了一怔,“下官竟未察觉,这位穆王殿下已然羽翼丰满,哪里是什么孤苦病弱之辈。”

  这些事雍王显然早已了然,此刻只看着他苦笑。

  谢鏖愣了片刻,忽然一惊,几乎要在车辇中跳起:“还有!他还有外祖拓跋信,拓跋信如今仍掌西北兵权,他原先还是压制拓跋信的质子,如今却变成了穆王。倘若拓跋信一意扶持,这位,这位穆王殿下岂不是……”

  他因为过于激动,不期然挥动了车帘,车外寒风猛然灌入,虽只有一瞬,雍王却已剧烈咳嗽了起来。他本就年迈,如今咳嗽剧烈仿佛气都要喘不过来,声响甚是骇人,半天也未平息。谢鏖吓得有些无措,正要向车外唤人,只见雍王以手掩唇,血沫伴着咳嗽猛然溅了出来。

  眼看谢鏖惊得面无人色,雍王倒是习以为常了似的,从袖中抽出巾帕拭去嘴角胡须上的鲜血,沙哑着道:“谢大人不必惊慌,这是旧疾了,见风便犯,”他幽幽叹了口气,“本王已是风烛残年,看来确实要让位给后辈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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