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他在院子里飞跑起来,踩断枯草脆弱的茎和年久失修的地砖,边跑边放肆地大笑,待到全身是汗,双腿一软,就
这么直挺挺摔在地上。膝盖和脚腕尖锐地疼着,他笑得更开心。
笑够了,便起身,院子的角落有一口井,不知道能不能打上些水,他跑了这么久,很口渴。好在井里有水,只是盛水的
桶在半截腰掉了一块板,一次只能打上半桶。这井索年久失修,摇起来非常费力,花清浅几乎把整个身子都压上去,才
勉强勾上半桶,不提防身后忽然有人响亮地叫了自己一生,水桶应声而落,重重摔回井中。
花清浅很不高兴地抬起头瞥了那边一眼,低头继续转动绳索,门口那人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来,几下就提起半桶水,放在
井边。他抬头看了花清浅一眼,悲痛地红了眼眶。
“大人,你怎么会……”
花清浅嘴角青紫,眼眶边还有一点淤血,这是那天跟南玖动手的结果。他没理会来人,弯下腰捧起桶里的水就喝,那人
拦住他,眼泪吧嗒掉进桶中:“花大人,这水生的,不好喝。”
花清浅点点头,抬脚踹翻了水桶,水四散开淌了一地。他也不管,抓起水桶就想再打一桶,边套绳子边抱怨:“不好喝
,你都弄脏了。”
身边的人用袖子擦掉眼泪,帮他又大意桶水上来,趁着花清浅刚刚掬起一捧,打开食盒放在他眼前。花清浅怔了怔,抬
起头茫然地看着他。他拿起馒头递到花清浅眼前,花清浅犹豫着接过来,咬了一口。那人再不敢流泪,简单的饭菜奉到
花清浅面前。花清浅狼吞虎咽吃着,那个人用衣袖擦擦眼角,问::“大人还记得我么?”
花清浅头都没抬,那人等不到答案,自言自语道:“奴才是李德成,您忘了,您给过奴才饭吃,在苦竹院的时候。”
花清浅咽下一口菜,衣袖擦了擦嘴巴::“我记得你,我还记得有个小太监,叫小葡萄,还有个叫贵儿的,他家里母亲
生病了,我就把皇上赐给我的玉佩赏了他去换钱,被梁双福报给皇上知道,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李德成愣了一下,便知道他是把伺候先皇时候的记忆跟现在搞混了。他心里头叹了口气,贵儿死了多少年了,花清浅竟
然还记得。他心里生出不忍,扯谎道:“贵儿好得很,前几日我还看见他来着。”
花清浅抬起头,很是嘲讽地笑了一下:“你也以为我疯了么?贵儿当然是死了,没有南璟的允许,我跟谁说话,谁就是
死路一条。贵儿那时候就死了,我害死的。”
“大人……”李德成不知道该怎么说,局促地瞪着眼。
花清浅把手里的筷子扔下,抹抹嘴,看都不看李德成一眼,冷道:“你的孝心尽到了,滚吧,现在这位醋性一点也不小
,你这么偷偷摸摸给我送饭,小心脑袋!”
李德成跪下,几乎哀求着说:“大人,奴才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奴才往后天天来给您送饭,您也得好生照顾自己!”
花清浅想听见什么极好听的笑话,弯着眼睛笑了几声:“我对你有什么恩德了,不过就是叫你一起过来吃了几餐。”
“这后宫里没人把我们这样的当人,跟奴才一起进宫的,现在活着的已经没几个了。大人的确只赏了奴才几餐饭,可这
几餐,大人跟奴才坐在一个桌子上,跟奴才笑盈盈地说话,甚至夹菜给奴才。奴才头一回知道自己还算个人,还能跟人
一样活着,所以这恩德,奴才永世不忘!”
花清浅冷眼看着跪在面前的人泣不成声,待面前人哭够了抬起头望着他,他也只是冷笑着,踢翻了李德成提来的食盒:
“滚吧,哭哭啼啼的,你真以为自己是个女人?我叫你一桌吃饭,不过是觉得与其饭菜喂狗,不如给你卖个人情。别在
这碍眼,滚。”
李德成流着泪把饭菜收进食盒里,抬头看了花清浅一眼。花清浅背过身,踉跄着脚步,一点点挪进殿里去。时候晚了,
他该怎么渡过这个漫长寒冷的夜?李德成知道,此刻自己的帮助他也一定不会接受。他收拾了饭菜,走出冷宫去,沿着
墙根一路走,一路抹眼泪,不想却撞上个人。他抬起头,吓了一跳,手里的食盒“咣”一声砸在地上。
“他吃了么?”头顶的声音问。
“吃……”李德成一咬舌头,忍着疼道,“回皇上话,花大人吃了。”
南玖往前挪了一步,用脚尖踢开食盒的盖子,轻轻讥笑了起来:“他可真是饿着了,平日哪能吃这么多。跟朕说说,他
真的疯了么?”
李德成不敢抬头,想了想,答道:“大人说话颠三倒四,一会儿说东一会儿说西,奴才也不知道大人是疯了还是没疯。
”
“他都说什么了?”
李德成愣了一下,南玖轻笑一声,道:“照实说。”
李德成不知道南玖背地是否遣人跟着自己,故此一句假话也不敢说:“花大人说起旧时伺候他的人,还……提起先皇。
”
“哦?他提起父皇?说什么了?”
“花大人说起先皇在时一些惩治奴才的小事。”
南玖又轻轻笑了,歪着头对身后的人说:“小葡萄,你说,你主子是个念旧的人么?”
小葡萄瑟缩了一下,南玖踢了李德成一脚,问他:“你好心送饭给他,他记起你了么?”
李德成低着头:“奴才以为,花大人已经疯了。花大人训斥了奴才,还说要奴才的脑袋。”
南玖大笑起来,狠狠地,撒气一般把李德成踢倒:“花清浅疯了?你倒真会替他说话!朕告诉你,花清浅疯没疯都一样
,对他好的人他一辈子记得,对他不好的他也一辈子记得。你是对他好的,而朕就是凌虐他不把他当人的那个!”
帝王之怒,让身边跟随的几个宫人通通跪下,南玖看着他们唯唯诺诺的样子,却越发生气。整个皇宫,也许只有花清浅
不会对他曲意逢迎,而自己却亲手推开了这样一个人。谁也不会知道,帝王是如何渴望做一个普通人,这种渴望,只有
面对花清浅的时候才能得到满足。
可是再也不可能了。
他抬起脚,顺着宫墙往前走着。凌迟纪清言并不是自己的主意,可玉玺却的确是自己盖上的。太后的荣辱拴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