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自从拿了块罗盘,岳轻突然发现世界好像不太科学……
主攻。
掐指一算,每日正午十二点阳气足,宜阅读。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前世今生 三教九流
主角:岳轻┃其它:风水,灵异,道士
评价:
岳轻父母因事故离世,几年后,在自己母亲去世时都跟他们没有来往的母亲娘家,却突然寄给了他一份“遗产分配意向”——一笔两千两百万的遗产。条件是需本人到场,如本人已逝,其直系后代需持本人遗物到场。岳轻思前想后,找到了父母留下的那个罗盘。自从拿了块罗盘,岳轻突然发现世界好像不太科学…… 文章以巨 额遗产和父母遗物为开始,给人以神秘感,主角在得到罗盘以后,身边发生了各种灵异事件,让人不禁联想到罗盘的神秘能力。作者文笔老练,人物刻画细致,情节 引人入胜,故事跌宕起伏,是篇值得一看的好文。
卷一:蛇影游壁间,金桥通鬼门
第一章
春节刚过不久,大街小巷似乎还萦绕着爆竹烟花声音的时候,花灯已经点点小雪中悄然走上街面,元宵节马上就要到了。
“唉……”
市博物馆内,岳轻对着面前铺满了整整一桌子的彩陶碎片长叹一口气。
黄昏挟着夕阳的余晖洒入室内,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了一个半圆弧的偏转,最后恰好将光转到桌子后的人脸上。
那是一个年轻而俊秀的男人。
他双眉挺秀,鼻梁高悬,唇角天然微翘,似乎时时刻刻有一种似笑非笑的喜意。虽正值雪化万物的早春,他也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衫,连挂在旁边的外套都只是一件不厚不薄的风衣,看上去完全不能御风保暖。
桌子后面,岳轻的眉头皱起,本来挑起的唇角仿佛也落下了些许,那种喜意就变成一种不怒自威的严肃。
他自言自语:“跟着导师修复了一整个寒假的彩陶,连个底盘都没有修复完全,要等这个彩陶搞好,我都毕业了吧……”
他是BJ大学考古系大四的学生,寒假的时候被导师带着来到博物馆修复一个半坡时期少见的复合色彩彩陶。半坡时期虽然已经出现了彩陶,但一般是单色彩陶,最多红黑两色混杂,而这一次被带回来的碎片中出现了第三种颜色,如果不是碎得太彻底价值不高,怎么也轮不到岳轻来参与修复。
岳轻双手带着手套,他用镊子在盘子上轻轻夹起一片彩陶,用放大镜仔细地看了一会后,还没得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钟声已经敲响。
下午五点半,又一天结束了。
坐在椅子上的人用力抻了抻僵硬的身体,将盘子和修复完一小部分的底座收好,拿好自己的东西,锁了研究室的门向家里的方向走去。
一路遇到的博物馆工作人员纷纷向他打招呼:
“小岳,走了啊?”
“今天还穿这么少,都不会冷?”
岳轻本来掉下去的唇角这时候已经重新上扬,他哪怕没笑,也给人感觉正含着讨喜的笑容:
“走了走了,回家吃饭。”
“这天气都是纸老虎,现在一年比一年热,我看明年我连风衣都不用穿了。”
岳轻的家距离博物馆也就只有两条街的距离,走路最多十五分钟。
初春的下午五点半,太阳已经落了山,天空变成瑰紫色,白云被拉成絮状,一路延绵向视线穷尽之处,又化作碎琼乱玉,飞絮轻蓬,点点自空中落下。
他到了家的时候习惯性说了一声:“我回来了。”
但没人回答。
岳轻也没有等待回答。
他走进家门,在路过柜子的时候抬手擦了一下放在上面没有半点灰尘的全家福。照片上,戴着眼镜,斯文俊秀的爸爸与娇小漂亮的妈妈对着镜头笑得灿烂。自己正被他们抱在中间,好奇地看着前方的世界。
岳轻拿着照片来到客厅,他将钥匙丢在茶几的玻璃上,钥匙在光滑的桌面滑行一阵,不近不远,正好来到一份放在桌面的文件旁边。
在他刚上大学的时候,他的父母就因为事故而一同离世。
他父亲是孤儿,母亲是逃婚逃家和父亲在一起的,两人也都没有什么亲戚,岳轻算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日子过得其实也逍遥。
不过现在——
岳轻将钥匙旁边的文件拿起来。
映入眼帘的第一行,是“有关韩先生遗产分配意向”几个黑体大字。
岳轻面对着这几个大字就是一阵恍惚,总觉得这上面一个字就是一个陷阱,一行字就是一套新型诈骗局!
他是三天前接到这一份合同的,合同是通过快递寄到他手上的,没有韩家的人,也没有一个专门的律师,就包在几毛钱的文件袋中,被快递员随手放在传达室中,又被他随手拿回了家。
这怎么看怎么像是巴不得他不回去拿遗产啊。
虽然自己妈妈死的时候都没有动静的家族居然会在要分家产的时候主动联系自己,本来已经够奇葩够荒唐了。
岳轻在心中嘀咕。
他再一次看着面前的合同,当看见上面写道的“按照当事人遗嘱,其幼女将拥有复式房屋一套,公司股票3%,裕隆基金、国泰基金各三百万股,折合共两千两百万元”的时候,他又看见下面的小字附注:
(遗产分配需本人到场,如本人已逝,其直系后代需持本人遗物到场,方能获得遗产分配权。)
这一整份合同的每一个字,岳轻都能够理解。
只有一个问题。
他很确定自己母亲没有留下除了钱和珠宝衣服之外的遗物,也没有从韩家带出除了银行存款之外的东西。在他们家里,非要说有什么比较不一样的东西,也就只有……
岳轻眉头微皱地看着照片上的一个地方。
这张照片是在少首山上照的。他们的背后是连绵起伏的大山,身下是高到小腿的杂草。在他们脚边,有一块棕色的木头压着草丛,探出头来;在这块棕色木头的旁边,还有几粒白色的珠子。
岳轻从茶几底下摸出了这两样东西。
棕色的木头和白色的珠子都露出了全貌。
那是一块古旧的罗盘和一串灰蒙蒙的手珠,看上去就像是潘家园地摊上不知道哪里拉来的破烂东西一样。这是他翻遍了整个屋子,才最终从房子阁楼的杂物间中翻出来的。
这么多年里,他唯一记得的与众不同的东西。
他记得自己爸妈曾说过的:
“我们啊,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就是在少首山上找到的宝贝……”
从来没有消息的韩家人寄来这一份合同,指明了要带遗物回去,目的是这两个东西吗?
但用两千两百万换这个……好像也说不太通啊。
以一个名校考古系大四学生的目光,岳轻沉默地看了面前的东西很久,也没能发现这两样东西上面一丁半点的价值所在。
首先罗盘是全木头的,一下子辨别不出具体什么木头,反正不是那种贵得要死的木头。
至于那串珠子,也是木头做的,但看上去比罗盘还糟糕,也不知道在哪里沾了灰尘,一搓一层泥。
既然东西本身不存在足够的价值,岳轻决定走另外一个思路,开始认真考虑自己究竟要不要滴血认主或者将罗盘破开看看里面有没有藏着宝贝,好像小说里头都是这样写的!
正是这时,沙发上风衣口袋里的手机一阵震动,他拿出来一看,一条属于张峥的短信发来:
“速回,十万火急。”
张峥和岳轻是同校同学,这家伙的家里还挺有钱的,因为懒得住学校宿舍,所以大二的时候就在靠近学校的地方买了栋小别墅住进去,并力邀岳轻跟他一起住。这当然不是因为两人有什么干柴烈火的基情,唯一的理由就是,在考古专业里,岳轻是第一名,张峥是最后一名。而自从他邀请岳轻和自己一起住别墅之后,岳哥带我装逼带我飞,两人共同包揽了考古系第一第二的名次,从此笑傲江湖,人生我有!
岳轻敲着手机:“火烧眉毛了也要等我明天博物馆工作结束再返校。”
“你好毒。”张峥速回短信。
“没你毒。”岳轻。
“房子不给你住了!”张峥。
“我去住学校寝室。”岳轻淡定回复。
“大爷,哥哥,亲亲,求你快来住,小弟端茶倒水,解衣推食!”张峥怒回!
“哈哈哈,明天晚上八点见。”岳轻笑着回复。
随手将手机丢回原处,岳轻的目光又落到了手中的罗盘上,他用手指扣了扣木头,听见介于中空和实心之间的敲击声。
他觉得自己刚才的思路十分靠谱,于是又从茶几底下抽出一把早已准备好的砍骨头刀,至于是滴血认主还是把罗盘给破了——
岳轻沉思了一下,觉得割自己的肉又疼又傻,于是毫不犹豫,对准罗盘中缝猛地用力砍下!
嗡——
一阵人眼看不见的透明波动在刀锋与罗盘表面碰触的那一刹那荡起,接着所有透明波纹违背科学原理,一下调换方向,全都冲向坐在沙发上的岳轻!
电光石火,岳轻的眼睛突然能够看见这些波动了!他大吃一惊,正想闪躲,却还是迟了一步,被这些东西全冲进了胸膛之中。
胸口如同被从天空掉下来的巨石直直击中,岳轻一口气没提上来,眼前一黑,昏倒在沙发上。
岳轻昏倒之后,罗盘从桌上一跃飞到半空,无形的波动不仅没有停止,相反越来越浓郁,本来透明的波纹不断叠加,渐渐凝成了一种乳白色的液体。液体在室内升腾着,翻涌着,向四周蔓延,如同蚕丝一样一圈圈将岳轻缠绕。
嗡嗡的震动开始出现,桌子上的钥匙、文件、连同其它一些小东西都被这样的震动推向远处;然后是墙上的挂画,房间里的家具,所有的东西都不能再安安稳稳地呆在原来的位置,好像有一团龙卷风凭空出现室内,正在四处肆虐一般!
接二连三的剧震之中,只有岳轻坐下的沙发和面前的茶几没有动弹。
半空中的罗盘突然忌惮地向岳轻的方向飘了飘。
在它的正下方,那串灰扑扑的手珠依旧一副又萎靡又破烂的姿态,却从开头到现在就没有挪动过位置,连带着它底下的茶几,也似乎被泰山压下,落地生根,稳若磐石。
这是一片深邃而广袤的黑暗。
黑暗之中无形无质。
只有若有若无的声音在长吟轻唱: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此二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那一声‘门’之音落,黑暗剧震,光自中空炸裂世界,无数书籍自宇宙八荒飞渡而来,带着山川草木,带着飞禽走兽,带着天空大地以及日月星辰。
百鸟齐鸣,万兽声振,无数书籍中飞出一本书来,那书非金非玉,那书上的字非人类语言。
但随着书籍无风自动,缓缓翻开,内中知识一句句响彻世界……
第二章
“唔……”
躺在沙发上的人发出了一声呻吟,半天之后,他费力地睁开眼睛,感觉在昨晚的乱梦之中,自己身体像是被卡车反复蹂躏了一百遍那样酸疼,身体里每一块最微小的骨头都跟着发出难受的呻吟。
岳轻晃晃昏沉沉的脑袋,按着沙发直起身体,手背却从被胸口上滚落的东西给砸中。
岳轻定睛一看,掉下来的不就是自己想要砍成两半的罗盘?他弯腰将东西捡起来,却突然发现了一些不对劲,不由再抬头扫了室内一圈。
一扫之下,他登时目瞪口呆:房子里的家具全部都脱离了它们原本该在的位置,所有的小东西落了一地,地上瓜果蔬菜,电脑IPAD,香烟砧板,应有尽有。至于挂在窗户前的窗帘则少了大半幅,仅剩下的那一点还倒翻到了窗帘盒上面去,让屋子外的大太阳清晰地照出一室狼藉。
屋子外的大太阳?
岳轻突然觉得有点不对。
他在地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机,谨慎地打开屏幕一看,不出意外地在上面看见了现在时刻。
9:33分,上午。
他睡了整整十六个小时!
岳轻从沙发上跳起来,拿了外衣夺门而出,上班迟到了!
第二天上午的大太阳驱散了昨天一整夜的霏霏小雪,道路早已干涸,只剩下街道两旁树根上残留的点点雪白还能证明昨夜所发生的一切。
当岳轻冲到市博物馆的时候,导师的短信也跟着姗姗来迟:
“上午有事,你先搞。我下午过去。你没事别那么早回校,再帮我两天。”
“……”岳轻。
“晚上得走了,同学急招。”他回复。
“张峥?这小子就是麻烦,让他过来也不过来。”导师发了两句牢骚也就算了。
岳轻这时候才来得及把东西放下。
他发现自己走的时候太匆忙了,不止拿了衣服手机,还把罗盘和手串都给顺上了。
手串就随手套在手腕上,至于那块罗盘,岳轻心里多少有点发毛,左思右想后也没有去管它,喘了口气后把装着碎瓷片的托盘拿出来,戴上手套,拿着镊子与胶,继续粘接。
工作开始的时候,岳轻抛弃其他的杂念。
他专注地看着面前数百块的碎片,按照之前未完的拼凑,再次一片一片,小心翼翼地开始对比……如果此时房间里有另外一个人在,就能够发现岳轻双眼的瞳孔之中出现一道小小的漩涡,这个与漆黑瞳孔同色的漩涡一闪而逝,一点淡而透明的气附着在岳轻双眼上。
冥冥之中突然有了感觉。
岳轻用镊子夹了数百块里的其中一块,对准陶瓷的底部拼接,断口吻合;又夹起了另外一片拼上,断口依旧吻合。
他心中尤其宁静,每夹起一片,必然是和断口吻合的那一块陶片,既没有迟疑,也没有失误。
不知不觉,时间从上午来到中午,又从中午来到下午。
下午三点,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破室内沉寂,将岳轻从入神的状态中惊醒。
岳轻夹着陶片的手抖了一下,恍然回过神来,去拿桌上恨不得从声筒中伸出一条舌头来怒吼的手机。
电话接通,张峥焦急的声音立刻响起:“岳轻,你快回来!”
这一句话刚刚说完,对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岳轻:“喂?喂?张峥?”
电话突兀地挂掉了,只剩下“嘟——嘟——”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
岳轻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先是倒拨回去,耐心地等了几分钟,但没人接电话;他于是放下手机回头拿了衣服,准备提前两个小时离开研究室,直接回去看看。
这时一直安静地呆在桌子上的罗盘突然一个滑步,来到了岳轻手机放置的地方,轻柔地推开手机,呆在之前手机呆着的位置。
拿了衣服的岳轻根本没低头看,凭借记忆拿起“手机”,直接锁门离开。
门后,手机无辜地和陶器独处一室,直到研究室的门外再一次响起声音来。
“罗老,彩陶在里头。这个寒假进度不大,也就在之前的基础上把剩下半个底座给修补完了。”
门被打开,两人先后进入研究室中。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大概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他是岳轻的导师刘和平,此时刘和平正退后一步,让身后的人能够走进房间。
后面走进房间的是一个胖胖的老人,他白发白眉,笑眯眯得如同弥勒佛一样他走进来的时候,目光在室内寻找着彩陶的身影,同时说:“这事你们慢慢做,也急不来……”
说到这里,他的目光突然定在了一处,嘴里的舌头也被鸟儿给叼走了。
刘和平点点头:“罗老,我看要做完这个,需要的时间不少。我和我学生一起,保守估计小半年,也不知道最后拼凑起来能不能发现第三个颜色;而且我学生最近有点事情,如果要我自己一个人来做的话,估计今年也不一定能做完……”
“那是什么?”罗老将手一抬,指着前方问。
刘和平疑惑地顺着罗老的手臂往前看。
两个人四只眼睛,齐齐停留在了前面的桌子上。
只见一樽红黑蓝三色,瓶口处有个嘴型豁口的人面鱼纹彩陶罐静静站立在桌面上。
它大肚浑圆,颈口纤细,正对着门口的那个方向绘制有头顶三角,左右各咬一条鱼的人面。这种人面一共四个,东西南北各一;在人面下面,环绕着整整一圈平游的鱼纹,但其中有一条向上,而这一条所用的色彩,是清晰的深蓝色!
这条蓝色的小鱼如同身带灵性,从自己族群之中游曳而出,向着未知的天空奋然跃起——
“竟然真的有第三种色彩……”
刘和平与罗老一同失神地喃喃。
跟着罗老先醒悟过来,面色一变对刘和平说:“你不是说还需要好久才能修复吗?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你想独吞了彩陶先自己研究半年再说?!”
“这——”刘和平张口结舌。
他昨天走的时候彩陶明明还只有一个底,就一天的功夫,陶器怎么突然自己成精变样了?
学校距离市博物馆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当岳轻从出租车中下来的时候,张峥的别墅已经近在眼前。
他往阔别了一个寒假的别墅中走去,步伐来到别墅前的时候却突然一停,感觉一阵阴风从面前吹来,触骨生寒。
岳轻的体质一直有点特殊。他夏天不怕热,冬天不怕冷,身体里似乎有天然的温度调节器,让他一年四季都能够一套长袖长裤搞定。
现在突然而来的阴冷,让岳轻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他开始认真打量着面前的别墅。虽然只是一个寒假的时间,但是别墅门前花园的植被长高了不少,地上的草皮好像足足三个月没修剪一样,都到了人脚踝的位置,浓郁阴绿,一眼过去,给人不太舒服的感觉,看得久了,好像还有几片草丛无风而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藏在里头。
岳轻有点迟疑。
他没有立刻进入别墅,而是在别墅周围转圈,往自己感觉最阴冷的地方走去。大约绕过了半个屋子,来到别墅侧边的时候,他看见密密的绿色藤萝从屋顶上垂下来,将整面墙壁连同上边的窗户一起给遮住了。
批萝煞。
岳轻脑海里突然闪出了三个字。
他顿时吃了一惊,但这三个字仿佛某种开关,越来越多的东西跟着自他的脑海中涌现出来。
他手中拿着的罗盘也一反之前的低调无声,指针一转,斜斜指向了岳轻身后墙侧。
岳轻若有所悟,顺着指针方向转身,只见别墅后边的院墙里,堆积了数根弯弯曲曲的金属杆,猛一看去,蛇影晃晃,群蛇嘶鸣游走,入草丛潜行四面潜行,一路上草叶摇动,眼看着马上就要摇到了岳轻的脚下。
赤蛇煞!
“你在看什么?”旁边突然传来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岳轻回头一看,张峥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别墅里出来,走到了他的身旁。
他眉头紧皱,问了对方一句:“你刚才心急火燎地打电话给我干什么?”
不想他这一句问出,张峥倒是一愣,反问说:“我打电话给你了?”
“当然,不信你看。”岳轻正要掏出手机来让张峥看通话记录,但胳膊都抬起来了,才发现自己拿在手上的不是手机,而是罗盘。
张峥看着岳轻手里的东西也是稀奇:“你没事带个罗盘干什么?”说完之后他又道,“可能我刚才是打电话给你了吧。刚才我午睡到一半梦见自己被蛇咬死了,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可能迷迷糊糊的时候给你打了个电话。”
岳轻这时候看向张峥的面孔,倏忽发现对方面孔上的青黑之色几乎掩盖不去。他再凝神细看,恍恍惚惚看见一条蛇从张峥脚底蜿蜒盘旋,缠绕身躯,只差一步舌吻就来到了其脖颈之处!
他脱口而出:“今天是你第七天做梦梦见自己被蛇咬死吗?”
第三章
张峥一怔,疑心问:“你怎么知道?”
得到了这样的回答,岳轻心里也是一个咯噔。
梦蛇入怀,七日为限;蛇咬七寸,立时暴毙。说的居然是真的?
但批萝煞和赤蛇煞都是很好解决的单一物煞,哪怕两者结合成了壁间蛇影之象,也不至于能够将赤蛇化虚为实,登堂入室,成为梦蛇入怀的杀局?
不,不对,问题是我怎么懂得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
岳轻心里也直发毛,转移话题:“我不过一个寒假没有回来,你就把别墅折腾成这样了?草木长得这么阴郁,墙角又堆着废弃垃圾,住着不会不舒服?”
张峥不知道岳轻为什么突然转移话题,他茫然地看了别墅一眼:“我也才刚回来一周多点,不知道草什么时候长得这么高了。行吧,既然你看着不舒服,我让人来弄弄……”
这还真不是我看着舒不舒服,是有关你的性命问题。岳轻腹诽一番。
他又补充:“把角落的那些生锈了的铜管全部移走,把院子里的植物给拔光,再把墙壁上的绿萝全部清理掉。”
张峥这时已经打通了电话,他直接将岳轻的吩咐对电话那头的工作人员说了一遍。还没有半个小时的功夫,专业人员已经过来将别墅的外墙以及草地给弄个干干净净,等到要拿走铜管的时候,岳轻突然眉头一皱,暗道一声不对,制止了这些人。
“怎么了?”张峥代表工作人员问岳轻。
岳轻的眼角瞥见张峥身上的蛇。随着别墅的清理,那条蛇浓郁的身形稍稍淡去,但形体依旧存在,甚至还不住朝着张峥的脖颈吞吐蛇信,三角脑袋上流露出一丝冷酷的狡诈。
岳轻突然走向那些铜管。
他从工作人员手中拿了铜管,本来想找一个趁手的工具的,但张峥招来的人十分麻利,院子被清理得寸草不生,岳轻找来找去也没找到额外的东西,索性提着这些铜管上端七寸的位置用力一掐一甩!
只听“啪”的一声,仿佛空中出现了鞭花脆响,又似乎骨骼错位的声音。
其他工作人员还没有感觉,张峥却突然听见了这个声音,他有点惊疑不定地看着岳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嘶——
盘踞在张峥身上的长蛇猛然仰头,发出无声但狂怒的长嘶,它骤然一甩脑袋,想要在此时咬住张峥的脖颈!
张峥眼前一花,生死时刻突然就看清楚了身上缠绕着的东西!
任何人看见一条有胳膊那样粗的大蛇盘踞在自己身上,张着血盆大口对准自己的脖颈时,都要被直接吓尿。
张峥当时腿就一软,差点直接跪在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岳轻一步踏前,重重踩在乾位之上,大喝一声:“七日之期未到,七寸之处已碎,孽畜还不速速退走!”
嘶——
又一声濒死怒吼,赤蛇虚影自尾部开始快速崩碎,在成功咬住张峥脖颈之前,它已经不甘地重新化为无形煞气,环绕别墅。
张峥只觉得身上一轻,也不敢回头确定大蛇还在不在,他秉持人类趋吉避凶的本能,连滚带爬冲到岳轻身后躲好,牙齿上下“咯咯咯咯”不停打架,结结巴巴问;“岳岳岳岳岳岳哥,刚才那个是是是是是什么?”
岳轻还保持着手持罗盘一步踏前的姿势。
他心道:你问我,我又去问谁。
五分钟之后,两人一起进入别墅。
别墅的落地窗前,张峥精神振作,只觉得力量从身体中源源不断地涌现。他贪婪深吸一口气:“好久没有这么舒服了,之前一直以为别墅阴暗被人窥视是我的错觉,毕竟找了好几个专业人士来检查都没有检查出什么结果。还想早点叫岳哥你过来一起住增加点人气,没想到我身上还真的缠了一条大蛇!感情之前就是这大蛇藏在屋子里看它的储备粮啊!妈的,别让我知道是谁做了这个局想要杀我,看我不把他装集装箱丢海里去!”
岳轻:你已经相信你身上缠了一条大蛇吗,为什么我还半信半疑……
说起这个,张峥又埋怨说,“不过岳哥你真是瞒得紧啊,我们好歹同吃同住了两年半,你居然守口如瓶,要不是这一次机会难得,恐怕等我们毕业之后,都没人知道你是个风水师吧?”
岳轻不能再任由张峥说下去了:“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风水了?”
张峥信口笑道:“岳哥你就不用再解释了,解释就是掩饰。你如果不会风水,之前你在别墅底下拿着罗盘比比划划干什么?我家之前也不是没有请过风水师,都说哪哪不好哪哪有煞,但要像岳哥你这么厉害的,直接让我看见具体东西的,我还真没见识过。”
岳轻哑口无言,他自己直到此时也还半信半疑,一头雾水呢:“那都是巧合,是你眼花了……”
他心中也真的怀疑是自己眼花了啊!
张峥一脸你装,你继续装,就算你怎么装我也是不会相信的:“我明白,我明白,这些事情确实不好说。”
岳轻一看就知道张峥并不明白,他试图解释:“你不明白……”
“不,我明白。”张峥打断岳轻的话,一脸笃定,“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我眼花看错了,我们生在新世纪长在红旗下,怎么能相信这种封建糟粕?一切迷信都是纸老虎,必须被打倒!”
岳轻:“……”
他妥协了:“你明白就好。”
说着他也懒得和张峥再纠缠下去,从沙发上站起来就打算上楼。但在上楼之前,他的脚步还有一些迟疑。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栋别墅直到此刻,给他的感觉还是颇为阴凉,总好像有什么东西依旧存在于这里似的……
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看见了什么,不由停下脚步,询问张峥:“那是什么?”
张峥顺着岳轻的视线一看,说:“哦,那是之前我去潘家园买的古玩,叫做五莲金桥,取一桥飞渡,天堑通途的吉祥寓意。怎么样,还挺漂亮的吧?”
“还行吧。”岳轻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看着那桥型的玉雕摆件,慢慢走上楼去。
此时,距离这栋别墅不远的地方,只见一个穿着长衫,贼眉鼠目的中年人正在室内闭目打坐,在他正前方的位置,一座蛇形铜像无端发出“噼啪”的巨响,跟着自七寸的位置无端断成两节。
中年人豁然睁开眼睛,“咦”了一声,看着蛇形铜像自言自语:“哪来的小辈敢坏我好事。”
“笃笃笃!”房间的门突然被敲响,有人在门外头问,“徐大师,里面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事。”徐大师不耐烦说。
外头安静了片刻,不过一会儿,又有人恭敬地问:“那么张峥的性命……”
“阎王叫他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徐大师一拂袖,“今夜子时,替你等取他性命。”
外头的声音立刻变得谄媚:“请大师放心,所有的钱已经打入大师给的瑞士户头,一切就全靠大师了。”
徐大师微微哼了一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账户余额,见数目正确,这才重新坐回蒲团之上,取出铜片,用金刀刻下张峥的姓名与生辰八字,而后拿着铜片来到放于室内的水缸之处,挽起衣袖,从水中掏出一条鱼来,将铜片用红绳系在鱼尾之上,最后再用双手将系了红绳的鱼重新放回水中。
而后他再次坐回蒲团之上,对着水缸念念有词。
水缸里的鱼牵着铜片,悠悠哉哉的游着。
它体内的心脏微弱的鼓动着。
冥冥之中,依稀有另外一个属于人的强力心跳声不断接近,最后与其重合一体。
鱼的生命与人的生命合二为一。
当天晚上,岳轻坐在别墅二楼的书房之中。
他把罗盘放在桌子上,看着刻度精密的文字,心中疑窦不断增大。
自从昨天在家里被罗盘里的“气”撞了一下之后,他就频频遇到怪事,难道这个在少首山上被自己爸妈捡到的罗盘真的是一个宝物?
如果这个罗盘是宝物,那跟罗盘一起捡到的手串是不是也有点灵异之处?
他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珠串,但横看竖看也实在看不出什么东西来,只能暂时放下,仔细研究罗盘。
那股“气”……
是灵气。岳轻脑海里自动浮现这个词语。他愣了一下。脑海里又自动浮现出更多的解释:
灵气,是生机所蕴含的先天一点真灵,常常出现于名山大泽与宝物法器之上,于人于物都有绝佳妙用。
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种“气”,这是煞气,是生机之翻转,并本能掠夺生机,破坏真灵,于人于物都有绝大危害,下午时候的赤蛇,就是煞气成形,妄图杀死张峥。
正自被动接受信息时候,岳轻突然从手中罗盘处感觉到了一阵渴望与饥饿的情绪。
他最近愣了又愣,已经愣麻木了,下意识就问罗盘:“你饿了?想吃煞气吗?”
问完之后,他才意识到一个罗盘居然有感情,吓得他当场手一抖,将罗盘丢回了桌子之上。
罗盘没有发现岳轻的害怕,还很欢快很努力地地传来一阵排斥与厌恶。
岳轻:“……”
因为没有直接接触,他对罗盘情绪的感觉不像之前一样清晰,但那种罗盘努力交流的感觉岳轻还是能够感觉得到的。
这个罗盘好像有点蠢,他试探性问:“那想吃灵气?”
罗盘顿时欢欣鼓舞!
“我要去哪里找灵气?”岳轻飞快地镇定了下来,他重新拿起罗盘,再问。
罗盘发呆,大概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它能够表达的范围,短时间内,只有饥饿与渴望两种情绪交替传给岳轻。
确实挺蠢的。
岳轻确定了。他先将罗盘放下,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他要好好消化一下。
他闭上眼睛,恍惚之中意识沉沦,来到了一处冗长的黑暗,黑暗中有无穷的门,他穿过了一扇又一扇,不知多久,等走过最后一扇的时候,眼前豁然开朗,世界绵延无际,万物生长其中,无数书籍在天空飞旋。
他突然听见了昨天的声音。
昨天的时候,岳轻听不明白声音到底在说什么,但今天他突然听明白了。
只听那冥冥之中的声音说:
“昨日授尔《风水望气经》,今日授尔《三山符篆术》。”
话音落下,只见一本书从群书之中飞下,于岳轻面前,缓缓翻开……
当天晚上十点五十四分,一声被梗在喉咙里的沙哑吼声从三楼的位置传出,传至二楼的时候,已经几乎听不清楚。
但岳轻依旧在这一时刻自梦中惊醒。
乍一醒来,他没有感觉到在椅子上睡着的腰酸背痛,却感觉到整个别墅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冷之意。
他顿时想起了之前虽然崩碎却并没有消散的煞气,心道不好,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往三楼跑去,等他猛地推开张峥的房门时,只感觉一道冰冷潮湿、像极了湖泊江河旁边水汽的气味扑面而来。
他再睁眼看去,就看见张峥已经从床上翻滚下来,正双手抓着脖颈,脸涨得通红,马上就要窒息了!
第四章
岳轻依稀看见了一只鲤鱼出现在张峥身旁,但那条鲤鱼并未像之前的赤蛇一样凶煞,反而有奄奄一息之态。他来不及多想其中的差别,立刻上前抓住张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张峥以一种下一刻就要断气的口吻气若游丝说:“窒,窒息……咦?”
他突然咦了一声,用手摸着自己的喉咙,感觉呼吸顺畅身体倍儿棒,一点事情都没有了!
岳轻见张峥没事,也暂时放下了心,放开手让张峥自己起来。
但就是他放开手的那一刹那,张峥再一次双手抓住脖颈,脸色涨红,又不能呼吸了!
岳轻吓了一跳,连忙再抓住张峥。
张峥在被岳轻抓住的下一秒又好了。
两人面面相觑。
不止岳轻回过了神来,连张峥也若有所悟,战战兢兢对岳轻说:“哥,你就是我亲哥啊,千万别放手,千万别放手。”
“好,我不放手。”岳轻一本正经地对张峥说,说完之后他就放了手。
张峥那个怒啊!
他这时已经不能呼吸了,但人不能呼吸的时候也还是能坚持个几秒钟的,他看准了岳轻就要扑上去,但在那之前,岳轻已经先说了:“你这是中了诅咒,难道不想知道我身上的什么东西能救你?”
……这说得好有道理。张峥沉思之后憋着气,以眼神示意岳轻速度开搞。
岳轻反正心知肚明自己是没有能够控制人呼吸的神力的。他看了看自己顺势带上来的罗盘,应该就是这个了。
岳轻将手中的罗盘放到张峥的手上。
张峥期待地握住罗盘。
几秒钟后。
岳轻问张峥:“怎么样?”
张峥果断摇头,没有感觉,不能呼吸!
不是罗盘?奇怪。岳轻狐疑地想,除了罗盘之外,他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了不起的东西了,难道还真是他小看了自己,是自己的作用……
不,不对!
岳轻的目光突然落在自己的左手上。他刚才是用左手扶起张峥的,而那串和罗盘在一起的手珠,被他串在自己的左手上面。
岳轻有点迟疑地将手串从手上褪下来,将手串交到张峥手里。
张峥接住,就在接住的下一秒,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啊,轻松了……”
岳轻又把手珠给拿走了。
张峥一口气出了半口,差点被噎死!
岳轻又把手珠放下去。
另外半口气总算小心翼翼地出来了。
岳轻再一次把手珠拿走。
张峥被噎得翻白眼了。
“咳。”
岳轻咳了一声,又把手珠放到了张峥手上。
他将手珠拿拿放放倒不全是在玩,还是有几个理由的。
第一个理由就是看看这手珠到底有什么功效,第二个理由是他在将手珠放到张峥手上,让张峥能够呼吸的时候,他发现张峥背后的那条鱼也不再那么痛苦挣扎了。
为此他一连试验了好几次,发现自己猜想的没有错,现在的这条鱼和之前的赤蛇并不一样,之前的赤蛇是直接要张峥命的煞气,现在的鲤鱼却和张峥的生命联系在了一起,只要鲤鱼死去,张峥肯定跟着立刻毙命!
岳轻脑海里转着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不由有点晃神,又不自觉地把手给抬了起来,让手珠离开张峥的掌心。
张峥已经受!够!了!
他早有防备,看准时机,如同饿狼扑虎一样猛然扑上去,将岳轻的珠子抢入手中!
小样,让你逗我!傻眼了吧?
张峥心中正一阵得意,就感觉手里头本该轻飘飘的东西蓦然变得如同巨石一样沉重,带着他就往地上砸去!
“砰”的一声,张峥直挺挺五体投地,趴在了岳轻脚前。
岳轻回过神来,低头一看:“大家都是同学,用不着行这么大的礼吧?”
张峥握着手珠虽然能够呼吸了,但身上又如同压了一块巨石,这回是真的气若游丝了:“哥……你真是我亲哥啊!还不快点……把你的珠子……给拿走!”
岳轻弯腰把人给扶了起来,又重新把手珠串回手上。他面上虽然没有显露什么,其实心中的惊异也是难以用笔墨来形容。不管是手珠和罗盘的灵异还是梦中的情况,可以说都颠覆了他往日的知识。
他敬畏的同时,又隐隐有着无法形容的兴奋与向往之意。
张峥缓过了气来,对那串串在岳轻手上的珠串简直是顶礼膜拜,连带着拉着岳轻衣角的动作都显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
好在这串手珠的普照范围还是有点大的,只要张峥和岳轻接触,甭管是肉体还是衣服,都能够让张峥自如的呼吸。
岳轻这时候已经沉思完毕。
他说:“诅咒的破解有两种,一种是找到下咒之人,另外一种是用符篆破解。现在要找下咒之人可能来不及了,只能试试符篆……”
“那还等什么?”张峥催促。
“问题是我也不会符篆啊。”岳轻两手一摊。
张峥先是一呆,紧跟着一脸明白说:“没错没错,你什么都不懂,你赶紧拿个黄纸随便写两笔给我就完!”
“我真的不懂……”岳轻哭笑不得。
“知道知道,这都命在旦夕危如累卵了,我们就随便画两笔聊做安慰吧!”张峥坚定地催促岳轻快写。
岳轻无可奈何,这时候也容不得他犹豫太久,想到梦中被打断的《三山符篆术》,他最终点点头说:“行……我试试!”
“快写!”简单的两个字表达了张峥的决心。
符篆书写需要用到毛笔,黄纸,墨水或者朱砂。
现在生死关头,岳轻也不去找这些东西了,直接从本子上扯了一张纸下来准备写符。
倒是张峥在一旁看着心中发毛,忍不住弱弱地问了一句:“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画符不都是要找来黄纸、毛笔,朱砂这些东西的吗……”
“来不及了。”一旦下定决心,岳轻的回答尤其言简意赅。现在他的手珠虽然能够镇压住张峥身上的诅咒,续着另外一边那条鲤鱼的性命,但是另外一边可不止有一条鲤鱼,还有一个在鲤鱼上下诅咒的人,等那下咒的人再次动手,谁都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
一句说完,岳轻将右手拇指放在齿间咬破,按下纸面!
梦中授道尤为神异,岳轻虽然一次都没有写过符篆,这一笔落下,却如同早已习练过千万次,身心合一,一笔如滔滔流水,奔腾不停。
画符不知窍,反惹鬼神笑;画符若知窍,惊得鬼神叫!
跟在岳轻身旁的张峥一个恍惚,似乎听见虚空中隐隐约约传来惊叫之声,但再要细究,又了无踪迹。
也许是我听错了。张峥疑神疑鬼地想,继续凝神注视岳轻。
这时岳轻已经一笔写到了最末。
他只感觉手下凭空生出一股阻力,好像想要阻止他写完这一道符。
但对于岳轻手中的力量来说,这一点力道太过微弱,连稍微阻滞都做不到,那最后一笔,已然落下!
只听一阵风雷声动,那再普通不过的一张白纸在张峥眼前,竟无端被白雾所包裹!
白雾自白纸之下凭虚而生,氤氲升腾,在半空之中汇聚成一团小型漩涡,又有丝丝缕缕重新自漩涡中垂拱而下,就如同小型版本的华盖蔽空,瑞气千丈!
这一切就这么突然地发生在张峥眼前,就像下午时分那只赤蛇一样。
张峥这看得是目瞪口呆,当下对于岳轻所写符篆的作用心悦诚服,再无怀疑!
而那符篆被画好之后,也不待岳轻再行掐诀驱动,自己飞上半空,于半空之中大放光明!
此时子时已至!
千里之外,斗室之内。
徐大师已在子时之前将鲤鱼自水中拿出,等待子时一到,鲤鱼便将窒息,张峥也会随着鲤鱼一同死亡。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徐大师掐着法诀,对着鲤鱼喃喃念咒,等待那一遍咒语念完,子时来到,等待他的却不是鲤鱼停止跳动,而是在屋室之内如同太阳一样炸开的金光!
“啊——”
徐大师一声凄厉的惨叫,全身上下的皮肤已经被金光灼伤!
对面的究竟是谁!
这是符篆……明明是已经失传已久的大日真经驱邪符!他怎么会有,怎么会有!
金光足足持续了一分钟。
一分钟后,徐大师侥幸从金光中捡回一条命来。
他一声不吭,头都不敢回转一下,直接遁地三尺,飞速逃走。
别墅之中,张峥沐浴在金光之下,不止没有感觉到刺眼之意,反而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就像疲惫了一天之后洗了个热水澡一样,说不出的舒服与精神。
半晌,金光消失,符篆自动从空中飘落,从哪里飞起就往哪里落下,分毫不差。
张峥眼巴巴地看着,问:“这符怎么会自己飞?”
“这叫飞符,画符不能飞,那还叫符吗?”岳轻没多想,随口回答。
张峥听着肃然起敬!他活了二十大几,平常也不是没有了解过这些神神怪怪的东西,但除了今天晚上,还真就没有看见过一张符能飞的,但现在听岳轻这不以为然的口吻,估摸着要是符画完了没点神异,那都不能算是画好了!
由此可见世界上的得道高人,那大多都是真人不露相,大隐隐于市的。张峥若有所悟。
“你现在好了没?”虽然刚才的金光看上去很牛逼,但岳轻还惦记着符篆的效果,回答了之后就问张峥。
张峥被人这么一提醒才记起来,连忙放开岳轻衣角,试着呼吸了一下,当感觉到呼吸再无阻碍之后,心中的重石终于落地,一脸喜色说:“已经全好了。”
话音才落,别墅楼下突然传来沉闷的声响。
张峥寒毛反射一竖,立刻看向岳轻。曾几何时他也是扛着枪打猎眼睛都不眨的英雄好汉,但是现在……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岳轻也不是太拿得准。但就他的感觉,别墅现在已经恢复了往常不冷不热的舒服,应该再没有其他事情了。他一马当先,顺着声音往楼下走去。
张峥果断跟在岳轻身后,一整天的惊心动魄,他算是醒悟过来了,这是哪哪不安全,只有跟着岳轻最安全啊!
不过在一起离开房间之前,他来到桌旁,左手两只手指沿着桌面交替向前,直到摸到那飞回桌上的符篆之后,夹住轻轻一抽,抽入自己口袋之中妥帖放好,才彻底安下心来。
三层别墅,转过两段楼梯,两人已经来到了客厅之中。
只一打眼,张峥就惊疑一声:“桥怎么断成两截了?”
岳轻走进一看,皮肤再一次感觉到了那种似有若无的阴冷。他这时恍然大悟,明白了自己白天时候模模糊糊感觉到的究竟是什么:“原来如此,我说之前的壁间蛇影怎么能这么厉害,之后的诅咒又为什么毫无痕迹,原来是有这个东西在!”
第五章
第二天,太阳升空,天气晴好。
刘和平上午八点就出现在学校附近的别墅区中。
这里都是富人的聚集地,刘和平虽然薪酬不菲,却也从来没有想过在这里买上一套房子。
他来这里主要是找张峥的。
更确切一点,是来找被张峥叫到这里来的岳轻的。
事情还要从昨天下午开始说起。
从看见那樽被修补好的人面鱼纹陶罐之后,刘和平和罗老就火烧眉毛地跑到监控室中调集监控录像,很快看清楚了发生在监控室里的一切。
画面之中,坐在桌子后边的人每一下都于成百上千块碎瓷片中夹起唯一正确的那一块,从头到尾,所有的动作都浑然天成,举重若轻!
两个加起来超过一百岁的老人面面相觑,都感觉到了心中的惊涛骇浪与不可置信。
罗老率先回过神来,问刘和平:“这是你的学生?”
“是啊。”刘和平下意识说。
“我看着像你老师。”罗老虚着眼睛说。
“……”刘和平哭笑不得,但罗老在考古圈里是大拿,性格又素来促狭,他倒也不怎么生气。
罗老点到即止,指示说:“行了,把你的学生给叫来。”
刘和平连忙答应,但一连打了岳轻和张峥的电话都没找到人。一个是忘记带电话了,一个索性没有开机,他反复拨打,面对着罗老越来越阴沉如水的表情,不由自主,压力山大……
正是因为在昨天这样关键的时刻,两个家伙都联系不到,所以到了今天,刘和平才亲自往这个“富人区”跑了那么一趟,打算直接堵住张峥与岳轻!让你们躲,让你们躲,看我亲自出现在你们面前,你们还躲不躲得了!
刘和平内心发狠,一阵用力敲门。
但今天的事情好像还是有点不对劲,他都在这里敲了好久的门了,也没见有谁下来开门,难道这两个还没起床……?
门“吱呀”一声开了。
刘和平的敲门声已经惊动了住在隔壁的人,隔壁的人探出头来一看,忙招呼说:“刘教授怎么过来了?是要找岳轻张峥吗?他们两个在十五分钟前走了。”
刘和平差点一口血,不明白找个人怎么就这么难了!
两小混球不是没起床,是先走一步了吗?!
他含着血问:“两小混球……两学生去了哪里?”
“说是去潘家园那里找个什么人吧……”隔壁的人挠着头说。
岳轻当然想不到自己导师正在千方百计地寻找自己。昨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他早就把研究室中的彩陶给忘到了脑后,此刻正和张峥一起在潘家园附近的路边小店里吃早餐。
那段断成两节的五莲金桥被张峥带上。
岳轻吃饱喝足,开始对张峥解释这个玩意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当时买下这东西的时候对方是怎么给你说的?”
“说这是唐时代的玉雕摆件,价值不菲。”张峥回答,他接触到岳轻似笑非笑的眼神,满不在乎一挥手,“我知道岳哥你想说什么,不过十个藏家九个被打眼,我挑古玩只看眼缘,至于究竟是真还是假,不强求。”
“唐代玉器阴刻线纹极浅,起止痕迹明显,常将粗细线组合,粗线勾轮廓,细线表现结构,参差变化丰富。”岳轻念了一段书上介绍的唐代玉器刻纹的特征。
张峥点点头,两人都是考古学生,对于这些东西了如指掌,不过古玩古玩,知道理论是一回事,会不会看又是另外一回事。
“你花了多少钱买的?”岳轻问。
张峥做了一个手势。
“十五万?”岳轻点点头,“这个价格倒比拍卖场便宜一点,毕竟货是真的。”
张峥并没有喜形于色。他等着岳轻之后的话。通过昨天晚上,谁都知道这货肯定有问题。
岳轻把玩着手头断裂的金桥,感慨一声:“我也不知道你是亏了还是赚了啊……如果我没有看错,这应该是一个法器。”
“法器?”张峥一愣。
岳轻暂时没有说话,他凝神细看,金桥的玉上头渐渐浮起了一层似有若无的气,这气与灵气相近,却十分阴晦,几近于煞。
他对张峥说:“五莲金桥,桥本身就做勾连之用,莲又通‘连’,还恰是五之数。人世间有五条道路,何者?天地人神鬼!这五莲金桥连同五条道路五扇门,偏偏其中四条模糊不堪……”
岳轻一一指给张峥看:“唯独剩下最后一条,清晰可见。但这条路不是天不是地,不是神不是人,而是鬼路鬼门!”
“这开的是阴晦之门,连的是凶煞之路,这是法器也是邪器,就算不是邪器,也只有阴灵能够消受!就算把这东西放在阴宅之中,也要考虑它门是不是开得太大,路是不是连得太广;何况放在阳宅之中?后者的结果就是邪祟之力大涨,壁间蛇影登堂入室,诅咒之术如入无人之境。卖这东西给你的人,绝对不安好心。”
“不过只要自然生成了种种灵异之处,这些物件就自动变成了法器,法器的价值肯定不止十五万。”岳轻说道这里,轻轻一笑,“所以我说,也不知道你究竟是赚了还是亏了。”
随着岳轻的讲解,张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听到最后,他冷笑一声:“哼,十五万,法器的价格我知道,我老爹病得要死要活的时候什么东西没有请过,像这种法器,别说十五万,就是一百五十万也买不到!不过一百五十万想要买我的命,那也嫌太少了点!”
说完张峥拿起那断成两截的金桥,旋风一样冲了出去。
岳轻连忙提了声音问:“你去哪里?”
“找卖东西的人算账!”张峥的声音远远传来,等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人已经不见踪影了。
岳轻摇了摇头,由着张峥去解决事情,自己优哉游哉地又要了一份小笼包。
从昨天直到今天,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他根本没有精神好好想想自己碰到的种种情况。
但这一件一件事情偏偏又一一被证明解决,就好像是……
岳轻咀嚼了两口小笼包,觉得热气慢慢从心脏中涌到脑海。
一扇与众不同的大门,在他眼前徐徐开启。
一周的周末恰好是潘家园人流量最多的时候。
岳轻走在黑压压的人群之中,顺着人流在沿街的小摊子上一个个看过,不时停下来拿着摊子上的东西把玩一番,又放下去继续往前。
这一路都看过了五个摊子,岳轻在第六个摊子上停下,这个摊子卖的是一些青铜器,正有一个中年人拿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青铜牛和摊主你来我往,刀光剑影。
旁边的岳轻听了几耳朵就暗自一笑,观棋不语真君子,低头关注着摊子上的东西。
他的目光先落到左近的一个酒樽上,上面铺了红绿交杂的锈色,但形态未免太过粗制滥造;他的目光又往前挪了几寸,那边垫着一块红布,红布上有一柄青铜匕首,只打眼一瞧,岳轻就摇头:那铜锈做得也太夸张了点,虽然青铜器上的锈都是几色杂锈,但也没有夸张到跟上面开了个调色盘似的程度;还有几个手指长短的印章散落在一个盒子里头,都不是什么真货。
他略略一扫,见余者都和之前两样差不多,便打算起身离开。
但刚要起身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收在背包里的罗盘传来一阵焦急渴望的情绪,不由心中一动,换了个姿势重新蹲下去。
这一回,他有目的地在摊子上寻找了一番,目光盯住了一块放在角落的铜镜。
他将铜镜从摊子上拿到手里,只见这铜镜的边缘犬牙交错,正面被红锈所覆盖,已经看不见人影,背面的图案也被锈迹模糊成一团,只能依稀看见雕刻神兽图案。
岳轻细细研究着铜镜上面的线条与铜锈,半晌之后心中有了成算,正打算向摊主结账,背包里的罗盘却立时发出了一阵更为焦急与渴望的感情!
这回岳轻确实愕然了,难道摊子上还有什么东西他漏了?但这不应该啊!
他索性尝试着以风水观气法看摊子上的东西,看看究竟哪个东西是罗盘想要找到的东西。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岳轻大吃一惊:他手上拿着的铜镜上头只是几缕如同蜘蛛丝一样的白气,而摊子上的某一处,只见白气如云似雾,云雾之中不时有闪电雷霆掠过,一眼看去,岳轻皮肤一阵灼热,几乎能够听见沉闷的雷霆响动!
他将东西从摊子上拿了起来,发现散发出这样浓郁灵气的东西居然是他之前随意看过的印章。
他此时再将这枚印章拿在手里,看着上面明显做旧的铜锈,心中若有所悟:法器是法器,古董是古董,两者虽然偶有交汇,但严格来讲,还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东西。
还有,不同法器上蕴含的灵力大小只怕也是不同。
在这两天里头,他已经看见了几种灵气的形状,等级明显不同。最低等的无疑是他手中的这块铜镜,灵力如同蛛丝一样若有似无;第二等的应该是五莲金桥,灵力厚重如云雾;第三等的可能像此刻手里的印章,以及昨天的符篆,在厚重的灵力之下还产生不同的异象,比如华盖罩顶,比如电闪雷鸣。
至于他的手珠和罗盘……
岳轻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珠,别说异象了,连灵力缠绕的痕迹都没有。
他摩挲着自己的手珠。
这两样东西只怕真的非同一般。
“小哥挑中了什么?”一把满含笑意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岳轻抬头一看,之前和摊主杀价的顾客已经带着东西走了,走的时候一脸笑容,十分满意自己的收获;而向他询问的摊主也一脸满足,同样十分满意自己的收获……至于是谁真正有所收获,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岳轻也不多话,把铜镜放到摊主面前。
摊主眼中精光一闪,出了五个指头。
岳轻淡定说:“五十?”
摊主也不生气,笑眯眯说:“五千。”
岳轻面不改色:“一百。”
古玩这行讲究吹,谁能吹得天花乱坠谁就赢了。摊主有理有据说了起来:“小哥快别闹,你如果诚心要,我四千给你。你看见这上面的年号了没有?‘永安五年’知道是什么时候吗,是三国时期吴国的年号。三国时期青铜器的风格知道吧?那讲究一个器型圆满,线条飘逸;你看着神兽的线条,多精湛……”
岳轻吐槽:“这是神兽纹铜镜。真品就在我们国家博物馆呢。要不我给你百度个?”
一阵尴尬的沉默。
大概摊主也没想到这回事,一时半会间居然没接上话来。
岳轻又淡定说了声:“一百。”又捡起放在纸盒中的印章丢给摊主,“这个做搭头。”
正自沉默的摊主一个激灵,醒悟过来。好啊,原来这根本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买主故意拿了一个不值钱的伪造铜镜,又借着砍价的机会摸出真正值钱的那个做搭头,以此来捡漏啊!
小样,还以为自己很机智我看不穿吗?哼,别以为天下间就没有其他英豪了!
摊主当下拿起印章细细看来,却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漏,而是一个明显做旧的印章,印章底下刻的也根本不是中文,而是歪歪扭扭鬼画符,根本不可能值钱。
他先是一愕,跟着又大喜过望:
古玩行业什么样人的钱最好赚?当然是这种半懂不懂家伙的钱最好赚了!
拿定注意,摊主眼中闪过一丝狡诈,恢复了一开始的老神在在,笑嘻嘻开始吹嘘,“小哥好眼力啊,这印章的玄虚呢,还要从商朝铸九鼎开始说起……”
铜镜拿来的价钱二十元,卖了一百小赚一笔;这一盒子印章总共也没有二十块钱,一个章子还不到两块钱,但这是要大赚一笔滴。
岳轻哭笑不得。
又一轮杀价开始,最后,岳轻一共花了六百块,买了铜镜和印章,交易结束之后,两人对视一眼,都笑嘻嘻十分开心。
这真是谁赚谁亏谁知道啊!
杀价的过程中,张峥也已经找到了摊子之上正等着岳轻结束交易。
岳轻买完了东西站起来:“事情办完了?”
“办完了。”张峥满不在乎一笑,对岳轻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吃午饭,我路上把事情讲给你听。”
话刚说到这里,两人还没有走出几步,就听后边一声大喝:
“前面的两个混蛋给我站住!”
第六章
走在前面的两个人很有自觉,齐齐回头,看见刘和平气喘吁吁地从人群中走出来,一脸愤怒地看着他们两个。
两人吓了一跳,一同思索是不是对方得罪了自己导师。
刘和平大步来到了两人面前,二话不说,先怒喷张峥一脸唾沫:“昨天我给你打了那么多个电话你也不回一个?没事关手机干什么,生怕别人找你吗?”
张峥无辜极了,他昨天差点没命,哪有精神管什么电话:“昨天有点事情。导师找我有事吗?”
“我找你找岳轻。”刘和平没好气说,目光已经转向了站在一旁的岳轻。
张峥心道:得了,我真是躺着也中枪。
岳轻机灵接话:“导师找我什么事情?”
刘和平缓了一口气,急切的神态变得和颜悦色起来,他说:“你既然能把彩陶罐修补好怎么不早说?补就补了,还留了那么一个缺口不是让人着急吗?你跟我回去把它也给补掉了,有人要见你!”
“导师……”张峥弱弱说,“我待会和岳轻还有点事情……”
“就你事多。”刘和平嫌弃,“你也跟着一起。”
正说话间,刘和平一眼看见了岳轻手中的铜镜,不由“咦”了一声:“你刚买的?拿来给我看看。”
岳轻双手将铜镜奉上。
刘和平拿了铜镜,先翻到镜背处仔细查看一番,然后才点点头说:“这镜子仿制得不错,是精品。上面的铜锈——”他又用指甲擦了擦,“是真的。看这锈迹,年代也不近了啊。”
刘和平对着铜镜指指点点。他不止是BJ大学的考古学教授,也是潘家园中还算有名的一位藏家,来这里摆摊的人多多少少都认识这位“刘大师”。
“嗯,看形制——”刘和平沉吟说,摩挲着镜背的手指停留在被锈迹严重覆盖的位置,“这里应该有监官花押,如果我没有看错,这应该是晚唐对三国时期神兽纹铜镜的仿制之作。可惜保存品相太差,不然大小也是个宝贝。”
人的名树的影,刘大师来找人的时候没太多人关注;当刘大师开始鉴宝的时候,周围里里外外,已经围了一小圈的人了。
人群中有人问:“不是说是仿制的吗?仿制也卖得上价?”
旁边有人解惑:“古玩里头,什么的仿制不值钱,唯独青铜器的仿制值钱,因为从很早以前开始,大家都一直在对过去的青铜器进行仿制。有一些精品的仿制价值甚至能和原器相差不大。刘大师刚才说的监官花押,就是皇帝下令仿照,并且在仿照出来的青铜器上打上监造官的签名。”
摊主早在刘和平拿起铜镜之前就竖起耳朵斜过眼睛,准备听一段买主被打眼的笑话愉悦身心,但没想到一耳朵听见了这个,心中不由升起浓浓的不祥的预感。
就希望不值钱,就希望不值钱……他暗中喃喃自语!
“那这值多少钱啊?”第一个开口的人连忙继续问,“我之前看到拍卖会上一个葡萄文海兽的铜镜卖了七八十万!”
“哪有这么多。”回答的人哂笑,“青铜器里的决定价钱的因素多着去了……就那面铜镜,镜身被铜锈腐蚀得那么厉害,边沿又坑坑洼洼的,最多也就几万块钱吧。”
摊主一把捂住心脏,几乎承受不住世界的恶意!
他刚才是多少钱卖给别人的,就,就……
“啊,刚才那个小伙子一百就买到了这面镜子啊!”立刻有人帮摊主想起刚才的价格。
“捡了一个小漏,运气真好啊。”周围的人感慨了起来。
摊主的心口此时已经如同破了个大洞,小风呼呼地吹着,透心的凉。
他眼被打瞎,脸被打肿,悲愤地想:
小漏又怎么样,几万又怎么样,就那破破烂烂的样子,肯定没人买,绝对没人买!
刘和平分析完后,将铜镜还给岳轻:“市价大概有小两万,你眼力不错,如果想出,我给你联系联系。”
不想这话才说完,人群里就传来一个诧异的声音:“你们居然在这里?”
刘和平回头一看,来的人不是他要带岳轻去见的罗老还是谁?
他也满脸诧异:“罗老,你怎么来了?”
人群分开了一条小道,罗老和一个年轻人一起走了进来。
几乎在那个年轻人出现的同时,岳轻就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盯着自己手上的东西,他顺着视线望过去,与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男子对上了视线。
罗老这时候说:“我今天陪一个小友过来走一趟,我这个小友想要收一块古镜。刚才我们本来在一条街之外,听到说这里有人捡了青铜古镜的漏,这才过来看看,就看见你们了。”
他说话的同时,目光一直停留在岳轻身上。
刘和平介绍说:“罗老,这是岳轻,我的学生;岳轻,这是罗老,就是罗老想要见见你。”
岳轻说:“罗老好。”他认识面前的人,罗老全名罗威龙,是现代考古开山人士之一,年轻的时候主持了许多国家级的墓葬开采事宜,至今的许多考古开采制度,都还是当年罗威龙所制定的。
“好,好。”罗老很好奇地看了岳轻一会,才开口说话,“我们想收一块古镜,不知道能不能看看小岳你手中的铜镜?”
“那印章你出吗?”罗老话音才落,站在他旁边的年轻人就开口说话了,目标直指岳轻握在手中的印章!
这话一出,周围人都兴奋了,刘和平和罗老则暗暗皱眉,甭管要买什么东西,价钱怎么有在大街上谈的?
刘和平左右看看,见到处都围着人也不是个事,说:“这样吧,我们先到前面的萃宝阁,坐下来慢慢谈……”
几人都没有意见,浩浩荡荡向一条街之外的萃宝阁走去。
萃宝阁就是罗老和年轻人刚刚出来的地方,现在阁里的老板见不止两人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一大票的围观人士,略一思索,心中就有了底。他迎上前笑道:“罗老,解小哥,这是带着捡到了青铜镜漏的朋友回来了吧。”
几人在店中坐下。这时店门之外还围着一大票的围观群众,连那卖了东西的摊主都将自己的摊子交代给别人照管,自己挤在人群里,暗搓搓来到此处围观。
别人的面子可以不给,自己导师的面子不可以不给。
岳轻爽快地将铜镜与印章都拿了出来,放在红绸托盘上推过去递给解小哥。
这铜镜一出现在萃宝阁老板与罗老的视线之中,他们就暗自皱了皱眉头,无他,萃宝阁中也藏有青铜古镜,品相还比这个好上不少,但刚才解小哥一眼扫过,什么理由都没有就说不要。
至于现在……
解小哥动了手。他穿着一件比较老式的白色大褂,从宽长的袖子中伸出双手。这双手白皙修长,从指间到手腕无一不完美,像是天生干精细活的。
他的眼睛先在铜镜上面看了片刻,头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接着视线又略带急迫地转移到旁边的印章之上,这一下之后,他的视线几乎被黏在了印章之上,拿不下来了。
好半晌,他长出一口气,抬起头来,第一次把视线放在岳轻身上:“这两样东西多少钱?”
萃宝阁老板:我家的宝贝就被这破烂给比下去了?!
罗老和刘和平:铜镜就算了,这印章明显造假……
岳轻淡淡一笑:“不出。”
解小哥的脸僵了一下:“六万,两件打包。”
守在店门口的众人听到了这个报价,登时大哗,刚才岳轻花了六百块买两样东西大家都知道,只是没想到除了铜镜之外印章也是漏,六百块转眼就变成了六万块,天上掉馅饼了!
混在人群中的摊主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捂着心脏倒地。
天了,居然卖出去了,卖出去了,买的傻逼怎么专爱捡破烂!
室内,罗老和刘和平:“……”
一个是老先生带来的人,一个是自己的学生,刘和平明智地在谈价事情上保持沉默,就当自己不存在。
罗老倒是动了动嘴,有点想说什么,可惜解小哥目光灼灼盯着岳轻,压根没有发现罗老欲言又止的便秘神态。
倒是在一旁的张峥这时候已经回过味来,上下打量着解小哥的衣服,突然就明白这两样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他不屑地勾起唇角:“六万就想买这两件东西,从哪一个山沟里出来的,这辈子都没见过钱吧?”说到这里,为了证明自己是一尊金光闪闪的壕,他当即转脸面对岳轻,直接放出豪言,“岳哥,把这两件东西让给我吧,我出他出的十倍,你再顺便教教我怎么用。”
这下外头的那些惊呼都传到萃宝阁中。
六百变六万大家也就感慨一下,但六百变六十万大家都不能淡定了。
这哪里是天上掉下大馅饼?明明是天上砸下金元宝!
摊主翻白眼了,不由自主,软软倒了下去……
周围一阵小小骚乱,几个热心群众把摊主从人群中扛出来,放到一旁开阔通风的地方去。
摊主好一会才自晕眩中缓过神来。
他没有再去管那两个宝贝究竟卖了多少钱,捂着胸口,步履蹒跚地朝着自己的摊子走去,满脑袋里都是六十万,六十万,六十万的东西我卖了六百块……
当他回到自己的摊主,他看见摊子周围围了一圈人。
六十万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周围,现在买家连同附近的卖主都对着他的摊子指指点点。
摊主心如死灰。
他走回摊子后坐好,就见那指指点点的人群中有一个越众而出,蹲下来看他的东西,说:“这个什么价?”
死灰中突然燃起了一点火星。
摊主愣愣地看着顾客好一会,都把顾客给看毛了,跟着张开口,扯出满嗓子吆喝来:“刚才有一个幸运的顾客在我这里花了六百块捡了六十万的漏!”
“六十万,六十万,童叟无欺六十万!”
“大家心动不如行动,行动不如下手,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过了这次货,就没有下个漏——”
“呼——”的一声,周围的人一拥而上。
摊主笑逐颜开,好像看见了哗啦啦飞走的钞票又哗啦啦飞回来的情景。
萃宝阁中,在张峥横插了一脚之后,解小哥瞟了张峥一眼。
这一眼并未用力,但张峥依旧感觉有什么凌厉的东西划过皮肤似的。
张峥巍然不动,他心想这算什么,哥我可是被大蛇缠绕过身躯,和鲤鱼同命相连的男人……想想还真是好心酸!
解小哥很快收回目光,沉默了一会后,意识到面前这个人也许不是单纯的运气好捡到了个漏,恐怕是和他同样的人。如果这样的话,那他刚才的报价确实在开玩笑……
这和家里叔伯说的不一样。
解小哥有点无奈的想,不是说一开始叫价低一点反而比较容易拿到手,不会被各种纠缠吗?现在他叫价低了,得罪人了……
他只好双手抱拳,出了招牌:
“在下解飞星。”
岳轻依葫芦画瓢,同出招牌:
“岳轻。”
解飞星一愣,他是当代九宫飞星派传人,一亮招牌同行都知道。但岳轻是谁?没听过啊。
岳轻一脸坦然,双目正视解飞星,一副你就应该知道我名字的模样。
解飞星被岳轻坦然的神态说服了,脑筋一转,觉得自己参悟到了:莫非这是什么隐居风水世族的入世传人……
第七章
这样一想,解飞星的态度顿时慎重起来。
岳轻一脸微笑。互相抱拳后,他知道了对方是行业内挺牛逼的人士,却不知道对方究竟知道了自己是什么。
只听解飞星这时诚恳说:“如果你肯让这枚印章……”
岳轻再一次摇头。但这回他出声说话了:“解小哥不如说说你从这块印章和铜镜上看见了什么?”
解飞星诧异地看了岳轻一眼,心想这是开门迎客,要和我试试手艺啊,不是说这些隐世世族的人都对自己的手艺讳莫如深吗?怎么自己遇到了一个这么豪放的……
他方才凝神细看了很久,现在指着印章说:“雄浑伟岸,明如烛照。”又指向铜镜,“囊萤映雪。”
岳轻也像解飞星一样说:“云遮雾绕,电闪雷鸣。”同样指着铜镜,“气若游丝。”
解飞星面色一变,惊疑不定:“你能看见具体的宝物具象?!”
此时周围的其他人已经同样听得云遮雾绕了,罗老不得不打断他们:“你们究竟在说什么?”
解飞星转头看一眼罗老,眉间微蹙,不知道如何回答。
风水一事,信的人深信不疑,不信的人你说干口水他也半信半疑;看得见的人眼中自然有万千气象,看不见的人当然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凡胎木石,无奇无异。
解飞星正不确定是不是要多说一点,岳轻已经笑呵呵地岔开了话头。解飞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买完了东西拍拍屁股就走了,可他还要在刘和平手下毕业呢,这种不符合主流的东西,还是不要说太多的好:“没事没事,解小哥如果想要铜镜,就按照市价两万来吧,反正大家都认识。”
这样一打岔,解飞星也不好再对岳轻摆明了不出的印章穷追不舍了,其实主要是这开门迎客落了下风,他挂不住面子也没脸再争宝,哪怕那枚给他的感觉非常奇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血脉相连感……他略一犹豫,点点头说:“两万有点太少了,我承你一个人情。等你到了九星山,我亲自招待你。”
说完之后,解飞星倒也爽快,直接掏出金卡刷卡付账,带着铜镜走了。走之前还额外征得了岳轻的同意,用手机对着印章横竖左右各拍了张照片。
在他走后,岳轻和张峥一起看向刘和平与罗老。
要说这两人找岳轻真有什么事那也没有,就是昨天一下子被惊为天人,非想看看粘好陶器的人而已。
罗老和颜悦色说:“昨天的陶器你是怎么粘好的?”
岳轻早有准备,开始说:“我也不知道,那时候很投入,都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没有印象自己到底做到了哪里,反正一直做下去……”
他说的也全都是事实,这是当时他所有的感觉,唯一没说的也就只有先前罗盘的事情而已。
听完之后,罗老和刘和平对视一眼,虽然心中狐疑不已,觉得岳轻没有说实话,但这好像又应该是事情唯一的解释了。他们暂时放过了岳轻:“你们不是有事吗?先回去吧。”
最后时刻,刘和平还不忘拿出岳轻的手机,额外叮嘱一句:“手机还你,通讯工具要记得带。活得怎么比我还古老。”
岳轻:“……”
从潘家园里出来,时间早过了中午吃饭时间。
两人一起选了个路边的馄饨摊坐下,张峥这时候总算能够开口和岳轻说之前的事情的。
五莲金桥是张峥在相熟的老店里拿下来的,正因为是熟店又是熟悉的店员介绍,所以拿东西的时候张峥根本就没有多想。不想这一个没有多想,就差点把自己的命给弄掉了。
现在张峥拿着东西回去找人算账,那个店员早就逃之夭夭,店里的老板在知道事情始末之后还想推诿,张峥眉头都不抬,直接让人砸店,砸了差不多半个店铺,才把老板的嘴巴给撬开来。
“结果还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张峥翘着二郎腿笑道。
虽然两人是坐在路边小摊吃着一碗十块钱的馄饨,但张峥这家伙就是有本事把自己在的任何地方给坐出那种富丽堂皇的感觉来,是天生含着金汤匙长大自然生出的金光光环。
“我二叔想捧我的二弟上位继承集团,所以必须先把我这个第一顺位继承人给干掉。”张峥说。
“你二弟听你二叔的话?”岳轻随口问,心想这是豪门秘辛啊。
“我爹弱精,我二弟是我二叔的种。”张峥漫不经心说。
“咳咳咳!”岳轻一个馄饨差点呛在喉咙里。
“这有什么。”张峥看到岳轻的表现就笑了,“我跟你说,我老爹的二夫人和我二叔不轨,三夫人和我三叔不轨,四夫人和我四叔不轨,这都不轨出了排列组合。我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弟弟妹妹,到底有多少是我老爹的种,还真不好说。”
“难怪你妈和你爸离婚……”岳轻看着张峥的目光简直充满了钦佩。
张峥倒是满不在乎一笑:“你别这样想。我妈也不是一朵盛世白莲花,她和她家族那边的某个成员也是不干不净的,他们结婚是利益,离婚是利益分配不均。至于我自己,我一开始也不确定我是不是我老爹的种,直到我十二三岁偷偷做了亲子鉴定,才发现我确实是我爹的孩子。我当时还十分诧异……”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我老爹新年前走了。走之前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他这么多个孩子中就我血缘最坚挺,把他绝大多数遗产都分给了我,剩下的那些人就拿个安家费。当时老虎将死,余威还在,我的一到四个叔叔当然满口答应说会帮助我好好管理集团,但是之后嘛——也就是昨天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他摊摊手,说。
全是遗产给闹的。
岳轻一下子想起了自己接到的那份遗产分配通知书,随意把事情给说了。
张峥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们连你妈的葬礼都没来,怎么可能在分遗产的时候还特意把你叫回去?”
“确实不可能。”岳轻点头附和。
“重点是那个让你带回去的遗物吧?”张峥沉吟。
“肯定是。”岳轻唏嘘不已,“这年头大家给遗产为何给得如此不诚信?”
“哈哈哈!”张峥一顿笑,“那你要回去吗?”
岳轻慢条斯理地将碗里的最后一个馄饨吃完。
他已经确定了罗盘和手珠肯定是宝贝,韩家要的也肯定是这个宝贝。
他要弄清楚的是,过去这么多年韩家都没有反应,为什么现在突然有了反应。
他说:“去,为什么不去,有人好心好意送钱给我,我干嘛不接着?”
吃完馄饨,两人分头行动。张峥找到了凶手自然要去给凶手一个教训,他短时间内可能还掰不倒自己的几个叔叔,但要教训自己几个叔叔的种,那也是分分钟的事情。
离开的时候,他还特意叮嘱岳轻:“你到了地头记得把地址发给我,如果赶得上我也过去看看。岳哥你画符牛逼,但说到搞豪门恩怨,那还是得我来,这叫术业有专攻!”
岳轻哑然失笑,三言两语把张峥打发走后,乘车回了自己家里。
隔不到两天功夫,房间里还是一副被台风肆虐过后的模样,岳轻不去管地上明显清理不完的杂物,先在房间里清出了一张桌子,然后把之前买下来的印章与罗盘一同拿出。
从他拿到这个印章开始,罗盘就持不懈持续不间断地向他传来饥饿波动,口水泛滥到都要将他的背包给淹了。
岳轻揣测着罗盘的意志将罗盘和印章放在一起。他一直在想,身为一个罗盘,它究竟要怎么吃东西,难道会在接触的那一刹那裂开长有锯齿的大嘴……?
思考之间,罗盘已经和印章碰撞,只见罗盘上的指针刹那一抖,印章上头翻涌着的白气突然被牵出一缕丝来。
罗盘的指针再抖一抖,那缕自印章上牵引出的灵气骤然由气丝变成气柱。
它欢欣鼓舞,正待饕餮大吃,一直沉默地挂在岳轻手上的珠串突然一闪,刹那就将周围的白气卷个涓滴不剩!
罗盘的指针僵住。
而吸了白气的手珠又恢复了之前老神在在不言不动的模样,只有珠子上多了一点温润的油光。
罗盘的指针抖了一抖,没敢去找手珠的麻烦,再一次地牵引着只剩下丝丝缕缕灵气与微弱电光的印章上的气。
这一次,印章上的气再也不像开头那样一牵就动,就算是岳轻也能看出来,印章正在极力阻止身上灵气的逸失,以至于桌子都跟着抖了起来。
如果印章上的气全部被吸完,这个法器是不是就从此坏掉了?
岳轻一手扶着桌子,一边想道。
他正想阻止罗盘,左手的手珠却又突然一闪,一道弧形灵气就奔着罗盘飞去。
灵气与罗盘相撞,“砰”地一声巨响,罗盘火烧屁股似的从桌上猛然跃起,一跃就跃上岳轻肩膀,藏在岳轻脖颈之后手珠看不见的地方。
岳轻手拿印章,目瞪口呆……
——卷一·蛇影游壁间,金桥通鬼门·完——
卷二:真假宝穴疑云布,龙争虎斗一场空
第八章
广城,韩家。
这栋建在市郊的别墅依山傍水,在别墅主体的三百米外围了一个大铁门,铁门之后是笔直的汽车行道与分列行道两侧的绿化树。
群木掩映,红顶的小屋在深处影影绰绰,不能看清。
岳轻风尘仆仆来到广城韩家的时候,正是韩氏公司董事长去世的头七。
天边黑云层叠,涌动下垂,空中风呼山啸,大雨将至。
一位岳轻不认识的、穿西装戴眼镜的男子等候在大门处,将岳轻带入别墅的书房,在这里,韩氏集团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这还是岳轻第一次来到广城,见到外公一家。
韩家一共三个孩子,两儿一女。长子韩图,次子韩业。韩筠是最小的女儿,和两个哥哥都差了十多岁。
韩图年近五十,眼睛却没有一点这个年龄的人该有的浑浊。他鹰钩鼻,薄唇,唇上有深深的法令纹,看上去严肃,冷酷。
但在面对着岳轻时,他噙着笑意,脸上的冷酷变成了豪爽:
“我是你大舅。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本来我早就想去找你们了,不过爸爸——就是你外公,是一个比较古老的人,一直放不下面子打电话给你妈妈,而你妈妈这么多年来也一次都不肯回来。其实亲父女哪有隔夜仇呢,唉……”
他点燃根香烟,吸一口后深深叹气。
岳轻神色如同韩图一样沉重,他跟着叹息:“亲戚哪有隔夜仇,我妈肯定不会怪你们都没去她的葬礼,她事后托梦给我说还好你们都没去。”
韩图脸色一僵,片刻后笑道:“我知道你在怪我。那是有原因的,小筠出事的时候,公司正好陷入一场大危机,爸爸为了公司已经殚精竭虑,后来又因为小筠的噩耗旧疾复发,情况十分危急。那时候不管是公司还是家里,都离不开人。等我好不容易处理完了一切,你也已经将你父母下葬,后来我抽时间去了一趟京城,去了你妈妈的坟前,只是没有联系你而已……”
他说出地址,把握十足:“你妈妈就是葬在这里,没错吧?”
岳轻耐心地听着,直到韩图将一长串话说完,才笑眯眯说:“大舅误会我了,我想说的是,妈在死后托梦给我,说你们还好都没去,免得又白白伤心一场。”他唇角高扬,笑得亲切讨喜,“如果我怪你们,这时候哪会还带着我妈的遗物回来,大舅说是不是?”
韩图突然拿不准岳轻到底正话反说还是反话正说。他笑了笑,伸手拍对方肩膀,微带犹疑:“你放心,该是你的钱就是你的钱,大舅肯定会给你的,对了,我近些年想你妈妈想得厉害,那些遗物……”
“开门开门,快给老子开门!让韩图那个王八蛋给老子出来!”
一道高声的嚷嚷在别墅的大门口响起,伴随着这道声音,别墅的红木大门向两侧打开,一道滚圆的身体旋风一样自门外冲入,直冲到大厅楼梯的上半截才豁然停下。
书房的门打开,岳轻先一步从里边走出,与自楼下上来的人打了个照面。
只见一个足有两人宽度中年男子站在楼梯上。他皮肤白白嫩嫩,眯眯眼,大垂耳,鼻子像个肉球,嘴唇如同两条香肠横在脸上,长成一副弥勒佛的外表,偏生一脸刻薄模样。
“你是哪来的?”来人不悦问岳轻。
“你……”岳轻也开口,以目光示意来人脚下。
“你什么?我告诉你,韩家的财产究竟落在谁手里还说不定呢!现在就上赶着抱韩图的大腿,也不嫌太早!大家都忘记韩家有两个兄弟,一个叫韩图,一个叫韩业了吧!”韩业咬牙切齿的说,也顾不上身旁“韩图的小弟”,继续抬脚往楼上找韩图。
但下一步上,韩业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仰起,球一样咕噜噜从楼梯上滚下去,重重撞上了大厅的立柱,发出“砰”的一声响!
一时间如风吹秋蓬起,整栋楼里的人都被惊动了。韩家的家政人员飞快从各个角落里冒出来,韩图也从二楼的书房中走出来查看。
一屋子的人扶韩业的扶韩业,找跌打药酒的找跌打药酒,叫医生的叫医生。
岳轻局外人一样站在原地,看屋子底下鸡飞狗跳,抬手摸摸鼻子。
他无辜说:“二舅,我就叫你小心点脚下那滩水……”
声音顺着风传入韩业的耳朵。
摔个鼻青脸肿,刚从地上爬起来的人脚一拐,又坐回了地上,这次扭到腰了!
岳轻从楼梯上走下去,韩业已经斜靠在沙发上哎哎叫唤,饶是如此,也不忘质疑岳轻:“你刚才叫我什么?你叫我二舅,那你不就是韩筠的儿子?”
“我妈确实叫这个名字。”岳轻笑道。
“你来干什么?财产反正没有你的份,你妈走的时候我爸就修改遗嘱,将你妈从遗产继承人里排除掉了。”韩业没好气说。
“韩业!”韩图脸都黑了,“妹妹英年早逝,膝下只有一个儿子,难道我们不能照顾一点吗?”
“这话可不像你韩饿虎会说的。”韩业嘿嘿冷笑,“现在说谁照顾谁都还太早了吧,总要先找到爸遗嘱中说的宝穴,找到宝穴的那个人才有资格拿到韩家的遗产。”
韩图还想说话。
岳轻适时用力咳嗽一声,提醒两个人自己的存在。
两人一起看向岳轻。
岳轻目光纯洁而直白,问韩图:“什么叫做宝穴,外公的遗嘱又是什么?”
“……”韩图。
他不知如何回答岳轻,瞪视韩业,目光如同钢刀将韩业削皮剔骨:“你不就是想上山吗?行,我们现在就直接上山,让各自找的风水师去点宝穴!”
此话一出,韩业宛如打个大胜仗归来的将军,腰也不酸腿也不疼,“咻”地从沙发上跳起来,一马当先向外走去,并从帮佣手上抢过一杯水,哗啦将水倒进嘴里,说:“早就该——呃?咳咳咳!——”
一口水呛在喉咙里,韩业顿时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水流无处落下,从鼻子与嘴再倒飞而出,化作漫天水雾,淅淅沥沥,淋淋落落。
大厅内一片寂静。
半晌,岳轻第一个走出门去,带着一丝笑纹,沉稳吩咐站在外头,小心向里边张望的司机:“准备车子,二舅洗把脸,我们就走了。”
两辆汽车沿着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向山中进发。
这是典型的山路地貌,靠山的一侧是几近垂直的峭壁,靠外的一侧是栽种了郁郁树木,翠障连天的悬崖。
走在前面的灰色车子是韩图的,跟在后面的白色车子是韩业的。
但韩业觉得自己最近运气不好,万一车子在半路上翻下悬崖十分吃亏,死活和韩图挤了一辆,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两兄弟都坐在前面那一辆上,后面空出来的就便宜了岳轻。
后车厢的真皮沙发上,岳轻打了个哈欠。
上午的乌云没有汇聚成雨就被风吹散,正午的烈日让触目的世界通红灼热,他刚刚吃饱,在车子的颠簸中产生了一丝困倦,眼睛慢慢闭下去……
梦中世界,传道授业。
一连几天的时间,岳轻对梦中世界的好奇已经降到最低点。
空中的声音虽然很好听,但反复念着的只有《风水望气经》和《三山符篆术》,他都听腻了;世界虽然很广袤,天上有游龙飞凤,地下有奇花异草,但他能走的就只有方圆几百米,别说乘神龙骑凤凰,就算摘一片花一根草都不行。
两本书的内容岳轻已经倒背如流。他心安理得地走神,任由声音唠唠叨叨,脑袋枕着双手,躺在草地上自言自语:
“突然送来的遗产合同果然是狗血夺宝戏的开端,看样子罗盘和木珠要么有助于寻龙点穴,要么就是韩图请来的风水师想要……唉,这么老套真都没有问题?还没有张峥家里乱。”
“倒是没想到这里也能碰见风水师,想想逛个旧货街碰到解飞星,回一趟外公家又要见到另外两个,这种概率是不是有点太高了,难道风水已经随风潜入夜,散入千万家了吗?”
“认真听讲。”有人说话。
“别吵。”岳轻又自言自语,“……万一我的宝贝真给他们骗走了,我会不会像小说写得一样悲惨而死又重生?重生前有多愚蠢,重生后就有多聪明,重生前有多悲惨,重生后就有多牛逼。一路啪啪啪打脸反派,冲出地球,一统银河,征服宇宙?”
“那是有大功德、大造化、大气运的人才有的事——不对,认真听讲。”有人说话。
“听什么呢,我都倒背如流了,讲课进度太慢了。”岳轻心不在焉,说完他悚然一惊,从地上直起身来,举目四顾,“谁在说话?!”
“当然是我。”虚空中的吟唱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和岳轻对话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紧跟着,一缕缕烟一团团雾,从这个世界的四面八方汇聚,在岳轻跟前的不足米处汇聚成一道广袖大袍的人形。
它的形体与人类一般无二,骨肉匀称,肌体莹润,面部笼在烟雾缭绕的云气里,看不清楚,似笑非笑的唇角却露出来,亲切可喜。
第九章
不知道为什么,岳轻见到面前人第一眼时,就倍感亲切。
他扬扬眉,这是面对熟人时才有的小动作:“你是谁?”
“我?……”来人沉吟一下,“我道号太微,也有人叫我太微真人。”
“你是道士?”岳轻问。
“身为一个道士很让人奇怪吗?”
“问个问题?”岳轻在自己的梦中很有当家做主的意识。
“可以。”太微风轻云淡一颔首。
“你是怎么到我梦里来的,梦中的世界是什么?”岳轻问。
“……”太微卡壳。
“说不出来?那你来说说我未来是怎么样的,能赚多少钱,什么时候会死?”岳轻体贴地换了个问题。
“……”太微还是卡壳。
“还是说不出来?”岳轻有点诧异了,他想了想,“那你……就说说我的罗盘和木珠各是什么东西吧。”
“那个罗盘不过是一个法器生了点蒙昧灵识,不值一哂。”大概前两个问题一点没答出来太丢面子,太微连忙抢答罗盘,答完后,他掐指一算木珠,忽然又久久无语,半晌也只说,“佛气缭绕,宝光不现,恐怕是个佛道至宝。”
岳轻也无语:“一问三不知,你说我要你何用。”
太微气笑了:“要我何用?你不知道当年多少人只为求我的踪迹就宁愿倾家荡产!”
岳轻:“呵呵,好汉不提当年勇。”
太微竟无言以对。
岳轻又道:“既然你什么都不懂,换本书读读总可以吧?这么多天老听这两本,听腻了。”
太微怒极反笑:“我读得了,你听得了吗?就是这两本书,你又全都懂了?”不由分说,长袖卷向岳轻,“大梦一觉,该醒了!”
岳轻只觉得精神一振,忽然自梦中醒来。
这时车子缓缓停在第一座山头山顶,到地点了。
东边的最后一丝阴霾已在万顷阳光中消散。
岳轻从车上下来的第一眼,看见了正用白毛巾捂着眼睛的韩业,他一脸晦暗坐在小马扎上,白色的毛巾隐隐渗出血迹。
岳轻目光一凝,在他的视线之中,韩业背后正有一个巨大的漏斗,他身上的所有生气都往这个漏斗的大口中飘去,不知流向何处。
旁边的韩图衣服有些凌乱,气色倒还好,见岳轻看着韩业,主动说:“开车的时候车窗被山顶上落下来的一块小石头砸碎,碎玻璃割了你二舅的眉毛。”
“嗯……”岳轻心不在焉,琢磨着韩业背后的漏斗究竟是怎么回事,等韩业身上的气漏完了,又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这时韩业暴躁说:“行了,别说这些有的没有的,快让你的风水师出来,我们去找吉穴!”
韩图不动声色,掏出手机:“我的人早已经到了。”
一路倒霉上来的韩业这回也得意起来:“我的人也到了,就等着我给他打个电话。”说完一同取出电话拨打号码,没两分钟时间,他一声怒吼,“什么?你被堵在高速路上来不了了?!”
话音未落,惊鸟飞出,一位中年人也跟着自树林中踱步而出。
他面容清癯,穿着道士服,手拿一块罗盘,蓄着一点胡须,看上去颇有旧时风水道士的风范。
“李大师,您来了!”韩图高声说话,远远张开双手迎上前去,“我来向您介绍,这是我的二弟,这是我外甥岳轻!”
李大师如同看一块死肉样掠过韩业,将目光停留在岳轻身上,眼中流露出一阵贪婪与喜悦:这个人手中的罗盘,那块上百年间最为知名的八极渡厄盘,马上就要到自己手里了!
正气喘吁吁的韩业接触到李大师的目光,不知怎么寒毛一竖,身上一阵战栗,忍不住避开对方目光。
与他相反,岳轻稳稳迎上李大师的目光。
两人隔空对望一眼,几秒之后笑逐颜开。
“岳公子好。”马上就要被自己夺宝夺命了还这么开心,真是个傻逼!
“李大师好。”又感觉罗盘饥渴兴奋了,宝贝居然真能傻兮兮自己走到眼前来?
他们目光交集,各自十分开心,非常期待……
碰面之后,几人并未停留,沿着五峰山的第一山向里头走去。
五峰山一山有五峰,第一峰位于最前方,前面没有遮挡,左右后边环绕四峰,一山更比一山高,环顾四周,群山耸翠,层峦叠嶂;着眼第一峰,如同背靠大山的盆地,又仿佛迎客阶,登天梯。
山间小道里,岳轻走在左右树木参天而起的石板路上,看得津津有味,脑海中依稀掠过了什么,仔细去想又没有思路。
一行人中,李大师要带着众人去宝穴,当仁不让走在了最前头,韩图与秘书紧跟其后,韩业和他带来的司机、几个保镖一起走在中间的位置,岳轻因为贪看风景,不知不觉落到了最后。
密林里,韩业走得战战兢兢。
从雄心壮志前往韩家大宅到一路倒霉骤失最大依靠,韩业的信心被摧折得几近于无,走在密林之中,他脑门一片冰凉,恍惚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丧命……
一股大力从背后推向韩业,韩业往前一扑,啃了一嘴的泥。
脑后的冰凉烟消云消,他用力将嘴里的泥呸出来,撑起身子转头破口大骂:“哪个混蛋推老子!”一眼看见岳轻,大怒道,“小混——”
周围的保镖与司机都愣愣不说话,齐齐看向韩业脚后一厘米。
韩业发现不对劲,暂时收了口,目光狐疑地向下,突然看见一枝树枝插在他脚后的泥土之中,也不知是怎么长怎么飞的,如同刀划豆腐一样划开泥土,溜出一道长二十公分,深也有十公分左右的痕迹。
韩业试着倒推树枝飞行轨迹,发现这他妈是奔着自己脑门来的啊!
他横向比较了一下自己脑门与二十公分的长短深浅,心头一凉,脑门一紧,出了一身虚汗冷汗。他再顺着树枝之后的那双运动鞋一路往上看去,对上岳轻似弯非弯的唇角,十分亲切的面容,生生转了音节说:“小——小外甥,二舅舅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岳轻很是淡定,一脸寻常。他不过是在看风景的间隙里突然发现韩业身上最后一丝的白气马上要飞没了,心头一动,顺手将韩业向周围还逸散白气的方向推了一把而已:“二舅走路小心点,这一天都摔了好几次了。”
“是是是……”韩业不自觉连声答应,他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服上的泥土,指挥保镖和司机散开,等自己站在了岳轻身旁的时候,又让他们再聚合起来。
进山的队伍顿时分成两批,一批以李大师为中心走在前面,一批以岳轻为中心走在后边。
此后几百步中,韩业身上的白气简直残烛游丝,随时都会熄灭。岳轻一路推着韩业向前后左右东西南北聚拢散逸的白气,总算让白气粗壮了一点,也颇为辛苦,这时才感慨一声,心想果然如同梦境里仙人所说,书到用时方恨少啊,早知道就更努力一点参悟真经了……
正自走着,岳轻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岳轻掏出一看,是张峥打开的。
他接起电话:“你那边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见岳轻接电话,韩业自觉向旁边避开散口气,但一步走出还没迈开第二步,“咻”的一声,一道树枝从密林中飞刀暗器似刮过韩业胳膊,划开衣服与皮肉,血当时就出来了!
韩业低头一看,当场吓跪,连滚带爬回到岳轻身旁,蹲下来牢牢拴住岳轻大腿,让自己与对方紧密结合,无缝衔接!
岳轻只觉得腿上栓了个大布袋般沉重。
他低下头,看见两手抱着自己右腿,缩在自己脚边瑟瑟发抖的韩业。
他哭笑不得,将手机稍稍从耳边拿开:“二舅舅这是干什么?”
“没干什么,没干什么。”生死危机关头,韩业速度认怂,一怂到底,满脸堆笑说,“大外甥你继续,不用在乎我,我就是你身上的一个小挂坠,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说完,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他又以最轻柔的力道,如捧着心间珍宝一般,将岳轻的腿抬起来,向前轻轻一递,再次放下,自己跟着蹦蹦跳跳,往前一步。
“什么二舅舅?”张峥对电话说。
富丽堂皇的大厅之中,十米以上的天花板让大厅空旷广阔,镜面似的地砖倒映着一个个站在客厅中的人影。
十分威严的中年男子站在张峥对面,满脸怒气,无可奈何。
在他们的周围,一群黑衣保镖屏息凝神,安静如鸡。
张峥漫不经心地碾了碾鞋底,鞋底与他二弟肿如猪头的脸发生亲密的摩擦。
他对电话里笑道:“我这里的事情?我这里有什么事情,早处理完了。你那边有没有好玩的?我现在就过去!”
他挂了电话,再用鞋底点点二弟的脸,对二叔笑道:“这小杂种,不教训教训就不知道天高地厚,再随便出去惹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一命呜呼了,二叔说是不是?我做哥哥的,还是为他好啊——”
二叔僵着脸,半晌,不甘不愿,点了点头。
岳轻打完这一通电话,林间长路也走到尽头。
树木齐齐后退,眼前豁然开朗,只见清风吹过无垠绿木,流水涤荡千石万壑,周围众山环绕,山上树木稀疏,唯独这块悬崖间的平台奇花异草茂盛,泉流叮咚而响,果然格局不同,别具气象!
如果真要说宝穴的话,这个地方……岳轻左右看看。
应该还是很有可能的……
好的地方正如美丽风景,能够让人心情开朗。
韩图亦步亦趋跟随李大师来到此地,清风刚吹到脸上,心中郁气已然散开,他对宝穴在此深信不疑,转头得意看向韩业,说:“我看已经不用再点了,这个地方——”
韩图话没说完,眼珠差点脱框:那边指使保镖替岳轻打伞遮太阳,又亲自扭开矿泉水盖递水,殷勤得就差屁股后长出条狗尾巴来晃呀晃呀的人是谁?看上去怎么这么像他的二弟?
但这怎么可能?
韩图一阵恍惚。
太阳太晒了,我眼花了吗?
第十章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不知不觉,韩图问出了声。
韩业不咸不淡瞥了哥哥一眼,转头立刻对岳轻笑出一朵花来,毫不犹豫,将韩家内部的事情卖个底朝天:
“大外甥,我和韩图会找风水师来山上寻龙点穴,其实是因为你外公在生前时留下一份遗嘱。遗嘱中说,谁能够在‘五峰山’上找到有白鹤腾空的宝穴阴宅,韩家大部分的财产就给谁继承,剩下的那个只有几套房子,一点现金。”
岳轻这才有几分恍然:“在遗嘱中外公还说了其他什么吗?”
韩业回想一下,不太确定:“再次将韩筠排除在继承范围中算不算?”这句说完,他又连忙道,“当然你小舅舅我认为这个要求是非常不合理的!别说是一份财产分成三份一个人一份,就是你一人拿走一半,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嘛。我们都是些老家伙,没多少时间无所谓了,你是年轻人,你才有未来——”
韩业为了能有那么一点时间,打定主意抱紧岳轻大腿,这时候别说老爹的财产给岳轻一半,就是把他哥哥连同他的财产一起打包送给岳轻,那也是眉头不皱一下眼睛不眨一下。
谁让钱可以再赚,命只有一条呢?
岳轻笑容可亲,点了几下头,弄清了想要他宝贝的究竟是谁。
韩图听见韩业这样说脸又刷一下黑了!他这还没死了,自己的钱就被惦记上被做主了?最关键的是……
韩图斜眼看着岳轻,给弟弟打了眼色。
那是谁,和我有关吗?和我的命有关吗?
韩业都懒得理韩图,继续穿花蝴蝶一样绕在岳轻身边翩翩飞舞,嘘寒问暖,殷勤备至。
突然之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什么,不由咦了一声:“那是……”
“什么?”岳轻转头问。
得到岳轻亲自垂询,韩业连忙凑近岳轻耳边,悄悄指了一个地方和岳轻耳语:“大外甥,你看那边。那边的山上好像停了一辆车子。你舅舅我就是做汽车生意的,这种反光的颜色我熟悉,那是国外限量版的豪车,这辆豪车在广城境内不足三辆,会开到这上边来的,更是只有一个。如果是那位的话,事情就有点麻烦了啊。你不知道,这五峰山,除了两个峰头是我韩家的,另外还有三个峰头是属于这个人的……”
当韩业与岳轻说起山上那辆车的同时,正有一行人簇拥着一位老人与一位中年人,一起站在山头向下看去。
他们一批位于山上,一批位于山下。山下的人看不见山上的人,山上的人却能够轻易看见山下的人。
站在老者身旁的中年人脚踏布鞋,身穿长褂,颔下有三缕长髯,手里头还拿着一块罗盘,正是最典型的风水先生。
只见他对旁边的老者说:“孙老,如果要我来点穴,恐怕挑的也是下面那一处了。”
孙老拄着拐杖,与风水先生轻言慢语:“青田大师,风水师点穴的时候,是否有碰到过异象?比如宝穴点开,白鹤腾空而出?”
青田大师沉吟一番,片刻后缓缓摇头:“孙老救过家父,不是外人,我就直言了。风水一事,信则有,不信则无,世上确实有气与磁场的存在,我们寻龙点穴,也能够看见这些。不过这些并不是清晰可见的,甚至哪怕很强的气场,风水师也可能点不准。你要说像古代故事描写的那样,气在穴中凝结出异像,宝穴被点,异像冲天到连普通人都能够看见,呵呵,那是不可能的,不过……”
“不过什么?”孙老连忙追问。
“不过如同能够联系到九宫飞星派,至少点穴的事情不用担心。唉,三年寻龙,十年点穴,我能够确定宝穴就在此地,却不敢妄言点中,如果加入九宫飞星、金锁玉关、八宅明镜这样真正的大派,获得传承……”
青田大师说着说着,自己先失笑摇头。
不入风水门,不知传承难。现在是科学的社会,要学风水,甚至比过去还难;隐世家族隐姓埋名,代代只传长子嫡孙;行当里能知道的那些门派呢,也根本不对外收徒,或者是门人后代,或者从小物色,培养长大。
外人想多知道一点,真是比登天还难啊!
正当青田大师叹息羡慕的时候,突然有一只离群白鸟自崖下冲天而起,从岳轻等人所在的地方一路扶摇向上,飞跃过孙老几人所在的山崖,投入碧蓝色的天空之中,一转眼便化作遥遥的黑点,成为天空的一处点缀。
孙老与青田大师目瞪口呆。
目瞪口呆的并不止山崖上的两个,山崖下的岳轻也是看得一愣一愣的。
五分钟之前,李大师手持罗盘,脚踏八卦游龙步,确定了宝穴所在,一声断龙喝当即出口!
喝声方落,山岚大动,一只硕大白鸟从崖下自几人眼前冲天飞出,韩图韩业毫无防备,惊疑不定。
韩图惊喜说:“莫非这就是遗嘱上的白鹤腾空?”
岳轻:“……”他顺着那一抹白向上看去,怎么看也就是一只普通的白鹭,脑后的那两缕羽冠还正随风摇摆呢。
李大师高深莫测一笑,又取出一只蜡烛,点燃之后放于宝穴的位置,周围虽然狂风呼啸,这只蜡烛的火光却生生不灭,每到将要熄灭之时总会重新燃起。
这时他才解释:
“这就是气凝结所在,但现在不能点,必须等我回去推算具体点穴时辰,算准了才能够带人来开工。”
说罢,将蜡烛拿起,放在周围任意一个位置,点燃不过一秒,蜡烛必然被山风吹灭。
到了此时,韩图一脸敬畏,完全相信这就是父亲遗嘱里写明的宝穴所在。
韩业也不能不信,一脸震惊与扭曲,还有满满的不知所措。
但在这时候,他突然看见岳轻虽然客气的微笑,但真的只是十分客气在微笑。不由一个机灵,立刻抱紧大腿,有样学样满脸微笑,满脸轻慢。
遗产之前,大家是天然的敌人。
韩图韩业对视一眼,谁也没想说服谁,彼此呵呵一笑,听从李大师的说法,像开头一样,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落在后边的韩业跟岳轻嘀咕:“大外甥,你说韩图带来的风水师找到了宝穴,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他什么时候找到了宝穴?”岳轻不得不打断韩业。
“刚才那不就是?”韩业一愣。
“你怎么能够认为它是宝穴?”岳轻匪夷所思。
“……哦!”韩业恍然大悟,“没错啊,不管有再多异象,只要我一口咬定这不是,难道韩图还能从法律上证明这是吗?既然不能够法院证明,那这份遗嘱实际上就没有法律效力,那么我还是可以和韩图打官司打到底——”
韩业满脸机智,向岳轻邀功。
岳轻长叹了一口气,突然对世界的平均智商产生了一点怀疑。
他缓缓掏出手机,输入一行字,百度,然后将屏幕给韩业看。
韩业狐疑地看了一眼屏幕,看见上面的第一行就是:
吹不灭蜡烛的原理是什么。
他:“……”
他半信半疑:“但刚才那个蜡烛在别的地方又能被风吹灭……”
岳轻说:“蜡烛不是从头到尾由李大师拿着吗?不想被吹灭的地方用吹不灭的蜡烛,想被吹灭的地方用吹灭的蜡烛不就好了?”
韩业:“那白鹤……”
岳轻呵呵一笑:“那是白鹭。白鹤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还偷不到呢。”
韩业渐渐清醒了,做最后的垂死挣扎:“风怎么刚好在断喝后就呼啸起来——”
岳轻的目光已经变得同情。他深沉思考一下,解释得通俗易懂:“因为声音的传播速度快于风的传播速度。在听到树叶被吹动的声音的同时,李大师踏下最后一步,果然狂风呼啸了。”
韩业听完解释,顿觉思路清晰逻辑严谨,严丝合缝毫无破绽,不由勃然大怒:麻痹,狗日崽子,居然敢把老子当傻子耍?!
他不知不觉把心里话说了,却没有得到岳轻的回答,他微带愕然地转头,看见岳轻并没有露出笑意,而是费解似地皱起眉头。
岳轻说:“虽然李大师故弄玄虚,但那个地方确实是一块宝地,要说宝穴在里头,应该也没有错……”
一行人回到了进山的地方。早在韩老爷子在世的时候,这里就修建好了一处临时住所,不至于多么富丽堂皇,临时住几个人还是住得下的。
韩图刚和李大师通完气,转回头一看,韩业已经站在住处之前,圈定了里头最好的一间房子给岳轻,同时自己占据了紧靠这间房子的另外一间。
这一看之下,韩图差点气炸了肺。但人家把东西给放进去占位置了,他总不至于再如同小学生一样冲进去把东西再丢出来,只能佯装大度,请大师去第三好的房间,自己占据了第四好的。
李大师对此不以为意,但在进入房间之前,他对韩图意味深长说:“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韩老板千万上心啊……”
韩图唯唯诺诺,心知李大师说的就是放在岳轻手里的那些东西。他转头看了眼岳轻,正想着找个机会把东西给骗过来,却一眼看见站在岳轻身旁的守护肉球,不由一阵蛋疼,对身旁的秘书低声吩咐了两三句。
秘书频频点头,很快走到旁边,掏出手机一个接一个的打电话。
不过一会时间,韩业手机响了,他拿出来一看,离开岳轻的房间,走到旁边接电话。
就是这个时候!
韩图一闪身,做贼一样溜进房间内,立刻拿手关门,门都关了,才发现岳轻坐在正对着门椅子上,正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心中一跳,莫名有点心惊,掩饰笑道:“大外甥,我过来是想看看妹妹留下的东西……唉,平常还不觉得,你跟你妈妈长得很像,今天看见你了,我恍惚觉得妹妹还在跟前。”
“唉,我看着大舅舅,也觉得仿佛看见了过去的妈妈。”岳轻补充说,“给我托梦的妈妈。”
韩图立刻想起了说“还好他们没去”的那场梦。他干笑一声,试探性的问:“那遗物……”
“遗物这东西怎么好随便拿出来呢?我也想我妈妈,她好不容易留下点东西,当然要好好保管了。”岳轻一推二作五。
韩图的脸一下沉下来,他牢牢地盯了岳轻片刻,说:“行了,我知道你听了韩业的话,信不过我,怕我把你的东西给骗了。那些东西又不是金、又不是玉,值什么钱?算了算了,我先给你属于韩筠的钱,其他你自己好自为之。”
他说完转过身去,等待岳轻叫住自己。
他还是十拿九稳的。
不过一块罗盘,花了两千两百万,有什么拿不到?韩业就算肯告诉岳轻家中的事情,也是绝对不可能出这个钱的!要不是李大师,他也不会出这个钱——
“等等。”岳轻突然叫道。
沉不住气了。韩图心中一阵得意,回身冷冷看着岳轻,等待岳轻伏低做小。
“两千两百万想买我的罗盘……”岳轻笑道,“大舅,你跟李大师说,价钱开得真低了,我糊他一脸。”
韩图脸上的冷漠顿时扭曲成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就像是真被糊了一脸那样难受。他正要开口,却没有这个机会了!
房间的门此时被人撞开,韩业站在门口,趾高气扬地对周围的保镖说:“来,把人揍一顿再给我丢出去,什么德性,把一个神棍奉若上宾来骗大外甥的宝贝,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话音落下,周围保镖团团上前,虽然不敢真正动手,但一拥而上的时候,韩图还是没有站稳,被人挤出房间,一屁股坐在走廊之上!
“韩先生……”韩图不像韩业一样倒霉,今天上山他就只带了一个秘书,秘书根本不是那些五大三粗保镖的对手,等保镖都走了才敢小心翼翼上来,扶起韩图。
韩图的心都要气裂了!
他还没有这么狼狈过!
他一下子甩开秘书的手,冲进李大师的房间,还没有说话,就见李大师站在窗户之前,看向岳轻所在,阴阴一笑:
“你不用说,我知道了,一切等晚上,就见分晓——”
第十一章
遥隔广城万里的地方,有一整片山脉。因为山脉蜿蜒,有九个主峰和无数大大小小的山头,恰如星空倒影大地,取齐星罗棋布之意,周围的人都将这里称之为九星山。
九星山山脚,老派的堂屋里头,进门先是影壁,影壁之后一水的青石板地砖,地砖之上,两口大缸盛水,养鱼种莲,左右对称,立在前院两侧。
再往后去,才是敞开了门的大厅。
解飞星站在大厅里,背脊挺得直直的,双手规规矩矩垂放在两侧。他的面容十分严肃,微微的冷汗自他额上渗出。
在他身前,一群少说也有七十岁,最大超过一百岁的老人脑袋挨着脑袋,肩膀碰着肩膀,头顶两根稀疏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这小而紧密的圈子里,一位最老的牙齿都掉光了的老太太正大马金刀,端坐其中,她面前有一张小桌子,小桌子上面放着解飞星的手机,手机屏幕上,岳轻印章的照片清晰可见。
就这么反反复复看了整整一天,老太太一拍大腿,用力咿呀!
旁边的老太爷也跟着一拍大腿,说:“没错了,这就是我九宫飞星派在百年前遗失的五雷炎火真形印!”
豁然,围成一圈的老头向两边散开,与中间的老太太一起,目光灼灼,盯紧解飞星!
一滴冷汗从解飞星额头滑下。
他当时是想把这个买下的,但……他没有买下,也没有留着岳轻的电话啊!
解飞星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战战兢兢地拿回手机,给罗老拨了个电话,他说:“罗老,是我,小解,我想问问,岳小哥的地址……对对,什么?他现在不在京城?!”
这话一出,周围人的目光瞬间如刀锋般犀利。
解飞星刀锋临身,遍体生寒,紧张得声音都变了调:“那他——他现在在哪里?哦……去广城了是吗?去外公家奔丧?外公家姓韩?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谢谢罗老!”
通话结束。
有一个人说:“广城啊,不就是孙沛的地盘?我记得就是这两天,孙沛找人过来,请我们去给他点阴宅——”
灼灼烈烈的目光又落在解飞星身上。
解飞星脚步一顿,背脊一挺:“保证完成任务,把五雷印请回门派!”
是夜,夜风飒飒,树木森森,雪亮的月光清晰地照出身在此地的李大师。
自入夜之后,李大师就来到白日所在地,一手拿着罗盘寻找具体宝穴所在,另一只手握着一枚黑色圆球。
常人肉眼看不见的气以圆球为中心,自四面徐徐飘来汇聚。
李大师唇角露出一丝冷笑。
他手中握着的圆球叫阴阳元磁球,有阴球和阳球之分。是从一处龙脉汇集之地的石盘中取石心挖掘打磨而出,阳球对煞气敏感,一遇煞气便如浸阴水,越发寒凉;阴球对生气敏感,一遇生气便如遇暖流,阵阵发热。
尤其阴阳两球同根而生,彼此自有勾连,阴煞阳气随时转换,乃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宝贝!
踱步之间,罗盘指针指向一处,李大师感觉到手中元阴磁球沉沉如铅,心知已经到了时候。
他唇角的冷笑变成狞笑,大喝一声,将手中的元磁阴球向勘定好的宝穴掷去!
阴球直直掠过半空,飞到龙气凝结之处时,如同碰见无形壁障,骤然停滞,直垂落地,硬生生将地面砸出半米深浅,却不是终结,只见镶嵌在土地中的圆球兀自在坑中咕噜噜旋转,每旋转一周,吸入的生气就转为煞气,阴阴飘出,依稀有一连串铁索拖地的声音响起,逐渐向远方行去。
几束橘红色的光,在暗夜的深处亮着。
它们像归家的灯,吸引着一切驱光者踽踽前行。
忽然有一盏微小的光加入这个守护的行列,它混在它们中间,温柔而迷离地闪烁着。
那是一个如同工艺品一样的东西发出的光芒。
这个工艺品被摆放在李大师窗户之后的桌子上。
它的外观呈透明三角形,中间封着一个与李大师手中圆球一模一样的黑色圆球,这是元磁阳球。
现在,这个三角形摆件被水平放置,最尖锐修长的那只长角,正对着岳轻的房间。煞气源源不绝地从阴球传递到阳球,又从阳球外头的水晶体射向岳轻。
如果现在有人在这个房间里仔细观察,就能够轻而易举地发现,水晶体尖角所指的窗户前方,铝合金在不知不觉中,已被钻出一个圆形小洞,透过小洞,屋外的一切俨然在目。
正是脱颖囊锥,凿壁而出!
此时,李大师房间正对面的岳轻房间里。
晚上十点半,韩业与岳轻沙发对坐,面面相觑。
岳轻说:“你身上暂时没有问题了,可以回去睡觉了。”
韩业陪着笑脸:“大外甥不用管我,我就在你脚下打个地铺,为你守个夜。”
岳轻无可奈何:“你今天晚上跟我在一起可能会更危险。”
韩业坚定不移:“那我就更要守在这里了!谁想动大外甥,就是跟我韩某人过不去,必须踏着我韩某人的尸体前进!”
话音方落,一阵阴寒如同利剑刺穿胸膛,韩业顷刻惨叫一声,眼前一片漆黑,耳中一阵铁索大作之声,睁眼看去,只见深深浅浅的黑暗之中,牛头与马面提着锁链,凶神恶煞地向他走来。
“啊!”韩业心慌意乱,“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已经死了?我是怎么死的?大外甥呢?大外甥快来救我——”
房间之内,在韩业突然身陷黑暗,见到牛头马面,不自觉在沙发上挣扎的同时,岳轻也神情微微凝重地自座椅上站起来。
他现在感觉到的阴寒比之前在张峥家的时候浓烈得多,视线里也能够看见自窗户飞射进来的无形气剑。
这是煞气成形!
附近怎么会有这么浓烈的煞气?
而且煞气要聚集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他之前应该早有感觉。
一只无形气剑朝着岳轻飞来。
岳轻手脚敏捷,侧身避过,伸出手指遥遥感受了一下,指腹距离气剑还有三五公分的宽度的时候,就感觉指尖一痛,已经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缓缓渗出。
岳轻这时再看向周围,随着无形气剑的进入,层层阴煞开始在房间中凝聚,他此时已经不止感觉到阴寒,还感觉到如同身陷泥浆一样沉重。
得找个机会破了眼前这个局,眼前这个局——岳轻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罗盘和手珠。
手珠懒洋洋地挂在他的手上,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反应;至于罗盘,从刚才就开始传递来浓浓的厌恶情绪,还自动自觉地从岳轻手上挪到了房间中最不冷的那个地方。
这两东西,什么玩意!
岳轻为之气结,正要想其他方法的时候,割破的手指上,一滴血指尖滑落。滑落的那一刹那,岳轻突然感觉房间里好几处蓦然传来阵阵热意与光亮。
那是房间里的罗盘,自己手上的珠子,还有——
他愕然转头,看见了放在床头上的背包里的一处正在发光发热。
那是放置印章的地方!
岳轻眼睛一亮,自动忽略之前两个记吃不记打,出工不出力的家伙,向前猛地一扑,来到背包处,将印章从背包的夹层中拿出来。
他用的正是受伤的那只手,指头上的血迹沾到印章上,本来被手珠吸去了大半灵气的印章猛地一震,身周再次灵气缭绕电闪雷鸣,甚至于有了淡淡的龙形虚影在印章之上时隐时现。
手握印章的这一刻,岳轻心中猛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冲动,冥冥之中自然有所感觉,将印章向前一抛。
印章飞到半空,忽生虚影,岳轻一晃眼看去,只见硕大的几个“五雷炎火真形章”几个大字化作四四方方的金章,在半空一闪而过。
紧接着,印章还是那个小小的印章,但又如同泰山压顶,自空中缓缓下压。在它下压的过程之中,弥漫在空中的阴煞之气如同冰雪消融,纷纷化为无形……
此时,在韩业的神思之中,他已经被牛头马面缚住双手,押往阴曹地府。他愁眉苦脸,拖拉着脚步,心中所想的全是待会究竟会下什么样的地狱,不知道大外甥能不能下地狱来救救自己……就算不能下地狱,多给他烧点钱,让他能够贿赂地府中的小官小吏,早点解脱也好啊……
正是这时,他忽然看见岳轻出现在自己的前方。
他大吃一惊,忍不住叫道:“难道大外甥你也下来了?!”就听岳轻笑道,“两位牛头马面,你们要拿人,文书何在?签押何在?”
签押?韩业一阵迷糊,却能够感觉到压着自己的牛头马面颇为慌乱,这时他再听见岳轻一声断喝:
“没有文书,没有签押,你们居然敢随意拘役生魂,好大的胆子!你们看这是什么——”
前方金光闪烁,四四方方的一个官印形状,刹那间破碎整个黑暗空间!
第十二章
韩业迷迷糊糊自黑暗中醒来,还没有弄清楚今夕是何夕,此身是彼身的时候,就看见周围一片狼藉,大门洞开,本该在房间里的岳轻也不见踪影。
韩业一个机灵,瞬间自迷糊中清醒,想起了所有东西!
他以胖子绝对没有的灵活从沙发上跳起来,跑出大门之外,就看见岳轻站在对面的房间之内。
两分钟之前,五雷印从半空中再次飘下来,驱散了室内所有的阴煞。岳轻手持五雷印,顺着五雷印发热的方向找到对面李大师的房间。他直接踹开了房门,踏入房内,将屋中种种一览无余。
这时候已经不用五雷印再指向,岳轻直接就发现了被放置在桌子上的水晶物件。此时,包裹着阳球的水晶体已经龟裂出无数蛛网般的裂纹,岳轻只轻轻拍了一下桌子,布满裂纹的水晶就如雪花纷纷落下,藏在其中的阳球咕噜噜滚了出来,一直滚到岳轻的掌心之中。
手拿起兀自散发冷意的阳球,岳轻就跟刚才拿着印章一样,冥冥中自有感觉,目光闪电射向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正是白日里他们去过的宝穴所在!
确定了方向,岳轻也不耽搁,拿着阳球推门离开。
他走快了一步,根本没发现就在自己身后,刚刚自房间中跑出来的韩业正又跳又叫,让岳轻慢上一步等等自己!
“大外甥?大外甥——”
眼看着人都已经要没入黑暗之中了,韩业一阵气馁,觉得以目前岳轻奔跑的速度,自己是肯定追不上去的。但此时一阵阴风吹过,韩业立刻想到藏在黑暗中的牛头马面,全身肥肉一个哆嗦,立刻振作精神,甩开膀子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前追去!
黑暗依旧。
宝穴之前,李大师一眨不眨地盯着在穴中旋转的阴珠。一道道生气被阴球卷入,转化为一道道煞气散发而出。煞气通过阴阳球的勾连出现在阳球之中,又被阳球外边的水晶锁住,准确射向就在对面的岳轻。
他眼中冷光闪耀。
被五峰龙气所形成的煞气侵袭,别说是一个普通人,就算是神话故事里的妖魔鬼怪,也承受不住!
不出一时三刻,岳轻必然在屋中暴毙,就算是警察和法医来做尸检,也只能得出死者的死因是惊吓过度。
又是一桩无头悬案。
他正阴阴冷笑,突然听见有铁索拖地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周围的气温也突然从十分适宜变成了微带寒凉。
李大师不由惊疑不定,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见树木婆娑,一个人突然手持东西,自重叠茂密的森林之中闪出。
岳轻拿着元阳磁球,出现在此!
李大师大吃一惊:“你是怎么——”
“我是怎么没有死吗?”岳轻不待李大师说完,也是一声厉喝,“你身为风水先生,精通玄学,为谋财竟然不惜利用玄学害命,我看你是疯了吧!”
就在岳轻出声的时候,身后的韩业也已经追赶而至。他一身肥肉,居然没有把人跟丢,虽然气喘如牛,好像下一刻就要断气似的,却依旧见缝插针地附和岳轻:“没错——你谋杀——是要——坐牢——的!”
李大师几十年中什么样的阵仗没有见过,在短暂的惊讶之后,他看着如同丑角一样的韩业,一声狂笑:“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闯,我不管你之前是怎么逃过一劫的,现在这个宝穴就是你的葬身之地,总算能死在宝穴之上,你也该心满意足了!”
岳轻站在外圈面沉如水。
“死到临头了还嘴硬!”一旁的韩业勃然大怒,一步踏前往李大师所在走去,准备将他暴揍一顿!
但仅仅往前了一步,韩业突然就再迈不了步。他不信邪,硬生生拔腿向前,脚还没沾地,就感觉一股大力自前方传来,将他掀起。
韩业整个飞起,屁股撞到了地面,他哎呦一声,感觉胃都要给颠了出来。
“这是怎怎怎——怎么回事!”
“这是气。周围已经形成了气场,你进不去的。”
岳轻在旁边说。
他看得清楚,李大师手中的阴球已经占据此处宝穴,源源不绝地吸纳周围生气,生气一层叠一层,一圈绕一圈,早已将李大师周围给围得水泄不通,固若金汤。
“气?”韩业听得云遮雾绕,不清不楚。
岳轻索性从地上拉起韩业,拿出印章一章子盖在韩业脑门上。刚才使用印章的时候,这枚五雷印的许多功用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此时,当淡淡的金印出现在韩业脑袋的时候,印章上灵气一阵涌动,些许涌入韩业体内,浮现在韩业双眼之处。
韩业只觉得眼前一花,眼里突然看见了模模糊糊的、好像龙卷风一样的气,而李大师就在龙卷风的中心。他大吃一惊,简直觉得今天晚上碰见的种种事情,已经颠覆了他这么多年来形成的朴素的唯物主义三观!
站在气场之中的李大师也看见了岳轻手中的印章。
他也是一阵惊讶与眼馋,说:“小子手里头的宝贝还真不少,不过你放心,等你待会死了,你的八极渡厄盘和这个印章,我都接收过来好好利用,还包括你身旁胖子的那份财产。”
韩业一阵气急,却忌惮李大师,只能看向岳轻。
岳轻不负韩业期望,看向四周,淡淡一笑:“你就这么确定能够把我留下?”
李大师如同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呵呵,我手中有阴阳元磁球这样的宝贝,聚五峰山上所有精气化作煞气,还杀不了一个普通人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没错,如果有五峰的精气在此,我确实难逃一死。”岳轻居然承认了李大师的话,但别说是李大师,就是韩业也听得出岳轻话中有话。
只见岳轻并未说完,他的下一句话语不惊人死不休:“但此地又不是真正的宝穴!”
李大师勃然变色,韩业却大喜过望。
韩业现在已经无条件相信岳轻的话了,他在灰蒙蒙的夜里看向周围,不知道是不是被五雷印盖了,所以不止目光敏锐,连脑袋也灵光一闪,叫道:“风水里左山叫青龙,右山叫白虎,一向有宁可青龙高百丈,不叫白虎回头望的说法啊!这里白虎比青龙高,明明是一处凶地!”
这话一出,李大师面露鄙夷,说都懒得跟韩业说话。
身为自己的队友,哪怕猪了点,岳轻也不得不解释:“风水上虽然有这个说法,但你看,周围的青龙和白虎并不是单独存在的,它们彼此相连,形成了龙缠虎绕的格局,这在风水上又是另外一个说法了……”
“哼,”李大师此时出声,“不知道从哪边看了两本风水书就敢说自己懂风水,此处左右青龙白虎护侍,虽然白虎较青龙更高一些,但是青龙从左自后连绵直到白虎处,此乃虎变龙蒸之局,龙虎纠缠向上,是乘时变化而飞黄腾达之意,山中之精气,当然都凝结在此!再说这一处明明生气盎然,如沸水滚珠,哪里来的凶煞?”
岳轻倒也认同:“从结果反推过程,还是比较容易可靠的。”
李大师得意说:“既然如此,你还不干脆自己了结,省得本大师亲自动手?”
韩业面色如土,抖如筛糠。
岳轻不慌不忙:“既然说到从结果反推过程,那么李大师你说此地生气旺盛,全转化为煞气能立刻将我杀死,我现在为什么还好端端地活在这里?”
……虽然前面说得有道理,但这说得也很有道理啊!韩业暂停了哆嗦。
这话不止点醒了韩业,也正是李大师的心病所在。
按说岳轻已经出现了这么久,阴球也转化了这么多阴煞,不管怎么样,岳轻也应该立刻暴毙,就算是他身旁的胖子,也免不了被阴煞波及,口吐白沫。
但现在,两人为什么一副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模样?
李大师心中拿不准情况,面上却不肯露怯,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高人样子,摆出一脸“我不屑与尔等凡夫俗子说话”的表情来。
黔驴技穷总是这样。
时机不到,岳轻不急着处理李大师,只是一边看着周围一边对韩业说话:“我白天和你说过,那些白鹤,劲风,都是李大师搞出来的玄虚,而不是这个风水本身的神异。”
“没错,这个江湖骗子!”韩业义愤填膺。
李大师这回倒是真懒得说话,只噙着一抹冷笑。风水异象,说得容易。国内被大范围开采,天地生气日夕减少,世上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出能见到异象的地方了。
岳轻此时沉声说:“他虽然制造了一些东西,地方却未必是假。虎变龙蒸之局非同凡响,确实是一块宝地,也与五峰山格局吻合。所以这一处宝穴是真的。”
韩业听到这里,已经彻底迷糊了,一开始说这里不是宝穴的是岳轻,现在说这里是宝穴的也是岳轻,那到底这里是不是宝穴呢?
李大师同样听到这里,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看向周围涌动的气,目光中闪过一阵惊恐。
“你再看周围的山势。”岳轻继续说,对常人而言,周围昏惑幽暗,根本什么都不能看清;岳轻却目如鹰隼,一下就将山势树木,流水峰形再次看入眼中。
他此时暗想:夜晚看得明显多了。原来如此,居然是这样。难怪从早上开始就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
“这里山势虽然雄浑奇伟,环护有情,可是却给人一种艰涩之意,尤其晚上,一晃眼过去,周围环绕的山似乎僵卧大地,垂垂老矣。这在白天还不明显,因为虽然周围的山上植被不丰,但中间茂密如春。之前我只以为这是因为中间乃宝穴所在,山中精华全部凝结于此的缘故,但现在想来,这个观点大错特错,青龙白虎上没有树木,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这两座山上的气已经不多了,仅剩的一些,全都汇聚在我们脚下这里!”
“这确实是虎变龙蒸之局,当年也是真的宝穴,但时移世易,不知为何,龙虎争斗,两败俱伤,现在虎成了病虎,龙成了伪龙,宝穴也就成为了假穴,这里的生气乍看上去确实如同沸水滚珠,但这只是表面,一旦表面的生气全被抽光,那么——”
不等岳轻说完,只听李大师惊恐地大叫一声,扭头就跑!
但此时假穴的生气业已抽完,周围如同龙卷风一样的气流烟消云散,失去了最后的生气,青龙白虎两座山同时发出如同龙吟虎呼的“隆——隆——呼——呼——”闷响。
韩业本来反应敏捷,快速窜出去要抓住李大师。
但这个时候,向前跑动的他突然感觉脚下剧震,抬头向四周一看,刹那就被吓得下巴脱臼。
适逢一道闪电划破黑夜。
只见深黑色的天空之下,两座巨大的山一同发生了崩塌,大块大块的石头从山体上滑落,向下砸来——
天啦……
韩业脑海中刚刚滑过一句“我命休矣”,就听前方“啪叽”一声,逃跑的李大师被一块巨石当头砸下,什么都不及反应,直接被压成了一滩血泥!
说也奇怪,李大师一死,刚才剧烈的地动又突然平复下来,只有巨石时不时从山上滚落入深涧,远远传来一声闷响。
韩业呆呆地看着。
此时岳轻方才从后面慢慢踱步而来,神情自若地看了李大师的血水一眼,说:
“虽然龙虎都快要死了,但对于推波助澜的那个推手,还是虎怒龙怨,必杀之而后快。换句话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韩业看着岳轻,目光中充满对再世神仙的崇拜。
第十三章
山林之中,见到这一幕的除了已经对岳轻顶礼膜拜的韩业之外,还有两个站在山峰之上的人。
这两个人就是白天时候曾经出现的孙老和青田大师。
孙老和青田大师本来只是半夜睡不着觉,再一次出来散步聊天,没想到适逢其会,见到了这十年难得一见的天降异象奇景。
不同于韩业的半懂不懂,两人正因为懂,此时纷纷不顾危险,全都目眩神迷。
青田大师喃喃自语:“气机倾巢而出,龙崩虎裂,证穴真假,仙家手段,仙家手段,不知下面是哪位地师当面,又是以什么法器化解龙虎怨恨!……”
孙老也是心情激荡,但他更为沉稳,听见青田大师这样说,立刻问:“那下面的人与飞星派相比——”
青田大师知道孙老家中情况,并不怪孙老着急失态。他捻着胡须,说:“飞星派是一个大派,下面是一个地师,两者不一样,不能放在一起相比。”
这话说得婉转,但话中之意孙老立刻心领神会。
九宫飞星派是一个大派,门中当然有非同凡响之辈,但孙老与他们没有直接关系,来这里替孙老解决事情的还不知道究竟会是谁;而下面地师的神仙手段,大家已经眼见为实,又恰好在此处碰见,不抓紧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还准备舍近求远,舍本逐末吗?
他重重一点头,内心已经有了打算!
山体的震动已经结束,外头传来了隐隐约约的人声,应该是住在山上的人被地震吸引过来了。
韩业不待岳轻吩咐,循着声音过去,先去应付那些赶来的人。
岳轻从宝穴处捡起了阴球,连同之前拿到的阳球放在一起。
李大师虽然死了,但这对阴阳球吸收了假穴所有剩余的生气,分开拿着重若铅球,一起拿着又轻如鸿毛,品级似乎较之先前又更上了一个层次。
他凝神细听,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在阳球之中除了铁索之声外,又听见了有人断喝,喝的是:
“呔,面前那人,黑白无常在此,还不速速束手就缚,跟我去十八层地狱受审,断你身前功过恩怨——”
岳轻哭笑不得,心想也不知道李大师拿到这对阴阳球之后究竟是怎么蕴养的,之前还只是牛头马面,现在变成黑白无常了,如果再变下去,不知道会不会真连十殿阎罗都给变出来,真是铁了心一路地狱系走到底啊!
念头刚刚转到这里,岳轻串在手上的珠子突然滴溜溜自主旋转一周。阴阳球及周围天地间的任何一缕生气,全在这一转之间被它吸个干干净净,涓滴不剩!
阴阳球中的声音立刻消失了,就和当初被吸了气的印章一样,萎靡不振,黯淡无光。
岳轻立刻瞪向手上的珠子,但手上珠子已经停止旋转,再次一动不动如同尸体一样挂在他的手腕上。
岳轻看看刚到手的阴阳球,又看看手上的珠子,一个头有两个大,训道:
“吸了这么多生气结果什么变化也没有,你说我要你有什么卵用!”
珠子安静如鸡,一声不吭。
岳轻无可奈何,长叹一声,从地上站起来,在黑暗里不时的闷响声中离开了这处假穴,回房洗澡休息去。
蓬头的水声哗啦啦地响。
白色的热气氤氲成团,岳轻正用沐浴露在自己身上搓出大大小小的泡沫,一边和张峥远距离通话,说今天发生的种种事情。
就在他从头打泡沫打到了脚底,打算将沐浴乳放回架子上的时候,一管带着疑惑的声音突然刺破浴室中浓郁的白雾,其声若空谷之灵,美若大珠小珠,渐落玉盘:
“……你是谁?我在哪里?你为何赤身裸体,与我一起?”
顿了顿,又说:
“就算你与我赤身裸体一起,我也不会屈从。我要去找一个人。他才是我想要的人。”
岳轻一步跨出,差点扯到了蛋。
电话那一头的张峥听见,吓得裤子都掉了:“卧槽,你就去了一趟广城,都学会金屋藏娇了?!那我怎么办!糟糠之妻不可弃!!”
岳轻这下连菊花都扯到了……
一分钟后,他冷静地地把珠子和手机都丢出浴室。
五分钟后,他冷静地冲完了身上的泡沫,用浴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走出浴室,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炯炯有神盯着珠子问:
“什么东西在装神弄鬼?!”
珠子沉默了一下:“……我从不装神弄鬼。不过我现在身周一片漆黑,是被封印在了什么法器里吗?”
岳轻一愣,这是他第一次从风水师之外的“人”口中准确听到“法器”二字,他想了想,试探性问;“你是?既然你身边一片漆黑,为什么能够看见我有没有穿衣服?”
“看世界一定需要眼睛吗?”珠子反问岳轻,它说,“人先天有一点真灵,它不逊于天地生气,只要运用得当,自然能够看见很多东西。至于我……”
说到了“我”,刚才侃侃而谈的珠子忽然又沉默了片刻。
它自言自语:“我是谁呢?”
“我就记得……我叫谢开颜……”
“我还记得我要找一个人……可是,他又是谁?”
岳轻看着一串珠子在桌子上叨逼叨逼,喃喃自语,徘徊犹豫,迷茫失措,沉默了很久。
虽然这把声音很好听,很有感觉,能徐徐引人入情入景,感同身受……
但说话的还是一串珠子。
一串珠子居然会!说!话!
他妈又没有嘴,它究竟从哪个地方说话啊?!
岳轻内心一阵崩溃。
他坐在沙发上以手支额,好好的冷静了一会,直到内心恢复平静,才拿着手珠,从沙发上站起来,往墙角走去。
手珠或许正在思考“我究竟是谁”这一人生真谛,一路都没有出声。直到岳轻停下脚步,将手平举的时候,它才突然感觉不对劲,漂亮的声音中立刻带上了一丝惊慌失措,如同美女碰见恶霸,正在想方设法尽力周旋:
“你想要干什么?!”
“想要将你丢掉。”岳轻回答。
“为什么?”珠子不可思议,如听天方夜谭。
“我为什么要留着一个随时随地窥探我私生活的东西?”岳轻反问,继而不等珠子回答,果断继续,“不,我们不约!”
“……我威力强大,可以镇压天下邪祟!我是……我是一串佛珠!”珠子又想起了一点东西。
岳轻呵呵一笑。
“我还特别漂亮,他说我见之忘俗!”珠子搜索枯脑。
岳轻继续呵呵。
“我……我的声音也很好听,我能唱歌!”珠子一股脑儿把所有都说了出来。
岳轻郎心如铁,把手一松,珠子就掉进了垃圾桶了。
一直在房间里围观一切的罗盘此时发出一阵欣喜之意,与自己虎口抢食的东西终于被主人丢掉了,以后所有的生气就全是自己的了!
多!多!多!
“多什么多,你也并没有什么卵用,吃的时候冲在最前,打架的时候跑在最后。”岳轻感觉到罗盘的感情,没好气说,随手拿起罗盘向后一掷,罗盘也步手珠后尘,待在垃圾桶里与手珠相亲相爱去了。
做完了这一切,岳轻顿时念头通达,上床整整被子,熄灯睡觉了!
一夜安宁,就是一个声音一直在脑海里唠叨,挺烦人的。他说的是:
“那罗盘并没有什么用处,好吃懒做,你丢了也就丢了;手珠我有些看不透,又有灵智,会说话,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你昨天晚上做个势也就算了,明天还是要把它捡起来戴着,记住了没有?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记住了,你能别说了吗……一个晚上就听见你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岳轻睡眼朦胧,一边嘟囔一边摆手挡住射向眼睛的太阳光。
太阳光?
岳轻清醒了一点。
他把手拿开,睁开眼睛看向床边的窗户。
窗外是中庭,中庭栽种了许多树,其中一个枝桠斜斜探过窗户来,如小孩子好奇的手;上面绿意崭新,白花丛簇,又似少年蓬勃的生气。
天亮了。
岳轻目光一转,看向自己的手腕。
不知什么时候,那串被他丢进垃圾桶的珠子又回到他的手腕上。
就似乎……稍微有点儿脏。
——卷二·真假宝穴疑云布,龙争虎斗一场空·完——
卷三:伏羲王天下,神龙升功业
第十四章
还是那栋富丽堂皇的韩家庄园。
相较于几天之前的热闹盈门,今天,在他们从五峰山上下来的第三天,在他正式签署财产让渡协议的第二天,韩图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如同斗败了的公鸡一样,整个人都苍老了十岁不止。
这几天的时间对他而言简直是一个恶梦。
先是不可一世的李大师突然在山上被砸死了,接着是自己违反国家法律的的把柄被公司人员暴露,又被韩业抓在手中。
内忧外患,直到此时,韩图还能够记得韩业那趾高气扬,小人得志的嘴脸,耳朵里仿佛也还听得见对方可恶的笑声:
“韩图啊韩图,虽然你是我哥哥,虽然我内心是想要放你一马的,但你惹谁不好偏偏要惹我的大外甥呢?大外甥那是你能招惹的?呵呵呵……我让你签署财产转移协议让渡给我,可不是真让渡给我,而是让渡给大外甥的,我看你的全部财产,也就勉勉强强,帮你将功折罪吧,当然也顺便让大外甥看看他二舅还是很有用的,至少跟他大舅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定是恶梦,一定是恶梦还没有醒!快醒啊,怎么还不醒呢!
沙发上的韩图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就这一小会的功夫,他已经把自己的大腿掐得青青紫紫,全是痕迹了。
这个时候,突然有唯一留下的帮佣连滚带爬地跑进来,对韩图焦急说:“韩先生,韩先生,孙老突然来到外头,说有事找您!”
沉浸在自哀自怨中的韩图霍然抬头,心中一阵狂喜!
孙老来找我!广城的孙半天来找我!
天啊,岳轻算什么,韩业算什么,等到今天之后,全都要滚回来给我磕头道歉!他连忙趁着最后的时间整理仪表,带着满面春风笑意,三步并作两步往前厅迎去,还没看见孙老的身影,就大声说:“孙老拨冗前来小庙,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他此时已经来到大门口,而孙老的汽车刚刚好驶入这里。
车窗摇下半边,孙老苍老的面容出现在车窗里。
韩图按耐不住,连蹦带跳来到孙老车前,弯腰要为孙老打开车门。
这时,坐在孙老旁边的中年人突然一皱眉,说:“我看你眉突眼恶,乃是六亲不认之相,岳大师在屋子里吗?”
弯着腰带着笑的韩图突然僵住,像是整个人被按了暂停键一样。
孙老看见这一幕,什么都明白了。他也不说话,只一摆手,车子停也不停,绕过一个圈又往外开去。
韩图呆呆站在原地,眼花脑热,天旋地转,世界漆黑一片,彻底倒了下去。
这一回,连最后的那个帮佣也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收拾东西离开了这艘必要沉没的大船。
在车子缓缓驶离韩家庄园的时候,车上的青田大师接了一个电话。电话结束,青田大师神情异样,对孙老说:
“飞星派来人了。”
“这……”如果是在他们见到岳轻之前,飞星派肯来人,孙老必然喜出望外,但现在孙老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礼请岳轻点穴,飞星派再来人,未免事有不谐,毕竟这又不是商业竞标,一个大师已在身旁,总不能再找另外一个大师来唱对台……
“来的是谁?”孙老心中还是偏向岳轻,打算豁出面子,先好好招待飞星派的大师,回头再亲自登上九星山致歉。
“来的是解飞星。”青田大师心神不宁,缓缓说。
“是小解地师?”孙老悚然一惊,也是心旌神摇,决断不能。
恰是这时,座下车子一阵急停,孙老的思路被打断,油然不悦,往前看去:“发生了什么?”
前方的司机连忙说:“老先生,前方突然站出来一个人——”
青田大师此时也急声道:“孙老你看!”
孙老放眼看去,站在前方,面色沉郁的年轻人不是解飞星又是谁?!
孙老与青田大师不等解飞星走上前,连忙下车,迎上解飞星说:“解大师拨冗前来怎么不先打一声招呼,我也好亲自去接解大师……”
解飞星眉头一直没有展开,他看向四周:“孙老怎么来了此地?”
孙老微微一愣:“我是来此找一位地师。”
地师是对风水大师的尊称,孙老说完之后还担心解飞星少年成名,意气云霄,会有所不服,追问是什么地师。
没想到解飞星双眉一轩,虽然追问,却与孙老想得有些不一样:
“孙老是来找岳小哥的?正好,我也要找他,孙老如果知道对方所在,我们一起前往如何?”
广城位于南方,冬日如春,又有闻名于国内的茶点小吃。
解决了外公家的事情之后,岳轻在韩业的带领导游下,兴致颇高地游览了整个广城,品尝这里最出名的美食,有山有水有美食,日子过得十分悠闲不辜负。
这一日上午九点,岳轻的房门被轻轻敲响,接着,韩业那张圆咕隆咚,带着十足喜庆的面孔凑了进来。
岳轻正站在阳台之上练习呼吸方式。
自从上一次手珠被他毫不犹豫地丢进垃圾桶之后,再度飞上他手腕的手珠乖巧了不知道多少倍,闲话绝对不说,偷窥绝对不做,每一次开口必然要说点对岳轻有用的东西。
比如岳轻现在进行的,就是飞回来之后手珠提供的锻炼呼吸法,说此法长久修习,能够把人的先天真灵再度找回。
先天真灵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岳轻反正没有感觉,但自从换了呼吸方式之后,他发现头脑越来越清醒,身体越来越轻松,便愉快地接受了这个转变,连带着对手上的珠子也和颜悦色不少,时不时拿张纸巾帮它擦擦灰,或者喷点水滋润滋润。
当时珠子就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跟着这家伙混真是不容易,想当年它明明千人追逐万人敬仰,一言既出景从云集,只栽在一个人身上……嗯?当年究竟是怎么样的?
珠子又陷入了苦苦的沉思之中。
“大外甥,大外甥——”
进来的韩业兴奋地叫道,挥舞着手中的合同:“大外甥你看,韩图的所有财产我都拿过来了,只要你签个字,它们就全部都是你的了!”
“全部都给我?”岳轻回过头,有点诧异,“这样好吗?”
“有什么不好!”韩业一脸义正词严,义愤填膺,“这难道不是韩图应该做的吗?他找来的那个李大师是来点宝穴的嘛?不是!明明是来点我们的命的!要不是大外甥你厉害,我们现在都可以准备后事了,只让他奉献出全部的财产,还是大外甥你宅心仁厚,不忍有伤天和,才放他一马,他别说多感恩戴德了!”
岳轻一想也是,接过合同看也不看,爽快地签下了名字。
韩业笑道:“大外甥你怎么看也不看合同,万一我骗你……”
岳轻冲着韩业笑。
韩业也在笑。笑到一半他突然回过味来,不对啊!依照岳轻的特殊能力,不管是谁做手脚,那也是有命拿没命花,搞不好比韩图还惨,别说赔钱,连命都要赔上!
这样一转过弯来,他顿觉一股寒意自尾椎窜上脑海,连忙收起脸上的傻笑,恢复一脸殷勤与恭敬,对岳轻说:“大外甥,在这地方你住的还舒服吗?如果舒服千万别和小舅舅客气,这栋别墅就当小舅舅补给你的成年礼了,以后你来广城也有个落脚的地方不是?”
岳轻无所谓落脚不落脚,他看一眼阳台之外的风景,这里依山傍水,走出阳台,迎面就是一汪碧莹莹的圆月湖,再往远处,山峦起伏,绰约若处子,随口对韩业说:“这里不错啊,美人将醒未醒,揽镜自照。是一个适合女子的格局,长期住在这里的女子容易妩媚天成,而且心胸开阔,气度优雅。”
韩业膝下可是只有一个女儿的,他听了这么一耳朵,顿时就惦记起来,连忙问:“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个很简单,是地理风水的基础,岳轻解释了一下:“有山有水本来就是好地理的特征,周围开阔容易使人心胸宽广。面前山峦起伏,形如美人,龙头入首处扬起,不正代表着美人支额侧卧?面前湖如圆月,不正是镜在大地,结合起来不就是美人揽镜,螓首蛾眉?”
韩业恍然大悟,越看越像,越看越欣喜。
“还是小格局,美人不醒,气度未出,犹如人不睁眼,神魂不露。生气都没有多少,也就只影响点气质容貌。”手珠不以为然跟岳轻嘀咕,它说话是通过本体震动发声,之前说话被张峥听到之后,它捉摸了两天功夫,总算琢磨出武侠小说中“传音入密”的本事,能够将震动准确地传入岳轻的耳朵里,再不需要顾忌周围的其他人会听见。
“哪有这么多大格局……”岳轻呵呵一笑,小声回应。
“唉,这要换在以前,讲究点的富贵人家看都不看,我觉得我好像需要生气和灵气……”手珠又跟岳轻嘀咕。
“你究竟是要找人还是要生气和灵气?”岳轻还没有忘记珠子第一次出声时候说的话。
“两个都要。”珠子斩钉截铁。
岳轻说话说得很小声,站在旁边的韩业并没有听清。在得知自己的一处产业对女儿很有好处之后,他心满意足,也不忘来这里的另外一个目的,兴致勃勃对岳轻说:“大外甥,我打听到广城这边的风水街了,你看我们今天是不是要过去逛一逛?”
岳轻颇感兴趣,接连经历了法器与点穴之事,他完全印证了梦中传授的东西,犹如进入一扇与众不同的大门,正是想探索大门内种种事物的时候。
他欣然点头:
“好啊,我们一起去看看。”
风水一条街位于广城旧货市场的附近,与那些清代的瓷器,明代的木头十分接近,两条街的店老板也经常互通有无,彼此认识。
驱车来到此地之后,韩业亲自替岳轻打开车门,走在前方引着岳轻,目标明确,直指风水街中装修最大最豪华,就位于风水街入口的那间店铺!
如同迎宾一样站在店门口的店员上下打量韩业与岳轻的衣服手表,眼中精光一闪,扬起浓浓的笑意拉开玻璃大门,正要将人迎入,却见走在后边的人脚步一拐,直接进入了金碧辉煌的大店隔壁,一家仿佛上个世纪装修好的古老旧小店。
店员笑容一僵。走在前头的韩业也发现不对,连忙一转身跟上:“大外甥,怎么来这边……”
要跟一个普通人说气场如何如何明显不够直观,岳轻直接一指店中,用所有劳动人民都能够理解的真理说话:“这里人多。”
韩业顿时一愣,看看自己原本走向的空荡荡冷清清的大店,又看着岳轻所指向的人满为患的小店,刹那间明白了什么,果断放弃自己的选择,默默跟上岳轻。
大店左近的小店确实小,大概只有四十平左右的空间,靠墙的地方摆了架子,架子上放置着各种各样的法器,几个人正在店中观看浏览。
岳轻向周围一扫,看见了大大小小的气流。
不止他看见了这些,就连手珠也在此时惊喜尖叫,哪里还有一开始文质彬彬,风度翩翩:
“气,气,气!好多气——”
被岳轻挂在胸前的罗盘一听就急了,它本来已经被岳轻嫌弃好吃懒做了,万一连捡宝这一项本领都被别的家伙夺走,那它的未来不就只有垃圾桶一个归宿了!
一时之间,它特别卖力地在岳轻胸前震动,像珠子一样提醒岳轻前面有异常!
店主是个坐在门口马扎上的小老头,他正穿着件蓝色丝织唐装,抽着长烟嘴,见岳轻与韩业从大店中转到自己的小店来,他刚笑呵呵站起来,还没说话,就一眼瞥见这幕,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异色:
这是宝物生灵,不引自动啊……
他脸上的笑容真诚谨慎了一点,本来准备的介绍也不说了,只说:“小师傅需要什么,只管去看。”
“去!”
珠子毫不犹豫。
岳轻也有兴趣,正要答应,背后突然传来一声疾呼:
“等等!——”
第十五章
岳轻愕然转头,只见三人出现在自己身后,明显冲着自己而来,这三人中,除了解飞星有一面之缘外,另外一个中年人与老人自己都不认识了。
韩业这时候能发挥专长了,只听他对岳轻小声说:“大外甥,还记得我在山上和你说的吗?那位老人就是广城的半边天,孙沛孙半天!”
这时店老板也连忙迎出店门,叫破了剩下的中年人的名字:“青田大师怎么也来了!”
这不是青田大师的主场,青田大师对店老板笑了一笑,便把目光转向解飞星。
老板眼光何其毒辣,马上知道这一行做主的不是青田大师,不是孙老,而是那位最年轻的。
现在,这个最年轻的正目光炯炯,看向另外一个年轻人!
解飞星抱拳说:“京城一别,岳小哥别来无恙?”
岳轻觉得解飞星还挺有意思,特别不像当代的人。他同样抱拳,一本正经,半文不古回应:“无恙无恙,这才一周不到,你我容颜依旧,兄台风华正茂,气如燧发啊!”
解飞星先是一愕,跟着一惊。
前面半通不通的招呼姑且不说,最后那个气如燧发……莫非岳轻已经看出他是志在必得而来?
解飞星念头几转,打了一个哈哈,跟岳轻说:“他乡遇故知,难免激动了一点,我们能在别的地方再次碰面也不容易,我这次来是为孙老挑选一件法器的……不如我们打个赌?”
岳轻扬扬眉:“什么赌?”
“就赌谁能在这间店中找到最有价值的法器,如果岳小哥找到了,你的法器我替你请来;如果我找到了,法器我也可以送给你,只希望能够再求之前那枚印章一观。”解飞星说话,掷地有声。
他已经打定主意,只要印章到了手里,不管岳轻要什么都可以交换,但印章是万万不能再还回去了!
“他想要你的五雷印?”手珠对岳轻说。
“这谁不知道。”岳轻回应,他若有所思,“看着解飞星这么重视,我倒是突然感觉到,他身上的气,与五雷印上面的气,好像多少有那么点相似……”
他沉吟一下,虽然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拒绝:“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法器什么最厉害,好像也不好判断。”
“那就让孙老来说想要什么法器,我们各挑一件自己认为最适合的,让孙老选择。”解飞星毫不犹豫。
站在一旁的孙老喜忧参半。
他人老成精,看到这一幕还有什么不懂。
解飞星过来这里,表面上看是为他点穴,实则这不过托辞,他的真正目的是面前的岳轻!至于岳轻,他之前接触都没有接触,现在解飞星目标明确,咄咄逼人,万一两人最后发生了什么龃龉,就再也不用想岳轻肯替他点穴了……
他看向一旁的青田大师。
但青田大师根本不知道解飞星与岳轻中间隔着什么,怎么化解?也是爱莫能助。
两人面面相觑,同时暗叹一声,只觉好事多磨,如履薄冰!
这边解飞星给出可行方案,岳轻无可无不可,点头答应。
解飞星看向孙老。
事已至此,孙老唯有苦笑:“我到了这个年纪,也没有什么追求野心了,只希望阖家平安,子孙健康长寿。”
解飞星在旁边说:“孙老要点的是阴宅,这次找的法器做葬器更为合适。”
岳轻沉吟一下,再次点头。
两人俱不多话,直接进入店中开始挑选。
巴掌大的小店距离门口就几步之遥,刚才岳轻与解飞星的对话店里的人全都听见了。能找到这里的也是多少有几分能力的圈内人士。他们都是店里的常客,挑东西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纷纷退到两边,饶有兴趣地看两人如何挑选。
方寸之地,东西并不很多,三面墙壁上零零落落摆着各种不同的东西,有新近做成的,也有以前流传下来的,有光鲜亮丽的,也有晦暗无光的,至于材料种类,那更从珍珠到木头,从摆件到手镯,只有你没想到,没有你没见到。
解飞星进入店铺之后,目光向左右一扫,已经用上飞星派独门的观气之法观察店内气机,并往气场最强的地方直走而去。
岳轻与解飞星不同,他并不去管店铺里头哪里的气场最强烈,而是直接走到左边的价值,从架子上的第一件东西往后看起,看样子是打算将店里的每一个东西都看上一遍。
店中常客此时站在一旁,交头接耳:“我看还是邀战的那个厉害啊……”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是谁?”
“解飞星没听过?九宫飞星派,天下第一风水流派,解飞星,下任第一风水门的掌门人啊!”
“嘶,这么厉害?!你们看,他是不是找到了什么?”
说话之间,众人只见解飞星已经从架子上拿起了一件东西,他左右再扫视一圈,并没有把手中的东西放下,而是径直往外走来,显然已经选定东西!
至于岳轻,从开始到现在也不过五分钟的时间,他还在看着第一个架子上种种法器激发出的形态各异的气场呢。
有如伞遮空展开的,也有淅淅沥沥宛若下雨的;有一高一矮犹如瀑布生生不绝的,也有气如青草,枯荣有时的。
岳轻还看见了一个比较有意思,气场比较凝聚的法器。
那是一块砚台,砚台上面雕刻着老翁教子图,岳轻眼看着那砚台上面,老翁与小孩相对而坐,小孩摇头晃脑,背诵刻在砚台上的劝学诗,一旦有哪里忘词了,就是“啪”的一声,戒尺挥下!此时小孩的声音稍一断绝,没过多久,又委委屈屈地响了起来:
“少年易老学难成,一寸光阴不可轻。未觉池塘春草梦,阶前梧叶已秋声……”
“我能把这里的灵气全部吸收吗?”珠子问了岳轻一个很严肃的问题,它这时已经饥渴难耐。
“不能。”岳轻很严肃地回答珠子。
“……”珠子,“理由?”
“不问自取谓之贼。”岳轻理所当然。
珠子在思索要不要来一个“窃气不算偷”。
几句闲谈,砚台被岳轻拿在手中。这气场在岳轻眼中十分可爱,他颇为爱不释手地把玩一番,方才将东西再次放回架子上。
店老板就站在一旁观察着两人,解飞星当然不用说,当岳轻拿起这块砚台的时候,老板暗暗点头,心想这也是店里少数几个精品之一。
脑海中一念还没有转弯,就见岳轻放下东西,转而拿起了旁边一件摆着好看的工艺品。
他:“……”
解飞星一直耐心地等待岳轻。
他挑选东西只用了五分钟,等岳轻却等了二十五分钟。
当半个小时过去,岳轻总算看完了店内的所有法器,方才心满意足,意犹未尽地拿起一件东西,走向解飞星。
解飞星不管岳轻拿了什么,他先亮出自己的东西,那是一件黑色木雕,雕刻的是狮身有翼,头长两角的神兽。
亮宝亮宝,讲究的就是一个亮明白。
解飞星说得清楚:“形似狮而有翼,象征仁与瑞,是貔貅的典型形状。貔貅有一角称天禄,有两角称辟邪,《急就篇》中,‘射鬾辟邪除群凶。’孙老要保子孙健康阖家平安,除凶驱邪,用辟邪正好合适。”
他并未说完,又指着辟邪本身说:“而且这不是普通的木头,如果我没有看错,这应该是乌木……”他缓缓吟着《异道行》,辨别乌木的口诀,“身如炭黑,颜色有殊,遇水黑亮,涂油色驻,烧灰为黄,异于普木……”
店老板自解飞星开始说的时候就一直笑眯眯地听着,至此眼中闪过一丝佩服。在风水店里选择法器,常人以为容易,实则不然。
许多法器呆在一个有限的空间里,从小处看,彼此气场相互抵消相互融合,常常会让挑选者判断错误;从大处看,种种法器的气场汇合在一起,就形成了一个更大的气场,这个更大的气场自然遮蔽了法器各自的小气场,让气场从显到隐。
法器又不是烂大街的东西,也不像古董时不时捡个漏,大多数风水师过来寻找也是目标明确的,一般会由专卖法器的商人对应介绍。
如果要自己挑选,除了考验风水师对气场的敏感程度之外,还十分考验风水师的眼力,没有几分真才实学,是轻易挑不中好东西的。
老板这时呵呵笑道:“解大师果然厉害,这件东西就如同解大师所说,乌木辟邪,分毫不差,是我店里最好几样东西之一。”
但解飞星脸上没有什么喜色,相反,他微微皱眉:“不管是乌木还是辟邪,都有天然驱凶的效果,但正因为两者都是阳刚之物,与阴地葬器未免不太匹配。”
但饶是有这样的问题在,这也已经是他能找到的最符合的东西了。
好在这次的重点不是有多合适,而是谁的更合适,就算他一百分只考了五十分,只要岳轻考四十五分,他也够用了。
解飞星不动声色把目光转向岳轻,就见岳轻拿出了一串……呃,一串玉挂件?他怔了又怔,因为完全无法从玉挂件上面感觉到多少气场!
店老板这时也是神情古怪。
他想了想,委婉说:“这是组玉佩饰,年代不近,本身玉质也好,价钱不便宜。”就是说,完全没有风水法器方面的价值。
但岳轻在此时微微一笑,转问解飞星:
“解兄也如此认为?”
解飞星沉吟良久,犹豫不决,最后竟语出惊人:“我不这样认为,但我确实看不透这个东西。”
第十六章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齐齐心生疑惑,不明白明明邀战的是解飞星,为什么在关键时刻,他又自己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这到底是想要胜利,还是不想胜利?
倒是珠子微微咦了一声,说:“风度不俗。”
岳轻笑而不语,心想甭管对方风度再好,自己也是不可能把宝贝拱手相让的。
他向周围看了看,看见店铺正中央摆着一张泡茶用的八仙桌,于是走到八仙桌前,把组玉佩饰放到桌子上。
这件组玉佩饰一共六件,分别是玉琮、玉璧、玉圭、玉璋、玉琥和玉璜,以五色彩线穿绕而成,中间夹杂许许多多玉珠,是挂在胸前的项链。
这组玉佩饰的玉好,雕工也美,年代不知道,要放在古玩街那边,保不定是个大价钱的东西,可惜这里是风水街,没有气场的东西,哪怕再华贵珍奇,年代久远,还是落了下乘。
周围神色各异,多半是不相信这是法器的。
偏偏韩业兴致勃勃地扯着人说:“哎呀,我的大外甥眼睛就是厉害,你们看他挑的那组玉佩饰,就是单算材料的价钱也比解飞星来的强,这谁好谁坏,不是一目了然了吗?”
“呵呵,你的大外甥?你知道你的大外甥对面的是什么人吗?那是解飞星!是青年风水师中第一人!”旁边的人不屑说。
“大外甥说得好,我看大外甥连什么是风水,都十窍通了九窍吧。”
“哈哈哈,一窍不通,说得好!要不是一窍不通,怎么能在满屋子中选出这么一个工艺品?”
“在古玩店里选出一个法器不容易,在风水店里选出一个工艺品也不容易啊,果然大家都不容易,都不容易。”
韩业的胖乎乎的脸气成了猪肝色。这时候他也顾不得大老板的尊严,拉上旁边始终不在状态的司机,挽起袖子就开始舌战群雄!
司机一脸苦涩,心想这什么玩意,我真的不懂……
“其实我刚才也想问,你拿这一组玉佩是在想什么?”
旁边的吵闹并不影响岳轻。珠子这时候沉吟出声:“就我刚才发现的,这串组玉佩饰虽然不说一点气场都没有,但气场紊乱晦暗,说是法器,不如说是摆件,就算要开吃,也无从下口。”
“你的人生意义就只剩下吃了吗?”岳轻竟无言以对。
“……”作为一个不知道过去的珠子,它的人生意义好像真的只剩下吃更多的灵气,找回更多的过去。不知为何这句话还有点押韵。
岳轻将佩饰放在桌子上后,退后两步左右看看,突然向周围的人要来了一把剪刀,咔嚓几下,将穿着佩饰的五彩绳给剪掉,然后把上面的许多玉珠扒拉扒拉,全扯到一边放着。
这样一来,桌子上就只剩下六件玉琮、玉璜等六件玉器。
这六件玉器一字摆开,解飞星突然面露惊疑。
没有其他理由,就因为刚才还晦涩不清的气场突然强烈了一些,让普通的风水中人也能够感觉到了,更别说就站在岳轻身旁的解飞星!
解飞星惊疑不定地看了看被挪到一边的五彩线和玉珠,又看了看剩下来、气场突然鲜明起来的玉佩组,突然想到自己曾经在家中古籍中见过的一则传说,面色顿时大变!
能让气场从无到有,难道是传说中的封禁法?
“你要让我说出一个好理由,我也说不出来,不过我觉得,这东西好像和我有缘,我第一眼看见它就感觉不是这个模样的,简直被不学无术的家伙给糟蹋了……”
岳轻用一只手按着六件玉器,慢慢地在桌子上移动。
他每移动一步,六件玉器周围所形成的的气场就更强一分,气场与气场之间的对冲就更减弱一分!
珠子这时候惊呼出声:“这,这怎么可能?!灵气竟在瞬息之间于死物里无中生有?!”
越来越强烈的气场让整个店的法器不由自主,随之微微震动。
解飞星脸上的惊骇越来越浓,这时候已经看见传说时候的景象,气蒸如云,波涛如浪,云蒸浪涌,凝若实质!
岳轻调整完了最后一块部件。
他不是将六件佩玉横放,也不是将六件佩玉竖放。他将六件佩玉摆出了一个半圆玉璜的形状,而这玉璜上纹路阴阳分刻,又是一只大型的玉琥!
此时,六件佩玉彼此之间还有不小的缝隙。
当岳轻的调整完它们相互的位置,手指离开佩玉的那一时刻,众人眼前一花,耳中一震,于突然之间听见钟鼓齐鸣,乐声震天,一群面目模糊的人手持长柄共同击舞,长柄上五彩丝绸随风飘扬,牵引着他们的歌声走向天地四方:
“楚楚者茨,言抽其棘,自昔何为?我艺黍稷……”
朗朗歌声中,艳丽而庄严的一幕恍惚打破了世界与世界的壁隔,人类宛若群蚁一样渺小,天地无边的广袤与宽阔,他们心中油然升起一股热血,如同此身正持矛戈,并肩而击,齐声而歌,甚至能够明白自己正在祭祀天地四方!……
八仙桌上,六件佩玉在没有任何人碰触的情况下,如同彼此间有磁石双极,纷纷向中靠拢,清脆的敲击声中,六个组件合而为一,成为一件真正的大型琥型玉璜!
这时,众人才从刚才的幻境之中清醒过来。
乍然醒来,青田大师就失声自语:“这怎么可能,怎么经过他稍稍调整,气场就浓郁到能够影响旁人,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还没几天时间,当日五峰山上,青田大师还信誓旦旦地对孙老说世上能够影响普通人的气场已经少之又少,没想到下山找了个人脸就被打了。
看对方举重若轻的模样,他甚至觉得这根本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只是随意一看,随手一做。
青田大师喃喃的声音小,除了旁边的孙老之外再没有人听见。
其余的人此时也还身陷震惊之中,一时半会完全做不了反应。
倒是韩业跟着岳轻跟了一路,这些无法用科学常识来解释的东西早就看得不爱看了,他虽然惊叹,但也纯粹当是提前欣赏了一番实景电影,看完也就完了,还兀自惦记着之前的战斗呢:“我就说我家大外甥厉害吧?现在可以评价谁好谁坏了吧?要我说还比什么啊,你们看这效果,这档次,这出场的风范,瞎子都知道选谁吧?”
“刚才是谁说我家大外甥不行的,啊?”
“是你,是你,还是你?”
韩业如同胜利者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左右顾盼,抖擞得不得了。
周围人恼羞成怒。
店老板最先回神,他顾不上话里每一个字都是槽点的韩业,目光直勾勾盯着桌上的玉璜,如同上面有一个钩子,将他的眼珠都给勾住了。他干巴巴说:“这谁好谁坏,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要让孙老……”
“孙老……”
“孙老……”
被店老板一提醒,无数人自觉不自觉,叫出了这个名字,也不知道是想让孙老承认东西好还是否认东西好,不怪他们见识少,实在风水不是拍电影,明明没那么多特技效果啊!!
孙老也与店老板一样,直勾勾地看着前方。但与店老板不同,他不是看新组成的玉璜,而是看着岳轻。
在刚才岳轻侧身整理组玉佩饰的时候,不知为何,他越看面前这个年轻人,越在恍惚之中有了熟悉感,好像他曾在什么时候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而那一面之缘给了他很深很深的印象,以至于连之后的气场异象都来不及惊叹……
现在被众人一叫,孙老如梦初醒,模糊的感觉却一闪而逝,抓不住尾巴。
孙老收慑心神,看着等自己决断的众人,只觉一阵犯难,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时候,真正开口说话的不是别人,是解飞星!
“不用比了。”
众人循声看去,才发现这位出自名门的年轻风水师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是面色大变,而是面色惨变了。
“古有周礼以‘六器礼天地四方’,分别为玉琮、玉璧、玉圭、玉璋、玉琥与玉璜。虎形玉器自古就有压胜驱邪之意,礼敬天地四方的六件礼器组成璜形玉琥,神鬼难犯!从古至今,随葬玉器不胜枚举,蔚然成风……六器之中的玉琮在虎颈之处,刚好能容拇指穿过,如果我没有看错,这应该是握玉。”
“至于刚才大家被强烈的气场所影响,陷入气场之中,感觉到自己正在祭祀,但恐怕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祭祀……那是周朝的六小舞《帗舞》,舞者手执全羽或五彩缯而舞的祭祀舞。在以前,歌舞除了娱乐之外,更重要的目的还是敬神。所以才有孔子写《乐》,为君子六艺之一。这也证明了这一玉器正是为阴宅镇物量身打造而成。”
说到最后,解飞星一脸苦涩,心肝脾肺肾同时抽搐不已,旋扭纠结,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第二次,第二次失败了!
五雷印到底怎么搞?
没有带着五雷印回去,我会不会被他们以“学艺不精特别丢人”为理由,放逐到海外去永远不让回家?!
“解兄真是博学多才,造诣非凡。”听完了解飞星的解说,岳轻感慨。
“哪里比得上岳大师。”解飞星摇头,之前他对岳轻的称呼是把岳轻当成自己的同龄人,现在在观气之术上却不得不服气,改口用了尊称。
“哪里哪里,我是不如解兄的。”岳轻十分谦虚,还有一点心虚,六器礼天地四方他知道,周朝《六大舞》、《六小舞》他也听过,但要一眼看过去立刻分辨出究竟是什么舞……就算学霸也感觉到了一点点为难啊!
“观气之术解飞星甘拜下风,不管佩玉还是乌木都是大师的,由我来替大师请回去。不知岳大师可愿与我再比比点穴之术?”解飞星压根不信岳轻的谦虚,没有打算再和岳轻客气下去,他心心念念只有五雷印,立刻说,“就以孙老家的阴宅相比好了!”
此话一出,别说当事人孙老一愣,就是周围的群众也有些哗然,韩业立刻嚷嚷道:“这是怎么回事,啊?这是怎么回事,说好了比这个,这个打不过就立刻比别的?这样下去不是没完没了非到你赢了才算数?”
“是啊,飞星派这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看来就是想要这个年轻人身上的印章。”
“这样说来,岂不是变成了仗势夺宝?万一我们有一个飞星派看上的宝贝,是不是也有飞星派的人要上门比划了?”
随着周围的窃窃私语越来越多,解飞星的脸越来越红,从小到大,除了辛苦学习风水堪舆,准备继承飞星派之外,不管是之前在门内还是之后在外边行走,碰到他的人都亲切恭敬,他还从来没有遇到这种让人尴尬得想要挖一个地洞钻进去的感觉。
但就算!事后他必须挖一个地洞钻三年!
现在!他也必须把五雷印给带回去!!
解飞星看着岳轻,心中充满了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悲壮之感。
岳轻对上这人的目光,心中一阵恍惚,不知为何,只觉得自己仿佛正在逼良为娼……
他顺口溜了一句:“要是我又赢了呢?”
解飞星坚定异常:“那我就为大师牵马坠镫,洒扫床榻,随身侍奉三年!”
“我去!”岳轻脱口而出,吓得裤子都掉了!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事情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奇怪的变化!
第十七章
从解飞星脱口而出赌约的代价之后,孙老终于不能再在旁边充当旁观者了,他与青田大师一起上前,先把两人请上车子,又问店老板买下了乌木与佩玉。乌木还好,五十万打个底而已,对孙老而言,不比五百块多上多少。
但组玉佩饰被岳轻调整一下之后,可是变成了能以气场引动普通人感官的东西,这样的东西究竟有多值钱?
打个比方,如果每一个风水师出去看风水,拿的都是这样的东西,那世界上还会有人将风水斥之为迷信糟粕吗?只怕立刻顶礼膜拜,如古代一样,远远见着一个风水师,就立刻双膝跪地,迎人入门,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怠慢了。
因为店老板真有些犯难:“孙老,这东西……虽说是因为岳小哥我才明白的,但你看,这宝贝在手,我总不能随随便便给让出来吧……”
他心中也是窃喜啊,要不是解飞星邀战岳轻,比试眼力,他怎么有机会知道这么宝贝?就算还有别人认出来了,那也是默不作声先买了再说,到时候才真是泼天富贵擦肩而过!
孙老点点头,也能理解店老板。
他正要说话,本来进了车子的解飞星再次出来,对店老板说:“回头我让飞星派的人来这里布置一个吸金风水局,保你五年之内生意越做越大,你把东西让给我,如何?”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店老板大喜过望,立刻将东西给出去了:“解大师,东西在这,您拿好!”
事情这才解决,几人坐上车子,往孙老家中前去。
天色方好。
加长的车厢一路穿过广城市区,向郊区走去。
岳轻看着一路的方向,有点诧异问孙老:“这是去五峰山的路?”
青田大师笑着说:“早在三年前,孙老就从市区搬到五峰山下住了。”
解飞星问:“我听说孙老这次打算在五峰山中点穴,五峰山是孙老的私产?”
青田大师沉吟一下:“因为过去的一点原因……”
“没错。”孙老这时候打断青田大师的话,就这简单的两个字。
青田大师便不再说话。
虽然过去的几十年间,一直有两个山头是属于韩家的,但看来从现在开始,那两个山头只会姓孙。
事实上,就在孙老带着解飞星与岳轻上车的时候,韩业也被另外一个笑容可掬的助理带上了车。
这也是一辆加长豪华座驾,车厢内长靠椅,小冰箱,壁挂电视,甚至是休息的地方,全都应有尽有。
在这个富丽堂皇的车厢之内,助理娴熟地从公文包中掏出一份韩业绝对无法拒绝的五峰山前两峰让渡合同,并给了韩业一只签字笔。
韩业看了一眼让渡条件。
他的心简直被给轻轻提了起来,要从喉咙中跳出去,恨不得飞扑到手中这张公文纸上蹦蹦跳跳,蹦蹦跳跳!
他大义凛然,笔下千钧,在合同上写下自己名字!
签字的那一刻,五峰山合二为一了!
此时轿车之中。
并不太久的时间,车子已经离开市区,来到郊外的五峰山下。
沿着这一条弯弯曲曲的道路,两侧树木如同列兵一样摇曳相迎,穿越层出不穷、形态各异的常青树,一方水色携带潺潺之声,迎面而来。
行过小路,抛下绿化林,眼前豁然开朗,清冽的水域气息扑面而来。
岳轻向车窗外看去,看见一方湖泊出现在视线之中。这湖泊前小后大,中间如腰被束起,形如一个大大的葫芦。葫芦口正对着他们来时的方向,葫芦肚则对着湖泊之后的宅邸;葫芦正中间的两侧有两条水带,水带远远看去,依稀环绕过整栋别墅。经过葫芦湖泊,再往前去,只听沙沙声过,数丛翠竹出现在眼前;翠竹之后,才是别墅的正大门。
几人从车站上下来。
解飞星刚才看过一圈,问岳轻:“岳大师如何看?”
岳轻沉吟一下:“葫芦湖瓶口对外,纳气于己;瓶身对内,藏气于身;葫芦葫芦,又福又禄;水带两飘,福禄缠身,有道是玉带环腰出公卿,好意境啊。至于面前的宅邸……我没有猜错的话,地基前窄后宽,形如棺材,有官有财,不知道说得是不是?”
“不错,”解飞星点头,不知何时已经将罗盘拿在手上,“从天星法来看,乙辛兼卯酉,右水倒旋左出,坤为正向,是贵人禄马上御街,好地方,起这里的风水师不是等闲。现在这地方气场已经完全勾连,达到了生生不息的程度,至少有五六十年光景了。”
说话的同时,解飞星还顺势看了一眼别墅的建筑风格,不出意外发现,确实是五六十年前流行的样式。
岳轻之前说形大家还听得懂,但解飞星之后结合天星法说的方位,别说是孙老了,就是青田大师也不能很清楚地解释出来。
还是岳轻笑道:“简单来说,种竹子的方位在‘禄’位,房子的方位在‘贵人’位,外围那条绕过山谷,连接灌溉水葫芦的水路就是‘御街’。”
解飞星诧异地看了一眼岳轻,他还没听过天星法能这样解,虽然他暗合了一下方位,发现岳轻说得倒也没错,不过……
“剩下的马呢?”解飞星问,却没有发现,在岳轻这样说完之后,青田大师眼中已经闪过一抹恍然。
岳轻笑而不语,其实他心中也在疑惑,不应该啊,按照梦中传授给他的地理风水知识,风水法门之间殊途同归,天星法完全可以用其他法来解。现在“贵人禄马上御街”其他都出来了,怎么没有最重要的马?没有了马,这贵人要怎么禄上御街?
青田大师这时候佩服道:“岳大师好眼力,这马就在我们脚下!”
岳轻与解飞星齐齐一怔,岳轻怔得比较含蓄,还是一脸装逼笑容。
解飞星直接问:“何解?”
孙老这时候心怀复杂,叹息道:“其实说穿了不值一提,只是解大师没有登高一看……这山谷的地势,就是一匹骏马!”
解飞星恍然大悟。
岳轻也豁然开朗,心生佩服:“贵人处处禄,禄马上御街啊!”
看完了屋外的风水,几人总算甘愿进入屋子里,在客厅中分宾主坐下。
两人再向屋子里一看,发现也和外头一样,一草一木,一个摆设都暗合着风水的道理,在风水师眼中十分顺眼。
解飞星来这里的目的就是岳轻,之前比试完全随口拉孙老躺枪,现在他向左右一看,觉得改无可改,也忍不住沉吟起来:“孙老,我看你这里布置得很好了,怎么还要求阴宅吗?”
岳轻的想法与解飞星一模一样,觉得房屋格局这样好了,实在没有必要再求阴宅,求发死人福。
但一直沉默的珠子在这时候悄然开口:“你面前的人身上有一股晦暗之气。”
岳轻吃了一惊,看向孙老,却见对方身上虽然有一种老人特有的迟暮之感,但气息清静,没有异样之处:“这是怎么回事?我根本没有看见任何不妥?”
珠子停顿了半天,又和岳轻说:“我也说不太清楚……不是诅咒,不是邪祟,和他本身的气息交感多年,几乎融为一体了,它自内而生,所以你看不出来。”
“那你怎么看得出来?”岳轻问。
“因为我是个高人啊。”珠子理所当然说。
“不,你是个珠子。”岳轻慎重说。
“我是高人!”珠子恼羞成怒。
“珠子!”
“高人!”
“珠子!”
“高人!”
“好吧,”岳轻妥协了,“你这个佛珠!”
“知道就好。”珠子心满意足。
岳轻与珠子窃窃私语的同时,孙老和青田大师相视一眼,孙老问解飞星:“解大师看我如何?”
相师是相师,风水师是风水师,风水师要看相,那是从宅子看起,解飞星毫不犹豫说:“龟鹤遐寿,人丁昌炽;妻贤子孝,满门富贵。”
这话一出,孙老面露苦涩,转问岳轻:“岳大师看呢?”
“孙老的问题缠绵已久,只怕已经与本身生机勾连在一起,非同等闲了啊。”岳轻还在和珠子斗嘴,闻言随口就把珠子刚才说的复制黏贴了上去。
孙老身躯微微一震。
青田大师知道孙老很多事情,他连忙替孙老问:“那不知道问题究竟是什么?持续了多久?现在可还能改?”
“五十九年。”珠子说。
“五十九年。”岳轻回答。
“你在抄袭我。”珠子冷静沉着指出。
“高人!”岳轻毫不犹豫出卖灵魂。
“知道就好。”珠子再次心满意足,心想我还是很有用的嘛,下次应该不会随随便便就被丢掉……
听到这个年限,孙老浑身剧震,目露惊骇。
这是连青田大师都不知道,他谁都没有说过的时间啊!
第十八章
“……这不可能?”最开始出声的是解飞星。解飞星目露狐疑,断言道,“风水局的衰败是有可能的,人气场的衰败也是有可能的。但是风水局生生不息,人的气场同样不露颓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什么大问题!”
“解大师此言差矣,解大师看此处气场浓厚,形成了数十年有余,是不是就认为孙老在此住了数十年?但青田大师刚刚才告诉我们,孙老三年前才搬来这里。此地风水只怕还没有足够的时间与孙老勾连起来啊。”岳轻说。
解飞星一怔。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记挂着五雷印,还担忧岳轻的点穴能力与自己的人身自由问题,压根没有注意到路上几人究竟说了什么,现在还真活生生被扇了一巴掌。
哪怕涵养再好,孙老这里也艴然不悦。
大家找风水师,要么消灾要么祈福;飞星派虽然是孙老自己求来的,但你既然答应我的请求来到了这里,我也将你奉若上宾,你怎么样也该专心听我的事情,给我解决问题了吧?
现在解飞星这样虽然来到,但心心念念全在和岳轻针锋相对上,说得好听点,是光吃饭不干事;说得难听点,不就成了占着茅坑不拉屎,还坏我的事情吗?
不知不觉间,孙老的倾向就有所偏移了。
他也懒得和解飞星多加解释,只对岳轻说:
“不瞒岳大师,我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儿子也只有一个孙女;现在我儿子身陷囹圄,毫无消息;孙女患了怪病昏迷不醒,已经将近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他说到这里,心中悲愤:“我一生积德行善,不敢稍微行差踏错,没想到几十年苦工不敌天命,还是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就算手中有亿万家财又怎么样,能够买得回我儿子与孙女的平安吗?”
解飞星的眉心已经打成了一个疙瘩,再一次认认真真看起周围的风水来,目光中流露出对孙老言语的些许不信。
岳轻倒是若有所思,在和珠子交流:“孙老好像知道自己命中有此一劫……”
珠子说:“或许以前有人给他出过什么主意。这里的风水局能让你和解飞星一同称赞,也非等闲。”
“重点是解飞星称赞还是我称赞?”岳轻不由自主逗了珠子一下。
“谁称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认可了你们的称赞。”珠子缓缓说。
面对着这样一串自视甚高的珠子,岳轻竟无言以对……
孙老此时正期待地看着两人。虽然心中已对解飞星不满,但现在犹如生死存亡,他绝不肯轻易放弃任何一个可能。
岳轻收拾心情,决定单刀直入:“孙老别怪我问得直接,看你这样,过去是有人提醒过孙老吧?”
孙老身躯又是一震,但这回他并未遮掩,很快点头:“不错,其实刚才岳大师也将其说出来了。我想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希望几位能够参详……”
岳轻一愣,心想我说了什么?
解飞星也一愣,他不在意孙老,却不会不在意岳轻。他刚才也没有听见岳轻说了什么啊?
“五十九年。”只听孙老缓缓开口。他的声音有些低沉,目光虽然看着面前两位年轻的风水师,却悠悠飘远,飘到画面泛黄的过去,另外一个丰神俊朗,有通天彻地本事的人身上。
“五十九年前,我刚刚四五岁的时候。那时候我家也正面临着一场空前危机,家中一连有数人得了怪病,昏迷不醒。正是这时,我看见离家半年的先父突然回来,还将一位年轻人迎入家中,毕恭毕敬,对之前来过家里的大官都没有的恭敬。我年幼好奇,在父亲带年轻人进入书房之后躲在外边偷听,门开启一条缝,我看见先父进入房间之后……噗通一声对那年轻人跪下了!”
岳轻与解飞星听到这里都没有什么反应,旁边的青田大师却露出一抹骇然,六十年前的孙家并不是什么普通的家族,甚至比现在还不普通,如果不能想象孙老对谁下跪,那么必然更不能想象孙老的父亲会对谁下跪!
“我当时极为震惊。听见先父哀求年轻人,说‘求真人救我全家!’那真人叹息一声,只说‘你能看透殊为不易。阎王要你三更死,谁能留你到五更?’先父音带哭腔,只说‘全家性命在秤,就算只有一线生机我也要与天争命啊!’后面又说了几句,不知哪句话触动了真人,真人突然微微而笑‘万壑争流,我愿独占鳌头。果然不能怪你想争回一条命,既然如此,我来告诉你……’”
话到此时,孙老先顿了一顿,回忆着当时真人说的话,因为太过崇敬,他的声音不知不觉变得低沉:
“真人说‘你听人吩咐,掘断了一条龙脉,坏了它腾飞之机,它恨你入骨,不惜撞断山脉,以死化煞。天地之灵转为天地之煞,煞龙代天行罚,谁都救不了你。你若愿一死,我可借此遮蔽煞龙灵机,保你家人平安,但煞龙双睛开合不过六十年,六十年期限之前,你家人必须再请一个厉害的风水师,点五峰山吉穴,将你葬入。若不如此,来日必生大祸。’我在屋外听到这里,突然发现真人看了我所在的方向一眼,也不知究竟看见了我没有。”
孙老一口气说到了这里,又为过去的故事做了一句结语:
“但自真人离开的三天之后,先父似乎知道之前我在外偷听,将我叫到房内后,只叮嘱一句‘记住六十年之期’,就无疾而终。家中昏迷不醒的人却陆续清醒,此后五十九年来,虽然事业上偶有挫折,但家人始终无灾无病,健康平安。直到一个月前。”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个月前,我孙女身上的怪病,与我四五岁时候家人身上的怪病如出一辙,这是六十年终于来了啊……”
“难道那真人是!——”在孙老说完之后,解飞星与青田大师一起抢出完全一模一样的话语,声音大得完全遮住了同时开口的岳轻!
岳轻愕然住口,他本来想问问除了这些那真人还做了什么后手没有,没想到一屋子四个人里,有三个人正兴奋难抑,以眼神互相交流,好像顷刻之间就找到了生命中共同的东西,于是结为了至交莫逆一样。
这发生了什么?难道刚才他突然看漏了什么事,听漏了什么东西不成?
孙老这时反而没有注意岳轻了。
看着青田大师与解飞星,他又欣慰、又激动。
他说的那个人,是一个时代的传奇,是他亲眼见过的传奇!
他点的穴,看的风水,说保的人,说做的事,从来没有一件不会成功。
甚至自他传奇而起至今有一百余年,还没有人敢肯定他确实已经过世了!
孙老慎重却轻声,生怕音量大了一点会惊动那位真人似的:“确实是那位天师。”
“果然是那位天师!”青田大师狠狠一拍大腿,激动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除了那位还有谁真能上推一百年,下算六十年,一眼望去便知天机晓地理,逆天改命,挣出那一线天光?”
“这不奇怪。”解飞星也是双颊通红,十分崇拜,“六十年前还是那位活动频繁的时间,我家中藏书也说天师在这个时期曾在广城徘徊停留一顿,还流传了天师做的大事,没想到就是为孙老家做的……”
这事孙老却不知道,毕竟当时他只有四五岁,还是一个非常小的小孩子,连忙追问说:“是什么事情?”
“于碧空山五峰山上让真龙闭眼。”解飞星一字一顿,“当时天生异象,白日飞星,碧空五峰山上的天空中骤然浮现出两只血红的大眼,但这异象不过持续数息,紧接着,血目闭合,天空再一次恢复晴朗——”
大厅之中再一次发出惊叹佩服之声,看这几个人的样子,只差没有五体投地以示虔诚。
岳轻……
岳轻心想,不用这么像传销吧……
他不由弱弱问道:“那个……你们在说的是谁?”
几人一同转头,愕然地看着岳轻,犹如看见铁树开花六月飞雪,因为只在传说,反而把岳轻当成了稀世珍奇那样观赏。
最后还是解飞星开口:
“岳大师不知道太微真人吗?”
岳轻愣一愣,又愣一愣。
这名字好耳熟啊。
太微真人,太微。
这不就是他梦境里没什么卵用又爱唠唠叨叨唠唠叨叨唠唠叨叨个不停的那个道士吗?
第十九章
自从知道了让几人顶礼膜拜,狂热追捧的人很可能是自己梦境里的道士之后,岳轻就陷入了一种将信将疑的诡异状态之中。
这样诡异的状态一直保持到几人前往五峰山上,孙老父亲的墓碑前为止。
到了地头,已经来过许多次的孙老与青田大师还未如何,岳轻和解飞星俱都面色一变,齐声说:“好重的煞气!”
岳轻直勾勾地看在墓碑的上方。
墓碑之上,他看见一道龙形虚影盘卧缠绕在此,斫足断角,身首分离,两只血红色的大眼似睁非睁,却不是盯向前来这里的自己几人,而是一眨不眨地望向墓碑,其中翻滚的恨意已凝为实质,宛若两条长长的血河,正汩汩而出。
岳轻再看向周围,只见方圆三里之内,树木凋敝,寸草不生,他弯下腰随手捡起脚边的一块石头,放在掌心合握,还没有用多少力道,石头已经数瓣,中间布满密密麻麻如同蜂巢的网眼。
孙老等岳轻两人前后检查完了,才焦急上前:“两位现在认为如何?”
解飞星神情凝重:“太微真人夺天造化,竟然能将煞龙困拘在方寸之地整整六十年而不让它窥探你们!现在时限将至,若它自此地脱困,孙家所有人都会在一夜之间尽数暴毙。点宝穴之事刻不容缓。”
孙老又看向岳轻。
岳轻琢磨了很久,越看面前的煞龙越心头发毛,不得不谨慎说:“我现在有点困,想要先睡上一觉再说。”
其余人:“……”
孙老突然之间只觉前途暗淡:两个年轻人明明都是一时才俊千里之驹,怎么开头解飞星百般不靠谱,后来岳轻万般不着调,难道真是自家风水不行了……
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孙老将所有的酸楚都藏在心中,再一招手,几人重又上车,一路往山巅行去。
五峰山上第三山,正是五峰山脉最为中间的那座山脉。
当几人来到山上的时候,只见四面青翠,众山环抱,再看山涧之下,流水曲折,九曲徘徊,解飞星当场就说了一个“好”字!
接着他转向岳轻,迫不及待说:“岳大师可否让我来先点山中宝穴?”
说完这句话,饶是今天已经不要脸到底了,解飞星还是脸皮一阵发红:五峰山上的宝穴只有一个,当然是谁先点谁锁定胜局,至于能不能点准,对于别的风水师来说可能是个问题,对于飞星派来说,那虽然比不上吃饭喝水简单,也就是一次性吃三碗饭,喝三碗水的难度。
想到这里,自觉已经锁定胜局,不由怜悯又放心地看了岳轻一眼。
岳轻说实在的真没有把握搞定那条煞龙,听见解飞星这么一说,同样迫不及待地点了头,说了声一样斩钉截铁的“好”字!他暗想:点穴不是重点,听刚才孙老的口风就知道,重点是点好了穴移坟之后能够解决孙老的问题。那就绕回来了,还是要解决那条煞龙……问题是,那条煞龙又不能用点穴迁坟来解决!
想到这里,自觉推人背锅,死道友不死贫道,同样怜悯又放心地看了解飞星一眼。
两人互相对望,一个迫不及待地去,一个迫不及待地不去,居然达到了高度的和谐与统一,俱都心情复杂,惺惺相惜,相视一笑之后,岳轻真钻回了车子补觉去,解飞星则拿出罗盘,开始勘测。
飞星派能成为风水第一派自有其秘法所在,解飞星手按罗盘,打定主意事不过三,这次再不能失败,双目张合之间,只见两道细小黑影自他瞳孔之中掠过,已用上了飞星派第一绝密,天星堪舆法!
天有众星,大地映射。
天星堪舆法之下,大地之上,气脉蒸腾,流动与盘结之处,历历在目!
黑色的车窗开了个缝,小风吹得舒服。
岳轻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助于催眠,闭上眼睛准备入梦,让太微子给自己好好说说要怎么搞孙老的事情。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脑海中涌动的事情太多,这一回不管岳轻怎么努力,他就是睡不着觉,不得已只能对珠子说:“你不是说自己的声音好听吗?来唱个催眠曲让我入睡入睡。”
珠子被岳轻不要脸的要求震惊了:“你让我唱歌?”
岳轻:“不行吗?”
珠子:“当然!”
要你何用啊!岳轻果断撸下手串,作势向窗外丢去!
珠子连忙转折:“当然是因为我不会唱这种歌!”
岳轻单刀直入:“那你说你会什么?”
珠子竟无言以对,作为一个失去过去的珠子,它还真想不起来自己会什么。
岳轻无可奈何,反正习惯了,也不在这关头计较:“你就随便哼两声吧,我早点入睡把事情问清楚。”
珠子半晌说:“我是一串佛珠……应该会念经吧。”
岳轻心想念经也挺催眠的,一点头:“这也成。”
珠子又说:“你先起个头。”
岳轻:“……”他哪里懂什么佛经,恨恨说,“南无阿弥陀佛!……”
车上除了岳轻之外,还有坐在驾驶座的司机。
司机本来是陪同进来准备随时处理岳轻需要的,没想到刚坐下没多久,就听细细碎碎的声音从后边传来,他悄悄透过后视镜向后边一看,看见坐在后边的“贵客”低垂着脑袋,嘴巴张合不停,脸上表情生动活泼,偏偏车厢里除了他之外再没有其他人了。
车厢内的喃喃自语,车厢外的拿罗盘来回转圈,前方的山峦几天前才坍塌过,山下就是寸草不生的坟墓。
司机只觉一阵冷风从车窗外吹进骨头缝里,不由自主,打了个深深的寒噤。
后车厢内,岳轻起了个开头就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珠子重复道:“南无阿弥陀佛……”
一个震动,一个音节,随着音节自佛珠之间流淌而出,珠子渐渐开始沉思,越来越多的经文如同镌刻在灵魂之中,不需思索,自然而然浮现心头。
它若有所悟,声音韵律随之一变,如清风拂尘,洗去一切尘埃俗念,于是连同只被震动波及的司机,也不知不觉,闭上眼睛,恬静进入沉睡之中……
岳轻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回到了梦境之中。
他熟门熟路地穿过许多扇门,来到奇异世界里,也不等虚空中传道的声音响起,直接放声大喊:“太微,出来,我有事情问你!”
世界在岳轻的声音之下静默了一会。
片刻后,天地之气凝成太微的形体,太微出现在岳轻面前。
“又有什么事情?还让不让人安稳睡个觉了?”太微一脸不悦。
“你六十年前没搞好的事情!”岳轻没好气说,简单将孙老的事情概括了一遍。
“断了龙脉,真龙变成煞龙的事情?”太微沉思后说,“你们点穴干什么?这事的重点不是解决煞龙吗?天下间还有什么宝穴能够挡得住整整一条龙脉的煞气?”
“这是你当年留下来的计策。”岳轻呵呵告诉太微。
“我当时喝醉了吧。”太微不负责任回答。
“那现在怎么办!”岳轻抓住重点。
“你问我,我问谁?”太微同样呵呵一声,大袖一卷,又把人给送了出去!
“太微你敢!”岳轻愤怒地大喊一声,从车厢内惊醒过来!就是这一声叫喊,驾驶座的司机也跟着从方向盘上惊醒过来。
他迷糊一会,嘴角还带着酣睡后的笑意,但等他回过神来,笑意突然变成一身冷汗:我这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啊,这地方太邪性了,太他妈邪性了!
后车厢中,岳轻被太微一袖子从梦境中卷出来,一口怒气没地方发,不由拉开车门,用力走出车厢!
迎面就是一股扑面的凌厉山岚。
山还是那个山。
但山中的气已经不一样了。
岳轻看向四周,一道道的白气从山体上蒸运而起,在半空中共同奔赴一道巨大的、正缓慢旋转的漩涡。
漩涡如同一个巨大的漏斗,漏斗的大口对准天空,漏斗的下方弯弯曲曲,盘旋不已,又像是龙卷风的尾巴,最后剩下细细的一道,缠绕着点穴之人的手臂,使其方向偏转。
岳轻看见就站在前方的解飞星。
解飞星额头已经沁满冷汗。
他堪准了宝穴的位置,脚下和手臂却因为受到五山气机牵引,重逾千钧,迟迟不能动弹。
青田大师与孙老在一旁焦急地看着,眼见岳轻过来,连忙问:“岳大师看解大师能不能顺利点穴?”
岳轻扫视着周围的山形,有点心不在焉:“我看没什么问题,不就是点个穴吗?看准了还能有不成的?……”
青田大师先是一阵愕然,又是一阵苦涩。解飞星是名门大派出来的,岳轻估计就是隐世门派出来的,各自传承完整,之前的捡宝和现在的点穴,随便一个手段就是他这种散家一辈子也不一定学得到的……
岳轻没注意青田大师的神色,他正在看周围的地势,只见经过之前的山崩,本来第一峰左右的一龙一虎两条山脉已经彻底融合成一体,山势嶙峋起伏,怪石耸立,汇聚正中高高凸起,本来不是什么好地势,但岳轻眯眼细看,却觉得如同一马当先,声势浩大。
青田大师这时又叹道:“在我感觉,周围的气机已经锁定解大师,千方百计的制止解大师点出真穴,这山的气场是我平生仅见之强,假穴与杂穴也是我平生仅见之多,连许多名山大川都比不上,就是真点不上穴,恐怕也不能怪解大师……”
孙老在旁边说:“或许是因为这里一直没有人开发开采。”
青田大师点点头,他也是这样想的,地脉不被开采,山气就足。他转头想找岳轻,目光却扑了个空,再向左右一看,就见岳轻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附近最高的一棵树上,正树袋熊一样抱着树干往下看,还冲他招手呢:
“这里。”
青田大师:“岳大师,你这是在做什么……”
岳轻是在登高临远,看脚下地势。
他看完了地势,哧溜一下滑下树,喃喃自语:
“果然是个好地方。前方一马当先,足下飞燕蓄势,是马踏飞燕的格局啊。不过除真穴之外,其他的假穴与杂穴好像确实多了一点,我看看一座山就有十多个?那五座山合在一起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奇怪,假穴与杂穴的目的是为了掩盖真穴,但太多的假杂反而会削弱真穴的灵气……是因为之前龙虎相争带来的影响?”
话音未落,前方的解飞星突然动了!
他手掌一翻,握住了一支藏在袖中的细细的宛如匕首一样的东西。
他慢慢抬起手掌,匕首高举,一抹暗光自匕身上掠过。
只听他蓦然大喝一声,向前迈步,入地三尺,扬手刺下。
流光化虹,飞射入地!
“轰隆”一声巨响,天空山气尽数没入吉穴,哒哒的马蹄如同雨打芭蕉,噼啪而至,孙老与青田大师相顾骇然,一眼看去,只见一马当先的气势犹如万马奔腾,烟气遮天蔽日,眼看着群马倏忽既至,迎面踏来,气势宛若要将一切碾成肉泥的时候,足下大山突然又冲出一只硕大飞燕来与骏马相撞。
一瞬之后,马踏飞燕,乘云而走。
虽然不是白鹤冲天的异象,但前几天山体崩塌,格局已经改变,再加上都能气场生象,此处宝穴绝无疑问!
众人看得如痴如醉,青田大师也心头麻木,正想着气场异象是不是也许不太难,只是自己一直太弱逼的时候,一道声音并不恰当的响起来:
“那个,吉穴虽然点了,但你们真的要迁坟安葬?我看这不太好吧……”
第二十章
事情好不容易进展到只差一步就成功的地步,偏偏有人不死心地唱反调,孙老当时勃然大怒,看见说话的是岳轻的时候才勉强按捺怒气:
“岳大师还有什么指教?”
“穴点的好,能引动气场移动的只有山中真穴。”岳轻也不废话,“马踏飞燕,一飞冲天,确实大吉大利,大富大贵,但是距离要镇压真龙转化为成的煞龙,恐怕还是欠缺一些。”
这话一出,孙老的脸色就有点不好看了,他正想说话,却被旁边的青田大师暗暗扯了一下。
青田大师此时也是心情复杂。
他虽然也将太微真人视若神明,但较之孙老却更明白面前的岳轻也不是什么易与之辈,像这样真才实学的风水师,能不得罪,最好还是不要得罪的。
孙老便淡淡说:
“这是当年真人嘱托的话,我相信不会有问题的。”
岳轻一听这话锋就知道孙老的想法,他摸摸鼻子,在心中暗叹一声好人难做,还是尽最后的努力:
“那不知解大师怎么看?”
解飞星此时犹如掉入水中再被捞出来,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了。这一次他并未像之前的法器那样迟疑,很肯定说:“我认为真人自有道理。”
岳轻这回无奈了。
真人是真的没有道理,他亲口说的,你们怎么就是不信了!
“既然如此——”岳轻好话说尽,别人不听,他也没办法,“那我就不打扰几位迁穴移坟了,孙老,青田大师,解大师,下次有缘再见。”
青田大师忙道:“虽然真穴已点,但迁穴之事也没有这么快,我看不如岳大师跟我们一起下山。”
岳轻淡淡一笑:“不用,我方才看过,今日正是吉时。”自口袋中取出一个小小的印章,放在掌心里对解飞星说:
“这就是五雷印,解大师一直想要的就是这个,我看也是物归原主的时候……”
他的声音突然停顿了一下,面色也变得古怪了一点点。
他的眼中,五雷印刚刚自口袋拿出来的时候,绕在他手上的珠子抖了一下,五雷印上厚厚的灵气就被一下卷走,只余一点稀薄的灵气还紧紧附着在五雷印身上。
珠子开了头,罗盘也不甘示弱,趁机加入,以五雷印剩下还没有完全归巢的灵气为引子,又将五雷印上仅余的灵气给掠夺了一遍。
一下功夫,五雷印就从一枚灵气闪耀的法器变成了一枚街边地摊上没人要的破烂。
岳轻佯装镇定,将东西给了解飞星,准备深藏功与名,默默离开。
偏偏解飞星看见岳轻这样爽快,名门正派继承人的风范重新占据上风,真正感激涕零,连岳轻刚才说真人的坏话都不顾了,牢牢抓住岳轻的手,不由分说将身上所有的法器都亮出来塞进岳轻手里:
“岳大师高风亮节,无以为报,这些东西岳大师看中什么尽管拿走。”
岳轻忙道:“不用不用——”他话还没有说完,又眼睁睁看着身上的珠子和罗盘一前一后,默不作声,偷鸡贼一样将被自己手掌碰触到的法器的所有灵气全部吸走。
这……就算是真正换,一枚五雷印也换不了这么多的灵气……不对,法器吧。
岳轻的舌头被偷鸡贼一起给偷走了。
几分钟后,岳轻暗中狠狠打了几次珠子与罗盘,逼得两个吃货将刚才吃的灵气又倒吐出了一丁点,让解飞星拿出来的法器不至于全都黯淡无光后,以还要去机场接人为由,坚决辞别了众人的挽留,离开五峰山。
山上,青田大师入神地看着岳轻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语,心想,如果自己能得到岳大师的传承……哪怕是只鳞片爪,只怕也能摆脱现在这样不尴不尬的情况,至少能够点准真穴了吧?
真穴点出,孙老心情大好,朝解飞星笑道:“解大师,我们先回去休息,再算一下迁坟的吉日吧。这里我让人先好好看着。”
解飞星淡淡点头,合了真穴的位置用天星算法一算,脸上掠过一抹异色:“不必,如同岳大师所说,今天正是迁坟移穴的好日子,我们可以马上破土动工。”
孙老大喜过望,立刻打电话叫人山上,三十分钟后,众人齐齐回到墓碑之前,此时地已破土,众人齐齐“喝呀”一声,曾经刷了许多层漆,兀自油光发亮的棺木被从地穴中抬出。
没有人注意到,在棺木被从地穴中抬走之后,本来缠绕着墓碑,眼睛半睁半闭地煞龙已经全睁开了双眼。
它猩红的眼睛盯视前方几人,松开盘绕墓碑的身躯,露出腹下锋利的龙爪,咧张同样锋利的牙齿,悄无声息跟上抬棺上山的队伍……
岳轻这时候正坐在前往飞机场的车子之上。
就在几分钟前,被岳轻当作离开借口的张峥还真打电话过来,说自己就在广城飞机场,让岳轻给个地址,他好找过去。
别人是上飞机前发消息,他是下飞机后给通知,反正甭管怎么样,来定了!
岳轻也习惯了,特别淡定地指使司机调转方向,往飞机场开去。
一路无聊,岳轻和珠子说话:“你刚才在念什么经?催眠效果没的说,我都不记得我听了什么就睡着了。”
珠子说:“南无阿弥陀佛。”
岳轻:“嗯,然后?”
珠子:“南无阿弥陀佛。”
岳轻反应了几秒钟才回过神来,意识到珠子说的是它自己一直在念“南无阿弥陀佛”,他狐疑说:“不对吧,我记得音节不一样……”
“一样。”珠子云淡风轻,刚才吃饱喝足,它好像又想起了点什么,现在十分不耐烦岳轻瞎比比。
“真的?”岳轻再问。
“当然。”珠子一派高人,大爷我正在参悟天地真理,愚昧的人儿啊,你懂什么呢,还不快快让开。
“那行。”岳轻突然对前面的司机说,“师傅,开个催眠曲来听听。”
经历了山上的事情,司机完全不敢偷窥后车厢的一点动静。但饶是如此,一路上依旧能感觉小风吹着,小冷受着,冷不丁后头突然传来一声吆喝,他手上几个哆嗦,差点把车子给开到沟里去了!
司机:“对对对对不起!”
岳轻:“……没事,没事,好好开车。”他也抹了一把冷汗。
司机:“您刚才说什么?”
岳轻:“开个催眠曲。”
司机:“什么样的?”
岳轻:“就‘摇啊摇,摇到外婆桥’那一首吧。”
司机:这都什么时代的老歌了,果然啊……他又打了一个冷颤,小风不止在他皮肤上吹啊吹,开始潜入到他怀抱里对着心肝一起吹啊吹了。
他战战兢兢地打开车载音乐,千辛万苦调出了这首埋在尘埃里的歌曲,当车厢里飘荡起这慢悠悠如同从云端之上飘下来的音乐的时候,司机……
司机背上的三千根寒毛,一根不少,全成了队列状!
虽然中途有了个小插曲,但最后的结果还是依照预料的。
岳轻对珠子说:“来,我们跟着录音机一起唱;一,二,三——”
珠子连忙说:“等等等等!”
岳轻:“等什么?”
珠子能屈能伸,能方能圆:“我刚才记错了,我是念了一篇经文。”
岳轻:“呵呵。”
他摇下车窗,拔下手中的珠串,干脆利落地向后一丢。
司机不小心从后视镜里瞥到了这一幕,又不小心看见本该被丢到车子之后的珠子一连三级跳,从地上跳到车后盖,从车后盖跳到车玻璃,又从车玻璃跳进了岳轻怀里!
司机顿时吓尿,又一次猛踩油门,打死方向盘,让车子轰隆隆向路边的臭水沟一往无前的奔驰过去!……
事情之后,司机乖乖开车,不再有任何不小心的偷窥;珠子乖乖挂在岳轻手上,和车载音响一个字一个字地唱摇篮曲之后的《小苹果》;岳轻……岳轻也心怀复杂地乖乖将佛珠串在自己手上。不管如何,有个佛珠串着,好歹保点平安吧。
又一架飞机起飞了,机场大楼前人流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岳轻终于安安全全的到达了目的地,下车的那一刻,他发自内心松了一口气,有一种总算不用英年早逝的欣慰感。
他转身与司机握握手,彼此的手都是冰冷冰冷的,岳轻情真意切说:“辛苦了,我去见一个朋友,你先回孙老那边吧。”
司机感激涕零:“岳大师,那我就先回去了!”
两人松手,转过身的同时各自长出了一口气。
岳轻大步向机场内走去。司机也开着车快速离去,可惜在刚出机场没有多久,他的工作电话就响了起来,他连忙接起来,就听电话那头传来乱糟糟的大喊,有人在大叫着“解大师”,也有人在大叫着“孙老”,没两分钟,孙老的干涩声音在电话中响起,他劈头盖脸问:“岳大师在哪里?你千万留住他,我现在就过去!”
机场之中,岳轻刚进去就找到了张峥。
这家伙正百无聊赖地靠着立柱坐在地上,两腿平伸玩着手机。
岳轻走到张峥面前。
张峥噼里啪啦敲手机敲入了神,没有反应。
岳轻从口袋里拿出一枚硬币,冷静地投掷在张峥身前,打赏。
张峥低头一看,没骂,抬起头来:“我就知道是你。”
岳轻笑道:“怎么坐在地上,周围不都是椅子。”
张峥摆摆手:“你不懂,我躲一个家伙。”他说着左右看了看,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当下就骂了一声“卧槽!怎么又多一个”,迅速闪到岳轻身后,拉着岳轻说,“你看那边那边那边!”
岳轻顺着张峥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见一个男的被众多美女所环绕……还真是众多美女,一共五女一男,都可以组三个双打组合了。
张峥在岳轻背后嘀嘀咕咕:“那小子就是李四,你不敢相信吧?我刚才看见的时候也不敢相信。谁不认识谁啊,李四那小子从小到大就没有女人缘,结果我刚和他碰见,机场里的女人全他妈瞎了眼,走两步一个女人投怀送抱,走两步又另一个女人投怀送抱——”
正说话呢,就在张峥所指的方向,第六个女人撞到了李四的怀里,和旁边先来的五个女人相互瞪视,视线中火光四射。
岳轻若有所思,意有所指:“最难消受美人恩。”
说完却没有得到回应,转头一看,就见张峥一脸酸溜溜的表情没来得及收起。
“行了行了,别说这个,我们赶紧走吧。”张峥一脸正经说。
“我们可以再看看。”岳轻同样一脸正经说。
“走了走了!”张峥速度拖走岳轻。
两人走向外头的时候,岳轻要往机场出租车方向走去,张峥却指向另一个地方:“那个人是不是往你这边来的?谁啊?”
岳轻转头一看,司机正又叫又喊,一边朝他冲来一边大力挥手呢!
他说:“是送我过来的司机。”
“来这里没几天混得连专门的司机都有了?我本来还想过来给你撑场子呢!”张峥笑了起来,说是这样说,却一点都不意外。
岳轻眉头微皱:“有点不对啊。”
张峥被岳轻这么一说,也发现了:随着前方的司机越跑越近,对方脸上的焦急与惊恐也越来越明显。
随后,两人也听清楚了司机究竟在远远地喊些什么:
“岳、岳大师,不好了!山上出大事了!解大师也吐血了,您快点回去看看!——”
第二一章
刚刚来到机场的车子再一次风驰电掣离开机场的同时,本该剩下韩图一个人的韩氏别墅里,又迎来了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大约三十来岁,样貌普通,属于扔进人群里找也找不到的那一类型。但此刻,他坐在沙发上,双目闪烁,虽然轻言慢语,坐在他对面的韩图却汗出如浆。更为奇怪的是,他看上去明明更为年轻,却一口一个“师弟”称呼之前被韩图请来的李大师。
“你说李师弟是被山石砸死的,在他被山石砸死的时候,还有另外一个也懂风水的人在场?”
“现在这个在场的人成为了孙沛的座上宾,再一次去五峰山上点真穴,同行的还有九宫飞星派的少掌门。”
说到这里,客人微一沉吟,自言自语:
“李师弟学艺不精,但和人斗法被人杀死,我作为师兄,不知道也就算了,知道了肯定不能不理,就是解飞星麻烦了一点,还是等解飞星离开,再杀岳轻,拿回阴阳元磁球和八极渡厄盘吧……”
车子再一次驶向孙老别墅。
路上岳轻已经将韩家之后发生的种种事情告诉了张峥。
张峥稍微一琢磨,问:“其实孙家的事情和你没什么关系,别说什么事后不会亏待你,你又不需要他们的不亏待,干嘛要留下来帮他们?”
岳轻笑道:“一方面,是因为你之前见过的解飞星。解飞星在第一次见到五雷印的时候虽然想把印章拿走,但我不卖他也没有纠缠;现在不过几天功夫,却不远千里追来广城,而且从开始就摆明了对五雷印志在必得,八成是回去又发现了什么。现在就算我直接离开,解飞星也会一直跟着我,这事儿早晚得解决的。”
张峥说:“他确实惹人讨厌,还有呢?”
岳轻唇角一挑,饶有兴趣:“还有,你不觉得一个涉及龙脉说不定还能看见真龙的风水局挺好玩的,机会也十分难得吗?”
张峥:“……”
岳轻:“你这是什么表情?”
张峥:“#我基友兴趣与众不同#的表情。”
谈话之间,车子再次驶入五峰山下别墅,距离主屋还有老远,岳轻就看见孙老连同青田大师一起站在门外。
等车子刚一停下,这两人更是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来,在岳轻还在车子里时便深深弯下腰去:
“求岳大师救命了!——”
“孙老先起来。”从车上下来的岳轻连忙将孙老搀扶起来,“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听见这句话,孙老面露惊惧,好一会后,才将岳轻离开五峰山之后发生的事情慢慢说来:“岳大师离开之后,解大师算了时间,发现正好是吉时吉日。我立刻找人上来迁坟,但是这时候,发生了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自解飞星算出今天就是吉日之后,几人内心十分振奋,俱都认为这同是六十年前真人算出的结果。因此,当众人抬棺上山,在下棺之时突然有一个抬棺者脚下一拐,撞破脑袋的时候,连解飞星都下意识无视了这个大凶之兆。
但随后的大凶来得比任何一个人预料得都快。
先是抬棺的人纷纷出事,接着光天白日之下,棺中竟发出“砰砰”的响声,好像正有一个人在里头用力敲着棺材要出来一样。
解飞星当时面色大变,取出罗盘要推算,没算两下就喷出一口心血,孙老也在同时接到医院说孙女病危的电话。
面对这样不能用科学解释的事情,当时在山上的几乎所有人都方寸大乱,纷纷要将棺材抬回原位掩埋。但解飞星在这时候推开众人,一人抬着棺材埋入真穴,方才让众人下山,就算是下山途中,也几次三番险出意外。
岳轻认真听着,一直听到解飞星把棺材抬入真穴之中,他才松了一口气:“还好你们在真穴里埋了棺材。”他见孙老想问,摆摆手,“进去,大家都在的时候再说。”
众人一起往别墅中走去,在将要进入别墅之前,岳轻停下脚步,目光定格在虚空中一处,久久没有挪动。
在那虚空一处,一对血红色的眼睛也正死死瞪着地下所有的人,始终不曾错开。
孙老与青田大师不敢催促。
张峥无所谓,随口就问:“怎么了?”
岳轻反问:“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自从上次遇险之后,张峥一直将符篆夹在钱包里随身携带。他这时候已经能感觉钱包阵阵发烫,一边在心里感慨这东西真好用,一边说:“感觉不太好,阴凉阴凉的。”
岳轻心想你还真说到了点子上,任谁被那双血红色的眼睛盯着,都得毛骨悚然,背后发凉。
他没说话,和孙老一起进了别墅。
不过一个小时没见,解飞星的状态比之前可相差太多了。他脸色发白,嘴唇发青,再配上一副双目紧闭的小白脸模样,看上去就和坟墓里的吸血鬼相差仿佛。
张峥第一眼见到解飞星的时候有点被震撼,悄悄和岳轻耳语:“之前在你浴室里和你妖精打架的是不是他?”
岳轻刚坐下喝第一口水,差点要被这口水给呛死!
“你说什么有的没有的。”
“不是他?”张峥有点疑惑,目光扫了厅中人一圈。
珠子待在岳轻手上安之若素,什么都没有听见。
“就没有这个人,”岳轻没好气说,“墙薄,电视机的声音传进来了!”
张峥机智一笑:“如果是电视机的声音你当时就说了,还用等到现在?”
“我怎么会一边和你打电话一边和别人在浴室……”岳轻。
“这有什么,”张峥不以为然,“我还一边做爱一边和你讲电话呢。”
岳轻竟无言以对。
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小,但还是惊动了沙发上的解飞星。
解飞星睁开眼睛看见岳轻,他强打精神,脸上流露出歉意与羞愧:“之前自以为是,没有听岳大师的建议,现在才知道我的方法大错特错……”
岳轻连忙说:“解大师太客气了,就算是我,也是先寻龙点穴,再说其他。”
解飞星又长叹:“真人的真意,我果然领悟不透。”
岳轻:……这都死了多少年了还有着威力。他当年没有去做保险,还真是委屈了人才。
解飞星没听见岳轻的腹诽,又说:“我之前的注意力全在五雷印上面,现在才想明白,那一处煞气凝聚之地,其实是真人对煞龙下的封印,现在我们破坏了封印,煞龙必然清醒,所以才会有后面上山的种种。”
岳轻也接话,主要是解释给孙老和青田大师说:“后来解大师一力将棺木葬下真穴,是准备用真穴的灵气压制煞龙煞气。还好解大师当机立断,否则别说孙老的孙女安危,孙老能不能平安下山都是问题。”
解飞星苦笑道:“饮鸩止渴而已。等煞龙挣脱真穴,或者把真穴的灵气转化为煞气,后果不堪设想,别说是孙老一家,就算是住在这附近的人只怕都会被波及。”
青田大师与张峥:虽然听不懂,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旋即青田大师面露苦涩:这就是有传承和没有传承的区别啊,不管是解大师还是岳大师都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寻龙点穴,观气化煞,如同信手拈来。至于自己,甚至连问题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心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但现在说这些还太早。
他暂时走开两步,和孙老悄悄说话:“不管是解大师还是岳大师,都是真心想帮你解决问题。”
孙老微微点头。事情进行到现在,不管是解飞星还是岳轻,都没有和孙老提过任何关于报酬的事情。不要认为这是两人对孙老的讨好,撇开欺世盗名的那些,真有本事的风水师可遇不可求,比超级富豪少得多了,看看孙老身为广城孙半天,却只能接触到青田大师这样的就知道了。
解飞星眉头紧锁,继续和岳轻说话:“这事我恐怕处理不了,必须找师门中长辈来了……”
“居然还有师门中长辈。”张峥喃喃自语,虎躯一震,觉得自己穿越了。
解飞星置若罔闻,这才是他对待旁人的正常态度:“但是我长辈正准备参加海外的一场盛事,恐怕抽不出时间过来。”
言下之意还是得我们自己来。
岳轻的眉头也跟着皱起来,他问一旁的孙老:“孙老,真穴不如太微真人说的有用,你也还是相信太微真人的话吗?”
孙老毫不犹豫的点头:“真人说的不会错,肯定是我们遗漏了什么东西。”
这两人都这样相信太微,岳轻重新走到屋外,以这个为假设,在煞龙血红的双眼下继续思考。
还别说,这种凶神恶煞的东西看得久了,突然就有了一种反差萌。
假设确实需要在五峰山上……
假设确实需要真穴……
但问题是真穴又不能完全镇压或者化解煞龙;要镇压煞龙的穴,五峰山肯定没有;要化解煞龙,那更需要……
岳轻抬头一看,正好看见煞龙转动身躯,头颅冲向天际。
他脑海中模模糊糊地闪现了一缕灵光,却抓不住灵光的尾巴,一时之间不由十分焦虑,在庭院中来来回回地踱步,又去看五峰山起起伏伏,远远近近的山峦。
张峥:“你在想——”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解飞星冷冰冰地瞪了一眼,青田大师也连忙阻止,小声说:“别说话,岳大师正在考虑问题。”
张峥:“……”
他心想我也是在问他考虑得怎么样啊,难道你们都不好奇吗?还有,不就是发出点声音吗,你们干嘛搞得他像琉璃做的一样,声音大点就会碎掉……
既然不能问岳轻,他索性问青田大师:“你们说的煞龙究竟是怎么回事?”
青田大师简单地把事情给说了一遍。
张峥听完唏嘘:“如果我是那条龙,我也和孙老不死不休,就算不死不休,我变成神仙的机会也没有了……”
张峥说这句话的时候,岳轻的目光恰好落在五峰山盘旋蜿蜒的山脉之上。
他脑海中再次灵光一闪,失声叫道:“我知道了,难道是这样?”
“怎么样?”其余四人立刻问!
岳轻没有立刻说自己想到的,他问孙老:“孙老,你有没有五峰山的俯瞰照?有近期拍摄的照片最好,没有的话卫星地图也行。”
孙老目光一闪:“岳大师是想从天空俯瞰五峰山?”
岳轻点点头。
孙老笑道:“这好办,岳大师稍等片刻。”
这个片刻还真是片刻。
孙老打了一个电话,十来分钟之后,众人只听轰隆的声音从天空上响起,抬头一看,直升机从前方远远飞来。
张峥:“……”
明明他家也不缺直升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依旧感觉装了个大逼……
前后两架直升机,在场几个人刚好够分。
孙老仗着主人优势,抢到了与岳轻、解飞星一架;张峥不得已,只能和青田大师一架,他无可奈何,只能在上飞机之前要求岳轻全程开着对讲机,他要听直播!
旋转的螺旋桨吹下气流,带动直升机往天空攀升,地面的房子草木逐渐微缩,变得如同玩具一样精致;而在地面上原本难以看清的格局,在足够高的天空里,也变得清晰宛然,历历在目。
当直升机一路攀升到云层位置的时候,岳轻终于喊了停。
机舱的舱门打开,从这个位置向下眺望,山脉在云层中盘旋蜿蜒,若隐若现,走势如同潜龙在渊,第一峰又如同骏马高高跃起!
身处遥远的天空,真穴周围的气场反而看得更鲜明,只见一道不住旋转的气柱环绕在真穴身旁。
岳轻的眉头突然一皱。
就算五峰山山气大半用来镇压煞龙,真穴气柱的景象似乎也太过普通,根本没有之前的气势,十分奇怪,难道真是因为假穴杂穴太多,分了生气的缘故?
岳轻的目光从真穴处转移到其余假杂穴处,突然一凝,发现这些假穴杂穴居然排列有序,且不多不少,一共五十四个,再合真穴,总数五五!
最后的灵光将一切串联。
岳轻又惊又笑,失声叫道:“原来如此,我之前错得离谱!这根本不是穴镇困龙的镇压之局,而是助其腾飞的化煞之局!这也不是什么马踏飞燕的小格局,而是潜龙在渊,云蒸龙变,负图而起的大造化啊!”
说完,他也不管解飞星与孙老疑惑的目光,催促飞机赶紧降落。
有张峥的前言在,起飞之后,岳轻还真开着对讲机。
听到这里,张峥还没多少反应,青田大师也不能完全听懂,但他还是连忙扑到舷窗之处向下看去,挑着自己能够听懂的喝形去看,越看越像,越看越欣喜,不由跟张峥打探岳轻的消息:“岳大师跟您——”
“免贵姓张。岳轻和我是同学,是BJ大学考古系的。”张峥笑道。
“哦,原来是BJ大学的高材生,真是英雄出少年!考古和地理都与风水学相辅相成,岳大师明明家学渊博,但为了精进自身,依旧虚心受教,博采众长,假以时日,必然学贯古今!”青田大师恍然大悟。
张峥一开始还是微笑地听着,但越听他越觉得好像有点儿不对劲:面前这个仙风道骨的中年人,怎么越看越……有点狗腿呢?
第二二章
“岳大师详细说说。”孙老迫不及待地对岳轻说。
这个时候,大家已经从半空中再回到地面。
煞龙依旧盘踞在这间别墅之外,岳轻上天一趟,发现了解决的办法,现在心情大好,随手将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罗盘拿出来,朝天空一直盯着众人的煞龙一丢,嘴里同时打招呼说:“龙大人暂且息怒,你先和我的法器聊聊天,我和屋主也聊聊天,大家中场休息,聊完再战。”
煞龙与罗盘同时吓了一跳!罗盘速度往岳轻方向飞回,但被岳轻轻描淡写地反抽回去,只能委屈地悬浮在半空中,进不敢进,退不敢退。
煞龙也是震怒,仰天咆哮不已。但这并没有什么用处,它的煞气此时正被真穴压制,一时半会连孙老一家都奈何不了,更别说是灵气满溢的罗盘了。
罗盘进退维谷好一会,突然发现了这个,登时大喜过望,抖擞起来,上前撞一下煞龙,再撞一下煞龙!
这个结果同样与岳轻之前的预料相差仿佛。
岳轻满意点点头,当先向屋子里走去。
他没有发现,在他身后,“咔咔”两声,连掉了孙老与青田大师的下巴!就是解飞星,也差点平地一跤跌倒。
这一刻,最镇定的居然是张峥。
他瞟了几人一眼,一脸的少见多怪,轻描淡写说:“这么惊讶干什么,不会飞的法器还叫法器吗?”
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个人走进别墅,孙老最先醒悟过来,神色严厉地扫了一眼周围:“谁都不准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
其他人噤若寒蝉,目光既不敢飘向半空,又忍不住飘向半空,一时间,眼珠上下转动,整齐划一。
孙老与青田大师好不容易收拾好了心情,最后进入别墅,满以为岳轻会如同得道高人一样安坐在沙发上等他们,没想到一晃眼进去,竟然没有见到岳轻!
两人慌忙左右一看,发现之前的三个人正如同萝卜一样排排蹲在窗户之下,最左边的张峥还对两人招手呢。
孙老差点被闪瞎了眼,心想这是我家,你们一脸偷鸡摸狗的模样蹲在那边究竟干什么,说好了的得道高人,江湖名士呢……
想归想,他与青田大师对看一眼,还是默默走过去,蹲下来,让三个萝卜变成了五个萝卜。
孙老说:“岳大师,解大师,这是……”
解飞星摇摇头,示意现在一切都看岳轻。
于是众人看向岳轻。岳轻却笑道:“现在不是靠我,是该靠解大师的五雷印的时候了!”
解飞星一愣,爽快取出五雷印给岳轻:“不知岳大师要怎么用?”
岳轻奇怪看了解飞星一眼:“就这样用,现在不是正适合吗?”说着朝张峥招招手,让对方伸出手来,啪一下在他掌心盖个章。
几人一脸茫然地看着岳轻,张峥手心依旧白白净净没有变化。
岳轻这才想起五雷印的所有灵气都被珠子和罗盘瓜分了,尴尬地对几人笑了笑,转过身背对众人,暗中用力拍下手珠,说:“快点吐一点灵气出来。”
手珠装死,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岳轻威胁:“你现在吐出一点来,回头整个山的灵气都是你的;你现在不吐出来,我立刻让孙老的人开直升机把你送到距离五峰山最远的地方,让你一缕灵气都吃不到!”
手珠立刻对着五雷印喷出一股灵气。
岳轻眼见五雷印重新笼罩上淡淡的灵气,松了一口气,再次回过神,将五雷印往张峥手中一印。
这一下,淡淡的金光在印章与张峥手中一闪而没,当五雷印拿开的时候,众人都看见一个四四方方,似实似虚,写有篆字的章子出现在张峥的手心。
其余几人吃惊,尤其解飞星几乎骇然,这分明是传自他门派的法器,现在门中记录散逸,连他这个继承人都不知道五雷印的用法,岳轻居然知道?!
张峥瞅了自己掌心的印章半晌,吐槽说:“你们有没有感觉这很像猪肉合格检疫章……”
岳轻懒得理他,如法炮制在孙老与青田大师手中各盖了一个,接着他也不多说,用手朝窗户外一指,示意众人自己看。
被盖了章的三个人一起抬头看去,咔咔咔,下巴再一起掉下来!
他们究竟看见了什么?解飞星在旁边居然感觉抓心挠肺,过去一向是他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现在居然是一批普通人看见了他看不见的,这感觉也太他妈……
没等解飞星想好他妈什么。岳轻已经凑过来说:“解大师知道煞龙盘踞在别墅之外吧?”
“当然。”解飞星迅速接话,生怕慢了一点就错过什么似的。
“解大师眼中,煞龙是什么样的?”岳轻又问。
“是一团遮天蔽日的煞气,有虚虚实实的龙形。”解飞星的小心脏怦怦乱跳。
岳轻将五雷印交到解飞星手中,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望气术口诀。
解飞星手握五雷印,默念几遍口诀,忽然感觉手中五雷印上的气勾得体内的气动了一动,他冥冥中有所感觉,再次抬头看去,只见长龙盘踞,猩目滴血,角折足断,鳞片剥落,历历清晰得犹如多年来一直笼罩在眼前的尘埃全被一手拂拭干净!
“咔”的又一声,解飞星的下巴也掉下来,和前面三个凑做一块!
亲眼看见一条龙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震撼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但更震撼的东西还在后边。
岳轻指着外头正被罗盘一下一下敲打,但意外地并不动怒,甚至打了个鼻息,更放松地盘旋身体的煞龙,说:“罗盘的每一下撞击都让煞龙的煞气转化为灵气,或许是因为曾经身为真龙的缘故,煞龙对这一转变并不排斥,还隐约期待。这就好办了。这证明我们接下去所做的事情,不会受到煞龙的阻碍。”
说完这一长串话之后,岳轻又慎重对孙老说:“我明白太微的意思了。接下来的事情,我和解大师的作用都不如孙老的作用,事情的成败,全在孙老掌中!”
亲眼见证了奇迹,孙老肃然道:“只要能够救回家中亲人,就算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有孙老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岳轻点头,他说,“首先,我需要一份五峰山上详细的地图……”
孙老直接一拍手,地图被送进别墅。刚才岳轻要从半空中俯瞰五峰山的时候,他就未雨绸缪准备了这些东西。
岳轻拿过地图,凭着刚才看过的记忆,一边沉吟一边在地图上圈点,他说:“我刚才在半空中看见,五峰山范围之内,能够看见明显有稳定气场的山穴包含真穴一共五十五处,就是这五十五个点……”
解飞星来不及为岳轻上空一看就记住了这么多东西而震惊,他的目光被吸引在岳轻所圈出的山穴的分布图上:“这是……”
他有点不可置信。
岳轻摆摆手,暂且不说,只对孙老说:“孙老,你要做的,是在九日之内,在这五十五个山穴之中,以阴刻和阳刻的手法刻下八卦图;白点为阳刻,黑点为阴刻,这事孙老不能假手他人,必须亲自动手。”
“没有其他办法了?”张峥眉头一皱。孙老现在也不年轻了,九天里头跑那么多个地点本来就难受,更不要说还要在这么多个地点上弄工程。万一弄出个什么事,算谁的?
“没有!”岳轻斩钉截铁。
“好。”孙老直接点头,“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开始。”
说完已经走出去,吩咐外头的工作人员准备再次上山。
身后的人群中,解飞星已经陷入沉思,叫都叫不醒。
张峥左右看看,见没人阻止自己,凑上前问:“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岳轻笑而不语。
张峥:“不要一脸装逼,小心天上打雷。”
岳轻哭笑不得,只好说:“这事现在真不能说。你没听过一句话,叫做天机不可泄露吗?”他眼角的余光一瞥外头的煞龙,“要是它第二次的机缘也被你破坏了,孙老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何况这件事情,你别看说着艰难,做起来指不定非常简单……”
准备妥善之后,一切从五峰山脚开始。
孙老在刻最初几个山穴的时候十分辛苦,手臂每一次对着泥土用力,好像都受到周围气场阻碍,如同刻在岩石上头一样难受,一整天的时间,也只刻完了两处。
但奇异就在此时完成酝酿。
第二天的时候,孙老手拿刻刀,刻刀刚刚碰触到地上的泥土,泥土就仿佛自动向两边分开;第三天的时候,孙老每刻完一个山穴,就感觉到一股力量从泥土中涌到自己的身体里,力量再从身体中传递到四肢上;第四天的时候,孙老甚至不用车子载着,已经能够凭双腿在山野之中健步如飞,连身后驱车的人都不一定能够跟得上。
那些工作人员目瞪口呆地发现,就这么短短几天的时间,孙老头上大部分的白发又变成黑发,本来因年老而佝偻的身躯重新挺拔。
而被剩余被岳轻盖了五雷印的几个,目光始终停留在孙老身后的半米之处,在那里,有一条长长的龙,以其将断未断的龙爪,抓着人类的肩膀往前滑行。
它每经过一个山穴,山穴中的气场就通过阴阳八卦汇聚到它身上。
五十四个地穴均匀分布五峰山上,每行过一个山头,就是一个山头的生机与灵气。
等刻完五十四个地穴之后,五峰山的地气已经与煞龙勾连融合为一体。
煞龙身上,始终不能愈合的伤口愈合,一直淌滴的鲜血消失,断了身躯与龙爪再一次接续起来,它如同被人温柔拂拭,洗去满身尘土与痛楚。
它身上本来的颜色慢慢显露了。
珍珠一样细密的光泽在阳光下闪烁。
它携着孙老一起贴地飞行,如同一道银川漫过山河草木,一切欣欣向荣。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中枢真穴!
第二三章
“兄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一会的沉默,张峥代表所有人问出这句话。
“这说来话长……”岳轻说。
“那你就长话短说。”张峥果断回答,没想到他话才落下,另外两个人就一起疾声道:
“当然是长话长说,说得越详细越好!”
张峥张口结舌。
岳轻笑出声来,打眼一看孙老距离真穴还有一段距离,索性从身上拿出之前在五峰山上圈定山穴的图,展开在众人眼前:“一条龙脉附近只有一个真穴,其余都是假穴杂穴,穴中灵气或者徒有其表,或者微弱不堪,只为掩盖真穴而生,而且一般不会太多,少的三五处,多的十来处;但这里的山穴足足有五十四处,而且每一处气场相差仿佛,宛若一体。”
张峥纳闷:“然后呢?”
然后他收获了两对白眼。他顿时郁了个闷,心想你们就不想知道下面的情况了吗?要不是我问,你们找谁来问?
岳轻这时突然又变出一张图来,说:“光看那一张你们可能没有什么想法,但再加这一张呢?”
众人猛一看见那张图,齐齐一愣,只见上面绘有一匹吞云吐雾的龙马,龙马身上还有许多黑白圆点。
“这,这是——”解飞星惊疑不定,他确实博览群书,一眼看去,便知道这图的来历,“这是龙马负图?”
“什么是龙马负图……”张峥在一旁苦逼地问。换了一个领域,他再一次体会了学渣的痛苦。
“河图洛书知道吗?”岳轻问。
“这当然知道!”张峥连忙回答。这可是华夏文化的源头,他好歹也是个考古系的,必须知道!
“龙马负图出的就是河图,神龟负书出的就是洛书。伏羲看见河图创造了八卦,洛书帮助大禹治水成功,”岳轻先用大白话说清楚之后,又援引古籍,“《周易》中记载:‘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尚书》也说了这件事,‘伏羲王天下,龙马出河,遂则其文以画八卦。’……”
“那这和煞龙有什么关系?难道伏羲八卦化解了煞龙身上的戾气?”张峥狐疑问。
“煞龙的气机正在与山体的气脉相勾连,山上穴位分布犹如八卦,只要等煞龙一与真穴结合,圣人功业开天门,升天门一现,煞龙自然能转为真龙飞升天际。一旦真龙飞升天际,孙老之事不攻自破。”
这一次,是解飞星梦呓一样的回答,他看着前方,视线之内,每一缕气脉的流动都纤毫毕现,飞星派本就善于用算数,一旦能够将气机看个明明白白,算不了前一百年后六十年,算个前十天后六天,也只是一掐指的功夫。
这是飞星派门内也没有的秘传,否则作为嫡系子弟,他不会不知道!
岳大师究竟是什么出身?难道他不知道这种秘法绝不能够轻易示人吗?自己与他不过两次见面,还处处针对,传道授业之恩……解飞星面色复杂。
“岳先生,我还有一事不明。”解飞星突然说。
“解大师请说。”岳轻道。
解飞星却突然坚辞不授,侧身避过,只说:“岳先生叫我小解就好,先生当面,我何德何能被称为大师?”
这话一出,青田大师顿时侧目。
岳轻也是愕然,不明白解飞星的态度为什么突然发生了变化。他没好意思问其他人,就悄悄问珠子:“这是怎么了,看他一脸坚决而矛盾的……”
珠子老气横秋说了句话:“道不传非人,法不传六耳。”
岳轻没想明白,这时候解飞星已经开口说话。
他神采奕奕,双眼精光闪烁:“我想明白了,太微真人当时将煞龙囚锁于此六十年,就是想让煞龙本身的气与五峰山地气勾连;孙老亲自在五十五个山穴上刻下八卦,也是为了能让一直跟着孙老的煞龙与地气不断汇合,最后让煞龙成为五峰山真正山灵,但是五峰山并不是生龙之地,它的山灵为马形……”
风水之中,“形”是一门大学问,《雪心赋》中就有“物以类推,穴由形取。虎与狮猊相似,雁与凤凰不殊。一或少差,指鹿为马。”的记载。
岳轻目光轻闪,这时候终于面露佩服:“囚锁煞龙勾连气机是第一,河图出山成就功德是第二;当年太微真人圈定此地还有一个第三,这个第三,就是因为此地有马形山灵!”
众人齐齐一愣。
解飞星与青田大师大惑不解,青田大师连揪了自己好几个长须都没有发现,兀自冥思苦想。
张峥倒是灵光一闪:“龙马负图,难道和龙马有关?”
终于说到最关键也是最隐晦的一点了,岳轻深吸一口气:“屈原的《天问》中有三个问题,其中一个问题是‘焉有虬龙,负熊以游。’宋代的《瑞应图》中又写到‘龙马神马,河水之精也,高八尺五寸,长颈骼,上有翼,修垂毛,鸣声九音。有明王则见。’前者说的是万物皆可随机转化,所以虬龙能够化身成为负熊;后者有言,马八尺以上为神,神者为龙,两角曰虬……神马是龙,偏偏又不是真龙,所以煞龙真灵寻机方能入山飞升,否则两龙相争,必有一死,对孙老而言不过少了旧债再添新仇,毫无帮助。”
一气将所有说完,岳轻心潮澎湃,双手滚烫,久久不能平静。
煞龙入山,神马曰龙,龙承圣人功业过天门……
可是这马形山势并非长久伫立,而是他与李大师斗法之后拔地而起!
难道在当年,太微就看到了今天这一幕?
难道他真的算无遗策,可以掐指百年之后?
所以最后他功参造化地……变成了他梦中的鬼魂?
忽然之间,岳轻顿感梦中金手指有了不一般的逼格。
“虽然你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张峥的眼神都是死的,“但是我好像没有听明白。”
张峥说完之后,两双眼睛四把刀子齐刷刷朝他射来,正是解飞星与青田大师恨铁不成钢、没事瞎捣乱个什么劲的怒视。
这些东西张峥听不明白,可他们听着宛若醍醐灌顶,恨不得岳轻把里头的东西揉开了掰碎了讲上个三天三夜不要休息,尤其是那一眼观气之术,简直绝学!如果能够学到……
想到这里,青田大师又把胡须揪几根下来,下巴最中间已经初现不毛之地的风范。但他丝毫没有发觉,只把稍带诡异的目光偏向一旁的解飞星。
如果没看过,之前岳大师可是悄悄对着解飞星说了点什么啊,所以解飞星之后态度明显恭敬,如果确实是这样,那岳大师肯教解飞星,是不是也肯教自己……
“时间到了!”
突然之间,岳轻一声清喝。
众人这时候才想起孙老和煞龙都还在跟前,连忙向前看去。
此时岳轻已经一步踏出!
这一步踏出之后,众人只觉得整个山脉都跟着动了一动,正当看不见的那些人大感骇然,忍不住叫喊山要崩了的同时,张峥等几人已经发现,在岳轻一步踏出的同时,煞龙飞入真穴。
刹时间,地动山摇,云生雾涌。真穴的气场化作一片片刀刃,再次在煞龙身上留下数不清的切割后的血痕,顿时,银白色的龙又变成鲜血淋漓,嘀嗒的血液沾湿地面的草木土地,催发草木土地的生长滋润。
也是此时,包围的煞龙头一次发出长长的低吟,如雷声过耳,滚滚不绝。
解飞星只觉得手中的五雷印印身滚烫,让人忍不住想要脱手而出。
但更吸引他注意力的还是站在前方的岳轻。
岳轻方才一步踏出,踩的正是乾位,这化龙八卦局,正适合游龙八卦步!
游龙八卦步,步步乾坤见!风声虽劲,后面的人已经忍不住连退了好几步,身处其中岳轻却几步不受影响,宛若闲庭信步一样走完游龙步,在身周布下不受真穴侵扰的气场之后,方才向半空先后跑出了两样东西,对兀自处于真穴之中的煞龙振声说:“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第二四章
那两物抛出之后,本来和真穴水火不容的煞龙又发出一次长吟,这一回却不如同雷声过境,而仿佛牛哞般低沉悦耳。
解飞星定睛一看,突然疑道:“是阴阳元磁球?阴阳元磁球不是在那个人手中……”
他一句没有说完,阴阳球飞上天空,一左一右盘旋在煞龙身侧,煞气自阳球入,灵气从阴球出,以煞龙为正中心,生生不息,来回往复。
全身没入真穴气场之中,煞龙再一次引颈高亢,声震九宵!这一声之后,气场剧震,灵气如同江海波涛一样翻涌沸腾,环绕在煞龙身侧,却再不是给煞龙留下伤口,而是如龙之游行,生而云遮雾绕,不许凡俗轻见。
云生雾涌之后必然电闪雷鸣。
山巅在毫无征兆的时候开始一寸寸黯淡,众人眼看着天空由亮转蓝,又从蓝变暗,才后知后觉的抬起头来,只见黑云自四方汇聚而来,雷龙电蛇缠绕其中,一眼望去,滚滚如海浪击岩。
忽然一道闪电将黑暗划开,是如手臂粗犷的奔雷入山的序幕!
一道落雷击在煞龙身旁!
煞龙整个身体都随之瑟缩一下,漂浮在它身侧的两颗元磁球也先后抖了一抖。但煞龙头上已经折断的双角,却随之长了一寸有余。
这不过是一个开始。
紧跟着,雷电如同织网,轰隆之声不绝于耳,从天空接二连三地落下,在煞龙旁边密密织出一个囚笼,蓝紫色的雷电已将其中的煞龙彻底遮蔽,似乎倚此要将煞龙彻底困锁。
又一声轰隆!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天了……”张峥眼睛已经发直。他觉得自己正在看着好莱坞大片,而且是未来的虚拟实景版本,“这是哪位道友在此渡劫……”
“不就是那条龙道友吗……”回答他的居然是青田大师。青田大师也被眼前的情景给彻底惊住,脑子已经转不动了,居然附和了自己之前暗暗鄙视的张峥。
“不对,不好!雷电天生驱除一切阴晦,天劫的恐怖对煞龙而言成倍增长!”旁边的解飞星突然疾声说。
众人一眼看去,只见在雷霆频繁落下的短短时间里,虽然还没有被一道雷电直接击中,但煞龙已经彻底蜷缩起来,似乎这些电光雷闪仅在这个距离,就能够给它带来非同寻常的威胁与痛楚。
“果然来了!”岳轻凝神自语。刚才煞龙与真穴结合,外头虽然也地动山摇,但他站在八卦步所圈定的范围之内,一切安稳如常。
而现在煞龙以与真穴结合,即将彻底化为真龙飞升,天门将开未开,雷劫却瞬息而至,他这里也能感觉到劲风击打气场所发出的“啪啪”之声,仿佛下一刻这里的气场也要如同纸张一样被轻易撕裂。
岳轻再次举目,五峰山地动山摇,之前的五十四个山穴中灵气蒸腾而起,想要传递到煞龙身上,却被自天空压下的黑云隔绝,使其徒劳徘徊原地,不能支撑煞龙。
灵力断绝,被雷电困锁的煞龙盘身低头,似乎渐渐不支。
如果煞龙不能熬过雷劫——
正自焦急的时候,他胸口中的一处突然一阵灼热。
岳轻怔了一怔,手往衣兜里一摸,恍然大悟,将手中东西掷出,长声道:“六器礼天地四方,诸位先贤且帮圣人一把吧!”
一抹玉色之物跟着飞出,正是之前岳轻在法器店里得到的组玉配饰!
组玉配饰划过天空,直飞到煞龙上空。
刹那之间,在法器店曾见的奇景再一次出现,奇异的歌声灌入众人耳朵,先人手持长戈,技击而舞,五彩绸迎风飘扬,化作无限大,将煞龙所在的地方遮了个严严实实,之前被黑云隔绝的灵气也于同一时间齐齐一震,从四面八方飞向煞龙所在真穴!
刹那间,地涌金云,金云层叠而起,如同气柱烟瘴,直冲凌霄。
天空中的闪电雷鸣失去目标,在天空中僵直片刻之后,又被金云一冲而散,终于缓缓消失。
“啵”的一声天地之响,云销雨霁,一束彩虹自天空跃入山巅,彩虹之上,天如有二日,骄阳之外,又一处金光炸亮!
天门已开!
煞龙在山上舒展身躯,银白色的身躯现在已闪烁金子一样的光芒,头上的双角重新长出,宛若鹿角峥嵘,五爪之下,片片云雾凭空而生,上天空飞游之际,灵气化作狂岚,呼啸不止。
全由灵气组成的劲风突然将岳轻游龙步所布下的气场吹散。
方才是天地之威,现在却是天地之灵;八卦游龙步能够在天地之威下苦苦支撑,在天地之灵面前却宛若毫不设防。
身处其中的岳轻被凝成实质的灵气吹得双脚离地,在天空之中倒翻了好几个跟头。在他身旁,刚刚还如饥似渴吸收灵气的罗盘“嗖”一下朝远处飞去青田大师几人所在的地方飞去,用行动表示大家可以同甘但绝不共苦!
还剩下的手珠却在这一刻鲸吞蛇吸,来者不拒,将绝大多数弥漫在山上的灵气都给吸入自己体内!细微的响声自珠串上的每一个珠子内部响起,噼里啪啦,不曾有丝毫停歇,却将迎面而来的劲风给完全遮蔽!
远远瞧见一物从岳轻那边飞来,已经对岳轻佩服得五体投地的青田大师下意识伸手接住,他定睛一看,居然是岳轻一直带着的罗盘,虽然一直也没什么用处,但他哪里敢轻忽大意,连忙将其牢牢抓住,锁在自己怀中不让罗盘飞走!
半空中的岳轻一眼看见这个,差点破口大骂。但这时候他已经被灵气吹出了山崖边沿,虽然脚下的灵气还在,但在手珠一个呼吸就“啊呜”一大口的情况下,消失也不过是几秒钟的功夫。
他再朝下一看,只见足下万丈深渊,顿时有点傻眼,连忙朝着张峥几人所在的位置用力挥手,示意他们快点来救自己!
张峥等人远远看见岳轻漂浮在半空之中,解飞星、青田大师还有在煞龙入真穴之后就回到这边的孙老俱都感叹:“仙家手段,仙家手段,想无可想,用无可用。”
只有张峥有点狐疑,问他们:“我看岳轻是不是在半空中飞得不太安稳?”
以解飞星为首,三人冷笑一声:“大师的事,是你能懂的吗?”
张峥左右一看,见所有人都这样觉得,也就默不作声了。
“我靠!都是一群瞎子吗!没见我马上就要往下掉啊?!”岳轻真的大骂出声了,他也是悲愤不已,心想孙老的事情解决了,煞龙的事情也解决了,自己倒是要被煞龙飞升的灵气给吹到了崖下,等摔死之后,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在这里刻一个墓碑叫做:死,有重于泰山,也有轻于鸿毛……
话音方落,足下的最后一口灵气也被珠子给彻底吸收。
岳轻脚下一空,身体一轻,已经自天空重重向下摔去!
妈的……这一回,岳轻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只在脑海里掠过了这样一个念头,就见手中珠串突然溢出丝丝缕缕透明之气。
这透明之气如同他梦境中太微出现时候一样。
岳轻心中依稀有些预感,顶着飓风睁开眼看去——
点点的灵光最先出现。
接着是一丝一缕的灵气。
灵光飞舞,灵气盘旋,一道模糊的轮廓突然出现在天地之间。
山岚依旧如狼哭鬼嚎,岳轻也还一路往下坠落,但他的目光被眼前的灵气所夺,几乎注意不到别的东西。
这是他见过最特别的灵气。
但他也说不出到底哪里特别……
灵气突然抽出了一条丝来,轻柔缠住岳轻的胳膊。
下坠在这一时刻骤然停止。
灵气不散,模糊的轮廓变得清晰,长袍迎风,广袖招展,岳轻认出这个轮廓是属于一个人的了。
他面容与太微一样模糊不清,身形却被勾勒得风流难言。
随着越来越多灵气的凝聚,那缠绕岳轻胳膊的灵气也招展抽长,变成了宽宽的衣袖,还有修长的五指。
当最后一根指头也自袖中伸出的时候,这只微凉的手握住岳轻的手腕。
他们稳稳站在半空之中。
岳轻只看见对方回眸一笑。
他忽然心生欢喜。
虚影的嘴角微微一动,经文自唇中溢出。
那是岳轻从没有听过的佛经,他念得并不快,一步一个字,一步一生莲。
金口玉言,步步生莲。
两人凌空凭立,一步一步,再从崖外走回崖上。
当脚踏实地,岳轻转头一看,站在身侧的人又化作点点灵光,重新回到自己的手珠之中;他没来得及细想,只见一人从远处冲到自己跟前,双膝跪地,双手高举,大声道:
“请岳大师收我为徒!”
第二五章
短短时间之内,岳轻简直连受惊吓。
好不容易从山崖边跑回了山崖上,又突然有人石破天惊呐喊了这么一句话,岳轻脸都僵了。
他定睛一看,才发现跪在自己面前的是青田大师,而被青田大师拿在手中高高举起的,居然是那块渡厄盘。
现在这块渡厄盘正在青田大师手中左右扭曲,看上去非常想要挣脱对方的双手飞回来……岳轻暗暗磨牙,心想这是活该!让你一有事就溜得比兔子还快,等下次跑了跑了真跑丢了,就有得你哭了。
不过这不是现在的重点。
岳轻的目光从罗盘上再往下一掉,掉到青田大师身上,忙说:
“大师这是干什么?大家都是风水先生,大师有什么疑问,我们共同探讨,共同进步!”
青田大师早知道拜师不可能这么顺利,他麻利地将罗盘还给岳轻,双膝却如同老树生根一样牢牢钉在地上不可动摇,只听他诚恳说:“岳大师的能力胜过后学百倍,后学怎么敢和岳大师相提并论?只希望能够鞍前马后跟随岳大师,学习岳大师一鳞半爪的能力,于愿足矣!”
“……”岳轻又是一阵恍惚,有一种身在片场的感觉,偏偏青田大师说得十分严肃与恭敬,面上除了浓浓的期待之外一点笑意都没有,让岳轻一时半会之间,不知道怎么拒绝……
旁边的解飞星突然抬头,振声说:“煞龙已经穿过天门了!”
听到这一声提醒,不管是正被拜师的岳轻,还是拜师的青田大师,在场的所有人都下意识抬头看奇景的最后。
只见天空中金光一闪而没,一道细小蜿蜒的影子连同金光消失不见。
随着最后那一点金光风流云散,众人所在的五峰山突然一声巨响,让山都好似跟着摇晃了一下,山上的人都吃了一惊,好几个工作人员冲上前来扶住孙老。
岳轻也醒悟过来了,急忙趁着青田大师还没回过神,与张峥一左一右,把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青田大师被搀扶起来了却不死心,一转头又想和岳轻说话。
但山上的“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在这样的轰隆之中,山体地轻微摇晃也越来越明显,工作人员有点惊慌,说:“孙老,要不我们先下去吧。”
孙老淡定地摆摆手,只说了一句:“不用。”
笑话,连煞龙都飞升了,五峰山上还能有什么事?就算有事,也是好事。
就在这一句话说完的时候,只听一声巨响,似乎山石崩碎,又似乎银瓶乍破,“哗啦”一声,宽而广的银练挟着山石与草木,轰隆隆自天空倾泻而下。
众人齐齐抬头看去,只见涛涛流水以飞跃的姿态越过上空,骄阳之下,飞渡虹桥,继而重重砸在山壁之上,乱溅碎玉,叮咚跳珠。
“这,这是刚才那道细细的瀑布……突然就变了!”工作人员吃惊说。他一边说着,一边大着胆子走上前去,用手勺了一口水喝进嘴里,“好甜!是我的错觉吗?突然就觉得一点都不累了——”
其余工作人员相互对望一眼,又看看在这几天之中白发变黑的孙老,突然齐齐冲上前去,你一口我一口,争抢着喝了起来!
解飞星摇了摇头:“龙司行云布雨,一旦有龙飞升,方圆百里的水源只要不被破坏,至少在数年之内,喝了都能强身健体,祛病消毒;尤其是飞升之地的水源,更包含了龙神的祝福,喝下之后,虽然做不到起死回生,但延年益寿也不是说笑。只可惜这样的机会实在太少太少,以至于都成为了传说……”
“那——”孙老看着面前那川瀑布也心动了起来。这不是钱的问题,问题是有钱也买不到啊!
解飞星神秘一笑,却不再说话,只把目光看向岳轻。
岳轻左右看看,见其余的人都围堵在瀑布之前,山上只有自己这几个人围在一起,于是一挥手,带着众人来到刚才的真穴之处。
众人随岳轻来到此处,放眼一看,大吃一惊:只见真穴上方几尺之处竟然变成了泉眼,正泊泊冒着清泉,清泉之上还有一丝云雾缠绕,看上去就不是一般的东西!
岳轻此时才接上解飞星的话,继续解释:“这才是龙神飞升之后的精华所在,如果我们放着不管,没多久这里就会形成一个新的湖泊,到时候山上的飞禽走兽都会受益,说不定过个千百年还能再凝聚出一道龙魂来,不过现在嘛——”
他嘿嘿一笑,当先勺了一口水喝进嘴里,招呼众人:
“你们也一起,这东西就跟解大师说的一样,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喝到一次呢!”
其余人对视一眼。
张峥第一个挽起袖子,然后是解飞星,最后孙老和青田大师也各勺了一口喝入嘴中。
水入喉中,解飞星还能勉强忍耐,其余的三个人只觉连云雾也跟着吞入了肚子里头,现在这云雾正在他们的肚子里氤氲,搞得整个人好像都要飘飘然飞到天空之上,触摸太阳,触摸月亮,看看金乌鸟,看看嫦娥,再踢一脚广寒宫里的肥兔子了!
说也奇怪,在几人一人一口喝了泉眼的水之后,之前还咕噜咕噜冒着水泡的水眼无端干涸,只剩下泉眼里一个大蚌,对着天空不满地吐了口水。
岳轻也怔了怔:“这哪儿来的……”
解飞星努力集中精神,不让飘飘欲仙地感觉俘虏自己:“地质层里埋着河蚌的化石,被龙飞升之灵又激活反生了吧?”
岳轻目瞪口呆:“这真的行?”
解飞星也觉得岳轻有点奇怪,笑道:“既然煞龙都能转化成真龙再次飞升,这又有什么奇怪的?”
岳轻:他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河蚌的一口水吐到天空之后,这口水并没有落下,而是“蓬”地化作了无数细丝,在风中一下散落在周围几个人身上。
刚才就乘云驾雾的三个人这回已经直接飞到蟠桃宴上准备当仙人了。
就算是一直有准备的解飞星也差点把持不住,要飘了起来。
至于岳轻——
岳轻被河蚌吐了一脸口水,十分精神……
他默默地抬手抹了一下脸,突然感觉一点冰凉砸在手背上,再抬头一看,只见天空骄阳与彩虹依旧,但细雨已经点点落下。
解飞星同样被雨水砸到,清醒了一点,抬头感慨:“喜雨来了,住在这附近的生灵都有福了。”
岳轻这时候也管不了生灵怎么有福,他看看青田大师还眯着眼睛神游天外,连忙连踢带踹地把同样飘飘渺渺的张峥从地上拖起来,本来都想走了,但一眼瞥见坑里的大蚌,不由指了一指。
解飞星连忙说:“岳师请。”
于是岳轻伸手一卷,一手抓着大河蚌,一手抓着张峥,让罗盘扒着自己的肩膀,趁机快速离开。
“岳师去哪里?”解飞星忙趁机问了一句。
“去机场!我该走了。”岳轻头也不回,驱车离开。
雨以五峰山为圆心,范围逐渐扩大。
当淅沥沥的小雨毫无征兆地从天空中落下来的时候,城市的范围里,响起三三两两的声音:
“下雨喽,收衣服了——”
但不过几分钟的功夫,这样的喊声就变成了:
“咦,我窗户外头的蔷薇怎么开花了?”
“院子里干掉的水井怎么突然冒出水来了?”
“空气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都舍不得回家了——”
“卧槽,你们看见没有,江水一眨眼变清了,这是国家终于开发出来什么黑科技了吗?!”
就在这个时候,广城前往五峰山的一条路上,面目普通的人抬起脸来。
细雨沙沙落在他的身上,一股普通人感觉不到的灵气滋养着他的身躯。
他却面色凝重:“真龙飞升……现在怎么还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糟了!真龙飞升,天地灵气大盛,不知道那一处地方会不会提前开放。”
说完之后,他复又低下头去,暗想:没时间处理李师弟的事情了,先去那里才是最为紧要的。
他脚步一转,走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就在他离开的不久之后,一辆车从这里驶过。
驾驶座上的岳轻问旁边的张峥说:“醒了没有?”
张峥迷迷糊糊:“醒什么,我要再吃一个蟠桃,说好了吃一个蟠桃一万年寿命……”
岳轻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车子在路上绝尘而去。
一场大约一个小时的雨结束了。
五峰山上,青田大师和孙老先后醒过来。
青田大师在清醒时候一个激灵,左右一看,跌足道:“唉,一个不小心,让岳大师给跑了!”
孙老也是懊恼,这时候见解飞星还坐在旁边,连忙说:“解大师,有关这次的报酬——”
解飞星不等孙老说完就摆摆手:“不必了,要给就给岳师吧。我这回是沾了光,见着了这样的天地异象,这种事情如果最初放出风声去,还不知道多少人要为上来参与的名额打破脑袋呢。”
孙老被解飞星这么一说,也觉得区区金钱好像表达不了自己对岳轻的尊敬与慎重,正是这时,旁边的工作人员突然冲上前来,对孙老说:“孙老,医院的电话!”
孙老大吃一惊,连忙接过电话:“喂,发生了什么——什么?你说佳佳醒了?”他还兀自又惊又喜,就听见电话里头再说了一句。
这一回,孙老克制不住,老泪纵横:“连佳佳的父亲也有了消息……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青田大师看着孙老,对风水之术的鬼斧神工只觉惊异,惊异之后,他又更加心潮澎湃,不能自己。
解飞星见这两人都没有注意自己,施施然站了起来,悄悄离开。
之前他不是不想走,实在是走不动了,真龙遗留下的那一汪泉水绝非寻常,现在终于被身体消化了,身体也能够动弹了……
想到这里,解飞星突然悚然一惊,发现岳轻也和他们一样喝了泉水,但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不同的表现。
对方究竟有多深不可测?
解飞星不敢再想下去,但对心中的打算反而越发坚定。
他指挥人送自己下山,目的地只有一个,就是广城机场。
——卷三·伏羲王天下,神龙升功业·完——
卷四:遍野桃花刀,命如桃花落
第二六章
广城机场,大厅休息处。
张峥慢慢从那一口仙水的震撼中回过了神来。
回过神来的第一时间,他悠悠一叹,对岳轻梦幻般说:“我感觉自己现在壮得能够打死一头牛,这样的感觉太棒了,不知道吸毒有没有这样的快感……”
岳轻:“……”
张峥十分可惜:“唉,可惜没有机会比较一下。”
说完之后,张峥才注意到趴在岳轻手上的大蚌。
因为大蚌占据了渡厄盘曾经的位置,现在渡厄盘只能委委屈屈地趴在岳轻的背包里,最多从拉链里探出个头来呼吸点新鲜空气。
他问:“这是什么东西?”
“河蚌。”岳轻说,“从那口泉里发现的。”
张峥点点头,若有所思:“我知道,其实虽然我飘飘欲仙,但你们说的话我也都听着呢,毐品是不可能有这样神奇的效果的……我觉得吧,这东西既然被浸泡在仙泉里头,那我们把它烧了吃了,岂不是又吃了一次仙肉——”
这,就是岳轻当时之所以会拿走大蚌的想法与理由!
好基友,果然一辈子!
岳轻正要点下头去,手上的大蚌就“噗”一声,喷了张峥一脸水。
张峥:“……他妈成精了。”
岳轻:“……”
这时旁边插了句话来,熟悉的声音哭笑不得说:“一般也没谁这么干啊,都是饲养起来,有这么个蚌王……”
两人一起转过头去,只见解飞星从远处走来。
他还是那一身布鞋长褂,双手袖在衣袖里,明明没有做什么,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已经硬生生分出一条道来让他通过。
张峥虎躯一震,和岳轻咬耳朵:“你说这家伙是不是个气功宗师什么的,看这出场,叼炸天!”
岳轻心想,你说得真有道理……
走到两人面前,听见张峥话的解飞星已经笑道:“这是刚刚喝了那口仙水的后遗症。虽然龙飞冥冥,但剩下的龙气还是能让影响旁人,让旁人不自觉的躲避。”
张峥把话往脑子里一转:“也就是说我去走也一样?”
“当然。”解飞星说,“你们在这里坐着,周围不就再没有旁人坐下来了吗?”
张峥左右一看,发现还真是!其余的休息处都三三两两坐了不同的人,唯独自己和岳轻这里,长长的椅子上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他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往人群中走去。
人群就如同浪潮遇到礁石,自然而然向两侧分开。
张峥顿时一乐:这简直是国家领导人出场的待遇啊!
于是从头走到了尾的他又从尾走到头,不亦乐乎地玩着这个游戏。
解飞星没管张峥,他来到岳轻身前,双目注视着岳轻,手从袖子中抽出。
对方的眼神太过慎重,岳轻心头有点发毛,总觉得解飞星下一步会向电视里一样抽出一柄匕首,然后大喝一声——
“岳师!”解飞星道。
岳轻从脑补中醒来,连忙说:“解大师请说?”
“请岳师收下这东西。”解飞星慎重将手中的盒子交到岳轻手上。他见岳轻坚持客气地叫自己‘大师’,也不再无谓推迟,只是心中明白两人差距,更为恭敬地称呼岳轻。
岳轻糊里糊涂地接过盒子,感觉到了熟悉的气场,不由打开,只见红丝绒里衬上,躺着的赫然是五雷印!
他愕然道:“这不是解大师师门之物吗?”
解飞星摇头,诚恳说:“一件死物,怎么比得上岳师传道授业之恩?”
岳轻稀里糊涂,心想我传你什么了。
这时候,只见解飞星踟蹰一下,小心翼翼地讨好笑:“那一句望气口诀,不知道飞星能不能传给师门其他人?”
原来是那个!
岳轻总算记起来了,他一拍脑门,就听解飞星再忙道:“当然,法不可轻授,这是岳师的不传之秘,飞星派还有补偿——”
“原来是那个。”岳轻爽朗一笑,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只说,“不就是一句口诀而已,刚好也和你们的功法合得上,有用就拿去用吧。”
“谢谢谢谢!”解飞星十分感激。
岳轻继续:“我记得接下去还有……”他想了想,念了之前告诉解飞星句子的后面一句话。
梦中的传道的《风水望气经》中,并不只是一篇简单的望气口诀,而是包含了寻龙点穴,辨砂识土,甚至查天星识人相等等手段,其中每一个法门又有无数法诀经文相互辩证,堪称《风水百科全书》。
岳轻当时在孙老家之所以会给解飞星说了那句法诀,就是因为觉得这个法诀和五雷印好像一脉相承,对解飞星应该挺有用的,没想到还真非常有用……
“岳、岳师!”解飞星感动得一塌糊涂,自怀里珍而重之摸出一块木牌来,毕恭毕敬递给岳轻,“传道授业之恩不敢或忘,从今天开始,九宫飞星派自解飞星以下,都尊岳师为老师!”
“……”岳轻。
看着解飞星这么激动,他都不好意思告诉他,这只是个开头,后面他还打算念整整一篇好几百个字的完整真法。
不过……岳轻看着双手都微微颤抖的解飞星,犹豫再三,还是打消了将口诀全部告诉对方的打算。
听了两句话就这么激动,要是听了完整的法诀,直接晕倒怎么办?
岳轻将解飞星刚刚交给他的五雷印再次递还给对方,说:“你千里迢迢跑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个,现在再给我又是什么意思?”
“岳师的恩情三江五水也不能倾尽,飞星派无以为报,唯有将此物赠与岳师!”解飞星也急忙推让,他这时才苦笑,“要不是因为这是师门旧物,我也不至于死活拉着岳师比试,一次不行再来第二次,不瞒岳师,我当时甚至动了一些歪念头……”
岳轻听见解飞星的话也没多讶异。
这枚印章对于解飞星总有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否则解飞星堂堂一个大门派的继承人,干什么千里迢迢跑来找这个东西。
岳轻问:“既然是师门之物,你现在又还给我?”
解飞星正色道:“身外之物,怎么能和岳师的传道授业相比?就算掌门身处此地,也一定会赞成我的做法的。”
岳轻洒然一笑,并不接五雷印:“师门之物,不可轻授。不过两句口诀而已,到时候我去你们那里玩,你们全包路费食宿就好。”
解飞星听到这里,方才接过五雷印,慎重说:“岳师若来,飞星派上下扫径以迎,扫榻以待。”
“不必那么重视。”岳轻随意道,“好了,我差不多也该……”
“岳师!”
岳轻一句话没客气完,后头又传来声音,他头皮反射性一麻,转眼看去,是终于赶到了机场的孙老和青田大师。
孙老还隔着老远就冲岳轻大笑,去了心病,他整个人精神抖擞,再没有行将就木的感觉,正是老树新芽,生机勃勃:“岳大师要回京城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差点赶不上替岳大师送行,岳大师往这里,我已经准备了私人飞机,马上就可以起飞——”
站在旁边的青田大师同样眼巴巴地看着岳轻:“岳大师,虽然我年迈老朽,但做一点杂事也还顶用,要不然岳大师先考验考验我?然后再斟酌要不要收了我?……”
岳轻:世界变化太快,我已经不懂了orz。
数个小时的飞行之后,飞机降落在京城机场。
孙老与青田大师留在广城,解飞星匆匆回了九星峰,岳轻与张峥一起从飞机上下来的时候,对着夕阳用力伸了个懒腰,自觉总算暂时摆脱了那些神神鬼鬼,远离科学的东西,不由心情一阵舒爽。
然后,他就看见了手上对着天空又吐了一次水的大蚌。
机组人员并不是之前前往过五峰山的工作人员,他带着全体乘务员送岳轻与张峥下机的时候看见这一幕,不由说:“岳先生,您的大蚌真是活力十足,一路上没有沾水还能喷水……”
岳轻:“……”
他镇定地笑笑,说:“因为它成精了。”
机组人员也笑道:“岳先生真幽默!”
岳轻:“麻烦你们了,我就先走了。”
机组人员连忙说:“应该的,应该的,岳先生慢走。”
一路无话,两人分头行动,张峥往张家走去,岳轻也回到了自己家中。
从机场到自己家里的一路上,岳轻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等到他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一看,才懊恼地低“啊”一声,记起来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
他踢掉鞋子,走进家门,一路绕过地上的各种东西,将背上的背包甩在沙发上,接了一桶水泡大蚌,最后撸下手上的珠子放到茶几上,整个人倒在客厅里唯一安安稳稳呆在原来位置,还算干净的沙发上,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说:
“世界都这么不科学了,为什么不能变出一个田螺姑娘来帮我收拾屋子?”
“这也不是不可能。”室内居然有人回答岳轻的话,“道教里头不是又一门五鬼搬运术吗?虽然根本用处是运财,但要帮你整理房间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岳轻的目光从天花板落到了茶几上。
他想了想,对珠子说:“你现在能变成人了?”
珠子没有回答,但淡淡的灵气应声而出,在室内慢慢凝成了一个虚影。
他穿着跟太微相似的宽袖大袍,出现的时候轻轻一挥衣袖,施然坐在了岳轻的正对面。
也不知道是不是从物件变成了人体的缘故,岳轻对待对方的态度不由自主,稍稍认真了一点儿,毕竟不管怎么说,之前在五峰山上,他的出场也稍微酷帅狂霸拽了一点点。
他稍微纠正岳轻:“我本来就是人。只是……因为什么事情,变成了灵魂,暂居这串佛珠之内。”
“是因为什么事情?”岳轻好奇问。
他想了想,摇摇头:“我记起了很多事情,但有些事情还不太确定,要再想一想。”
“行。”岳轻也不勉强,“那你就慢慢想吧。”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回房拿了件衣服,打算去洗个澡,进入浴室的时候突然探出头来:“你不会偷看我洗澡吧?”
沙发上的人:“……”
“我猜你肯定不会。”岳轻回答,缩回脑袋,关门。
门关了一瞬又被打开。
脑袋再一次探出来,岳轻问:“你之前说你叫什么来着?”
沙发上的人似乎慢慢挑起了眉梢,又好像轻轻笑抿了一下唇。
他方才说话,声音雅岸,如琴弦低鸣,绕梁萦耳:
“鄙姓谢。谢开颜。”
第二七章
张家大宅里,光彩夺目的水晶灯下,张峥整个人懒懒躺在从国外进口的牛皮沙发上,打开微信朋友圈,噼里啪啦一阵敲打,将这一次去广城从头到尾的见闻都给编辑成文字:
《为什么我的基友那么叼一趟愿意花一百万再体验一次的旅游》
出去一趟才知道世界有多大,科学有多广。广城那边的xx,孙女病了,儿子被调查,原来是祖上断了龙脉,坏了真龙飞升的机会被惦记上了!
好在这一次基友前去,大手笔改天换日,扭转乾坤,煞龙再次成为真龙,飞升天际的时候,啧啧……方圆百里之内,地涌清泉,三月飞花,普通的小毛小病,不用吃药,喝水痊愈!
我当时在现场,喝了一口真龙留下泉眼的水,感觉跟飞升了一样,要是把这明码标价,倾家荡产也愿意买啊!
不行,越说越想吃那个大蚌了,是清蒸还是蒜蓉还是熬汤,这是一个问题!
写完之后,张峥又打开手机相册,精心挑选出孙老在山上飞行,如同渡劫一样的雷龙电蛇,突然冒出水的泉眼,还有那个如同手提包一样的大蚌等九张照片,一一附在微信之中。
信息编辑完成,张峥点击发送。
自家老爹刚死,公司正新老交替,张峥手机里可谓朋友众多,不管是富二代还是富一代,都沾得上边。
因此当他把这条内容通过朋友圈发布之后,一时半会之间,内容四面辐射,京城小半的成功人士都看见了这个消息。
看见的第一时间,他们不屑一笑,心想这封建迷信牛鬼蛇神真是屡禁不止,屡杜不绝,看来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建设还是要持之以恒不能松懈啊。
但当他们再看一眼发消息的人之后,他们的面容不由自主,严肃起来:
发消息的人怎么是张家大少?既然是张家大少,这一条内容搞不好还是要认真研究一下。
于是不止一个人点开了图片,然后他们就认出了:
“咦,这不是那个广城的孙x……”
“等等,图片这么清晰,这好像不是特效啊。从西装上看,应该是定制货,那块表是限量的,估摸小一千万。”
“虽然我听过风水师,家里也找过风水师,但我感觉稀松平常啊,真有这么神奇?难道是之前我家里没找对人?”
“真龙飞升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虽说是风水师吧,这手笔是不是太大了?”
前面说话的几个人还只是凑热闹地调侃调侃,直到有一个留言在朋友圈里跳出来,这条消息之下才为之一静:
“找了广城的人问问,张大少厉害啊。前两天孙x确实去了五峰山。五峰山上地形变了。现在那边的人下了封口令,孙x正在疏通关节,要把新的地形记录在档案上。”
短暂的沉寂过后,留言一波一波来到,大多是问张峥基友到底是谁,张峥刷得不亦乐乎,时不时指点江山般回复一句。就在这个时候,一条留言刷了出来。
时光里的旧爱留言:“真的有这么厉害?”
张峥一看,这不是李四吗!他立刻想起了在广城机场看见到的对方左拥右抱的画面,不由酸溜溜一笑,回复:“呵呵,爱信不信;信基友,得永生。”
时光里的旧爱:“速度帮我引荐大师,报酬好说!”
张峥:“干嘛,我基友是你想见就见的吗?必须焚香沐浴,茹素三天,方才显示你的诚意。到时候能不能见到,还要看天数。”
时光里的旧爱:“麻痹,我现在没时间跟你吹,她们一个个都疯了!”
这句话打完之后,京城的一栋别墅里,李四突然听见外头传来一声“砰”响!他这两天被人追怕了,有点风吹草动就一阵紧张。
他战战兢兢从座位上站起来,手摸上蓝色窗帘布。
“嗡——”
“啊——”李四失声惊叫!
“嗡——嗡——嗡——”桌上的手机震动蜂鸣,提醒着李四接起电话。
李四扯着窗帘,狠狠喘了一口气,刚才短短的几秒钟里,他紧张得出了一阵冷汗,现在正感觉身体一阵阵地空虚。
李四吞了口唾沫,接起手机:“喂……你好……”
温柔的笑声从电话里头传来:“小时,我就在你别墅外头,你拉开窗帘看看我。”
李四的真名李时,他差点吓哭:“你谁啊!”
温柔的声音顿时变成了冷笑,电话里的人说:“怎么,找的女人太多了,都认不出我是谁了吗?想要知道我是谁,你拉开窗帘看看啊!”
李四鼓起勇气,掀开了窗帘的一角。
只见别墅外头,一位穿着红裙子的女人用肩膀夹着手机,脸上还带着微笑,目光却凶狠无比。
她将手中的油桶举得高高的,而后猛一倾斜,里面的汽油就倾泻而下。
泊泊的汽油淌进花园,她将空了的油桶向旁边一丢,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打火机,手指轻滑……
“咔嚓”一声。
火花舞蹈在黑夜。
李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下窗帘挂断电话,速度拨出张峥的号码,鬼哭狼嚎:
“兄兄兄兄兄兄兄兄兄弟,十万火急救命啊!”
接到了电话,张峥听着那头杀猪一样的叫声,不由虎躯一震,默默地联系了岳轻,然后和岳轻一起与李四在外边碰头。
张峥挑的是路边的一家火锅店。
岳轻和他结伴在火锅店外头坐了小半个小时,吹了无数冷风,才看见一个穿大衣、戴帽子、围围巾、还架着一副墨镜,从头发丝裹到大脚板的人偷偷摸摸、遮遮掩掩走了上来。
张峥:“你谁啊?”
来人默默取下墨镜。
张峥:“你什么毛病,裹成这样,你妈都认不出你来了!”
李四焦虑:“你以为我愿意?不裹成这样我都不敢出门!还有,我不是让你们找一个偏僻的地方吗?怎么找了这么热闹的地点,万一等下有人缠上来想和我发生关系怎么办?”
我靠,如此牛逼……张峥要说的话顿时就被对方给堵住了。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说:“还找个偏僻没有人烟的地方,按你说的,你也不怕被人尾随跟踪,袭击杀害,最后再毁尸灭迹。”
李四脑补一下,觉得可能性很大,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冷汗都跟着淌了下来,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坐在张峥旁边的岳轻:
“高人……”
岳轻哭笑不得,和李四轻轻一握手:“我是岳轻,你别听张峥乱说,我只是稍微懂一点儿风水上的事情,如果我这边不行,你还是赶紧找别人……”
“不不不!”李四用力抓着岳轻的手,绝不夸张地涕泪横流,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大师,求救命!”
岳轻:“……你,你就先说说你的问题吧。”
他看着皮肤都不露一寸的人,不知怎么地,突然升起一种狐狸看刺猬,无处下嘴的忧伤感。他再是牛逼,也不能隔着衣服看人面相与气场啊!
听到这句话,李四总算肯将捂着口鼻的围巾稍微松松了。
他对着岳轻,欲言又止,半晌之后大概不知道怎么形容,于是说:“你们待会就知道了……”
岳轻与张峥面面相觑。
张峥说:“那我们先来点点吃的,为了你这事,我在饭点跑出来,放着鲍鱼大餐不吃吃街边火锅……”
他嘀咕了一句,招来点单的小妹:“菜单给我们看看。”
小妹走到这张桌子之前,不知怎么地,目光不由自主就拐向了李四所在的位置,接着,她就保持着这样一边看李四,一边递菜单;一边看李四,一边替客人点单……点单到最后,小妹脸红地对李四微微一笑:
“客人,我可以要你的手机号码吗?”
岳轻与张峥:“……”
李四已经扭过头去,用菜单遮着自己整个脑袋了。
小妹没拿到号码,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她走了没两分钟,岳轻眼前一花,发现之前坐在旁边桌子上的一对妹子居然各拖了一张椅子过来,一左一右坐在李四旁边,一人抱住李四的一条胳膊,娇滴滴说:“这位先生,告诉我们你的名字怎么样?”
李四看起来已经快哭了:“不、不用、不用,我不认识你们,真的,我不认识你们。”
左边的长发女人笑道:“现在不就认识了?”
右边的短发女人笑道:“我们只是想和先生交个朋友,先当朋友再说其他嘛!”
此时,坐在对面的张峥已经将自己手工定制的西装、小几十万的皮夹、小几百万的手表、以及正正方方的钻石吊坠,当然还有他那张帅气十足的面孔全给展露了出来。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
坐在对面的妹子依旧睬都不睬张峥一下,可劲地贴着李四献殷勤。
张峥目瞪口呆,喃喃自语:“我去,约炮神器,这是双飞也可以的节奏,既然那么叼,为什么想不开要找人救命……”
岳轻倒是微微皱起眉头来,和张峥小声说:“确实有点不对劲,还记得我们上次在机场碰见他的时候吗?现在厉害多了。”
张峥下意识回答:“是说约炮能力吗?”
岳轻没好气说:“是说桃花煞!”
张峥反驳:“桃花煞也是桃花嘛,这不挺好的吗?”
话音才落,火锅店点单的小妹已经端着鸳鸯火锅汤底往这里走来。
她一看见贴在李四身旁的两个女人,脸瞬间涨红,眼睛几乎冒出火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之后,瞬间就将整个汤底朝三人泼去!
兔起鹘落,坐在椅子上的三人唯独李四反应过来,想要逃脱,但他的两只胳膊都被左右两个女人牢牢抓住,动弹不得,于是只听“哗啦”一声,三个人全被火锅汤泼了一身红。
岳轻与张峥目瞪口呆。
好在因为火锅店小妹赶着出来的缘故,这锅汤底还是冷的,被泼的人也就是狼狈了一点。
贴着李四的两个女人一呆之后掀了桌子,和火锅小妹开撕,头发与爪子齐舞,衣服与菜叶共飞。
岳轻与张峥继续目瞪口呆。
三个女人撕得不爽,发现李四想要悄悄逃走,不知是哪一个人抓着李四拉了一把,李四没站稳,踉踉跄跄摔倒在地面上,被一双布鞋两双高跟鞋一起踩中,惨叫顿时响彻天空!
岳轻与张峥目瞪口呆x3……
终于,两人动了。
他们小心翼翼从桌子旁站起来,小心翼翼离开战团。
岳轻说:“你还想要这个桃花煞吗……”
张峥如同李四一样打了一个寒噤,汗水涔涔而下:“不了,不了,实在消受不起,消受不起。”
第二八章
“你们……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叫救命……了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李四抽抽噎噎,还没有从刚才三个女人开撕自己被撕的恐怖场面中回过神来。
他喃喃自语:“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在我出来之前,一个我都不认识的女人拿着汽油桶想要烧我的别墅,好在警察出现得快;再上一次,另外一个女人摸进我的卧室拿着切骨头刀想要切断我的脖子;再再上一次我上床的时候,另另一个女人居然想要拗断我的……”
他打了一个哆嗦,估计是那个画面太可怕,让他连说都说不下去。
大家都是男人,旁边两个男人脑补了一番,顿觉身上莫名凉飕飕的。
张峥同情瞟了一眼李四,又看向岳轻,目光中充满了“现在就靠你了”的期待。
岳轻眉头微皱,他看了鼻青脸肿的李四半晌,只说:“先去他家里看看吧……”
几人没有异议,驱车往李四别墅走去。
趁着李四去拿车的时候,张峥察言观色,凑过来问:“怎么,他的事情不好搞?”
“要看你从什么角度来说。”岳轻心不在焉地回复了一声,同时和珠子说话,虽然珠子有一个很好听的大名,但他还是习惯这样叫:
“我说大珠,你发现了没有?”
“鄙姓谢……”谢开颜说。
“对着一串珠子叫古风小说名字,我觉得自己很蛇精病。”岳轻诚恳说。
“……”谢开颜。
“大珠,说点正事,你发现了没有?李四的桃花煞——”
“由内自外。”谢开颜默认了这个称呼。
“嗯。”岳轻思索着,“勾连很深了,实在有点奇怪,就好像他在全是桃花煞的屋子里呆着,从里到外都被熏出了那种气。”
“那容易处理吗?”
张峥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刚刚听见岳轻自言自语,忍不住凑了上来。
岳轻回过神来,也不回答好不好,只说:“我再看看吧。”
有了岳轻这一句话,张峥不知道脑补了什么,一路看着李四的目光充满了同情之色。
李四被这样的目光看了一路,好不容易挨到回了家,立刻就抓住岳轻的手痛哭流涕,百般哀求:“大师,你一定不要放弃我啊!”
岳轻还没来得及说话,自觉给岳轻介绍了一桩麻烦生意的张峥就插嘴:“要不你试试找别人?像那个南宫大师,巫马大师,这些大师也都是很有名气的,这个不行总要试试另外一个嘛……”这时候也坚决不说岳轻有多么多么叼了。
李四继续痛哭流涕,头也不回说:“你以为我没有请过吗?他们来看了一回,要么什么话也不说就走了,要么神神鬼鬼弄个半天结果丁点效果都没有!”
张峥:靠,居然都请过了,我还以为李四特别相信哥们,感情是黔驴技穷,无计可施了。
岳轻总算窥到了个空。他先安抚李四:“你别急,我去你卧室看看。”
李四连忙带路:“这边请,大师,我带你整栋别墅都看看!”
岳轻也不多说,从卧室开始,一路逛着整栋别墅。
这一栋别墅看上去只住了李四一个主人
门前的花园,门内的装饰,一样样小巧玲珑,精致风流。
他们别墅二楼的主卧开始观察,发现主卧的四面的墙面已经敲掉,从天花板开始悬挂透明的纱帐,从楼下往上看,白纱飘飘,屋内情况若隐若现。
众人掀开白纱,正对面的就是一张靠墙放置的圆形水床。水床的左侧,是主卧的洗手间,洗手间与主卧秉持外边的风格,同样敲掉了墙面,镶嵌了一块大大的透明玻璃,里头的情况一览无遗。
张峥左右看了一下,感慨说:“你小子会玩啊!”
李四急忙问岳轻:“大师,这里的风水是不是不行?”
岳轻沉吟一下,指着床说:“床正对着大门,是门冲,气流往来都从你身上经过,晚上睡觉也不踏实。”接着又说床头的花,“床头放花,易犯桃花。”然后再指着厕所说,“这种一面全是玻璃墙,一面连门都省了的格局,风水上叫做‘泛水桃花’,污水冲桃花,桃花尤其烂。”
李四现在一听到‘桃花’,脸色反射性就要变青,他连忙冲上去把床头的玫瑰花给拔了踩烂,又对岳轻保证说:“格局马上就改,周围一定捂得严严实实的!”
岳轻暂时没搭理李四,又往墙上的窗户走去,打开窗户看楼下的花园,一看之下,就说:“怎么把柳树和枫树一起种?”
李四亦步亦趋地跟着岳轻,闻言连忙说:“这样有什么妨碍吗?”
张峥也凑上前来:“我就知道左不栽榆,右不栽桃。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院中不栽鬼拍手,庭中不栽掉头花。不过说起这个,现在还有谁这样穷讲究?”
岳轻问:“知道为什么院中不栽鬼拍手和桑树吗?”
李四小心翼翼回答,诚惶诚恐地像是被老师提问的小学生一样:“因为……杨树被风吹的声音‘哗啦啦’像是鬼在拍手,而桑同‘丧’,大家忌讳?”
岳轻点点头,然后又说:“枫树和柳树合在一起是什么?”
李四:“枫,柳……风流?”
岳轻说:“再加上外头穿庭风一吹,不就成了招惹风流了吗?”
李四恍然大悟:“马上改,马上改!”
岳轻却摆摆手:“不急,这些又不是关键的东西。要这么点问题就能让人烂桃花不断甚至危及生命,那所有床头对门、厕所透明、院中栽种枫树和柳树的人不是都不要活了吗?”
其余两人当场就无语了,说了半天这些不是重点?
岳轻不理他们。他一路逛过别墅,对于这里的风水已经心中有数:小毛病不少,大问题没有,要说是因为屋子的风水影响了李四,或者是屋子中有什么压胜之物影响了李四,都是不靠谱的。
他这时候心中也明白之前来的那些人为什么没说话了。
按照李四现在的情况,房子的格局改不改已经无关紧要了。这房子虽然不太好,但也不算差,而且房中没有煞气。既然没有煞气,李四的情形又是如此,事情就不好解决,大概也懒得花那个功夫。
正自思索的时候,厨房里突然走出一个人来。
她大约四五十的年纪,头发已经花白,正端着圆托盘,上面放茶壶和茶杯,对众人说:“李先生,两位先生,你们坐下来喝口茶吧?”
李四被这样一提醒,连忙说:“岳大师,张峥,你们都坐。王妈,泡那壶红茶上来。”
王妈笑道:“已经泡好了。”
说着,便将托盘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倒出茶壶里的茶水来。
淡色液体如细泉高悬,沥沥注入杯中,其中红光一闪而逝。
王妈专注地将茶水全倒入公道杯中,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再用公道杯将茶水一一分好,同样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李四坐下来,一口喝光杯中的茶,苦叹道:“还好有杯好茶能喝,有点好饭能吃……大师,事情你都看见了,你说呢?”
岳轻正在沉思,其实是在和谢开颜讲话:“不是风水的事情。”
“不是外因,就只能是内因了,也许他本身命局易犯桃花,平日行为又没有多加注意,两相结合,才成了桃花煞。”谢开颜说。
“这也不是不可能……”岳轻沉吟。
一股力道突然打在岳轻的肩膀。
岳轻拿着杯子的手晃了一下,杯中满满的茶水溅出一点到了佛珠上头。
他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张峥:“怎么了?”
“刚才叫你呢,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张峥问。
岳轻将杯子里剩下的茶水喝掉,将杯子放下,换了个坐姿,问:“李先生,你之前有没有感情上的问题?比如和某一任女朋友分手时,女方反应激烈;或者你有没有强迫女方和你发生关系?”
“大师就和张峥一样叫我小四就好了。”李四连忙说,接着他赌咒发誓,“我绝对没有强迫别人和我发生关系,我的所有男女关系都是正当和自愿的!每一次分手我都会给足分手费!”
他义正言辞说完之后,顿了顿,又弱弱补上一句:“不过正当的人数多了点。”
“……”岳轻从沙发上站起来。
“大师,大师,有话好说,先别走!”李四连忙上前拦住。
“我帮不了你。”岳轻诚恳说,“你不应该找我,请找警察或者保镖。”
接着他也不等李四再说话,直接从别墅走了出来,没走两步,张峥就从后头追了上来,说:“李四就在后面呢。”
话还没有说完,前方突然出现女人的身影。
两人再回头一看,原本应该在后面的李四早不知消失到哪里去了。
他们相视而笑,笑完之后,张峥说:“他这情况,找警察真的有用?”
岳轻说:“按照李四对待感情的态度,就算没有命犯桃花,他也会出点问题,何况命犯桃花又有桃花生长的土壤了。”这一句之后,他微微沉吟,“桃花煞一般很少会凶险到危及生命,大多数也就是家庭破碎破财消灾,李四还没结婚,破点财消消灾也是好事,反正要找人化解不也是出钱吗?一个道理。”
“我看晚上火锅店里,他十分凶险啊……”张峥将信将疑。
“所以我让他找警察,最多再找保镖,免得一个不小心流年凶星入命,和桃花煞结合起来,喝凉水都呛住,真的小命不保。”岳轻说。
“虽然我听不太懂,但你说得好像很有道理,而且解决的方式也特别接地气……”张峥面露佩服。
两人已经走到了别墅与别墅的交界处,和刚才的女性互相照了个面。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孩,面容稚嫩青涩,却穿小黑裙,踩九公分的高跟鞋,嘴唇涂成血一样的鲜红,像是一个明明刚刚盛放的小东西,偏要强装自己早已熟透多汁。
路灯下,她等着从这条路上走过来的两个人。
因为在看见那道声音的第一时刻,她心中就升起一股无法言喻的冲动。
这冲动化作带刺的藤蔓,将她牢牢缠在原地,又疼又刺激。
现在她终于看清楚他们了,
她眨眨眼睛,对准岳轻,有点儿不确定说: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第二九章
别墅前小鸟巢一样的路灯打亮眼前的方寸之处。
女孩子正站在路灯的光区之下。
鸟巢外部一道道纵横交错的丝网在她脸上投射下如同二十世纪初黑网帽般的痕迹,再配上她踩了高跟鞋也只有一米六几的身材,有一种小女孩偷偷穿着大人衣服的滑稽感。
但当她睁着如同鹿一样的大眼睛看着你的时候,一切可笑都变成了可爱。
岳轻欣赏地看着女孩子,笑道:“我觉得我们没有见过。如果我们有见过的话,我一定会记得。”
女孩噘嘴,露出一脸失望来。她正要说些什么,别墅的大门打开,另一道身影从大门口走出来。
那是另外一种和眼前这个小女孩完全不同的美人!
她穿着平底鞋,身高却有一米七以上,黑色的长发及肩,下边虽然是一身宽松的连衣裙,但依旧能窥出其魔鬼一样的身材。
她脸上没有化妆,但眉如远山,目如寒潭,正因为长得实在太漂亮了,所以尽管脸色冷冰冰的,却不惹人讨厌。
张峥小声地“我去”了一下,嘀咕说:“居然是她。”视线又转移到小萝莉脸上,小声自语,“要么是朋友要么是亲戚,反正一个圈子里的,我就说现在哪能随随便便看见这种水准之上的小美人。”
该说的都说完了之后,张峥才扯出一个笑容,对面前的美人说:“表姐……”
张峥的母亲姓颜,站在这里的是张峥母亲哥哥的独生女,单名一个玉字。
颜玉的目光并不停留在张峥身上。
她注视着岳轻,细细的眉头打成了一个疙瘩,半天之后,薄唇微启,说:“我们之前见过吗?”
岳轻:“……”
张峥:“……”
小女孩咋咋呼呼说;“颜姐姐,我也觉得这个哥哥长得好眼熟啊!是不是我们之前在什么地方一起见过他?”
岳轻镇定说:“没见过。”他补充一句,“任何一个都没见过。”
颜玉眉头皱得更深了。她安抚似地拍了拍小女孩,目光又在岳轻脸上停留片刻后,才依依不舍地转开,转到张峥脸上:“表弟。”
她的神态与眼神变得一样寡淡。
但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忽然又稍稍抬起音调,似乎有些兴趣了:“你们认识?”
岳轻与张峥面面相觑。
夜空上的月亮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偏转,在天空中偏出一弯弧线之后,正正好挂在路边行道树的梢头。
当来到外头街道旁边的时候,张峥看着来来往往的车子,突然一拍脑袋:“出来得太匆忙了,我都忘记我的车子还停在李四家的后院。你等等我,我去把车子开出来送你回去。”
岳轻摇头:“不用了,我在这里随便打个车回去吧,大晚上的你一来一回得两个小时。”
“去你家了还回什么,在你床上睡一觉!”张峥爽快说。
话音才落下,一辆从前方驶来的警车停在了他们面前。
两人愣了一下,对车窗后边的警察问:“有事吗?”
副驾驶座对着街道,座位上英姿勃发的女警将降了一半的车窗按到底。她挑挑眉,眉梢如同一枚小小的飞刀:“要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岳轻:“……”
张峥:“……”
开车的警察弱弱说了一句:“那个,副队,我们正在巡逻……”
岳轻整理自己的思路。
他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一辆警车突然上前说送你一程#这个事件,又一辆黑色的宾利从后边驶来。
它开得慢吞吞的,四个轮子转得跟蜗牛爬树一样慢,当车子一步一步,依依不舍地越过了警察的时候,后车厢靠近街道的这一边再次降下车窗,刚才的小女孩坐在车子里冲岳轻做了个鬼脸:
“我和姐姐刚才发现你们没车,还想送你们一程呢。哼,才一眨眼的时间,就又勾搭上别人了。”
“说什么呢。”颜玉在旁边轻斥一声。她的目光越过小女孩,落在岳轻身上,嘴唇微抿,最后还是说,“期待下次,我们能够正式认识。”
岳轻:“……”
张峥:“……”
张峥喃喃:“我靠,世界打开方式正确了,这才是我想要的桃花煞……”
“事情有点不对劲。”
说这句话的时候,岳轻与张峥没有回家,反而往李四别墅折返。
路灯的光线被隔绝在了道路之上,两个男人肩膀挨着肩膀,窃窃私语,十分狗男男。
“确实有点不对劲。”张峥也满脸肃然,“我们为什么现在会在一起?你明明应该上了其中一辆车,等到第二天让人家喊你:达令~老公~亲爱的!让我们再来一次!”
“说认真的,你以为桃花煞是什么东西,还像病毒一样会传染?再说了,我们和李四才接触多久,这煞就传染到我们身上了?”岳轻反问。
“这么一说还真是。”张峥回过味来。
“会传染的煞不会只因为李四本身的命局,恐怕……”
“因为什么?”
“回头我再和你说。”岳轻轻易不肯开口。
张峥简直恨死岳轻这种性格了!
岳轻却不管张峥,想了片刻之后再抬起头,神情微肃:“我们回头看看,我有点放心不下。”
应和着岳轻的这句话,风中突然送来了细微的呼声。
这呼声藏在黑暗底下,隐隐约约,天然要被遮盖与掩饰。
岳轻下意识地侧了侧耳,还没详细听出什么,谢开颜突兀开口:“前面有鬼气。就在你们刚才走出的那栋房子里。”
岳轻豁然起身,拔腿朝前方跑去!
张峥被岳轻闪了一下差点跌倒,他连忙说:“等等我,发生了什么事?……”
勾在树梢上的月亮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屋顶上方,一缕红云出现在了月亮上边,使月越见朦胧。
岳轻来到门前,用力叩门:“李先生?李先生?你在吗?”
他等了两秒钟,嘴里兀自问道:“有人在吗?”手下却不含糊,退后几步之后团身用力向前一撞,防盗大门如同脆木头一样直接被直接撞开!
“砰”地一声,后面十数步之外的张峥目瞪口呆,喃喃自语:“这大门偷工减料得也太夸张了吧……”
天空上,月亮镶着红边,闪烁冷光。
天空下,大门洞开,屋内黑黝安静,落针可闻。
岳轻不需要辨认,听从耳朵里谢开颜的声音。
哪怕在这个时候,谢开颜的声音也一如之前那样从容清雅,不疾不徐,好像再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牵动他的心怀:“人和鬼都在二楼。失血过多,快要昏迷了。”
岳轻直接往楼上跑去,夜风无端吹入,白纱如同丧巾一样在风中起伏,在阴冷的月光之下,约略映出里头交叠在一起的身影……
岳轻猛地扯下一副最靠近自己的白纱,就见李四已经躺在地上半昏迷过去,交叠在他身上的人影却一下就不见了,只剩下突兀鼓起来上下蠕动的肚子,好像有什么活生生的东西被塞进,正挣扎着想要出来!
“注意他肚子上面的东西。”
谢开颜的声音变得轻了一些,乍然听来,如同正有人在他耳边轻声细语。
岳轻顺势往前,凝神细看,只见李四肚子上边站了一个三寸大小,一身黑衣、正努力上下跳动的小人。
这是什么东西?
岳轻满心愕然,只觉得脑海里似乎闪过什么,但要仔细去想,又无从琢磨。
接触到岳轻的视线,李四肚子上的小人也骤然抬头,恶狠狠看向岳轻和从岳轻身后跑出来的张峥。
张峥总算赶上了直播,他叫道:“发生了什么?李四的肚子怎么突然大得像怀了孕一样?!”
脑海中调皮的灵光随着这一声嚷嚷被岳轻倏忽抓住。
电光石火,他踏在震位,整栋房子都似乎震了一震,房间里仅有的那些摆设也咯咯作响,让刚刚冲上来的张峥下意识要扶住门框。但这间房子哪里有门框?又扯了一幅白纱下来而已。
接着岳轻大喝一声,声音中似乎蕴含风雷:“语忘!敬遗!还不离开!”
小人高矮不过一个巴掌,黑溜溜的小眼珠跟芝麻一样大。但就是这芝麻粒大小的眼睛,在稀薄的月光之下,流露出浓郁到能让人恐惧的遗憾和怨毒。
被这一道视线扫过,张峥觉得自己浑身浸在冰水里头,透骨的寒!
好在这样的感觉持续不长,几秒钟后,“砰”的一声,小人穿墙离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屋中的冰冷一下子散去了大半。
张峥眼睁睁地看着李四吹气球一样起来的肚子又放气了一样渐渐平坦下去。他结结巴巴问岳轻:“我刚才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你明明刚好赶上直播,前奏一秒不看,高朝一眼不漏。”岳轻啼笑皆非说。
“那刚才发生了什么?”张峥细声细气。
“知道产鬼吗?”岳轻说。
“不知道。”张峥诚恳回答。
“产鬼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法是难产而死的女人死后的化身,一种是产妇临产时作祟祸害产妇的鬼怪。”岳轻简单解释了一下,“其实这两种说法可以合而为一,产鬼害死了产妇,心怀怨恨的产妇又变成新的产鬼,再害死其他临产的女人。”
说完了大白话,岳轻又信手拈来,找了个古代的记录论证自己的说辞:“产鬼一说,最早是出现在《酉阳杂俎》上,里头记载了产鬼的名字与模样,以及防备方法,‘语忘、敬遗,二鬼名,妇人临产呼之,不害人。长三寸三分,上下乌衣。’后来《阅微草堂笔记》也有同样的记录,‘道书载有二鬼:一曰语忘,一曰敬遗,能使人难产。知其名而书之纸,则去。’”
“等等。”张峥突然狐疑问,“我读书少,你莫驴我,《阅微草堂笔记》不是古代的志怪小说吗?”
岳轻笑而不语。
张峥认真想想,突然打了一个寒噤:……不对啊,眼见为实,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了,还管什么志怪小说不志怪小说?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张峥想通了,又忍不住开口。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岳轻没好气问,“说吧。”
“为什么产鬼会缠上一个男人?看上去还想让他十月怀胎?”张峥问。
这个问题问出以后,恰好半昏迷的李四幽幽转醒,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呻吟。
两人一同看向李四,与李四刚刚睁开却残留着满满恐惧的眼神对上。
片刻之后,岳轻意味深长说:
“这就要让他来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三十章
同一时刻,郊区的一个村子里头。
住在最靠近山林那一栋屋子里的人在半夜突兀惊醒。
这是一间单独的砖瓦房,大小不过十几个平房,哪怕只有蒙蒙的月光做照明光射进来,也一眼就能看清楚房间里的各种陈设与居住者。
拥被醒来的人是一个中年妇女,黑夜里,她的声音带着一点颤抖,屋子里明明除了她之外再没有其他人了,她却如同正在和人说话一样:“闺女,怎么了,失败了吗?”
半空中没有声音,连风的声音、虫鸟的声音都没有。
但妇女却好像听懂了什么,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再去求求桃树爷爷和和合二仙,一定要让他死!”
说完这句话后,她匆匆自床上起来,在床头拿了东西直接往外走去,动作娴熟,似乎早已做惯了这一切。
等木门打开,一盏昏黄色的灯和月光一起照亮大地,以及她背后一张微微而笑的黑白遗像。
月亮照出一条蜿蜒的上山小路。
妇女穿着灰蓝色的上衣和裤子,手里提着一篮子东西,沿着山路往上,没拐几个弯就来到山中央的一处平台上。
只见浓荫如粉云,葳蕤如巨伞,一株足足要三五个成年男人合抱才抱得过来的大桃树屹立在此地。
正是花期时候,簌簌的粉、白、红开满枝桠,将绿叶都挤得看不见了。
也不知是否月色独独钟爱于此,桃花花瓣的边沿似乎都镀上了一层釉色,在夜里闪闪发光。
她将手中的东西一一放到桃树根前。
那是一张和合二仙的画像,香炉与香,水果与鸡鸭鱼肉,还有一碗阴水和一碗阳水。
她跪在桃树前,对着和合二仙喃喃作声:
“赫赫阳阳,日出东方。此咒令出,通尽四方。此心此意,通达天地。和合二圣急急如律令。”
又念道:
“天合地合心合鬼神和合,天心地心他心与我心通。”
如此一共九遍之后,她将手中的三炷香插在香炉里头,磕头说:
“桃树爷爷赐我姻缘花,和合二圣赐花姻缘来!”
第三下磕头的时候,三炷香香头猛地一红,香身飞速变短,香烟袅袅之上,又于上方三寸之处消失,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长长一口吸掉。
一眨眼之间,刚刚插入点燃的香已经燃烧殆尽。
这时候,桃树一阵沙沙之声,花瓣纷落,却延循着某种轨迹,九瓣落到了阳水之中,九瓣落到了阴水之中……
京城,李四的别墅里头已经灯火通明。
李四坐在沙发上,神情恍惚地握着一杯热茶,精神状态看上去和刚刚被人蹂躏的受害者差不多:
“我刚才在房间里收拾衣服,想要去酒店里睡个几天躲躲,没想到突然之间就不能动弹了,然后……然后好像有人把什么东西伸到我的体内……我感觉我的肚子鼓起来,有什么东西在我肚子里动弹,就这样还他妈有人把冰冷的东西继续伸进来,伸你麻痹啊,他以为肚子他妈有多大,能像黑洞一样什么都吞下去吗?!……”
“再后来,它们好不容易不再塞东西了,却想把之前塞进去的东西再拖出去,它们在我肚子里打架……我感觉身体都要炸开来了……然后,我……”
李四突然不说话了。
张峥没有发现,他的所有注意都被李四之前的形容给虏获了。
他和岳轻咬耳朵:“我突然庆幸我之前只是被蛇缠住,要是我也这样经历了好像被一百个大汉给强女干的事情,那这精神创伤——”
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岳轻本来一直在皱眉思索着什么,听到张峥的话没好气说:“你想到哪里去了。”接着又对李四淡淡说,“怎么不继续说下去?是不是在这个时候,你看见了什么熟悉的人?”
李四现在清醒多了,他看看岳轻有点为难。
张峥也回过味来:“有事说事,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婆妈什么。”
李四纠结了一会,说:“我不是……唉,我确实看见了一个女人,那是我之前的女朋友。我们已经分手了。但是她和我说——”
“说什么?”
“分手的时候,她说她已经有五个月的肚子了……”
“但你还是分了。”接话的是岳轻。
李四默默点头。
“你利索点把事情说完行不行?”张峥吐槽,“这大半夜的我们都陪着你呢。”
李四想想,也还真没什么不能说的,于是继续说:“大着肚子来的那次,她想要和我结婚,把孩子生下来;但是我和每一个女人交往之前都说明白了不打算结婚,每次上床也都戴套子……我和她没有谈拢,只能分手,分手的时候我给她一大笔分手费,接下去就没有关注了。但在刚才,在我被拖入黑暗的时候,我看见她了。她披头散发,肚子一直在流血,说要我像她一样,一尸两命,死在手术台上。”
张峥总算绕过弯来了:“之前产鬼出现在房间里,李四的肚子又那么大,感情是揣了孩子在那边艰难分娩啊!”
岳轻:“……”
李四:“……”
岳轻发现自己跟着张峥的话发散了一下思维,他连忙咳嗽一声,拉回注意力:“行了,我们讲点正事吧。那个女人你还记得名字吧?”
“当然记得!”李四连忙接上,“她叫王美美。”
“地址呢?家庭背景呢?”张峥问。
“也就是个普通家庭吧?”李四不太确定,“至于住哪里,我之前也没问。”
“就算大家成年男女一起玩玩你也太不认真了吧。”张峥向岳轻感慨,“渣男,活的!”
“说得你好像记得住一样。”岳轻同样感慨。
“我当然记得住!”张峥如同蒙受奇耻大辱,“谁让我就只有你一个!你的屋子我闭着眼睛都能走过去!”
“呃……”岳轻一时半会也说不出话来了。
李四看着他们,没好意思提自己还被女鬼纠缠着呢。
张峥回头看了一眼他,纳闷道:“你看着我们干什么,这不就摆明了是你前女友死在手术台上不甘心,来找你索命吗?你不赶紧找警察找私人调查公司查你女友的地址,还让我们帮你查?”
李四恍然大悟,连忙要打电话。
“等等。”这时候岳轻出声,他无力说,“你们真是该找警察的时候找风水师,该找风水师的时候找警察……”
从发现自己也中了桃花煞之后,他心中就有了眉目,现在李四将过去的事情说了个大概,他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岳轻环视了屋子一番:“我之前来这里看过,当时对你说没有什么问题,风水普通,也没有什么压胜之物。但不过一个小时,就出了这么大的问题。”
“大师,这究竟是因为……”李四看向岳轻。
“我们几个人当时干了什么?”岳轻点拨。
“就看了看别墅,坐下来喝了杯茶?”李四说。
“没错,喝完一杯茶之后,我就突然走桃花运了。”岳轻说,他又问李四,“你在让保姆泡茶上来的时候说了一句话,现在还记得吗?”
“‘还好杯好茶能喝,有点好饭能吃’……”李四喃喃自语,重复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在你被女人缠得要死要活的时候,难得你还有这份闲心。”岳轻说。
话说到这里,就差直白挑明了。
李四也是终于转过弯来:“那是因为它们给我的潜意识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每一次我吃完饭,喝完茶都能轻松很多,所以虽然老在这里被人堵,但我还是愿意回来……”
他说着说着,头脑渐渐清醒起来:
“王妈是王美美离开之后才来我家里干活的,就是她来了没有多久,我的女人才渐渐多起来,直到现在。”
“再说她们还是同一个姓!同一个姓,肯定是母女!所以王妈想要害我,对于保姆而言害我最好的方式就是在茶饭里下毒,不对,她一开始来应征保姆为的就是在我的茶饭里下毒!”
这时候李四简直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因为她们同姓所以是母女,这推理得好像很有道理……”张峥喃喃自语,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又好像没有什么不对劲。
“某种程度上,也确实能说‘毒’了。”岳轻说,他又问,“今天的剩菜剩饭还有吗?”
“有!就在冰箱里!”李四连忙回答,起身带着岳轻走进厨房。
几人站在双开门的冰箱之前。
岳轻正对着冰箱,其余两人躲在岳轻身后。
岳轻:“……”
他淡定地拉开了冰箱门。
冷气与黑云一同涌了出来,来不及处理的食物爬满了白色的尸虫,尸虫在饭粒与菜肴里翻来翻去,钻得不亦乐乎。
李四只看了一眼,就冲到水池前大吐特吐:“妈的……呕……看我不搞死她!……呕!”
“桃花煞下在茶叶里头,差不离是和桃花有关的东西。但仅仅是桃花煞,怎么也不可能造成李四被产鬼缠身。于是她再把尸体火葬之后的骨灰放在饭菜里,每一天喂给李四吃。天长日久,李四身上因为桃花煞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煞气,又因为吃了自己女人和孩子的骨灰而变成了‘容器’,产鬼才能因势出现,威胁伤害李四。”
岳轻这时候方才娓娓道来。
“至于这些尸虫会出现也简单。饭菜里头放了骨灰,又有非同寻常的阴煞,尸虫被吸引而来也是正常的。这些都算普通,只是她隐藏阴煞之气的手段颇为神奇,我之前在这里的时候竟然没有发现。”
“感谢我只有四个叔叔,没有四个姑姑。”张峥也走了过来,他同样看了一眼就挪开视线,发自内心感慨了一番,接着他问:
“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找人查地址,找到王妈了。”岳轻一摊手,深觉躺枪得厉害,“我身上的桃花煞也要解呢。”
第三一章
说是找人,但今天时间已经太晚了,哪怕李四极力挽留,岳轻与张峥也没有同李四一起过夜的想法,决定各自回家,好好休息一晚再说。
到家的时候,时间已经超过晚上十一点,岳轻踢踏着拖鞋经过玄关,往客厅里走:“说吧。”
谢开颜不说话,大蚌和罗盘不会说话。
“叫你呢,大珠。”岳轻指名道姓,他不耐烦屈指敲了敲珠子,说,“出来说话,你天天呆在里边也不嫌逼仄。”
短暂的沉默,一个淡淡的虚影出现在室内。
出现的时候,他的轮廓稍微浮了浮,宛若无形的风于同时在室内生成,牵起他的衣摆。
“说什么?”谢开颜的声音响起来,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不情不愿。
“桃花煞是怎么回事?”
“因为你喝了那杯茶……”
“你这也就骗骗李四和张峥吧。”岳轻不屑说,“我之前没说只是因为这件事和他们无关。那杯茶张峥一样喝了,怎么他就没事?”
“你们品种不同。”谢开颜镇定说。
岳轻冲着谢开颜呵呵一笑。
谢开颜面对岳轻,已经做好了对方反驳的准备。
然而岳轻居然放过了这个话题,一指厨房里的大蚌:“那个怎么办?”
谢开颜思路差点没跟上:“……吃了吧,还能怎么办?”
岳轻:“说得好,去做吧。”
谢开颜:“……”他心想我是不是听错了……
岳轻掰着指头算:“你吃我的,喝我的,住我的,一毛钱没给我还要我给你找灵气。现在是体现你价值的时候了,去吧宝贝!我要吃蒜蓉扇贝!”
谢开颜不可思议:“我只是一个虚像。”
岳轻一笑,露出标准的八个牙齿,每一个牙齿都闪着白森森的亮光:“就在一天之前,你这个虚像成功在半空中抓住了我。”
谢开颜:“我不会。”
“是吗?”岳轻作势脱下手上的珠子。
“你今天碰到了这么多桃花煞确实应该是桃花水沾到了珠子上的缘故。”谢开颜飞快说完,完了才怒,“每一次都用同一种方法,你也不腻!”
“每一次都被同一种方法威胁,你也绝了。”岳轻同样感慨,“说吧,到底是因为什么?”
谢开颜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开口:
“……我也不太确定。”
“我之前说了,我不能完全记起过去的事情。我就记得……我是一个和尚,我入空门,是因为在小时候就有高人替我算过,如果不入空门,此生堪不破桃花障。我命局子、午、卯、酉全犯桃花,桃花遍野;桃花又与七杀同柱,化为金刀。遍野桃花刀,命如桃花落,此世亲缘情缘,性命前程,全被桃花杀……”
“之前佛珠沾了桃花水,你又把佛珠戴在手上,跟随着我的桃花煞便影响到了你。”
他说到这里,微微怅惘:
“我之一世,还未开启,便似结束。少小入空门,不见父与母,不识情与孽,这样颠覆我一生的桃花劫究竟因何而起……来者不知何处来,去者不知何处去……”
“你是一个和尚。”岳轻沉思着归纳,“你犯了色戒。”
谢开颜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暂时从自己低落的情绪中挣脱,纠正说:“我是带发修行。”
“你是一个和尚,你居然犯桃花劫,还不是一朵,是一个森林,色戒都破到不要破了吧!”岳轻感慨。
“我是带发修行!我还没有破色戒!”谢开颜一字一顿。
“原来是童子鸡。”岳轻牌翻译器。
“……”谢开颜。
“我也是,别害羞。”岳轻牌安慰机。
“……”谢开颜。
然后岳轻忽然笑了。
他扬扬眉梢,顾盼自信:
“行了,不就是调查过去嘛,回头我和你一起查查。”
谢开颜忽然一怔。
玻璃折射灯光,五彩迷离。
迷离之间,沧海桑田,时光更迭。
好像曾经也有这样一个人站在他的面前,同样扬眉,同样微笑,同样轻而易举地说出承诺。
然后……
然后他……
他……骗了他……
谢开颜一声不吭,回到了佛珠里头。
岳轻眼看着薄薄的轮廓在自己面前如轻烟般消失,有点愕然,说:“大珠?大珠?谢开颜?”
没人回答,珠子里头的人似乎铁了心不说话。
岳轻想不明白对方,也不纠结,无视一屋子的凌乱,自顾自冲澡睡觉。
指针嘀嗒嘀嗒往前走,两条长短腿虽然快慢不同,却你追我赶,自得其乐。
床上的人睡熟了。
夜安静下来。
一道淡淡的雾气自佛珠中氤氲而出,少顷,谢开颜再次出现在房间内。
泠泠的月光从玻璃窗外射入屋内,在床边打下一排斜的菱格。
谢开颜慢慢在屋子里踱步。
从生出意识到现在,没有形体,被禁锢在一个人身边,看见了许多之前根本从没有见过、从没有想象过的东西……不是不震惊,不是不彷徨,只是所有的震惊和彷徨都被冰冷的黑暗所吞噬。
他在最初一度质疑自己存在的意义,但弄清意义之前,更重要的还是“存在”,所以他跟在自己一醒来就见着了的人身边。
然后……
一切开始慢慢变化。
他明明不知道自己的过去,却能够感觉内心的寂寞;他明明不知道自己跟着的人是谁,却觉得和对方在一起十分轻松。
也许是因为……因为从他有所记忆以来,就从没有和一个人如此亲近?
谢开颜轻飘飘地在房间内转了一圈。
他凭借着自己的印象,轻轻一拂袖,就将凌乱的屋子收拾整理完毕。
他又从屋子里来到客厅。
比里边还乱上百倍的客厅让他和岳轻一样感觉不舒服,于是他又动了动手,将东西一一整理好,这并不费力,只是有些没有见过的需要费些思量。
谢开颜走走停停,黑暗里将这些东西一一放置,等到最后,他甚至比岳轻更清楚什么东西放在哪里,什么东西应该被放在哪里。
他路过厨房,大蚌瑟缩一下,分泌出好些水来;他又回到室内。
岳轻还在床上拥着被子呼呼大睡。
睡得还真熟。谢开颜扫了一眼岳轻。连身旁有人都不知道,戒心这么低,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摸进来害了呢。
他最后踱步到窗前。
窗户下的小区之外,一辆黑色的宾利静静停在外头,车门打开,晚上与岳轻有过一面之缘的小萝莉从车上下来,左右张望似乎在寻找属于岳轻的那个房间。
谢开颜轻轻弹了下指。
一道无形的气飞过半空,落在了小萝莉身上。
街道上,正寻找正确窗户的小萝莉打了一个大大的寒颤,冷不住发抖起来。
“怎么了?你感觉冷吗?”车子上的颜玉敏感问。
“有,有点儿,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好冷……”小萝莉说,接着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上车,我们走。”颜玉说。
“我还要找人……”小萝莉嘟嘴。
“别闹了,这都几点了,我就不应该让你胡闹。”颜玉严厉说,说完之后,她见小萝莉一脸失落,又放缓口气,“我表弟和他认识,他们是好朋友,我会让表弟介绍我们认识的……乖,先走吧,你这样半夜三更跑过来,人家还会害怕呢。”
车子沿着路灯的方向缓缓开走,消失在黑暗里头。
窗户之后,谢开颜松开半合的掌心,回到了珠子里头。
进去前的最后,他想:这家伙都睡得这么熟了,还是不应该让人来打扰……
岳轻睡了一个没有梦的好觉。
当太阳在东方大亮的时候,他才从沉睡中转醒,慵懒地披着件衣服推开房门的那一刻,他就惊呆了!
珠子里的谢开颜淡定地等着对方的惊讶与赞叹。
片刻之后,他感觉自己所在的空间上下翻动,仿佛天摇地晃一样,而这不过是对方抬了抬手而已。
谢开颜已经习惯了,岳轻任何的一个微小动作,对于他的所在来说都是一次巨大的震动,但好在他也只是一个灵体,没有重量,因此继续稳如泰山地呆在珠子里。
可是随即,世界震动,隆隆作响,正有人正在外头叩击佛珠。
他有点纳闷,就听岳轻叫道:“大珠,出来一下?”
谢开颜出来了。
如同一扇门打开,一束光注入,周围一下从黑暗变得五光十色。
他看着岳轻:“?”
岳轻也看着他:“……”
片刻后,岳轻复杂地移开自己的目光,看着客厅里摆放到饭桌上的电视,靠着窗户的茶几,正对着门左右对其排列的沙发,挂在墙上的长柄菜刀……整个收拾之后的客厅有一种非常迷离的感觉。
非要形容,大概古今综合流,城乡结合风。
岳轻心情复杂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沉思片刻,没有打击谢开颜做田螺汉子的积极性,而是开始指挥鬼魂重新做事:“来,大珠,我们把菜刀挪个位置,挂在厨房的架子上……对!我们再把电视和茶几挪个位置,看到墙那边凸起的白色四方物体了没有,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个小~插~座~小呀么小插座~”
“对,对,就这样放,很好,回头给你洗洗水!”
“还有餐桌……对!回头给你刷刷沙!”
“还有博古架……咦,博古架倒是放得很好,上面摆得还挺好看的。”岳轻不吝夸赞,“回头再给你上层蜡!”
“好,最后了!我座位下边的沙发。你就让它回到原来的位置吧……”
从一大早开始就被指挥得团团转的谢开颜默默做着一切。
他已经感觉到了岳轻对自己昨天整理后的房子的嫌弃,不由有点心塞。现在也什么都不说,伸手一指岳轻所做的沙发,就让沙发载着岳轻晃悠悠飘起来,又晃悠悠落下去。
沙发上的岳轻顿时有一种正在水面上漂浮的感觉。
他有点稀奇,看着悬空地面的双脚,觉得挺好玩的,又联想到之前山崖边上的情景,心说这佛珠还真挺宝贝的……不由怜爱地摸了摸珠子。
谢开颜这时正用灵气包裹着佛珠。
岳轻的手指在佛珠表面上抚过,就好像在他身体上抚过,他身上顿时一阵恶寒,鸡皮疙瘩一茬茬冒起来,气也跟着岔了,让还在半空中的沙发“砰”一下砸到瓷砖上,沙发连沙发上的人,都因为骤然的下落而狠狠跳了跳!
得,冲浪来了,果然不能玩得太厉害……
岳轻一个念头还没转完,沙发上的手机跟着震动起来。
第三二章
今天的天气还好,万里无云,就一轮骄傲的太阳独霸天空,浑身上下散发着舍我其谁的强烈气势。
岳轻穿着老一套衬衫和牛仔裤,手带佛珠走到楼下的时候,看见一溜三辆车子停在楼下,两辆豪车加一辆面包车,队伍十分壮观,引得周围行人频频注目。
岳轻:“这么大阵仗……你们是打算去打群架吗?”
作为这一阵仗的核心人物,李四连忙上前,经历了昨天晚上的事情,他的脸到现在还是青白色的,一半是吓的,一半是被鬼气侵袭所致。
他走到岳轻跟前,陪着笑脸,毕恭毕敬:“岳大师开玩笑了,我们这也是有备无患,毕竟……多点人,壮壮胆。”
岳轻还没开口说话,旁边的张峥已经挑挑眉:“再说了,多点人才符合你的身价嘛。”
“开什么玩笑呢。”岳轻啼笑皆非。
“不不,不是开玩笑,确实多点人才符合大师的身价!”李四连忙说。他现在对岳轻上心得不得了,自己还有没有吃香喝辣的后半辈子,可全都掌握在对方的手里了。
“大师您请。”李四又殷勤地请岳轻上自己的座驾。
张峥在旁边补充:“别看就是一个比较普通的限量版车子,其实这小子还改装过,防弹防撞防重压,飙车绝对爽!”
“回头就送岳大师一辆。”李四和张峥一搭一唱,特别热情。
“这就不用了……”
“哼,这有什么了不起的。”
两人正彼此客气,旁边插入一道稚嫩的女音。
岳轻听着有点耳熟,侧头一看,发现昨晚上见的小女孩推开车门走了下来,在她身后,颜玉端坐在车子里,冷清的目光自他身上一扫而过。
岳轻看向李四与张峥。
李四和岳轻一样看向张峥。
张峥拉着两人低调地走远,来到一处公交站牌之后,让车中的视线不能再直接投射过来位置,才高举双手,妥协说:“是我带来的,她是我表姐,在我妈家那边特吃得开,我妈昨天亲自打电话来发话了……岳哥,为兄弟两肋插刀。”
岳轻没好气说:“我为兄弟两肋插刀,你倒是插兄弟两刀。”
“也不能这么说吧,”张峥表示,“毕竟我表姐也是一等一的大美女,平常眼皮子都不屑夹一下凡夫俗子的。”
“就算现在也没夹我一下。”李四在旁边酸溜溜地做注脚。他是桃花煞,岳轻也是桃花煞,他的桃花煞光吸火锅店小妹蛇精病,岳轻的桃花煞直接吸了京城名媛,这差别也太大了吧?
“你?”张峥不屑地哼笑一声,转头对岳轻说,“岳哥,要不然你打铁趁热,和我表姐处处看?”
“要说多少次你才明白,这是桃花煞的作用,不是对方的本意。”岳轻无力吐槽。
“就是。”李四附和,话说完了突然一个激灵!
不对啊,大家还在桃花局之中,为什么张峥偏偏这么积极地撮合他表姐和岳轻?京城名媛割了一茬还有一茬,但会这些神神鬼鬼的大师他可就只认识岳轻一个,关键时刻的救命符谁也不嫌多,如果能和他绑在一起……
李四突然清醒过来,他张口就是:“岳哥,其实我家也有个姐姐妹妹的,你要不挑挑看?”
“……”岳轻。
这两人中了什么邪。
抛开这两个不着调的家伙,岳轻当先离开公交车站牌,往车队走去。
但一转出公交站牌,他就愣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颜玉牵着小女孩离开车子,正站在车门口,旁边穿黑衣的工作人员替她们打着伞,她们相邀着静静站立,如迎归人。
这桃花煞的作用……有点让人毛骨悚然啊!
岳轻突然有点担心,小声问珠子:“你上一辈子解决了桃花煞没有?”
谢开颜:“我早已遁入空门,哪还有桃花煞。”
岳轻:“那你最后是怎么死的?”
谢开颜:“……”
谢开颜:“忘记了。”
岳轻:“我看你这记性要完,就光记住一个桃花煞了。万一你是被人害死的,这一点线索都没有,我也不能去替你报仇;万一你其实可以修真,这一点线索都没有,你也不能飞升。”
谢开颜没有回答。
他不知怎么地,突然有点想笑。
“岳哥哥!”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岳轻与谢开颜短暂的交流。
岳轻抬头一看,小女孩已经从颜玉身旁挥手跑向自己。
“岳哥哥,我和姐姐也要去那里,你就坐我们的车吧。”她说着一把挽住岳轻的胳膊,冲旁边的李四哼了一声,“我们的车也改装过,防弹算什么,回头我让姐姐去弄个防火箭筒!”
这话一出,李四连同张峥,不由自主一阵蛋疼……
小女孩说完话,又摇了摇岳轻的胳膊,说:“一起坐嘛,一起坐嘛。”
岳轻心想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似乎听见了岳轻心里的这句话,小女孩又自顾自地说:“对了,我还没跟岳哥哥说过,我叫杜心心。妈妈说是一心一意的心心。”
“杜……小妹妹。”岳轻选择了一个十分奇怪的称呼,“我还要跟着李先生说一会话。”
“没错,我有点事……”李四也接口,他正性命攸关呢!
“岳哥哥!”杜心心的眼泪已经在眼眶中打转了,“你讨厌我吗?”
“不,其实我没事。”李四干巴巴地换了口风。说完之后,他就被张峥当机立断地推搡离开。
“……”岳轻。
他没有选择余地,只能跟随杜心心,坐进美女的豪华轿车之中。
豪车的车厢里头与岳轻进来时候想的稍微有点不一样。
这像是电视里头的房车,车厢空间很大,车座是面对面的,不止有小冰柜、壁挂电视,甚至还放置了一台轻薄的电脑,保证这一路都不会寂寞。
车子已经发动,正平稳地开在路上。
“岳哥哥,你想看什么样的片子?”
“我都可以。”
“岳哥哥,那你陪我们说说话吧,就说说……李四为什么对你那么恭敬?”
“因为我会一点奇怪的东西。”
“那你会算命吗?”
“这个不会。”
“哦……”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中,岳轻总算把目光转移到对面的两个女性身上。他看见小女孩微微垂下头,沉默不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情似乎很低落。
哪怕知道是因为桃花煞的缘故,岳轻心中也不由一软。
这时候,杜心心又说:“岳哥哥,我觉得你真好。”
岳轻笑道:“你才见我两面,怎么知道我好不好?”
“我就是知道。”杜心心说,“我还知道我喜欢你。”
“……”岳轻十分尴尬,忍不住看向颜玉,期待这位看上去颇为冰冷理智的女性救场。
没想到这一转眼,他就和颜玉同样怔怔的视线对上了。
并且他还看见,颜玉在接触到他的视线的同时有点慌乱地扭过头,片刻后,又用手指拭了一下眼角。
“岳哥哥……”
杜心心说着,突然从颜玉身旁站起来,坐到了岳轻身旁。
“不知道为什么……”
她伸手抓住岳轻的胳膊,正是岳轻带着佛珠的那条胳膊。
“看着你……我突然觉得好伤心……好像下一刻,我们就要生离死别,碧落黄泉不相见了……”
她说完之后,眼泪突然簌簌掉了下来。
一只神兽在岳轻心中轻柔踩过。
岳轻冷静理智,好不容易将两位突然就伤春悲秋的女士安抚下去,总算抽出身来了。
他靠倒在沙发上,避开其余两人的视线,有气无力地对佛珠说话:
“你的债,你想过要怎么还了吗?”
“……”谢开颜。
“就我看还不止一个人。”
“……”谢开颜。
“难怪你要躲入佛门,寻求庇护。”
“……”谢开颜。
“易地而处,要是我这么喜欢的人欠了无数的情债,我一定把他杀掉,头颅四肢喂狗,心肝脾肺喂猪,这就叫做猪狗不如。”
“……”谢开颜,“聒噪。”
“咦,突然学会顶嘴了?”岳轻大为惊讶。
“岳哥哥,你在说什么呢?”杜心心插话,被安抚之后她又恢复了活力。
“没说什么,就是在教训一个花丛浪子不要脚踏多只船,注定会翻船的。”岳轻随口回答。
这一个小小的城市乡镇就坐落在京城的近郊。
乡镇里的人一直保持着早睡早起的习惯,当时间才到上午九点的时候,家家户户的门都打开来,开始新一天的种种工作。
她虽然住在村子最偏僻的地方,和乡镇里的人关系却都不错。
她嘴角含笑,在去上班的路上和众人打着招呼,也闲聊一些事情。
同年龄的大婶招呼说:“又要赶去城里啊,怎么找了一个这么远的工作。”
她笑道:“没办法,还能动就多动动吧。”
大婶:“虽然丫头去世了,但你也别太辛苦,累病了怎么办?”
她说:“我知道,会注意的,现在也没人照顾我了,有什么事,最后都得我自己来了。”
所以,我要替丫头报仇!……我绝对不会放过那个男人!……
她的面容有了一瞬的狰狞。
大婶没有注意,她唏嘘一声,突然发现街道前来了一行车队:“哎呀,你看这些都是什么车,看上去怎么这么豪华——”
身后却静悄悄地没有声息。
大嫂没等到人回答,转头一看,刚才和自己说话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岳轻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看一眼周围。
白色的墙体因为年久失修,斑驳剥落;小广告贴了满电线杆;巴掌大的店铺一整条街都是,十有八九还是关门倒闭的,门口只有一只野狗在撒尿。
目的地到了。
第三三章
“灵气很足。”谢开颜的声音同时在岳轻耳朵旁边响起。
“我知道。”岳轻回答。
说这句话的同时,他微眯眼睛,眺望村子的尽头。
一片低矮房屋的远处是稀稀落落的田野,田野旁有连绵的山峦,在靠近村子的那座山中央,一顷粉云如云雾蒸腾,漫山环绕,片片花朵刚刚从半空中落下,就化作白的、粉的生气,丝丝缕缕,再归于浓雾之中。
“你看见了没有?”岳轻问谢开颜。
“看见了。”谢开颜肯定回复。
岳轻点点头。
前方的粉云片片落下又缕缕收回,虽然不住向外漫溢洒落,但在真正落下的时候又落叶归根,重新归于原本。
这其中唯独有一条细细的线是脱离原本,飘向远处的。
并且虽然稍嫌偏远,但好巧不巧,这条线飘着的位置正是村子的方向!
“我猜这条线指着的方向就是幕后主使者住的位置。”岳轻说。
“这还用猜。”谢开颜淡淡说。
“岳哥,”李四这时候也从车上下来了,他从口袋里掏出王美美的地址来,说,“我们往左走,王美美的住址就在这条路的第三栋房子。”
“好,走。”
岳轻说完,抬脚向前方直走。
“……”李四
“……”其他人。
张峥目不斜视,坚定不移,越过李四。
颜玉气定神闲,仪态万方,越过李四。
杜心心边跑边喊“等等我”,同样毫不犹豫地越过李四。
剩下李四以及李四的工作人员,看着前方的几个人,都感觉到了莫名而生的淡淡忧伤……
“李少,他们走错了,要不我们叫叫他们,把他们叫回来?”旁边的工作人员问李四。
“叫什么叫,赶紧跟上。”李四总算能够发火了,“大师能错吗,肯定是你们找错了地方,还不快走,回头我再和你们算账!”
“是是是……”
岳轻此时正凭着自己的感觉一路向前。
远处从桃花云中牵引出的桃花之气就像悬挂在半空中的气球一样醒目,沿路残留的些许灵气也像是地上的米粒一样显眼。
岳轻沿着这些指引一路走过,很快来到最终的目的地,位于村子最尾巴,靠近山上的一间砖瓦房。
这间房子迥异于农村房子大多两三层楼的规格,只有孤零零的一层楼,面积也很小,大概一间单身公寓那样,再配上近在咫尺的大山,说不出的凄冷荒凉。
岳轻抬头眯着眼看穿过墙壁,牵进室内的一缕桃花线,又望了望周围,见别说人了,鸟都没有飞过一只后,就直接走到门前,推了推门。
其他人傻傻看着他。
岳轻等了一会没见人有反应,十分稀奇:“难道你们在等我破门而入?”
李四瞬间反应过来,连忙说:“不用不用,我有人!”立刻招来一个保镖,让他上前破门。
这种木头门也没什么好说的,保镖上前,只用了一根铁丝就打开了门上面老旧的锁头。
大门甫一打开,黑暗如同污水一样顺着门槛蔓延而出。
李四一张望,与一双阴狠而狰狞的眼睛对上了。
这双眼睛像极了——
“美、美美?!”李四惊呼出声,踉跄倒退。
其余的人这才看见李四刚刚看见的东西,只见一张黑白遗像靠墙摆着,正对门口,遗像下边还有一个铜质香炉,香炉里残留着烧尽了的香杆。
遗像已经够瘆人了,还放在正对着大门口的方向,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两个女孩子都避开了这间屋子。
张峥也不太自在,皱眉问:
“这还真是王美美的屋子啊,怎么和李四那小子调查得不一样?”
“人换屋子了,这有什么奇怪的?”岳轻平淡说。
“你说对方到底为什么把遗像摆在正对着门口的位置,也不嫌瘆人。”张峥又说。
“王美美已经死了,你觉得这里会是谁在住?”岳轻反问。
“肯定是王美美的妈妈。要不然衣柜里怎么会尽是四五十岁中年妇女的衣服。”张峥指着衣柜敞开的半扇门,笃定说,“不过一个妈妈将死去的女儿的遗像放在这地方,就算是缅怀,也太让人感觉不舒服了。”
“当然不止是缅怀。”岳轻走上前,从放置香炉的桌子旁边抽出三支香,手持着轻轻一抖,香就无火自燃。
其余几人正因为这样违背科学原理的事情而瞠目结舌的时候,岳轻已经转过头来,将香交给李四。
“上一炷香吧。”
“我?”
“不想?”
“那倒没有。”
李四对于这个倒是不太纠结,毕竟大家相处过一段,总有感情在。
他接过了香,走到照片面前。
岳轻退后一步,来到张峥身旁。
他轻声说:“妈妈将女儿的遗照挂在屋子里是缅怀,将女儿的遗照挂在进出大门的正对面……更是提醒。提醒自己绝对不要忘记女儿的仇恨。”
一阵阴风平地吹起。
众人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这时候反倒是站在遗像前的李四没有太多的感觉。
他拿着香停了半晌,回忆记忆里的身影,再看着现在的遗像,也是有些唏嘘,说:“美美,不管怎么样,你也是因为怀了我的孩子才在手术台上出事,是我对不起你……”
烟雾从星星的火中往上冒,氤氲了遗像的面容。
连带着那双牢牢盯住李四的眼睛,似乎也柔和了一点点……
屋外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如同天空炸雷,又像是山石崩裂。
声音响起的同一刹那,王美美的遗像如同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沾染,上边的面容迅速笼罩了一层浓浓的黑气,也正是这个时候,一阵风卷过,李四拿在手里,正要插入香炉的香齐齐熄灭了!
其余的人再次因为这不科学的一幕而懵圈的时候,岳轻已经疾步走到门口,推门去看那座大山。
只见大山之中,粉云如同浪涛翻涌沸腾,不知从哪里出现的铁灰正如染墨入水,顷刻间已经将粉云吞噬大半。
天空一层层暗了下来。
岳轻再一扭头,看见李四脸上泛起同样的青灰之色。
他失声惊呼:
“糟了!”
“发生了什么事?”张峥连忙问。
岳轻言简意赅:“王美美真在试图吞噬桃树的灵气,发生了什么变化还不好少说,总之不会是好的变化。”
说完之后,岳轻再吩咐:“我和李时上去看看,你们留在这里等着。”
李四的腿肚子都软了:“我能不能,能不能不上去?上面好可怕……”
岳轻一怔:“你看见了?”
“气机沸腾如鱼眼,他又是当事人之一,看见不奇怪。”谢开颜沉声说。
岳轻一想也是,他懒得等李四犹豫纠结了,直接抓住对方的手腕,将人往山上拖去:“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王美美放过谁也不会放过你!”
说完,犹如拽着一只小鸡般将李四给拖走了。
几人眼睁睁地看着岳轻与李四消失在山道之上。
张峥犹豫了一下,对着旁边两位女士说:“表姐,你和她留在这里,我上去看看……”
但两个女人眼角的余光也不瞥他,在张峥把话说完之前,就踩着高跟鞋子,“哒哒哒”追了上去。
张峥也是懵了,看着她们都跑出了好远,才憋出一句完整的话:
“别跑得那么快,等等我!”
脚步一踏入这座山,山上的情况就看得更明显了。
岳轻眼中只见粉云一寸寸被铁灰吞噬,神色微紧。
而后边的李四却突然看见一只吊死鬼倒挂在自己面前,当下吓得大叫了一声:“啊——”
走在前面的岳轻没防备被李四吓了一跳。
他连忙转回身去,只见李四正在一只横出来的树枝前手舞足蹈,面孔扭曲:“你——你滚开!你这个吊死鬼给我滚开!信不信我让大师收了你?!”
岳轻一阵头大,心想我没事收一个树枝干什么。
但李四也不可能突然发疯。
岳轻稍一凝神,便看见李四面前正环绕着一丝淡淡的阴气,这阴气还算寻常,只是能够让意志不坚定的人陷入幻觉,也根本没有什么破解之道,直接把人拖走就好。
岳轻像之前一样直接拖走了李四。
李四还在后面咋咋呼呼:“啊,啊,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咦,怎么撞上了也没有事?……咦,怎么又消失了?……”
他喃喃了好几句,才醒过神来:“岳哥?你怎么拖着我?刚才你有没有看见一个……”
“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岳轻截断李四,再又转过一个拐弯处后,他猛地停下来,对李四说,“我只看见了前面的那个人。”
李四顺着岳轻的声音向前一看,顿时从地上跳了起来!
只见山间云台之上,桃花树卓然长生,树上桃花花攒锦簇,远观似云,漫天皆绯。
但吸引人注意的并不只是这株桃花树,还有桃花树下对着和合二仙作法的中年女人。
这中年女人岳轻也有过一面之缘。
面对面的时候,李四厉声叫道:“果然是你,王妈!”
第三四章
相较于气急败坏的李四,王妈却面露诡笑。
她说:“本来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将你解决,没想到你还找来能人了,哼,事到如今,你找谁来都只是给你陪葬!”
李四怒道:“我和你女儿好好的分手,你女儿在手术台上出了意外也不是我的意愿,这样你就要杀我?!”
王妈面容扭曲,嘶声道:“我就这一个女儿,被你害死了,我不止要杀你,还要在杀了你之后把你的父母兄弟全部杀死,送你们到阴间去向我女儿赔罪!”
面对疯癫的王妈,李四简直说不出话来。
岳轻却在此时接话:“你用邪法将女儿变成厉鬼,问过她自己的意思了吗?”
王妈疯狂大笑:“我女儿死在手术台上,你们问过她的意思了吗?能够活着谁不想活!她当然也愿意留下来陪我!”
恰是这时,一阵“哔剥”声从旁边的大树内部传来。
岳轻一眼看去,只见桃树粗壮的树干上在这刹那龟裂遍布,裂开的缝隙之内,浓浓的黑云从中涌出,再定睛细看,哪里是黑云,明明是无数细小的黑虫汇聚而成!
同一时间,树下放置的和合二仙的画像无风自燃,很快化作黑烟一缕。
升起的黑烟再与树干中飞出的黑虫汇聚,很快形成女人的轮廓,那是——
“美美,美美,你出来了!”
不等岳轻与李四出声,王妈已经先一步惊喜叫出声来。
她望向面前漆黑轮廓的神色带着深深的慈爱与执着,转向李四的时候,却又阴冷又凶狠:“美美,妈帮你把这个男人找来了,现在你亲自报仇,报完了仇,我们又能在一起好好生活了,就像以前一样……”
天空如同被泼了墨一样黑下去。
之前流光溢彩的桃花树阴郁得如同要滴了水下来。
“嗡嗡——”的声音传来,褐色的树干突然变成黑色,但再仔细一看,哪里是黑色?明明数不清的虫子正覆盖在树干之上,并且还有更多的虫子振动翅膀,从四面八方飞来。
王妈躲在桃花树下,身上也落了黑色小虫。
但她似乎完全没有感觉,依旧低着头喃喃自语,念旁人听不清楚的咒语。
“啪啦”一声脆响,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屏障被打破了。
不断汇聚的阴气终于组成了王美美的形体。
这时她死去时候的形体。
她穿着白色的病号服,滴滴答答的血从双腿间淌下来,她面色苍白发青,突然昂首!
啊——
无声的嘶吼直接响在在场的几人脑海之中。
树木山灵无风自动,鬼影幢幢。
李四听见这样的叫声,都没反应过来,就跌倒在地上。
他正自惊疑不定,偏偏还听旁边的岳轻十分淡定,不紧不慢地叹气:
“完了,迟了一步。”
“什、什么……”李四心脏都缩成了一团,没等他哆嗦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地上突然蹿出一抹黑影,从下而上朝着李四的面孔奔袭而来!
岳轻眼明手快,将李四朝着自己身旁一拉,又随手抽出腰间罗盘,对着那黑影用力一砸!
唔!
两声听不见的痛苦闷哼,一声来自于黑影,一声来自于罗盘。
黑影委顿在地。
李四这时候才看清楚,那居然是一条布满弯钩似的倒刺的藤蔓,倒刺上还挂着他衣服的碎片,碎片下还被血给染成了红色。
血?
李四后知后觉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胳膊上的衣服和胳膊都被划拉开了,正有鲜红的液体从里向外流淌。
李四全身一阵发软。
这还不止,那好好的树藤上突然长出了一张独眼鬼脸,鬼脸张开大嘴,咔吧两下将李四衣服的碎片给咬进嘴里吞了下去,吞完之后,它兀自用血红血红的鬼眼瞪着李四。
岳轻不耐烦地瞥了地上的藤蔓一眼,再一次举起手中的罗盘——
鬼脸立刻闭眼,鬼藤上的面孔和倒刺一起消失,藤蔓又变回了最普通不过的模样。
眼睁睁目睹了这一切的李四真的站不起来了。
他结结巴巴说:“为什么、什么,一只树藤居然长成这副鬼样子,就跟中、中了邪一样!”
“因为王美美吞噬灵气到一定程度,已经进化了。”岳轻回答。
“进化了?”李四的声音就跟从天上传来一样飘忽。
“简单来讲,你山上时候,她只能给你使点障眼法,你只要一头撞过去就烟消云散了;现在呢,她的阴气已经能够控制活着的动植物了。”岳轻提了提脚下的藤蔓,“它们不再是普通的恐怖画面,而是真实的恐怖事件。”
李四唯物主义的内心世界差点崩溃!
他痛哭流涕,死死抱住岳轻的大腿:“大师救我!”
“我尽力吧。”岳轻被人抱着抱着也抱习惯了。他的目光兀自看向前方,并没有打下包票,因为……
“这也不过是个开始而已。”
岳轻喃喃自语,看着膝盖以下还没有幻化出来的鬼物,猛然前冲!
王美美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岳轻向前的身影。
她面上露出狰狞的笑意,往身上汇聚的阴气稍稍减弱,散步在旁边藤蔓之上,等待绞杀面前最有威胁的存在!
电光石火,岳轻接近王美美,王美美的藤蔓如同触手般齐射而出!
两相接触,藤蔓触手却扑了个空!
原来岳轻在这个时候向旁一拐,转而扑向了王美美身旁的桃树!
他一开始的目的,不是王美美,而是王美美身旁的桃树!
就在刚才与李四说话的时候,岳轻也没有浪费时间,兀自与谢开颜交流,交流的正是眼下的局面。
“大珠,归根结底,一个简单的桃花煞到了现在这个地步,甚至让王美美变成恶鬼凶厉,全是因为桃花树灵气的缘故。”
“想要解决这一切,唯有釜底抽薪,将桃花树多年积聚灵气打散!”
“怎么打散?”谢开颜问。
“走一步看一步,冲到那里了再说!”
“好,你要快点。否则……”
王美美发现中计,又是一声昂天嘶吼!
这一次,转化的阴气如同漩涡一样聚集在她的身旁,几个呼吸后,最后的小腿与双足也凝聚成型。
但这不算完,阴气至此还有残留。
一团黑影出现在了王美美的身旁,悬浮在半空中。它好像是一个装满了黑水的半透明袋子,里头咕噜咕噜作响,又似乎发出宛如孩子般“咯咯咯”的尖笑——
逸散的阴气消失了。
所有的阴气都汇聚在王美美与她的鬼胎身上。
她向前一步,脚下阳世翻作冥土,天上红日变成阴月,犹如囚笼将岳轻困锁!
她伸手一指,无数鬼魅争相破土而出,张牙舞爪冲向岳轻!
岳轻与桃树的距离只有五步。
但五步就在这瞬息之间翻作了五十步,五百步!
数不清的鬼怪追在岳轻的身后,拦在岳轻的跟前。
岳轻自怀中掏出阴阳元磁球,猛地向前掷出!
石球中黑白无常直接化形,拉着锁链对面前鬼怪喝道:“小小游魂,也敢猖獗!还不快快束手就擒,与我去见阎王大人,只判你等下那一重地狱!”
言罢,手中铁链迎风狂涨,犹如巨锁横江,将前后左右的鬼怪都挡了个严严实实!
岳轻脚步不定,穿锁而出,毫无障碍。
但就在他穿过铁锁与鬼怪的那一时刻,脚下的冥土突然变软,就中塌陷,岳轻脚下一空,低下头去的时候,只看见脚下裂缝宛如深渊,不可见底。
掉下去会是什么结果,什么感觉?
岳轻脑海里刚刚浮现这个念头,便觉得突然有人出现在自己背后,将自己往前用力一推!
他顺着这股力道飞出了深渊,站在实地之上,蓦然回头,却发现谢开颜站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代替刚才的自己,被黑暗拽住,直直向下坠落!
他与没有面目的虚影对视,从那一张模糊的面容上读不出任何情绪,只能看着地上的裂缝越来越大,其中的身影越陷越深,直到倏忽一闪,彻底被黑暗吞噬,再也看不见踪迹。
岳轻猛然前扑,去没能来得及碰触谢开颜,大声叫道:
“大珠!大珠!谢开颜——”
“你叫什么?”谢开颜的声音在岳轻耳边响起。
岳轻愕然回头,就见谢开颜正好好地站在自己身旁。
谢开颜差不多猜到岳轻的想法,他飞快解释:“我的本体还在你手上,只要佛珠不碎,我一般不会有事。”
说完之后,他抬起头来,声音一片凝重:
“我们还是迟了一步,王美美完全化形,已经能将我们拉入她的空间之内,这一片全由阴气组成的空间之内。”
“但还好,现在还有机会,这并不是完全的地狱,而是生与死之间的第三界,只要能够撕裂出一点空间来……”
谢开颜说罢,突然双手合十,向前一揖。
他轻启薄唇,声音却犹如虎狮齐吼,一震九霄:
“南!无!阿!弥!佗!佛!”
六个金灿灿的大字接连出现,一个连着一个打在虚空之中,打出之后,前方依稀出现一抹光彩。
但这光彩却如同天边游龙,一忽儿出现在这里,一忽儿出现在那里,让人不知道究竟是何方向!
六字佛语一出,谢开颜的身上的白雾又虚化了几分,他说:
“那道光处就是桃树,只是我的能力仅限于此,还是不能真正开出正确的道路。”
“没事,我观气直走。”岳轻截断谢开颜的话,他正准备拉着谢开颜一起向前,谢开颜却轻轻一摆手:
“不必,我随时在你身旁。”
岳轻脑袋一转,明白过来,注意力立刻重新集中到光丝之上,本想依照刚才所说的观气之法上前,却在迈步的时候摸到了腰侧发热的罗盘。
他心中一动,直接将渡厄盘掷出,说:
“前往光丝真正气场之处!”
渡厄盘这回或许感觉到了确实性命攸关,一句话不说,嗖一下就往前方疾驰而去。
岳轻毫不犹豫,迈步跟上。
这一空间里的时间、距离、任何一切,都是扭曲的。
谢开颜站在原地,看着被金字撑出的一块天空,由金字漏下的一点光亮,又看着走向远处的岳轻。
那一定也是一条并不好走的路。
但岳轻并无停顿,一路向前。
扑向他的鬼魅又倒扑了出来。
挡在他面前的障碍一一破开。
他来到了最前,最后,必须停下的位置。
那不是光丝之处。
然而——
我行之处,诸邪辟易。
我言之声,令出法随。
他说:
“开。”
谢开颜轻微地恍惚一下。
他觉得自己好像——好像看过这样的背影。
而那时候自己,自己……
地动山摇。
光从一点,到一线,再到一面,最后轰然炸响。
桃树粗壮的树干出现在岳轻与谢开颜眼前!
王美美如同被烈火灼烧的惨叫声也一起响彻天地。
金光自桃树树干中射出,顷刻之间就将岳轻吞没。
我似乎就这样……
谢开颜消失在原地,出现在岳轻身旁。
他去抓被金光吞没的岳轻,却碰不到金光中岳轻的身影。
也这样……这样急不可耐地趋向了生命唯一的光。
可是,可是……
来不及了……
他怔怔地,突然间一只手臂从金光中反向伸出。
是岳轻的手臂。
岳轻抓住了谢开颜。
两人一起被这光所席卷!
第三五章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岳轻心想。
他们明明被光所吞噬,他却在站在黑暗之中;他自己根本没有向前,但自然有一股力量推着他一路往前……
他好像在这黑暗里经历并穿越过无数冗长而广阔的空间与时间了,他不知道自己去向何方,但能够确信自己的手一直紧握着谢开颜的手,没有一刻松开。
然而当什么都不能望见的黑暗走到尽头,光亮最终来到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身旁空空如也,应该站在旁边的人如同人间蒸发,无影无踪;就连前一刻还充实的掌心里边,也只剩下一片虚无空气。
岳轻下意识松开了手。
松到一半,也许是心理作用,也许是冥冥感觉,他的指腹擦到了一抹温热,他怔了一下,立刻收紧手掌!
谢开颜和岳轻经历了同样的事情。
被光吞噬,却走进了一望无垠的黑暗之中;好不容易从黑暗里出来,却发现之前一直拉住的人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消失了。
谢开颜心念一动,本想回到珠子之内,但很快发现自己居然回不去。
他也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直到感觉那一抹温热出现在掌中。
交握双手握着的另一半依旧是一团空气。
但这个时候,两人多少都有些明悟,不再松手,而是看向周围。
然后,他们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处奇异之地。
这是……
谢开颜微怔。
这是……一间佛寺?
岳轻有点纳闷。
他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正处于一间佛寺之中,而且应该是正殿里,殿里供奉的是地藏王菩萨。周围的花纹以及建造的规格都颇显古旧,正当岳轻想要详细辨认这究竟是什么年代的佛寺的时候,突然一群人从门口处涌来。
岳轻吃了一惊。
但这群人宛若没有看见他一样,簇拥着站在最中间的主持和一个小孩子,径自从他身旁走过,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站好。
岳轻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无视自己,各就各位,他试图去碰触这些人,但每每接近到一定距离的时候,就会有一股力量将他推开,让他不能干扰这些人。
岳轻百无聊赖之下,只能站在一旁,看着面前这一幕要怎么发展。
他看见主持与孩子一同来到大殿的正中央。
那是一个很小男孩,也许只有三四岁的年纪,穿着古装,蓄长发,一脸的懵懂。
“阿弥陀佛,小施主可想好了?”这时主持宣一声佛号。
他面向地藏王跪坐在蒲团上,磕磕绊绊,鹦鹉学舌般说:“我一心向佛,请大师成全。”
“谁家的小孩,父母去哪里了?”岳轻自言自语。
“我佛一向视众生平等。但你情爱孽债缠身,尘根未断,尘缘未尽,老衲能收你入门,却不能替你剃度。”主持轻言慢语。
岳轻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熟悉。
“大师——”跪在地上的孩子转过脸来,一张俊秀灵气的小脸出现在岳轻的视线里。
岳轻神思一晃,不期然想到了一个人。这时就听面前小孩双手背在身后,背诵说:
“昔年有高人言我此生命犯桃花,遍野桃花刀,命如桃花落,此世亲缘情缘,性命前程,全被桃花杀。解决之道,唯有遁入空门,不染尘俗。否则,依旧是万般到头一场空。所以爹娘送我上山来,请主持大发慈悲,救我一命……”
真是谢开颜!
这难道就是谢开颜小时候的事情?
岳轻连忙仔细去看,却发现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变成一团混沌,他被卷入这混沌之中,周围的一切即被拉长,又被缩短,他跟随着谢开颜一起长大,看见主持没有同意小谢开颜剃度的要求,却将他收入寺内。
谢开颜于是作为俗家弟子在佛寺之中长大。
春有和风,夏有氵壬雨,秋有红枫,冬有瑞雪。
一年一年,岳轻眼睁睁地看着刚及自己腰部小孩子吃斋念佛,洒扫庭院,慢慢长大,成为和自己一样高矮的青年。
或许是并未剃度的关系,谢开颜和师兄弟们来往得却不甚亲密,也从未见过当年将自己送上山来的亲人。
他并不在意。
但这不是因为他对外表现的冷淡,而是因为——
一片雪花突然从天空飘落,一直飘到了岳轻的鼻尖上。
岳轻抬起手,打算把这片顽皮的雪花给抓住,但他接连两次扑了个空。
一次是他的鼻尖,一次是他抬升起的手。
雪花接连飘过他的手掌,他的鼻尖,再晃悠悠贯穿他的身体,最后打着旋儿落在地上。
夜晚的月被雪洗得发白。
岳轻从闭合的门晃悠悠飘了进去,看见躺在床上的青年双手枕头,盯着前面的帐子,自言自语:
“我为什么是个和尚呢?”
“我应该去找一个人才对啊……”
“那个人一定在等我,他一定是我命中注定要见到的那个人。”
“可他……在哪里?”
岳轻站在旁边听着谢开颜每晚一次的喃喃自语,有点蛋疼。
白天里他和师兄弟关系平平,既不是因为他生性冷淡,也不是因为他心怀怨愤,而是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就惦记着自己要去找“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心里有了想做的事情,对于其他人事难免懒得敷衍。
想想……对方也真是执着,上辈子惦记,变成珠子了惦记,上辈子如果还有上辈子,估计肯定也惦记着。
就是不知道,他惦记的到底是谁。
谢开颜的喃喃自语中,远处的天色泛出了鱼肚白,一夜没睡的人突然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打开衣柜将小时候带上山的金珠银珠收入衣兜,继而推开门向山下走去。
天还将明未明,积了一地的雪射出浅浅的荧光,照亮前方的道路。
岳轻跟着谢开颜沿山路走了一段时间,走到天色几乎大亮的时候,才从谢开颜前进的路线中恍然发现对方是想下山!
这下定决心的速度也太快了吧?
岳轻飘到谢开颜身旁,对上谢开颜清冷的面孔,正想说一句“你知道要去哪里找人吗”,突然发现时间恢复正常了。
他的内心顿时升起了一种“将要发生什么”的感觉,连忙向四周看了看。
佛寺建在半山,从山底要山底,一路是盘山小路,羊肠小道,一面紧邻山壁,一面悬空悬崖。向悬崖之外眺望,风景尤好,碧波千顷,青山万重,如画中仙地。
刚才看完了周围,只听见谢开颜前方背后的山路突然传来一阵喧嚣,一群人拥攘着跑了过来。
两人一起看去,只见跑在最前头的人身穿灰色僧袍,追在后面的却是一位女子,僧人与女子一前一后的奔跑追逐,遥遥领先,后边还有许多寺中其余人等,也有女子的亲戚,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岳轻发现正下山的谢开颜微微一惊,但面上不露,自然而然地站到旁边,等待这一群人追逐着离去。
没想到这一群人前后冲到谢开颜面前时,还没有说上几句话,女方就猛地抽出匕首,狠狠道:“你这个负心薄情的死鬼,我今日和你同归于尽!”
话音未落,匕首已经猛力刺出,那灰衣僧人急忙向旁边闪去,但还没来得及动脚,女子足下因雪一滑,匕首偏移,刺入了谢开颜的胸口。
一切慌乱都被定格。
蓝天白云做底,一只孤鹭从空中如流星般划过。
谢开颜脸上还残留着迷惑与惊讶,似在疑问为何自己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一切就已结束。
他微微晃了一下身子,向岳轻倒下来。
岳轻张开手臂将其抱住,但并没有任何用处。
谢开颜倒下去,穿过岳轻,一头栽入了悬崖之下。
最后一刻,他眼中似乎看见了一个淡淡的影子。
这个影子在最不可能的时候突兀的出现在他的眼前,恍惚之间,竟像存在于他脑海里,不知真假,不知虚幻的那个人……
岳轻这时还站直了张开双手,他反应过来,几步抢上,却见谢开颜的身影飞速地在飞速坠落途中变成如玩具般大小,又变得如黑点一样不可捉摸,最后落入了山底下的湖水之中,再也不见。
他追了许久,却赶不及了,这时才有空回头一看,只见带来混乱的人早已跑了。地上碎琼乱玉,只余几朵雪里红梅,嫣然而开。
光再一次降临在岳轻面前,数息之后,将岳轻彻底吞噬。
岳轻再一次陷入了不知边际不知时间的黑暗之中。
但有了第一次的经验,这一回他十分淡定,甚至还在重新感觉到手中饱和的时候用力握了握。
他获得了来自另外一人的同样的力道。
于是两人这一时刻彼此验证。
尽管黑暗依旧,眼睛已经没有用处,但他们始终手牵彼此,站在一起。
说不清是比第一次快还是比第一次慢。
当岳轻感觉手中一空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自己又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
这时候光线重新降临,他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发现自己正身处在旷野之中。
周围红枫如血,刀兵碰撞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看着面前犹如将地面也铺出一层业火的红枫林,不知道为什么,岳轻突然想起了那句“遍野桃花刀,命如桃花落”……
“这时候的正确态度,应该是想办法破解这个命局才对。”岳轻嘀咕一句,也不等前方的人马打过来了,自己熟门熟路,沿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穿过林立的树木一路向前,除了兵刀之声外,渐渐又多了潺潺的水声。
当岳轻走出面前这片枫树林,眼前豁然开朗,一川静湖呈现在他的眼前。
但静湖此刻绝对不静,不止不静,它甚至水浪翻腾,波涛汹涌。
因为正有人在水上厮杀!
岳轻觉得自己穿越进了一个古装戏的片场,而且和第一个和尚主角的片场不是一个画风的。
他认真看了看,发现湖中心有一艘小船,小船上站着两个女子,女子正和几个黑衣人对打。
双方刀来剑往,只听一声娇柔的惊呼,背靠着背的两位女子其中一个,捂着大腿趔趄了一下。
“小妹!”另外一个女子关心则乱,立刻转头去看自己的妹妹,根本没有注意另外一个黑衣人已经持刀向自己的脖颈砍来。
判断严重失误,这是要完啊……
岳轻心中暗道。虽然距离很远,但这时候他的眼力已经非同过去,仔细看着,也差不多能看清楚站在小船上的两个女人的模样。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那两个女人居然有点像颜玉和杜心心……
只听一阵风过叶脉之声,岳轻顺势抬头,看见一袭斑驳白衣掠过红枫,又在湖面犹如蜻蜓点水,横飞而过,于最后一刻,抢在了那斩向红颜的钢刀之前。
刀剑相撞,持刀的黑衣人倒飞出去。
斑驳白衣又如法炮制,将还剩余的黑衣人一一击落水中。
黑衣人自入了水中之后便不再出现,也不知是在刚才的交手中受了伤浮不起来,还是自觉无法力敌后来者,于是选择远遁而去。
湖中娇小的女子此时惊呼一声:“谢哥哥,我就知道你会赶来!”
斑驳白衣总算停了下来。
湖中心的小船轻轻一荡,岳轻没看见发生了什么,倒又听那娇小女子叫道:“谢哥哥,你怎么了?”
这说话的习惯是越来越像杜心心了,还有那个“谢哥哥”……谢开颜?
岳轻心痒难耐,想听得更清楚一些,不由朝着湖中走了几步,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能悬浮在水面之上。
有了这个发现,他一点不含糊,立刻跑到小船旁边,光明正大地偷窥了起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小丫头说的“谢哥哥”。
他的目光落在斑驳白衣身上,有一种意料之中又情理之外的感觉。
坐在小船上的人有一张和谢开颜一模一样的脸,他的名字估计也与谢开颜一模一样。
同样的名字,同样的脸。
偏偏有完全不同的生命轨迹。
这是因为什么?
岳轻的目光开始在他们身上的衣物与配饰打转,并且注意众人乘坐的小船,很轻易就能够发现,不管是从衣衫还是从建筑,前后两者都不尽相同,有一种明显的改变与演化。
这样的改变与演化一般出现在朝代的更迭与时间的变迁上……
“我没事。”谢开颜靠在舱上笑了笑。
他的手按着自己的腰眼,深红色的血正缓缓从他的指缝中渗出。
他的每一口呼吸似乎都带着细微的颤音,正因为这颤音完全发自自然,所以才能轻而易举地穿透所有防备,牵动人心尖最嫩的那一瓣肉。
岳轻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刚才看到的斑驳白衣是怎么回事,感情是被这人身上的血给染花的。
这要流多少血啊……
“谢哥哥,都是我们没用,不然你也不用拖着重伤来救我们了。”娇小女子说着,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你何必如此。”相较于娇小女子,旁边更高挑的女子说话就简洁得多了。但看她唇角微抽,眼睫连颤的模样,显然也是深受感动。
岳轻不知道这两人是不是颜玉与杜心心,他已经在心中这样叫她们了。
谢开颜唇角噙着微笑,他明明伤重难忍,笑容却不见一丝一毫地勉强。
他语气轻快:“我若知道你们危险而不来,我还算一个男人吗?”
“做男人比做个活人更重要吗?”颜玉冷冰冰问。
谢开颜大笑着,呛出一口血来:“当然重要,死人是鬼,鬼也分男女,生不当人杰,死愿为鬼雄。”
“你——!”颜玉气道。
“玉姐姐,你别气他了,你明知道他就是这个样子的,到处怜香惜玉,反正是一等一的大坏蛋。”杜心心连忙护着。
“既然他是坏蛋,你护着他干什么?”颜玉横了杜心心一眼。
“这、这……这谁让他三番五次来救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嘛!”杜心心一跺脚。
谢开颜平复了喘息,他的衣襟上又沾了鲜血,但他并不在意,随手一抹,悠悠说道:“颜姑娘,心心,我于清水湖畔,见君则喜,清风朗月,何事萦胸怀?不若邀酒对诗,闲拉弹唱……说什么打打杀杀,生生死死,岂不大煞风景?”
他声音悠悠,心却幽幽。
不知为何,在说起“清水湖畔,见君则喜”之时,眼前朦朦胧胧,似有另外的身影于云雾中一晃而逝,却不能见其容,不能捉其影……终究无法窥见分毫些许。
第三六章
江上小舟中,谢开颜的一席话不止将两位姑娘说得心中激荡,觉得谢开颜光风霁月乃是世间伟男子,就连在旁边的岳轻也听得一愣一愣的。
岳轻面色古怪地盘腿坐在半空,觉得自己知道了谢开颜为什么会有“遍野桃花刀,命如桃花落”这一命局了。
这简直是不作不死为什么你就是不信邪的典范,用生命在把妹!
不过说起来——
“我知道了。”
岳轻喃喃自语。
“时间线是往回走的。”
“和尚是谢开颜的前世,在前世的时候,谢开颜被女人杀死死于非命,最后不知道为什么被困在珠子里,出现在了我的手上;而谢开颜之所以会在前世因命犯桃花而死于非命,是因为再上一世,也就是现在的谢开颜处处留情的缘故……要完,在颜玉车上那段心肝脾肺的话还真是一语成箴啊,其实我只是开玩笑的。”
“不过……”
他眉头微皱。
“因灵力爆发而使人觉醒宿世记忆并不奇怪,但我去的地方不应该是我自己的前世吗?为什么会来到谢开颜的前世?我更好奇我的前世是怎么样的啊!”
没等岳轻思索更多的可能性,眼前的一切在此时开始模糊,变成一团混沌。
岳轻意识到要进行场景切换了。
不等混沌再将他卷入,他就淡定地自己走入混沌之中。他现在身体里所有的好奇细胞都被调动起来,特别期待接下去会发生的那些事情。
周围的一切果然即被拉长,又被缩短……他也果然跟在了谢开颜身旁,经历谢开颜此后的种种人生。
和尚上一世的谢开颜居然是个江湖浪子。
岳轻跟着对方满江湖的跑着,一起破解过无头悬尸之案,追逐过金沙蜃楼之谜,又深入幽灵地宫,每每都好不容易,才险死还生,得见天日。
这一次的谢开颜,宛若天生的浪子,总是漂泊不定;又如同天生的情人,永远温情脉脉。
所以哪怕谢开颜的每一次危机与机遇都与女人有关,岳轻也一点都不惊讶。
他真的一点都不惊讶。
他就是有点蛋疼。
因为包括眼前这一个,已经是第九个即将死在谢开颜怀里的女人了。
时间再一次慢了下来。
还是岳轻之前看见的那片红枫林。
或者冥冥之中,从什么地方开始,便要从什么地方结束。
红枫如血,血如红枫。
谢开颜紧紧环着怀中弥留的女人。
那甚至不是一个十分漂亮的女人。
样貌只能说是清秀,出身也并不算显赫,但她胸有丘壑,心怀奇志,是一个真正美丽的女人。
“燕娘,摈除杂念,心守真灵,坚持住,鬼王谷的神医马上就来了。”谢开颜沉声说,他的手握着对方的腕脉,功力源源不绝地度过去,只为吊住对方最后一口气。
燕娘还有最后的两句话要说。
她脸上浮起虚弱的微笑,笑意一如往昔平和:“谢大哥,你爱我吗?”
谢开颜嘴唇抿直,面容严肃,却毫不意外。
任何人如果被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人说一模一样的话,他肯定都不会再震惊第九次的……岳轻默默想道。
燕娘悠悠叹息:“我知道你不爱我。”
“是我对不起你们。”谢开颜低声说。
“不,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们。你从头到尾,从未说爱,从未逾距。是女人总会这样,心怀期许……世间又有哪一个女人能看一个男人愿意为她出生入死却不求回报,而无动于衷呢?”燕娘说。
谢开颜沉默不语。
燕娘又说:“谢大哥,你既然不爱我们,那你找到了她吗?”
你找到了她吗?
不止是站在一旁的岳轻,连谢开颜也怔在原地。
岳轻心中疑惑,想着就他一路看下来,谢开颜应该没有什么感情伤痕吧?
谢开颜也皱眉:“燕娘,你在说谁?”
燕娘微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谢大哥何必对一个死人隐瞒?”
谢开颜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燕娘轻声说:“谢大哥不是一直在追逐着她吗?心心的古灵精怪,玉姑娘的目下无尘,穆小姐的杀伐决断……还有我的头脑。”
“每一个人,谢大哥你帮助着,赞许着,追逐着每一个人的那一点。”
“她究竟是谁?”
“她是什么样子的?”
“她真的,真的这样完美无缺,让你,让你见了这么多其他女人……”
“也觉得,始终不及她回眸一顾?……”
谢开颜被问住了。
依稀之间,也许真的有一个身影,宽袍广袖,临风御水,从远处踱步而来。
也许正是因为这仅在最深的梦境中出现过的模糊轮廓,他一找再找,找遍了天下间每一点的相似之处。
可却始终不能找到。
他的眉间再一次出现几许迷惑。
这一回,迷惑并没有轻易消失,化作刻入骨骼的痕迹,长久地停留在了谢开颜的眉心之上。
他说:“我……我不知道。”
燕娘由衷笑起来:“我的时间不多了,谢大哥,如果还有来世……”
这一次,谢开颜斩钉截铁。
他第九次斩钉截铁:“如果还有来世,我定不负你!”
一句话落,红枫委地,燕娘在他怀里含笑闭目。
岳轻也长叹了一声,接话说:
“所以你就等着命犯桃花桃花如刀吧!兄弟,不是我不帮你,善言难劝必死之人啊——”
这句话落,他们所在的空间突然开始坍塌。
世界就如同墙壁上斑驳的水墨画,一大块一大块开始跌落。
每次场景切换会出现的混沌比前面的任何时刻都要来得大!
岳轻感觉桃花树正在憋什么大招。
果然下一刻,山摇地动,岳轻进入谢开颜前世之后第一次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
感觉到的第一时刻,他只觉得身体里好像坠了一块铅块,整个人不住往下落,终于脚踏实地。
脚踏实地的第一时刻,他就因为地面如同海浪一样的起伏而立足不稳。
这个时候,还跪坐在地上的谢开颜比他更为狼狈。
地面因为震动而龟裂,塌陷,谢开颜正好停留在第一波塌陷的正上方。
毫无征兆,刚才还在谢开颜怀里的燕娘了无痕迹地消失了,地面上破了一个大洞,谢开颜就直直往大洞之下跌落。
但在他将要跌下去的那一秒,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胳膊!
是总算站稳了的岳轻冲过来蜡烛了谢开颜的手。
他叫道:“坚持住!”
谢开颜抬起头来。
正陷入浑噩中的他脑海中灵光一闪,生命突然自一团模糊中透出一点光来。
他这么多年来从未寻找到的光。
他这么多年来哪怕没有记忆,也无从摒弃的光。
谢开颜用力抬起另外一只手,握住了岳轻伸下来的胳膊。
双手交握。
依稀有什么透过亘古的时间长河,透过交叠的空间隧道,闪现在了谢开颜的脑海。
谢开颜忽然想明白了,这是自己的第一世,第一世死后,自己变成了和尚,在下山的时候就被人杀死,跌落山崖,正好撞在一具枯了的佛骨之上,佛骨上正一一串已成法器的佛珠,于是他的灵魂被吸入佛珠之内。
佛珠内不知经年,等他再次醒来,已经见到一个叫做岳轻的人。
线索前后相连。
他霍然抬起头来:“我记起来了!是你,岳轻——”
四目相对。
他没有说完,因为世界的毁灭没有停止。
坍塌出现在两人足下,黑洞无边无际,两人握着手,一同坠落于漆黑之中!
然后,他们穿透黑暗,来到了一处仙境。
仙境似浮于云雾之上,草木丰茂,生机盈鼻。
光影在此处斑驳,落于眼睑,五色交映。
那一线灵光在此盛大。
谢开颜至此恍然大悟。
原来这才是所有一切的开端。
是此后所有的时间与轮回里,他都在寻找的那个地方,那个人。
心中的迫切让他手足微微颤抖。
他缓缓抬起头与眼,看向前方。
那人所立之处,众花争艳,群兽争雄,天有九日,日上凤翔龙遨,金车往来,全是为他。
那人端坐于上,唇角含笑,笑意亲而不亵;目光微垂,垂若星河下降。
谢开颜心中一阵恍惚。
却心甘情愿双膝落地,叩首而礼。
山阴水畔,见君仙姿,如日兮灼灼不烈,如月兮辉辉不晦,心,甚慕之。
第三七章
一个呼与吸之间,岳轻感觉到了指尖的粗粝。
他抬眼一看,自己的手指正扒在桃树的树皮之上,但自树心之内透出的光已经消失了,周围不管是佛寺还是枫林,或者最后那个不知名云雾之地,都不见了。
只剩下簌簌开了满枝桠的桃花,压沉了树梢。
岳轻陷入了沉思。
看完了谢开颜的两世,他在最后一刻好像陷入了一个挺奇怪的场景:
他不再是旁观者,而是成为了场景中的一个人。
他们应该是在举办一个什么宴会吧,宴会上他坐在最高的位置,周围的人都和他说话。
说话说到一半,还有一个小孩子出现在他面前。他兴致勃勃地朝着那个小孩子走去,没想到走到一半,没个头尾,世界又坍塌了,然后他就回到了现实之中……
突然一阵冷风吹过。
桃花树落下了桃花雨,雨落纷纷,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颜色,满树的桃花就在这顷刻之间落得一干二净,只剩下老树枯枝,兀自伫立。
岳轻朝冷风吹来的地方看了一眼,只一眼,就觉得脑袋跟着大了一圈。
面目青黑、全身除了流血还烧焦的王美美又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岳轻一阵头疼。
但该解决的事情还是要解决的,王美美已经被邪法控制了神智,成为一心一意要杀死岳轻,所以哪怕桃花树上的生机已经耗尽,鬼胎也消失无踪,但王美美依旧狞笑地出现在岳轻身前,抛弃了旁边的李四,只想将岳轻杀死!
岳轻喝道:“人间法律,地下阴司,人鬼所行,桩桩件件记录在案,你已堕为恶鬼,还不回头是岸?”
“嘶……你……死!”王美美面容扭曲。
岳轻明白此时的王美美已经说不通,他眉头微皱,从怀中取出阴阳元磁球。
刚才桃树灵气的爆发,王美美受到重创,在里头的阴阳元磁球却得到了不小的滋润。
只听一声“威——武——”,黑白无常已经退居一侧,殿堂格局初现,红衣判官站立其中。
地狱系对地狱系没啥好说的,就比谁的阴气更足。
现在王美美虽然的阴气较之阴阳元磁球来说已经不够看了,充其量就是比较费牙的骨头。
但短时间之内,岳轻并没有立刻将阴阳元磁球放出来,而是在王美美的步步紧逼之中又退后了一步。
阴阳元磁球一出,王美美的鬼魂必然烟消云散。
但从头到尾,如果不是王妈一意将王美美转化成厉鬼,王美美也不至于到了这个地步。
如果此时手上有佛教系能度鬼升天的法器……
正是这个时候,一堵墙突兀出现在了岳轻身后。
这堵墙轻轻环过岳轻的腰侧,继而往前。
岳轻转回头去,后边的人也飘然而上。
不再是之前只能够听闻声音,也不再是从上到下模糊一团。
再清晰不过的人从岳轻身旁经过。
步履从容,长袍逶迤。
谢开颜从岳轻身旁走过。
擦肩而过的同时,岳轻并没有看清楚谢开颜的容貌。只知对方高额悬鼻,侧颜如玉。
他心中突然泛起一点狐疑,心想不管是第一世还是第二世,这似乎都不是他所见到的谢开颜的性格,怎么……
谢开颜已经走到了岳轻身前。
记忆如同走马灯一样出现在他的脑海。
好像是生命随之一点点沉淀下来。
他知道自己过去是谁,有何经历,现在是谁,将要如何。
不知名的感激充溢胸口。
他举起手。
金莲随地而生,一路直到王美美身前。
一朵巨大的莲花豁然出现,千层花瓣自下而上将王美美包含入内。
烈日当空,金光如铸。
鬼怪身上的扭曲与黑雾如烟风化,烟尘底下,一袭宽大白衣于风中猎猎飞舞,白衣将女人纤瘦的身躯包裹,女人的身影越来越淡,似乎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
她五官柔美,在前方冲岳轻与谢开颜感激一笑的时候,有如水波微荡。
然后她的目光就落在了桃花树下的王妈身上。
她的眼里有太多的不舍。
但天空忽暗,鬼门已开。
她带着不舍,消失在了鬼门之中。
“啊!——”
树下王妈被咒术反噬,大叫一声,吐血倒地。
不知何时昏迷的李四继续昏迷。
岳轻等着站在身前的人转头。
身前的谢开颜停顿了好一会,缓缓转过身来。
先是耳朵,然后是侧脸,再接着是鼻梁。
越来越多熟悉的轮廓出现在岳轻面前。
岳轻看着看着,觉得它们都分外熟悉,熟悉到他都觉得自己似乎不止在前两世中看见了谢开颜的容貌。
他不免紧盯着对方。
只差一步,对方的正脸就要转过来了。
只差一步,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谢开颜终于转过来了。
薄纱轻委,浓云始消。
可就在岳轻真正看清楚之前,“砰”地一声,又一团烟雾在原地炸开!
岳轻眨了一下眼睛,还晃了晃脑袋。
可长身玉立的男人就是于倏忽之间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只……
一只皮毛雪白的猫?
岳轻崩溃了。
山风习习,扫去了一山阴晦之后,金光自东方破云而出,降落在桃花树周围,为已枯朽的巨树点亮生命的星火。
之前飘落在地的桃花积攒了厚厚的一层,如同铺在地上的厚毯子。不过巴掌大小的小猫看着周围变大了不止一倍、尤其桃花都有自己手掌大的世界,彻底懵圈了。
岳轻盘腿原地坐下。
他冷静片刻,将奶猫从花海中拧了出来。
“你还听得懂人话吗?”
“我是人。”谢开颜。
“我竟然随身带了一只猫妖。”岳轻自言自语。
“我是人。”谢开颜。
“叫你一声招财敢答应吗?”岳轻又问。
“我是人。”谢开颜木然。
岳轻看着猫的脸猫的耳朵猫的身子还有猫的尾巴,摸了猫的脸猫的耳朵猫的身子还有猫的尾巴。
“喵嗷!!!!”
山风渐落,山峦恢复了宁静。
当张峥与颜玉和杜心心一路喊一路找,终于找到桃花树之前的时候,他们看见王妈昏迷在地,李四悠悠转醒,而岳轻正盘膝于地,托着下巴看地上花瓣丛中的一团奶白。
张峥一见岳轻,兴致勃勃:“你们赢了?”
岳轻:“赢了。”
张峥:“有战利品吗?”
岳轻:“战利品?战利品大概……”他左右一看,伸手向前一指,“就那个吧。”
张峥顺着岳轻所指一看,看见了花丛中的小奶猫。
只见它面对众人,颤悠悠从地上直立起身体,将两只前足缩在胸口处,挺着两条后腿蹬蹬向前,犹如普通人一样行走。
但没等它蹭上两下,幼小的身体一晃,重新扑倒在了花瓣丛中。
这花瓣甚至比它的身体都要厚实,一脑袋栽进去,半边身子都淹没于花海之中。
“哈。”这猫实在可爱,张峥忍不住笑了出来。
奶猫自花瓣丛中抬头,淡淡瞟了张峥一眼。
张峥从对方的目光里读出了“这愚蠢的人类”,他顿时一阵牙疼,心想是不是我神经过敏。
但这时,另外有两道声音一同响起,是站在旁边的颜玉与杜心心。
“这只猫……”
“这只猫……”
两女神色变幻莫测,目光都紧紧盯着花丛里的猫,看得久了,脸上眼底依稀浮现一层梦幻的光彩:
“我觉得它和我有缘!”
张峥与刚刚醒来的李四:“……”
妹子的内心我们不懂啊——!
岳轻倒是懂得太多了。
岳轻斜了奶猫一眼。
奶猫向岳轻伸出两只前爪。
岳轻放下了手。
只见地上的奶猫勾住双爪勾住岳轻的手指向上一跳,就跳进了岳轻的手掌,再踩着岳轻手掌一路走到岳轻身前,拉开岳轻衣服的口袋,向前一纵,又团身进入,只剩一只白色长尾巴挂在外面。
眼前少了奶猫,颜玉与杜心心怔了怔,好像有点回神了。
张峥与刚刚醒来的李四:“……”
他妈动物的世界我们也不懂了!
京城,部门内。
疯狂的警报在响了整整半个小时之后终于于十分钟之前结束。
部门内的工作人员全都松了一口气。
经过特殊改装的电脑上闪现着起起伏伏的蓝色波长,周围满是奇奇怪怪,说不出究竟是什么东西的设备。
在这里工作的人都穿着便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上去像是一锅根本不能混在一起煮的大杂烩……
直到一位装着西装的男子推门进入。
室内灯照亮大门上的金属牌。
“特勤一处”四个字闪闪发亮。
西装男走入部门之内。他的目光在部门中的每一个人身上一扫而过。
“今日阴气异常汇聚的地点查清楚了没有?”
“查清楚了。”坐在角落,高高瘦瘦的男子站起来,递出一张打印纸。
西装男接过打印纸看了一眼,抬起头来:
“地点京郊的桃花乡,阴气浓度a等,威胁等级一级,情况判断:立刻前往调查!”
“庄振、李嘉,你们和我一起走一趟。”
——卷四·遍野桃花刀,命如桃花落·完——
卷五:龙宫开门,四海齐贺;蚌结宝珠,鱼生鲜肉
第三八章
桃花乡很小。
乡镇卫生所更小。
一扇四四方方的窗户之后,西装男站在窗帘与墙壁所构成的阴影之中,看向不远处的桃花树。
桃花树已经枯萎了,只有横生而出的枝桠还兀自伫立。
像风化了的岩石,千疮百孔地坚硬。
他的身后,病床上躺着王妈,病床边坐着他的同伴之一。
另外的一个同伴,正引着卫生所的医生整村子里乱逛。
王妈此时已经从昏迷之中醒来。
不知是否因为咒法反噬,阴煞冲击的缘故,她目光呆滞,嘴角溢出口水,始终在喃喃着旁人听不懂的话。
西装男的同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他姓庄名振,是特勤处里负责使用器械的研究人员之一。
特勤处的研究人员与普通的研究人员不太相同,他们更注重理论结合实际——正是他现在在做的事情。
庄振摆弄着自己放在床头柜的东西。
那是一块向古老的随身听一样的设备,但比随声听大上不少。材质也很特别,像是某种闪烁着星芒的合金做成的。
如同心电图中使用的薄片正贴在王妈的左脑上。薄片末端的接线则直接连载“随声听”上。随声听中还插着一副耳机,耳机正塞在他的耳朵里。
他每问一句话,就要停下来聆听很久。
但这一交流总体所花的时间不长。
片刻后,庄振收起仪器,从床边的椅子上站起来:“这些是她念的最多的字句。”
一张纸递到了西装男面前。
西装男低头看去:
“美美”、“杀”、“李时”、“和和(呵呵?)”
“这个。”
西装男的手指指向最后那个“和和”。
“和合。和合二仙,古代传说里的一个姻缘神。”
“这个。”
他的手指缓缓移到最前面“王美美”的位置:
“事主的女儿。”
“这个。”
手指移到第三个位置,“李时”的位置!
“查他。”
现实之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岳轻暂且不知道。
他从桃花乡回到家里之后,只在沙发上休息了一小会,就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中世界。
自从广城回来以后,梦中世界与太微一直没有出现,这一次意料之外地进入了这里,尤其看见太微正盘坐在树下烹茶煮水的时候,他还挺高兴的:
“你怎么出来了?”
太微呵呵笑道:“不高兴我出来?”
岳轻走过去盘坐在太微的对面。这里刚好有两块石头。太微坐一块,岳轻坐另外一块:“误会我了!我想问问你出来的条件,让你没事多出来几次。”
太微唇角又翘了翘:“放心吧。当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总会出现的。至于这次叫你进来,主要是为了……”
他一招手,手里出现了一块罗盘。
岳轻定睛一看,这不就是自己那块好吃懒做的渡厄盘吗?
太微又一招手,地上突然多了一条匍匐的血藤。
血藤甫一出现,犹如蛇一样昂首嘶鸣!
岳轻忙道:“快敲晕它!”
太微不疾不徐:“这块罗盘不是这么用的,它其实……”
岳轻震惊道:“它居然不是这么用的?!”
太微:“它当然不是这么用的,它其实……”
血藤虎视眈眈,这时忽然向前猛地一扑!
“啪!”
太微顺手就用罗盘把血藤给敲晕。
岳轻:“……”
太微:“……”
天地之间似乎响起了一声属于罗盘的哀鸣。
“等等,”太微一脸纠结:“虽然我后期也喜欢这样用罗盘,但它一开始的用途确实不是这样的——”
岳轻一脸我懂,我什么都懂。
“算了,你看好了。”太微长叹一声,摇摇头,伸手招来一团灵气,注入罗盘的天池之中。
只见一团氤氲注入罗盘最中心的天池之后,云化作雨,雨化作河,河化作山川草木!犹如一个世界的开端在岳轻眼前倏忽而现!
置于另外一个人手中的罗盘突然放大。
放到无数大。
岳轻一晃眼之间觉得自己成为了一芥微粒。
罗盘在他眼前遮天蔽日,指针在他面前震颤山河。
只见三盘三针齐动。先后天六十四卦浮空,三层二十四向坠地。
世界被拘束于咫尺之间,树木山川天地日月,一样样开始分割与扭曲,变成视线里一块一块的碎片。
岳轻正自震撼难言,就听这漩涡之中,太微且笑且歌,曼声吟道:
“八极分世界,十方九向运。渡厄列乾坤,翻覆凶成吉。天地纵有灵,呵呵——不如掌中盘啊!”
话音未落,天地已经开始震荡崩溃。
岳轻知道这是他将要离开梦中世界的先兆,连忙将之前没有来得及问的东西给问了:
“桃花树将谢开颜拉进了前世的轮回之中是因为谢开颜命局与桃花煞纠缠不休,为什么我也能进去,甚至在最后的时候还成为了谢开颜梦中的一个人?”
“那是因为——”
太微的身影始终不见。他的声音忽远忽近,忽大忽小。
“那也许,也是你自己的故事……”
岳轻猛地自梦中醒来了!
他一下子从沙发上坐起来,盖在上半身的衣服顺着他的动作滑下了少许。
他有些怔怔的,耳边兀自还回荡着太微在梦中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也许,也是你自己的故事……
这怎么可能?
岳轻失笑,正要走下沙发,却注意到身上盖了一件之前没有的外套。
这件衣服怎么跑到我身上的?
岳轻脑筋一转,伸手在衣服边沿摸了摸,很快摸到两个被尖牙咬出来的窟窿。
他抬抬眼,看见拥有尖牙的主人披着一身雪白毛皮,倚靠在窗户上,怔怔地看着屋外淅淅沥沥的小雨,一动不动,如窗户内积攒了一小团冬日未化的雪。
这么一只伤心至极的猫呆在窗口上,岳轻都有点不忍心了。
“招财。”岳轻说。
没人理他。
“大珠。”岳轻换了个名字说。
没人理他。
“谢开颜。”岳轻长叹一声,把窗台上的猫给抄进了怀里,“前两个名字难道不比你本身的名字好听得多了吗?”
猫在岳轻怀里一动不动。
谢开颜在岳轻怀里一动不动。
岳轻摸了摸猫的脑袋,没动。
岳轻又挠了挠猫的下巴,还是没动。
岳轻最后抬了抬猫的尾巴,但尾巴如钢鞭一样死死扣下去,就是不给抬起来。
岳轻无可奈何,只好抓着猫的左前足拍了一下窗台。
一只猫爪印清晰地陷入瓷砖内。
岳轻又从摸出一枚打火机,打出火来对着猫爪子烧。
烧了五分钟,烫得岳轻都松了手,猫爪子也连一根毛都没焦掉。
现在终于走到最后一步了!
岳轻抱着猫来到茶几旁,从茶几下抽出之前砍过罗盘的菜刀,对准猫爪子一刀挥下!
当啷一声金属敲击声。
猫爪子毛事没有,纵横江湖多年的砍刀崩出了一个口子。
“力大无穷,水火不侵,刀枪不入……”
岳轻一一例数猫身的优点,“都有这么多好处了,你愁眉苦脸地干什么?不就是——”
他将猫举到眼前,人眼对猫眼:
“变小了一点吗?”
当视线中占满另外一个人的轮廓之后,谢开颜终于开口说话,语气淡淡:
“我宁愿是一只鬼,也不要变成一只猫。”
“你就算是猫,也是一只神猫。多少人还羡慕不来呢。”岳轻诚恳说。
谢开颜沉默不语,心中根本没法迈过这个坎。身为鬼也就算了,好歹是从人变来的;但成为一只猫,别管这只猫是什么神兽怪兽,他都不再是人了……
“其实现在的问题也就只有两个。”
岳轻把猫放在了茶几上,自己在茶几前来回踱步。
岳轻抱着谢开颜的时候谢开颜心情低落,等岳轻将谢开颜放下之后,谢开颜的目光却又忍不住追随岳轻。
这是他醒来之后接触最多的一个人。
这是陪他一起看过前世今生,解开了他许多疑惑的一个人。
他听着对方的声音:
“第一,你为什么会变成一只猫。”
“第二,你究竟是一只猫还是一个人。”
“第三,你需要什么条件才能重新变回人。”
“恰好之前你桃花命局的问题解决了,现在只是多了个新的要解决的问题而已。”
岳轻停下脚步,一偏头,笑道:
“我们再把它也给解决不就好了?”
“你……”
谢开颜突然出声,声音听在自己耳朵里,有几分迷惑: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岳轻先是一愣,接着啼笑皆非。
他将谢开颜重新从桌子上抱了起来,让谢开颜站立在自己的掌心。
被人捧着上上下下,有一种神奇的感觉。
谢开颜低头沉思,听岳轻说:
“如果这都叫对你这么好,那之前的是多没有人对你好?”
话落下来,像手指在掌心挠了一下。
有点痒。
谢开颜突然不太自在,从岳轻手里跳到了桌子上,点了下桌子上的手机:“你睡觉的时候,这个响了。”
岳轻拿起手机一看,发现张峥发来的短信,让他没事过去一趟,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岳轻商量。
岳轻将手机收了,操起桌上的猫说:
“走,我们出门去吃大户去。”
第三九章
流水淙淙的声音从耳畔淌过。
张峥约岳轻见面的地方是一个颇负盛名,常常一位难订的酒店。
这里的菜式不错,尤其装修别有特色:大堂的最中间是旋转楼梯,每一层的楼梯入口都有一个半圆雕花拱门;一层的每一个座位都用屏风相互间隔,屏风内,或者布置梅兰竹菊,或者布置假山流水;身穿旗袍的侍者在屏风之间留出的道路上屏息穿行,来往无声;客人脚底下则是一面覆盖了整个厅堂的钢化玻璃底,玻璃底下,颜色灿烂的金鱼悠闲地游来游去,完全不惧于在自己脑袋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直到在某一时刻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才骤然感觉到威胁,一摆尾巴飞速逃走。
琥珀色眼珠的主人默默转开了眼睛,将尾巴换个方向摆着,不去看面前碟子上的鸡鸭鱼肉蔬菜山珍,继续怔怔发呆。
虽然刚才被开解了一番,但心灵上的伤口显然没有这么快就完全愈合。
张峥此时正给猫夹了一筷子鱼头汤里最好的鱼鳃呢!
他:“……”真不给面子!
岳轻这时候揉了揉猫颈的那圈毛,从果盘里拿了个橘子出来丢给谢开颜,又对张峥说:“你叫我出来什么事?”
橘红色的果实咕噜噜滚到了面前。
谢开颜抬起一只爪子按住了橘子,瞟了岳轻一眼后,用爪子将果皮果肉分离,撕开一半分给岳轻,自己抱着另外一半继续发呆。
张峥本来打算和岳轻说话的,冷不丁就看见了白猫的动作,顿时目瞪口呆,心想现在的猫科动物智力已经这么发达了吗……
他有点恍惚,说:“其实也不是我找你,不过你被人找还确实因为我……”
岳轻纳闷:“你打什么哑谜。”
张峥默默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给岳轻看。
岳轻接过一看,第一条的名字是《我朋友介绍的那个大师真他妈叼》,消息人是时光里的旧爱。
“就是李时。”张峥补充。
第二条是《为什么我的基友那么叼一趟愿意花一百万再体验一次的旅游》,消息人是……
“就是我。”张峥小声说。
岳轻抬头看了一眼张峥,又低头看了看微信消息的内容和评论。
好家伙,张峥的那一条已经有好几百转发,一千条评论了!至于李时那条,数量也不少,几百条转发,几百条评论。
至于内容……
截取《我朋友》里头的一段,是这样写着的:
……前略。
我和大师好不容易找到了女鬼的真身,女鬼居然进化了,把我们直接拖入阴间!
他妈那是阴!间!啊!
我当时分分钟就吓尿了,心想这次完了,一百二十斤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没想到大师当时将手伸进怀里一掏,再伸出来的时候,两枚圆球跟仙侠影视里宝贝一样自动浮空,黑白无常带着牛头马面手拿锁链出现在阴间!
只见黑无常向左一横,白无常向右一立,齐声说:“何方小贼,也敢猖狂!”又说“尊主先行一步,此处自有我等招架!”
接着那两条铁锁迎风见长,左右上下一合,直接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笼子,把小鬼给全部锁起来了!
再有牛头马面拿着杀威棒,对着那些被锁起来的小鬼击打,每每一棒子下去都要死上好几个!
我哈哈哈哈哈……
岳轻关了张峥的手机。
他默默掏出自己的手机,默默打开常年不用的微信,默默找出这两条消息,在下面留言说:
“子不语怪力乱神。”
——老说这些,会出事的!
接着他抬起头来:“现在出了什么事情?”
张峥:“你何必知道得这么清楚。”
岳轻:“呵呵。”
张峥坦白了:“其实就是……又有人通过我,想找你看看风水了。”
岳轻眉头稍微皱了皱。
张峥也是苦逼兮兮的:“这次托我的是我一个叔叔,他小时候还算照顾我,成不成我总得问问你,如果不行也没什么,你给我个准话,我回头就去告诉他去。”
岳轻说:“不用了。”
张峥:“嗯?”
岳轻微笑起来,目光和谢开颜一起转移到屏风旁边:“人早就等在旁边了。”
这话出来,隔在岳轻与隔壁坐的屏风被挪开,屏风后走过来一个中年人。
他穿着一身黑西装,虽然人到中年,身材却保持得十分不错,态度也非常诚恳,一走进来就向岳轻和张峥道歉:
“这次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所以陈某才托小峥问问大师,冒昧之处,还请大师千万见谅。”
说完,中年人对岳轻深深一鞠躬。
这一下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别说是跟在中年人背后的那些人了,就算是岳轻和张峥也颇为讶异。
岳轻笑道:“陈老板太客气了。风水上边,我也只学了一点皮毛,未必能解开你的问题……”他见对方想说话,轻轻一摆手,“这样子吧,陈老板先带我去地头看看,再把你身上的情况跟我说说。”
“好。”陈老板毫不犹豫地点头。接着他扫了一眼桌上岳轻几乎没动几筷子的菜,“岳大师是……”
“吃完了没有?”岳轻问谢开颜。
谢开颜还抱着自己的半片橘子,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岳轻这才转头说:“我们直接走。”
陈老板大喜道:“好,好!出问题的地点就在楼上,岳大师先请!”
这家酒店正是陈老板的产业。
酒店一共四层,一二层为普通座位与包间,三层承办宴会,四层则是平日办公的地方。
陈老板殷勤带着岳轻往电梯的方向走去,岳轻却摆摆手说:“刚吃饱,我们顺着楼梯往上去吧。”
“好好好。”陈老板现在是岳轻说什么就是什么,只差把对方当一尊神像爷给恭恭敬敬地迎上楼。
众人穿过大堂,沿着大堂中央的螺旋楼梯一路往上,岳轻走在其中,先抬头看着每一层的入口处半圆的拱门,又低头去在大堂中占据了不小位置的池塘与假山。
“看什么呢?”走在前面的张峥回头问。
“没有什么。”岳轻收回目光,应了一声,与身旁人擦肩而过。
擦肩之后,西装革履的男子转过头来,目送岳轻一行一路沿着楼梯走到视线尽头……
他转头对李嘉说:“我们上去。”又对庄振说:“你带着指灵仪在楼下,注意仪器数值变化。”
说完之后,三人分成两组,各自行动,西装男带着李嘉,不紧不慢,从容避开人群,跟着岳轻来到四楼,并藏身在己方视线不受阻碍,岳轻他们却不能看见这里的电梯出入口处。
“岳师,这就是我的办公室。”
几分钟后,陈老板带着岳轻进入了自己的办公室。
办公室内布置得整洁有序,靠左手的位置是一整面书墙,靠右手的位置则摆放着一尊木制貔貅,地板上如同棋盘一样黑白相间,每一个十字上都有一个棋子似的圆点。
众人分宾主坐下,张峥问:“陈叔,你让我找岳哥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情?”
但刚才毕恭毕敬的陈老板却不急着说自己的事情,而是问岳轻:“不知岳师看我这办公室怎么样?”
岳轻收回打量屋子的目光:“我看这风水挺好的,看上去是高人布置过了吧。”
陈老板谦虚地笑了笑,却不说究竟是谁,只拿目光看着岳轻。
岳轻从座位上站起来,在室内走了两步,感慨道:
“楼下金玉满堂节节高,楼上貔貅招财七星镇……风水好局啊!”
第四十章
张峥迷糊:“这怎么说?”
早知道会有人疑问,岳轻伸手一指:“你们看地下是什么?”
众人疑惑地看地面:“就是普通的地砖?”
“那这个呢?”岳轻一点瓷砖与瓷砖之前的黑色棋子。
张峥仔细观察:“这也就是瓷砖的接缝……咦,不对,怎么这个是凸起来的?”
张峥指着接缝之间的一颗棋子说。这颗棋子确实与其他黑色棋子不同,它表面微凸,颜色更为深邃,凑近了看才发现这不是普通瓷砖上的黑点,而是一块镶在瓷砖里头的黑晶石。
有了这一发现,张峥再四下寻找,最后一共找到了七个这样的黑晶石!
岳轻才说:“貔貅招财,难免会招来一些偏财、歪财、甚至凶财,这个时候,就需要有有镇压之物将这些煞气化掉……”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笑:
“摆一个七星阵不用这么麻烦到化入天星棋盘之中的。但是一来,陈老板的貔貅材料非凡,而来,楼下的金玉满堂格局也非同小可……”
“你刚才一直在说金玉满堂,什么是金玉满堂?”张峥问。
“我们刚才在大堂里脚下是什么?”
“玻璃?”张峥纳闷。
“玻璃底下呢?”岳轻再问。
“玻璃底下不就金鱼?”张峥总算回过了神来,“金鱼(玉)满堂?!”
岳轻给了张峥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
他背负双手,踱步向办公室之外走去,从头到尾都没有低头看过,却每一步都踩在七星阵的穴眼之上。
如果有第二个谙熟风水的风水师在此,只怕难免惊骇:不过几步而已,岳轻竟然避开了室内浓郁的财气,也避开了另外一股暗流涌动的气。
办公室之外就是螺旋楼梯。
岳轻伸手向前一指:“你们往下看。”
众人顺势看去,只见岳轻所指的方向是一楼大堂的假山,假山既是大堂中的一处景观,也是整个地面水循环系统的源头,又因为这里有个类似许愿池的地方,所以时常有人将硬币投入,久而久之,池底就铺满了一层硬币。
这是常人能看见的东西。
岳轻眼里,更能看见纷纷金钱如雨落,从楼层的上方直降而下,等到接触到玻璃地面的时候,又化作金光潜入水中,一部分进入游鱼体内,一部分沿水流汇入假山之上。
岳轻看着下面的假山池水,低吟了一声:“喜财自天降,落财如雨下,聚财为河,积财成山……”
“这格局居然这么好?”张峥在一旁嘀咕。
一旁的陈老板虽一直显得矜持,此时却忍不住面露得色。
“格局好?”岳轻一哂,“这格局好的可不在明处。”
他又伸手一指,这一次指向旋转楼梯上的每一个拱门。
“金鱼和拱门,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鲤鱼跃龙门?!”张峥飞快想到了地球人都知道的事情。
“不错,鲤鱼跃龙门,却不是一蹴而就,这里足有三个门,鲤鱼一跃不成,还有二跃,三跃。”
岳轻一路指着二楼、三楼,和众人所在的四楼。
随着金钱如雨落,底下的金鱼也一条条乘气而上。
自古以来龙门乃众鱼争逐之地,一条条金鱼顺气游曳,每到龙门之下,毫不犹豫纵身一跃,失败的落回底下流水,成功的则在瞬间生出长长的触须,以矫捷雄壮的姿态向上争流。
成群结队,前仆后继,百折不挠。
“一跃长长须,二跃生双翼,三跃……三跃升仙门,化鱼为龙。”
“就可惜……”
这样的激游奋勇日日不息,年年不止,从格局形成之日直到现在。
岳轻看见跃过两层龙门的鱼群在第三层之前折戟沉沙。
每每它们开始飞跃的时候总会有一道黑光飞出,将这些鱼群尽数收割,于是鱼群又化作金光,成为金钱局中的一部分。
再一次,喜财自天降,落财如雨下。
这才是金玉满堂节节高,貔貅吸财七星镇中最关键的一步!
“可惜,这些鱼是注定跃不过第三道门的,我说的没错吧,陈老板?”
岳轻说罢,看向陈老板所在。
陈老板面露惊色,但还能稳得住,恭维道:“岳师法眼如炬。”
岳轻摆了手:“看得仔细了一点而已,称不上什么法眼。刚才还是看走眼了,那地板上的黑曜石不是镶在了地表,只怕贯穿水泥结构,使得整个楼层都化作一把巨大的镇压之阵,这才能够将鱼群打散。”
他沉吟说:“当年布下这个风水局的大师只怕也花了大功夫,才将这里布置得蒸蒸日上生生不息,可惜……”
陈老板心弦一颤,连忙追问:“可惜什么?”
岳轻说:“不知道当时的那位大师跟陈老板说了没有。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连老天都不敢说算尽了一切变化,陈老板这个风水局……太独了。”
“说、说了!”陈老板颤声说,“岳师,您是真大师!当年那位大师在布置风水局的时候就告诉过我,这个金玉满堂格局虽然金钱一文不漏滚滚而来,但也生生斩断了凡鱼化龙的可能,长此以往,未必是福!”
“但当日我一心想要出人头地,管不到二三十年后的事情,也就没有在意,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来了——”
话说到这里,陈老板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突然面色剧变,失声惊叫:
“地、地震了!又来了,天啊,它们又来了,岳师快救我!”
这一声惊呼之后,陈老板再也没有刚才那种意气风发的成功人士模样,他面色突然变得酱紫,又突然变得铁青,牙齿快速打颤,“咯咯咯”的声音就算是站在他旁边的人也能够听见,脚步也如同喝醉了的人一样摇晃打颤,颤巍巍向栏杆走去。
跟着陈老板身旁的工作人员早已见怪不怪,连忙一把搀住陈老板,并将陈老板从楼梯与栏杆前这样危险的地方搀扶开来,免得一个不小心酿成惨剧。
一旁的张峥也连忙扶了一把,却在接触的同时惊道:“他身上好冷!”
“被阴气所侵,难免的。”岳轻说。
“有点像李四那时候的样子啊。”张峥对岳轻嘀咕。
“还是有点差别。”岳轻客分析,“李四那时候是阴煞入体,陈老板身上是单纯的阴气。”
“这有什么差别?”张峥有点糊涂。
“大概是一天死和一个月死的差别吧。”岳轻沉思了一下,说。
“张少,岳大师,您看我们老板还……”工作人员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自家老板还在这边九死一生的模样,另外两个人眼看是个熟手,一问一答,一科普一学习,说得不知道有多欢!
张峥眉头一皱:“岳哥都没急,你急什么?”
工作人员欲哭无泪,心道你们不急,我能不急吗?我还靠着老板吃饭呢!
张峥又说:“你要真急你就打急救电话吧。”
工作人员顿时傻眼:急救电话有用的话,谁会找风水师啊!
岳轻这时候微微一笑,突然那手在陈老板肩膀上一拍,将一股灵气拍入对方体内,恰到好处抵消了进入其身体里的阴气。
“行了,不用叫救护车了。”
说也奇怪,这一拍之后,本来已经有些抽搐的陈老板竟然安静下来,脚步也不打晃,身体也不冷了,片刻之后,居然长出一口气,慢慢回过了神来,第一时间把感激的目光投向岳轻:“岳师,它们……它们走了!”
“陈叔,你刚才看见了什么?”张峥询问。
“那……”陈老板欲言又止。
岳轻倒是一笑:“陈老板刚才是不是看见有鱼群往自己这里游了,觉得刚才来的是‘鱼怨’,是这么多年来鱼群不能跃过第三道龙门,脱胎换骨的怨恨吧?”
“唉……”陈老板面露沮丧,“岳师既然知道了一切,那不知是否有解决的方法。”他又连忙说,“不管是什么条件,我都尽力办到!”
“可惜这并不是‘鱼怨’。”岳轻语出惊人。
“什么?”陈老板惊道,“你说这不是风水局的问题?”
“这是风水局的问题,但并非什么‘鱼怨’。”岳轻说,他见众人一脸茫然,顿了顿索性说,“这样吧,我给你们变个戏法,也许这样更直观一点。陈老板,能给我两条楼底下的金鱼吗?”
“没有问题。”陈老板惊疑不定,将岳轻的要求吩咐下去。
不过一会功夫,两三条金鱼就被装在塑料桶里带了上来。
岳轻低头一看:“还是装得一楼池子里的水,正好。”
陈老板给了工作人员一个询问的眼神。
工作人员连忙点头称是。
陈老板顿时面露佩服,连声恭维:“大师厉害、大师厉害!”
却没有听见在四楼的角落,有一个人小声嘀咕:“牵强附会。用膝盖想也知道,都下去抓了鱼肯定直接在池子里装水,莫非还特意装了一桶水过去打两条鱼上来?”
说话的正是和西装男一起上来的李嘉。
李嘉从外表上看还在学校并且是高中的学生:娃娃脸,短碎发,常年带着亲切乐观的笑容。凭借着这张面孔和绝对高过180的情商,特勤组每次出要接触人群的任务的时候,总会带上他。
正因为出任务时候看多了这样的“大师”,李嘉难免有些抱怨,正要继续说话,却突然被西装男捂住嘴巴,向后拖了一步。
李嘉有些惊讶,却并不慌乱,微微抬起脑袋,用询问的眼神看着西装男。
西装男朝前方点了一下下巴。
李嘉顺势看过去,只见前方陈老板处,一只白猫耳朵微微动了一下,扭头左右巡视一圈,琥珀色的眼睛里泛着动物独有的森冷光芒。
李嘉感觉身上有点冷,不由浑身一抖,恍惚只觉正有一头恐怖的野兽缓缓搜索自己的藏身所在。
可再定睛一看,那哪是什么野兽?只是一头猫而已,也就一双手掌那么大,小得可怜呢。
好不容易,白猫重新平静下去,将目光投回岳轻所在处。
西装男才放开自己捂着李嘉嘴巴的手,耳语:“这只猫有点奇怪,小心点。待会看到什么不要出声。”
李嘉心领神会,点头不语。和西装男一样,他同样觉得这猫有点说不出来的奇怪。
发生在角落的事情岳轻并不清楚。
工作人员在将鱼带上来之后,就在陈老板的示意下回避到一旁去。
岳轻退后两步,弯腰伸手,向水中一掬,只见金光一闪,一条肥大的金鱼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飞向空中!
冰凉的水珠在灯光折射下,在虚空中带出五彩的光晕,站在旁边的陈老板与张峥下意识地抬起手挡水。他们眼睁睁看着金鱼顺着岳轻的力道飞到空中的最高点,然后开始下坠了……
下坠……
坠……
下坠呢?!
然后它就他妈开始浮在半空中了?!
“我靠!”这时候,张峥绝对不是一个人在发声!
不管是陈老板还是躲在后边的两个人,心中都发出了和张峥一模一样的怒吼!
“你变了什么魔术!”张峥又补了一句话。在补这句话的时候,他还不信邪地伸手去摸金鱼的下边,看有没有什么透明塑料板之类的东西,但理所当然扑了个空。
岳轻这时一哂,又将桶里剩下的两条金鱼一一丢到半空中。
如同开始的那条一样,后边的两条金鱼同样飞到了半空中之后就不下来了,如同有什么神奇而透明的东西在底下托着它们。
三条鱼在半空中摇头摆尾,徜徉而游,身旁是一群看傻了眼的人类。
但哪怕这样了,岳轻还是不满意。
他退后两步,先喝了一声:“注意看好!”
接着从地上提起水桶,向前猛地一泼!
“我还站在你对面呢!”站在岳轻对面的张峥怪叫一声,连忙抬手遮脸,却迟迟没有感觉凉水浇身的快感,不由抬头一看,撞见了绝无仅有的奇景!
整整一桶水泼向半空之后,如同被一双无形的手给束缚规整,将其框定在一弯长道之中,漫过半空游动的金鱼,漫过陈老板与张峥身侧,有如水蛇乘风而行,蜿蜒向前。
在场的人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耳中听见岳轻的轻叹:
“既有阴河游走,难免水到鱼行。陈老板,这才是你看见鱼群的根本原因。”
陈老板压根没有听懂什么阴河游走水到鱼行。但他显然明白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干什么。
陈老板再一次将岳轻迎回办公室,请上座,上好茶。
等岳轻抱着自家的猫坐好之后,陈老板才微斜着身子坐了半张椅子,满脸都是恭敬与小心:“这事究竟怎么化解,还请岳师千万点拨迷津!”
坐在岳轻旁边的张峥顺势翻译:“陈叔的意思是,只要你能把事情解决了,价钱我们坚决好谈,绝对不让你吃亏!”
陈老板也恭恭敬敬诚诚恳恳地补充:“如果岳师有什么额外的要求,只要陈某能够办到,绝不推辞。”
陈老板会说这句话也是事出有因。风水师多有奇怪的要求,有时候就算你钱再多,没有他们要的东西他们也不会出手。
岳轻既不缺钱也不缺法器。
所以他只沉思了一下,就笑道:“陈老板这事不算难。不过陈老板求错人了。”
陈老板忙道:“岳师这是什么意思?岳师既然能够一眼看穿问题,一事不烦二主,还请岳师千万帮忙!”
岳轻摆手说:“陈老板误会了。不是我不想帮忙,是这次的关键确实不在我身上……在它身上。”
话音落下,岳轻将手一抬,手上的猫就暴露在众人眼前。
一室诡异的寂静。
众人的目光看向白猫。
手捧半片橘子的白猫冷静地吃掉了橘子。
“你想干什么?”谢开颜悄声和岳轻说话。
岳轻将谢开颜举在面前,猫的身体挡住他的嘴巴。他也悄声回答:“你还记得你一开始出现在我身边的情况吗?”
谢开颜微微一怔。
岳轻接着说:“那时候你说你需要灵气。后来吸足了灵气,你就有了形体。这一次我们从前世的隧道里出来的时候,你先是人形,后来因为用了挺厉害一个招数干掉了王美美,才变成了猫,记得吗?”
谢开颜:“我还没有失忆。”
岳轻:“我的意思是,你从人变成猫,会不会是因为灵气不足的缘故?”
谢开颜顿时陷入沉思。
岳轻指向明确:“现在灵气就在前面。”
谢开颜目光随之向前,心中的愁绪一扫而空,开始蠢蠢欲动。
但岳轻意犹未尽,继续蛊惑:“何况就算你不能因为灵气而恢复人身……来,看看他们,你依旧能做猫中之猫,人上之猫,只要能实现自己的生存价值,何必拘泥于形态呢?这点上渡厄就做得比你好!”
谢开颜:“……”
他突然发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岳轻已经把他放在了办公室内的办公桌上。而陈老板正带着一众工作人员,将看起来特别昂贵的各种猫的食物、猫的玩具、猫种种需要的东西一一摆放在他面前。
然后以陈老板为首,其他工作人员在后,齐齐对他笑出了一朵灿然的花儿,躬身请示:
“您老看着还满意吗?”
第四一章
谢开颜一点都不满意。
谁让他真不是一只猫。
不过这一点就不需要这些愚蠢的人类知道了。在被岳轻晓之以理诱之以利说服之后,往前轻轻一跳,就踩在了阴河之上。
陈老板眼看着那只白猫连同金鱼一样浮空,只觉得心脏都跟着跳了一跳,好像猫跳上去就跟踩在了自己心头一样。
他也闹不清楚这究竟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确有其事,只能抖着声音问岳轻:“岳师,这猫……这事……”
“陈老板是不是感觉心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岳轻问。
陈老板死命点头。
“不是什么大事,陈老板不用太着急。”岳轻安抚对方,顺便向众人解释了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风水局一旦形成,往往和主人息息相关。这金玉满堂的风水局在此已有十二年,早就和陈老板命理相连,这也是陈老板虽然发现风水局发生变化,却不敢妄动风水局的理由。”
“风水局在,财如滚滚浪涛来不停歇;风水局去,财如滚滚浪涛去不停歇啊。”岳轻感慨说。
“就如岳师所说。”陈老板苦笑说。
“布一个风水局而已,还这么麻烦?”张峥在一旁咋舌。
岳轻对张峥说:“你买了套房子难道还想住到自己九十九岁啊?”
张峥笑道:“这年头还有谁买了一套房子打算住一辈子的?十来二十年顶天了吧。”
岳轻挑挑眉:“那怎么找个风水师布个局,就想一劳永逸到你闭上眼睛的那个时候?房子都有质量问题,还不兴风水虽地气格局而变迁?”
张峥怔了怔,跟着回过味来,挑起大拇指说:“有道理。那你能解决陈叔的问题多久?”
话题又转到了自己身上,陈老板连忙看向岳轻。
岳轻沉吟片刻:“这就要看陈老板究竟想要怎么解决问题了……”他见陈老板马上想要开口,一摆手说,“陈老板先听我说。您现在的这个风水局还是好的,依旧能财源广进,并没有转化为凶局的趋势;您之所以会生出幻象,主要是因为风水格局生气聚集,引来了一些动信息。”
陈老板灵光一闪:“莫非就是岳师刚才说的‘阴河’?”
岳轻点头:“不错。陈老板你看。”
陈老板向岳轻示意的地方看去,只见半空之中,鱼、水并猫悠然自得,一派闲适。
这画面说实在的,有点诡异,陈老板心中微微发毛。
正当此时,岳轻一指点在陈老板额头。
灵气自指尖溢出,进入陈老板脑海之内。
陈老板只觉得浑身一个激灵,脑海中像是进入了什么冰凉凉的东西,眼前一阵短暂的模糊之后,突然变得清晰无比,比他生命中的任何一个时刻都来得清晰!
一弯暗色突然从远处蔓延开了。
它从远处弯弯曲曲地淌过来,像是一大瓶墨水不慎倾倒了,又像夜幕被从空中撕扯下来,有着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深邃和神秘。
它向前流淌,没过金鱼的身躯,沾染白猫的足底,如同萤火虫一样的光亮悬浮在这条暗河的周围,时隐时现。
阴河宛若拥有生命般向他行来,且只向着他前行而来。
周围的建筑和人都因为这条的存在而变得淡薄渺远了。
能看见这条阴河的他和他们,再也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注意看。”
陈老板如此如醉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一道清晰的声音。
陈老板茫然转头一看,发现岳轻就站在自己身旁,他的身影与存在再清晰不过,甚至比自己的还要鲜明!
陈老板心中一惊,勉强抓回逸散的理智,顺着岳轻所指的地方认真看去,看见那条阴河看似流淌得不疾不徐,毫无威胁,但不管他怎么变化自己所站的方向,阴河都准确无误地朝他胸口穿过,每每能将他弄个透心凉!
至于刚才的重压也有解释了:那白猫跳上去阴河之后,每当阴河泛起波澜,要对他穿心贯胸的时候,白猫就会动动前足,将阴河的波澜重新踩下,这样他的心脏固然会感觉到重压,却免了之前的幻影和恐慌。
见陈老板看明白了一切,岳轻收回自己给出的一缕灵气。
陈老板眼前所看见的种种神异立刻消失。
他大口喘息着,发现就在这一分钟的时间里,自己全身颤抖,汗水连湿了几层衣服!
岳轻这时候再说:“这里水气旺,财气也旺,所以地底阴河被吸引来一条小小的分叉。阴河本身并不会对风水格局产生任何印象,甚至能够反哺风水格局,使得财源越来越旺。毕竟风水格局,负阴抱阳。”
“但是,”岳轻又说,“阴河深埋地底,天然聚集阴气。陈老板作为风水局的主人,难免受到阴气冲击,尤其当自身炎阳不能抵挡阴气的时候,更容易产生些许感应。”
……就刚才那样,哪里叫些许。张峥与陈老板一起腹诽。
“要解决阴河,方法也简单。”岳轻继续说:“第一种方法,稍加破坏风水局,让风水局中生机财源不再如此旺盛,没有了吸引阴河的东西,阴河自然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日进斗金的风水局要着手破坏,是个人都会不舍,陈老板默不作声。
岳轻再给出了第二种办法:“第二,让陈老板戴一个真正能化煞镇邪的法器在身,这也能阻挡阴河的冲击。”
相较于第一个解决方案,第二个方案不过寻找镇邪化煞的法器而已,毫无疑问比第一种要来得好接受得多。
陈老板目光接连闪动,心中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挣扎,好一会之后,他重重出了一口浊气:“岳师,我选择第一种方法!”
“陈老板想好了?”
“我想好了。”陈老板苦笑,“如果我没有领会错岳师意思的话,只要我不主动破了这金钱风水局,阴河就会一直存在于此是不是?”
“不错。”岳轻点头。
“那就是了,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陈老板叹气,“何况要说法器,我办公室里的貔貅不是法器吗?埋在天花板里头的七星阵不是法器吗?这些法器当年我也是花了大价钱请回来的,但这一次对阴河的出现却都束手无策,恐怕我再请什么其他法器回来,用处也不是很大。”
“陈老板想得开就好。”岳轻面露赞赏,总算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阴河过境之处,普通人还是退避的好。”
陈老板回以一个苦涩的微笑。
事到如今,他也不全是伤怀金母鸡的消失。这家酒店他毕竟经营了那么多年,对其感情很深,等风水格局一破,恐怕就要衰败下去了。
这感情正如手里明明有救孩子的灵药,却偏偏不能给孩子用,只能眼睁睁看着它病入膏肓的痛苦。
“岳师需要什么尽管吩咐,我就在办公室里头等着岳师的好消息。”陈老板心里难受,和岳轻说了两句之后就躲进办公室里。
但进了办公室,他又如坐针毡,分外惦记外边的情况,来回走了几步之后,猛地来到大门旁边,悄悄地开了一条缝,向外窥探。
只见走廊之外,岳轻正和他的那只猫说话,一人一猫凑得很近,白猫时不时一点头,专注得像是真能听懂自家主人在说什么一样。
岳轻说:“你打算怎么收集灵气?”
就跟岳轻刚才给陈老板的选择一样,收集灵气也有两种方法,一种简单,直接把这里的灵气掠夺就好了;另一种相对复杂一点,需要先借个势……
岳轻与谢开颜对视一眼,一起笑道:
“开龙门吧!”
“七星阵不能完全破坏,我来处理。”谢开颜紧跟着说。
“真龙门没那么容易开,先开一个假的,遮蔽天机,假戏真做。”岳轻也说。
说完之后,一人一猫又对视一眼,惺惺相惜!
躲在走廊的西装男和李嘉对视一眼,李嘉实在憋不了,忍不住“呵呵”了一声,小声说:“我是不是幻听了,猫怎么会说话,人怎么可能和猫对话!”
西装男没有阻止李嘉。
他脸上一如既往的冷酷,但心中同样有着笔墨难以形容的震惊……
他就没想到,自己震惊得还是太早了一点。
岳轻一步上前,来到回廊前方。
金光从天空蹁跹而下,落入金玉池中;池中金鱼随之飞跃而出,穿透玻璃与人群,摇头摆脑,自四面八方汇聚到了一处。
它们半透明的身躯还闪烁着粼粼的波光,生气聚集的虚形天生带了一斛水,晃耀一室金碧辉煌。
鱼群自下而上,跃过第一道门,只有零散几只掉队;继而是第二道门,兀自剩下一半有余。
眨眼间又是最后一刻。
七星阵黑光蓄势待发,谢开颜一眨不眨。
就在鱼群终于来到第三道门前之时,七星阵晶石流光明灭的同一刹那,谢开颜突然翻身跳下阴河,白光一闪,出现在陈老板的办公室内!
他已来到七星阵上方,足下一点,脚下七星阵突然一抖,本来要飞出的黑光滞了滞,彼此间竟开始相互融合。
一股阴凉开始在四楼弥漫。
旁边的两人眼前一晃,在没有灵气注入身体的情况下,竟然因为强烈的气场改变而看见了黑色的镰刀虚影。
飞向上空的鱼群这个时候似乎也意识到了黑光的威力。
但它们并没有乘着这好不容易的空隙飞速跃过第三道门,而是在黑光的压力之下,同样开始相互融合。
红色的鱼扎入了金色的鱼肚子里,金色的鱼扎入了白色的鱼肚子里……
一条又一条,将自己的生命化为对方的生命,将单一的生命化为整体的生命。
所有的支流都归为一处。
巨大的、矫捷的鱼身出现在众人眼前。
它的鱼须是血红色的,却通体玄金,背鳍如仙带,带着水汽自众人面前长飘而过时,似乎又有金玉撞击的声音。
巨鱼成型了,黑光也汇聚完毕。
这战斗终不可避免。
当两者相互碰撞的时候,白光乍然而现,一声高亢的哀鸣,黑光湮灭,金血淋漓而下的巨鱼奋力一跃,山摇地动,终是跃过横亘于天空的一线生机!
巨鱼跃至高处,风水局中多年来积攒的生气齐齐一震,倾巢而出,化作片片金云,簇拥着巨鱼一同涌向高处。
横越在巨鱼身上的巨大伤口在金光之下飞快愈合,巨鱼神采奕奕,飞速冲向生机之上的天顶所在。
可生机之上,天门关闭,龙宫未开。
巨鱼不知畏惧,以身体为武器,重重撞击在天顶之上!
第四二章
“轰隆”一声普通人听不见的巨响,与风水局紧密相连的陈老板站立不稳,喝醉一样踉踉跄跄做倒在地上。
可这只是开始。
一次又一次,巨鱼每撞击一下天顶,它身上的金云就少了一片;再撞击一下天顶,它身上的伤口就多一处。
头凹背塌,鳍断尾残,伤口处的金血如同落雨淋下来,张峥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只觉得脸上都要被这自天而降的液体浸湿了。
巨鱼本来神采奕奕,如同灯笼一样大小的眼睛此时已经半张半闭,死气沉沉,似乎下一刻就要彻底闭上。
但是下一时刻,巨鱼鼓起最后的气势,再向天顶撞去!
也是这一时刻,岳轻等到了自己所要的时机,猛然将灵气注入罗盘的天池之内!
“嗡”地一声,天地齐震。
岳轻身处其中,恍惚间只觉天地无限小,己身无限大。刚才还飞游天顶,占尽中廊的巨鱼倏忽就变成手指长短的一尾小鱼,正在四四方方的盒子里左突右撞,如同困兽。
现在只需要给对方找到一扇门。
这扇门就是天门。
天门出,龙宫现。
凡鱼化龙,四海齐贺。
手掌渡厄的这一刻,岳轻身上属于人的感情似乎被抽离。他高高在上,端坐虚空,指尖向左一拨,排列日月星辰;指尖向右一转,分别河海山川。
他于是轻轻地转了一下指尖,身体随之一震,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从身体中被抽取出来,注入到指尖所指方向。
他顺势看去。
六十四卦浮空飞旋列乾,二十四向贴地镇山为坤!
乾坤齐备,“轰隆”一声天地巨响,罗盘霸道地将天地直接撕开!
四四方方的盒子裂开了一道口,一扇虚浮于天的金门霍然而开。
可门后还有门。
这扇门之后,龙宫于蔚蓝海水之中若隐若现。
珊瑚成群结簇,大蚌宝光熠熠,两扇龙宫大门镶满贝壳与各色珍玩。
此刻,这扇门正缓缓向内打开,磨盘一样的乌龟、水箱似地螃蟹,足有半人那么高的海虾——
又是一声高亢长鸣,空中巨鱼长尾用力一摆,脱出藩篱,潜入深海,如泥鳅似地向前一蹿,就蹿入了龙宫门内。
缓缓开启的龙宫大门停滞一瞬,再次缓缓闭合。
时机已到!
谢开颜从所有人之后出现,飞到半空中,张开口“喵”了一声。
声音甫出口的时候还是软绵绵的奶音,传到半空的时候却变成了洪荒巨兽一样的怒吼!
隆隆的声音响彻龙宫门前,搅得海浪翻覆不熄,却不让普通人窥视分毫。
猫嘴再次一吸,龙宫前凭空生出海底旋风,席卷着周围的一切珠宝与海兽,旋转着向谢开颜涌来!
“关门!快关龙门!”气急败坏的声音突然从龙宫之内传来,“哪来的强盗强敢掠我龙宫灵气,来日别被本龙王抓到!”
言犹在耳,“砰”的一声,龙宫大门合上,一切神异倏忽而至又倏忽而逝,眼前一晃,又是砖石钢筋建成的大楼。
方才种种如置身梦境。
张峥看呆了。
陈老板看呆了。
躲在角落的西装男和李嘉也看呆了!
但被安排在一楼的左振没有呆住,刚才开龙宫的时候,他手头的指灵仪指针如同坏掉一样疯狂乱转,正当他担忧仪器的时候,仪器的指针又突然恢复正常,只是生机灵气聚集程度较之先前,明显更上了一个台阶。
他心中也是极为震惊,连忙翻出笔记本,将这样的异象给仔仔细细记录下来,然后给楼上的西装男发了条消息。
却坐等右等没有等到他们的回应,反倒听见大堂里有人突然嚷了一嗓子:
“这鱼的味道怎么突然就变了?”
此时四楼之上。
龙宫闭合,岳轻也掌控世界的感觉中抽离出来,他身体轻微摇晃一下,有一种连熬了整一个月的疲惫。
难道刚才消耗太多了?但也没有干什么,就拨了拨罗盘而已啊……
岳轻心里正自嘀咕,突然感觉有东西在扯自己的裤脚,低头一看,腮帮与肚子一起滚圆的白猫正扒着他的裤腿,努力向上爬呢。
岳轻哭笑不得,弯腰将谢开颜给抱起来,用手垫了垫,评价说:“至少沉了一半,你这也吃太多了吧。”
白猫用爪子抱着肚子,鼓着脸半晌,扭头吐出了一枚猫眼大小红宝。
他这才空出嘴巴来,说:“一下子,没注意。”
说了一半,再一扭头,又吐出了一枚猫眼大小的蓝宝。
他继续:“觉得,可以。”
第三回吐了,这次是猫眼大小的金色的珍珠。
他总算把话说完了:“吃得更多!”说完还深深吐了口气,感觉身体总算不涨得难受了……
岳轻低头看了红蓝金三色熠熠生辉的珠宝,再抬头看向手中爱猫,诚挚回应:“招财,我觉得你可以再多吃点。还有更多东西吗?”
岳轻一句话落,旁边两个陷入呆滞状态的人总算有了反应。
只见陈老板从虚掩的门中走出来,一脸的神游物外。
“岳大师,我怎么感觉……怎么还是能感觉和这里牵连在一起,好像两者合而为一,成为一体的高兴啊……”
话音刚才落下,大堂里又嚷嚷来了一句高声:
“对啊,这鱼的味道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吃了?”
“没错没错,这鱼嫩得让人能把舌头给一起吞下去!”
“是新聘请了一个厨师吗?”
“也不对啊,就算新聘请了一个厨师,也没有理由都吃到了一半鱼才变得好吃?”
楼下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到四楼,陈老板又惊又喜,就听旁边传来一声笑。
“龙宫开门,四海齐贺,蚌结宝珠,鱼生鲜肉。龙宫在此处开门之后,海族欢欣鼓舞,以后你店里不管养殖还是烹饪,只要有关水里的东西,都能事半功倍。”岳轻微微而笑,“有舍方有得,恭喜陈老板了。”
饭店卖客人什么?卖客人一味好菜。
客人吃海鲜什么?吃海鲜一味的“鲜”!
风水局虽破,但这样的结果对他而言,又有什么样的风水局比得上?
陈老板听完之后,一个健步上前,紧紧握住岳轻的手,千言万语到了最后,只有一声发自肺腑的感慨:“岳大师,真正辛苦您了!您是再世天仙,专来普度世人的!”
就在陈老板对着岳轻千恩万谢的时候,藏在暗处的西装男终于动了。
他带着身旁的李嘉,从光明与阴暗的交界线处向后轻轻一撤,就退入了阴影之中,他再向后走上几步,更来到了电梯之前。
他此时方抬起手,从从容容按了电梯钮,镇镇定定乘电梯下楼。
一进入电梯里头,李嘉立刻打开话匣子,憋不住满肚子的兴奋与惊奇:“进入特勤组这么久了,我还是第一次发现真有人能召唤来传说中的东西!纪哥,最适合去那地方的人肯定是他了,没得跑了,我们赶紧找个理由和他接触接触,把人给定下来了再说。”
“先去找左振。”李嘉说了一段,西装男只回了一句。回复的同时,他抬一抬手,将左振刚才发给他的消息给李嘉看,“刚才的灵异……奇异现象很有趣,看看指灵仪的记录。”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两人是偷偷跟着岳轻上来的,现在就算想要立刻接触,也只能再回到大堂等待岳轻从楼上下来。
但他们乘坐电梯来到一楼之后,却没有在大堂中发现左振的身影。
西装男眉头微微一皱,给左振发了条消息。
消息发送成功的刹那,回复也跟着传到西装男的手机上,上面只有三个字:左右左。
“你盯着岳轻,我去找左振。”
西装男吩咐李嘉,拿着手机,顺着指示向前,转到了这家酒店的厨房处。
西装男:“……”
从厨房中出来的服务员疑惑地扫了西装男一眼。
西装男假装自己正在找厕所。
服务员端着菜离开。
西装男再向厨房内走了几步,看见蹲在角落的的左振。
左振不止蹲在角落,一手拿了一条鱼,一手拿了一个蚌,正一边吃鱼一边看蚌,双眼发光的样子别提有多猥琐了。
左振冲西装男招招手。
西装男:“干什么?”
说完顿了顿,为防被厨房里的厨师看见,也跟着左振一起蹲在了角落。
“鱼可好吃了。”左振说,“纪哥你要不要也尝一条?不吃绝对后悔!”
西装男:“……”
西装男:“做正事。”
左振把大蚌交给西装男:“喏,你看看。”
西装男随手拿了大蚌一摸:“有几颗珍珠而已。”说完,正要将大蚌交还给左振,却突然发现大蚌蚌肉微微起伏,有点不正常,不由伸手再一摸……
蚌壳突然闭合,将西装男的手指给卡在中间!
西装男面色微变,却不是因为蚌壳的闭合,而是因为手指下方的感觉。
“短时间内又多增加了几颗珍珠,这怎么可能?”
“这在科学上确实属于不可能。”左振冷静回答,“我刚才拿起这只蚌壳的时候,它里头还根本没有珍珠。”
“‘龙宫开门,四海齐贺,蚌喜而结宝珠,鱼悦而生鲜肉。’……”西装男喃喃自语,今日被一惊再惊,已经不懂惊字怎么写了!
“你说什么?”左振耳朵尖。
西装男一把将手中的蚌壳给丢回水里,对左振说:“走。”
左振:“等我再研究研究。”
西装男直接走了:“去研究能搞出这种异象的那个人!”
左振麻溜站起来,速度跟上西装男,还没耽搁他实在舍不得,又从厨房顺走了些刚做好的鱼。
此时外头订单一份接着一份,厨房里头已经忙晕了头。
好不容易又做完了一盘菜,大厨将鱼往盘子里一装再一放,正待叫人服务员进来把菜给端出去,回头一看却瞪目结舌:“我刚才做好的三盘清蒸鱼呢?”
就在西装男一进去一出来的功夫中,辛苦了的岳轻拒绝陈老板的盛情挽留,带着自家的猫离开酒店。
他带着猫往回家的方向走去,没走两步,手机就传来转账的叮咚声。
他低头一看,倒是笑了:“陈老板还真给了两笔款子,一笔五百万,一笔一百万。”他走的时候没有留账号,也没说明怎么付款,现在钱却已经按他的想法到账,略略一想就知道怎么回事,给还在陈老板那边的张峥发了条短信:
“你真了解我。”
“那是,不看咱俩什么关系。”张峥短信回的迅速。
“替招财感谢你。”岳轻写道。
“就替你那只猫?你自己呢?”张峥问。
“咱俩什么关系,我都没问你要肖像权使用费。”岳轻认真回复。
“赶紧滚,我还没要经纪人费呢。”张峥笑骂。
岳轻心情愉快地收了手机,就听趴在自己脖子上的谢开颜纳闷问:
“为什么给两笔?”
岳轻笑而不语,打开皮夹抽出一张自己不用,但颇有纪念价值的银行卡给谢开颜:“其中一百万是你的。”
“我的?”谢开颜怔了怔。
“你的报酬。”岳轻说,“这是我妈妈之前的银行卡,一直没有注销,现在刚好给你用。待会路过银行的时候我教你怎么在取款机上提款,这样你也有自己的私房钱了。”
谢开颜有点感动。
岳轻又感慨:“然后我就不能说你吃我的、住我的、穿我的了,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你也长大了……”
谢开颜一点不感动了。
他正要回嘴,心头突然一动,猛然扭头朝身后看去!
十字路口,人流如织,车流如龙,来往的人群拿着手机,提着东西,匆匆而过;来往的车辆排列整齐,等待信号灯的变幻,驶向自己的目的地。
并没有人在人群中窥探跟踪他们。
谢开颜又来回扫视了一会,就听身前的岳轻说:
“本来打算把那个大蚌给吃了的,现在想想,还是等我们什么时候换了大房子把它水里养起来,好歹是泡着灵泉长大的,天生带着灵气,蚊子腿再小也能啃啃啊……”
谢开颜转回了脑袋,他紧绷的身体随着岳轻的话放松下来,开尾巴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岳轻的肩膀。
岳轻不满:“别挠我。”
谢开颜:“谁挠你?”
岳轻看了一眼肩膀上的猫,跟着转过头去,以目示意猫的尾巴。
谢开颜沉默地抬起一只脚,将尾巴藏起来。
两人又一起走了一段,谢开颜突然反驳:“我只是拍了拍你而已。”
岳轻淡定:“痒。”
谢开颜:“隔着衣服拍!”
岳轻继续淡定:“痒。”
谢开颜气得拍了岳轻一巴掌,毛茸茸的爪子落在岳轻衣领里头。
岳轻:“……”
他无奈地想:全是毛,更痒了。
两人走得远了。
他们身后,持续了正整整三分钟的绿灯总算一跳成了红灯。
马路对面,西装男快速穿过马路,来到岳轻刚才所站的地方,但这时候,三人已经找不到岳轻的身影了。
西装男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去查岳轻的住址。”
李嘉正有点不能接受自己追个人居然追丢了的事实,闻言连忙说:“岳轻地址我早就拿到了,你等下,我进系统复制一下。”
说完就掏出手机,进行操作。
但是没几分钟,低头操作手机的李嘉脸色越来越古怪,片刻后抬起头说:“系统上不去。”
旁边的左振说:“我来看看。”
说着,他也掏出手机操作一番,没一会,他说:“系统瘫痪了。”接着打了个电话回总部,说没有两句话,神色就变得古怪起来,“好,我知道了,就是说今天的信息都不行是吧……”
“怎么了?”西装男问。
“总部的系统出现故障,所有今天录入的信息都不见了。岳轻的地址是什么时候录入进去的?”最后一句话,左振问李嘉。
“就今天……”李嘉回答。
几人面面相觑,觉得这一趟跟踪好像有点迷的不顺。
“有备份吗?”西装男问。
“没有。”李嘉说。
又是一阵冷冰冰的沉默。
沉默之后,李嘉小心翼翼:“那……我再去查查岳大师地址?”
这一查又是十来个小时的功夫。
当西装男三人终于找到岳轻的确切地址的时候,时间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五点了。
虽然几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要连夜把岳轻的地址给找出来,但当他们来到岳轻楼下,在小区里抬头看着属于岳轻的那扇窗户之后,他们还是一同发自内心地松了口气。
李嘉这一口气松得太过,脑袋里打了好几个死结,居然说:“我们现在就上去吧?”
左振毫无意识地连连点头,在寻找岳轻的过程中,李嘉已经将四楼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部告诉了左振,现在左振一门心思地想见到岳轻研究岳轻。
西装男:“……天还没亮呢!”你们两个给我醒醒啊!
几人并没有发现,在他们抬头看着窗户的时候,窗户里也正有一双眼睛看着他们。
谢开颜的身子藏在窗帘之下,在白日里明亮的琥珀色瞳孔在黑暗里却奇异地变成了另外一种幽暗的颜色。
这让他能够藏于暗处,而不被任何人所发现。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地面上的几人,爪子轻轻地在窗台上摩挲,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将窗台上的瓷砖划出了一道道痕迹,瓷砖粉正簌簌而下。
白天果然有人跟在后边。
跟在后边的就是这几个人。
这几个人的目的是什么?
谢开颜沉思一会,从窗台上跳下来,轻轻一纵,就来到岳轻的床上,伸手去推睡着了的人。
“有人呆在底下,你看看认不认识。”
“别闹。”岳轻睡眼惺忪,睁开一只眼瞟了眼天色,又立刻闭上,手在床头摸索半晌,掏出一张人民币拍在猫脑袋上:
“乖,去帮我买个早餐,我要吃三鲜包,嗯……”
谢开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