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馐楼自然玉盘珍馐,果品饭菜皆是京城一绝,虽不是什么一掷千金的酒楼,可有许多达官显贵不惜屈尊到此,只为品
品楼里油门肘子不油不腻的滋味。花清浅对这里熟门熟路,当年初到京城,还是在这里吃的第一顿饭。当下不用对菜单
子,洋洋洒洒把店里名菜点一个遍,连下人那桌都未落下。
纪清言一边听着他点菜,一边听荣萱兴奋地讲述上午所见。花清浅身上很有些纨绔子弟的习性,所吃所用虽然不一定都
是最好,可却是最讲究的。衣料必定要是京城金丝坊,绣工必定要是城南绕红袖,每餐饭菜两荤两素,菜色不重样。更
加上每夜里睡前一碗牛乳,简直是正牌纨绔子弟都学不来的。花清浅家里只是乡野殷实人家,现下养成这样的习惯,用
脚趾想都知道是叫谁惯出来的。
可那又如何,南景宠他,宠的无法无天,简直跟天下赌气一般,甚至死时硬顶住了各方压力,留下遗诏保花清浅现世安
稳一世富贵。
放言古今,花清浅花大人大概是唯一一个得善终的祸水。
菜一道道上,还未上齐,便听楼梯上一片嘈杂之声,几个小二急匆匆跑过去,点头哈腰的样子让人一想就知道,必定是
来了什么大人物。果然,下一刻,吏部尚书邱点风的公子邱含墨就走上楼来。
邱公子后头还跟了两个人,分别是黄门令吴迟的儿子吴时和左督御史裴庸之子裴宁。如今内阁阁老三人之中空缺一人,
邱点风身为吏部尚书,大有希望入阁。如今邱公子同这两人交游,用意不言而明。花清浅对朝政早就寒了心,明明见他
们走上楼,偏过头仍旧装看不见,手里筷子分分合合,夹一块肘子到荣萱碗里。
可很多时候,你不惹事,不代表事不来找你。花清浅施施然咽下一口菜的时候,就听见吴时在训斥小二:“明明靠窗的
位子一直是我们的,怎么今天叫人坐了?!……小爷不管那套包不包的,小爷一直坐在那里,那里就是小爷的,要么你
把他赶走,否则明日老子就拆了你的楼!”
吴迟是粗人,养出的儿子也是横行霸道,同乡里恶霸没什么分别。这位子景致好,楼下就是闹市,足足的热闹看,自然
谁都喜欢。可因为自己喜欢就不给定金还逼着店家给自己留着位置,有人坐就偏要赶走人家,这行径也着实难堪。难为
京师文明的谦谦公子邱含墨了,花清浅想着,一边不动声色地瞟了那边一眼。
邱含墨并不是怎样俊秀的人儿,五官组合在一起,自然比不上花清浅的艳色,甚至及不过纪清言的英挺俊朗,之所以名
满京城,多亏那一双深如秋水的眼睛。那一双眼睛黑如点墨,深邃似夜,明睐若珠,望着你的时候总是脉脉含情,好像
全天下,只有你一个人投入这双眸里。
所以京城三大名妓,蔑视世间万千文人骚客,却只对这一双眸子,无法抗拒。
如今,就是这样一双眸子,静静地,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花清浅眼睛也是极漂亮的,在这样的凝视下也还是败下阵来,轻咳一声,不自然转过头去。荣萱察觉他的不对劲,顺着
他刚才视线看去,顿时怒气上涌,筷子“啪”地一放,自己坐到花清浅外面。
这一换位置不要紧,反倒惹人注意,本来吴时在与掌柜交涉,此时已经完全放弃官宦子弟的外皮,几个大步就走到他们
面前,劈头就说:“这位子是我们的,你们,换个地方吃饭。”
针尖对麦芒,荣小爷拍案而起:“放你娘的狗屁!这上面写你名字了么,你就说是你们的?!我说是我们的!”
花清浅扶额低叹:看来以后要让荣萱离那些长工的孩子远些。
纪清言一脸悲愤:看来自己的教育事业存在极大漏洞啊,看看好好一个前皇子,嘴里这都说的什么话。
吴时更被惊了一跳,平时只有自己骂人的份,今儿个是第一次被人骂,还是被一个孩子!他习武是好手,可论吵架,实
在不是在读生荣萱的对手,何况被骂了一句,一时回不过神来,傻头傻脑回了一句:“那刻了你们名字么?”
荣萱道:“当然!”一脚踩在凳子上,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在桌子上工工整整刻上“荣萱”两个大字,之后想了想
,又刻上“花清浅”“纪清言”,整整齐齐三列,簪花小楷。花清浅含笑看了纪清言一眼,用眼神赞他书法教得的确不
凡。
吴时憋得满脸通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怎的,道:“这不算,这是你们才刻上的!”
荣萱把匕首一甩,“当”一声竖在桌子上,翘起眉毛道:“怎么不算,反正我们已经刻了名字,这桌子就是我们的!哼
,比快慢都输给我,你是猪啊!”
吴时脸更红了,怔怔看着荣萱好一会儿,挤出一句:“那……那我们换位子。”
荣萱一撩袍子坐下:“好走不送。”
“慢着。”本以为事情完满解决,所以这声音便更惹人讨厌,“小公子刚刚在桌子上刻字,只能说明这桌子是你们的,
可这临窗的位子,却还是我们的。”
荣萱一听这话又要拍案,被花清浅一只手搭在肩膀。花清浅挑眉看去,邱含墨翩翩转身,叫小二把远处一张桌子搬来,
又向吴时要来匕首,一笔一划刻上“邱含墨”三个字。这三个字笔走龙蛇,竟是与他一向温润完全不同的刚强,生生把
娟秀的簪花小楷比了下去。这还不算,邱公子取下钱袋,也不数数银子,全数交到掌柜手上,道:“掌柜的,从今日起
,这临窗的位子我包下了。以后每个月,我都会差人送这么多定金过来。”言罢目光投过来,毫不避讳,只在花清浅身
上。
店家收了钱,也没有办法,只得温声细语劝花清浅他们换个地方。荣萱气不过,狠狠瞪邱含墨一眼,刚要张口说“他给
多少钱,我们加倍”,花清浅已经先他一步,笑笑道:“无妨,既是如此,我们换个地方便是。”
荣萱哀其不争,气的说不出话,跺脚站起来,转身就走。将将走到楼梯,却听身后有人叫道:“且慢。”
荣萱脚下顿了顿,那人趁机说:“在下并无意赶各位走。”荣萱回头,正看见邱含墨向花清浅虚行一礼:“在下与疏影
兄许久未见,今日一见甚是欢喜,所以想同疏影兄一桌用饭,共叙昔日同科之情。”